胡克气喘得很急,作为身先士卒的排头兵,他一直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劈山开路,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是消耗得最多最快的一个。晓晓冷眼旁观,她背负的装备是他们这四十多人中最轻最少的,但经过这么久的摸爬滚打,也已是累得不太想说话。洞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碜人,胡克爬到一处狭缝山涧处停了下来。
抬头向上看,洞顶裂成一道半尺宽的缝隙,带着硫磺味的水流从石隙间坠落,形成一道珠帘,水珠偶尔溅到脸上,能感到水是温的。晓晓伸手欲掬水洗脸,却被胡克拦住:“这水不能喝。”
这时洞内悬空的羊肠道上只容一人通过,身体一侧紧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另一侧却是黑咕隆咚的山体裂隙,也不知道有多深,摔下去能否活命。胡克一人当前,晓晓排在第三位,身后弯弯曲曲,根本见不到司寇觉在哪个位置。胡克只得大声喊话禀告:“八爷,怕是真有人赶在咱前头去了!搞不好是要截货啊!”
胡克喊话纯靠嗓门大,那声音在空幽幽的溶洞中回荡,久久不散。话喊出去没多久,司寇觉便给了回应,那声音中气十足,凝而不散,让晓晓也大吃一惊。
“兵分两路!”
所谓兵分两路是在前方宽绰处,分出一半的人数轻装上路,直接爬进洞顶的一个椭圆型洞口。那洞口臭气熏天,浓重的硫磺味都盖不住那洞内传出的恶臭气味,晓晓被硬人抬着脚底硬塞进了洞口,换第一口气时差点没被熏得闭过气去。
洞壁不算太光滑,但整条通道却是垂直往上的,人只能在洞内四肢张开,像蜘蛛般撑住洞壁往上一点点爬,体力稍有不支者便会滑下去。
这一次队伍精简到十八人,仍是胡克打头阵,晓晓排在第三,但紧随其后的人却换成了司寇觉。洞内毫无光亮,所有人都处在黑暗中,晓晓细心辨认,却发现司寇觉的呼吸均匀,居然没有一丝疲态,足见其耐力之强悍,世间少有。
这一次并没有爬多久,只是黑暗中前后不相见的感觉太过恐怖,每个人的体力消耗反而加倍。待晓晓被拽出洞口,她就地坐在了洞口拼命地吸了一大口气,试图把肺中的浊气排空,然而没想到出口的臭气更重,熏得她捂住口鼻,频频作呕。
这不是寻常的恶臭味道,晓晓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眼见身边火光一起,四周大亮,她猛地把眼睛一闭,身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昏暗中,头顶落下一只大手,将她的头扭到后面。晓晓闷哼一声,脸已埋进一具温厚结实的胸怀。
“害怕就别看!”
晓晓胸口一窒,用力把司寇觉推开,双眸怒目而睁。
司寇觉一脸平静地低头望着她,如不是深知两人敌对的关系,真会叫旁人误以为他是一个面对着顽皮淘气的妹妹说教的慈蔼兄长。
“盗墓窃国者,天理难容!”她咬牙切齿,缩在他怀中的手快速地往前一递。
司寇觉冷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晓晓明明感到从他腰上抽出鞘的匕首尖刃已入肉三寸,但司寇觉仍是一副泰然的神情,镇定自若地抬腿将错愕不明的她一脚踹翻在地。晓晓在平地上打了个滚,随即身子一空,跌进一个两丈多高的坑道中。
晓晓被他一脚踹中心口,疼得心脏一阵抽搐,随即天旋地转得一头栽进深坑中,腹背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响,像是炮竹被燃炸了一般。
司寇觉走到坑沿边,冷冷地俯首:“既然你不怕,那就近一点,看个够吧!”
好容易摔到实地了,晓晓刚想以手撑地爬起来,却见鼻尖正对着一张干巴巴的脸——那张脸其实只剩下来一张皮敷在头骨上,茅草般的长发搭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半边空洞洞的眼眶。
晓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根东西丢了过去,那张脸应声而倒,头一歪,脑袋从脖子上分离出去,滚落时,覆盖的头发乱糟糟挂在肩骨上,那张脸倒挂在腰部,微微晃动。
晓晓发狂般在坑底蹦跳,尖叫。
坑道下离平地两丈,宽三丈,长度却是蜿蜒不绝,不知尽头在何处。坑道里堆满尸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最上层的早已化成白骨,但底层却有一些未曾腐烂的尸首,那一层累着一堆,估不清这个坑道有多深,底下到底埋了多少层骸骨。
司寇觉静默俯视,晓晓的尖叫声嘎然而止,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只见白骨累累中那娇俏的身影愈发显得单薄渺小,无依无从,宛若失助的幼童一般。
司寇觉冷笑:“看够了就上来!”
晓晓没有回应他,长发凌乱地披在她脑后,有那么一瞬,司寇觉觉得其实那个松垮掉的稚弱肩膀在微颤,她似乎……在哭?
“上来!”他的语气极不耐烦,指挥左右,“把她拖上来,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这里是个墓葬的殉葬穴位,按吴国殡葬风俗,以主墓室为中心,任何配殿陪葬品都会成对称的数字出现,这也就是说若有殉葬,则也需逢双。
晓晓双目发红的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殉坑,粗略估计这坑中殉葬的人数少说不下四千,如果格局是成双的,也就是说,在以主墓室为中心的另一个点上也会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殉坑。
战神钟聿楼在吴国百姓心目中不啻于一个神明,民间逢年过节时常将钟聿楼的画像张贴于大门上,说是可以借战神之威驱邪避恶,更别说全国各处或官方或百姓集资捐建的战神庙,更是香火异常鼎盛。
从晓晓懂事起耳边便充斥着有关钟聿楼的各种传说,虽然有很多故事都是后人牵强附会,甚至虚构杜撰出来的,但是钟聿楼这三个字从来都是正义的代名词,他的形象不管在哪个版本里都是为国为民的仁义化身。晓晓四岁习武,父亲舒慕允开坛授艺,命她跪拜上香的画像中除了舒家列祖列宗之外,便是这位习武之人心目中集侠之大者于一身的战神。这样一个完美的形象,忽然有一天在自己眼前分崩离析,晓晓感觉实在太难以接受,不知道是被司寇觉踹伤的疼,还是她受眼前凄烈的一幕惊吓太过,心窝处的肋骨隐隐作痛,她感到胸口发闷,似乎随时都要窒息。
两名黑胄武士下了陪葬坑,伸手欲拽她胳膊,被她侧身避过。司寇觉在坑沿上才皱了眉头,便听衣袂声响,坑底那抹纤细的身影已经冲天而起,飞身跃上了平地。火光下,那抹爱笑的容颜敛了眉冷了眸,宛若换了个人,她那只使不上太大力的右手扔握着那柄造了假的匕首,匕身实为纸皮所造,收在鞘中,以假乱真。
晓晓将纸匕首往地上一扔:“我不想再往前了。”
“由不得你。”
“我暂时还不明白你把我带进聿陵峰的动机是什么,但你带人发丘盗墓已是不争的事实,作为一名吴人,我杀不了你,无法为国除敌,难道还得为你所用为你盗取战神墓不成?”她目中寒意逼人,高声叱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他安静地听她吼完最后一句,忽尔一笑:“什么人?不是牛肉汤吗?”
晓晓怒目而视,他浑然未觉般继续神情自若地指挥手下开启墓门。从陪葬坑的门洞进入的人很快便有了收货,惊喜连连地折返回禀:“王爷,是车马人俑。”
司寇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晓晓惊呼:“你居然连这些都不放过?”
晓晓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打从司寇觉带人进山搜寻聿陵峰位置时她就有所领悟,司寇觉并非是偶起兴致进山来观赏雪景的,他进山的目的正是为了传说中葬在姑射山某处的战神墓。寻常盗墓贼只会在意墓穴中陪葬的金银器皿,倾国廿载之力建造的战神墓,规格不下于帝陵,陪葬的财物不用过多形容就已足以叫人疯狂,但司寇觉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盗墓贼。作为一个国家的王爷,却不惜屈尊沦为人人诟骂的摸金盗墓之辈,如此丧德之事他都敢亲力亲为,到底是什么利益在驱动着他不惜如此为之?
为金钱?他缺少锦衣玉食么?
兵马俑殉葬坑中一眼望不到头,陶制的战车、骏马、人俑,整齐划一的排列在偌大的墓室中。司寇觉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辆辎车上,顺手击碎车旁一尊步兵俑的手腕,将陶俑手中紧握的一柄陌刀抄入自己手中,反复把玩。
刀刃的寒光映上他狭长的双眼,晓晓站在车下仰望那道寒光,只觉得心脏骤缩,四肢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他其实真的不缺金钱!
但是作为一个封邑划到亡国之地,形同放逐般的远离家乡国土的金国王爷,他有封地却没实际的封邑,有大批子民可惜却都是他口中的异族,他有足够的个人魅力获得无数人的拥趸,却没有足够的军饷、粮草甚至武器来养活一支为他所用的军队。
他被他的父皇用明升实贬的方式驱逐出国,从此,他是一个拥有虚名上吴国封地的金国王爷,他的封地需要靠他自己攻打、占领、守护,当他背水一战率军进入临沂郡,拿下永济城后,他的大哥却把一个本可暂且容身的城池屠成一座死城,连一息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刀刃的流光耀痛他的双眼,吴国建国之初精良的武器装备实在超越他的想象,他想放声大笑,可嘴角抽搐了几下,最后终于弯成了一抹悲凉。
只能这样做了!
他只能这样做了!
也幸好,他还能这样做!
感谢上苍,在他荒芜的封地中留下了一座倾国之富的聿陵!

棺椁
玄色的铸铜大门前,晓晓一夫当关般的挺直腰背,嘴角破裂,垂挂着一丝鲜血,司寇觉面色冷凝,毫不迟疑地又是一巴掌抡了上去。
晓晓退无可退,生生地再次接下这巴掌,一张俏脸顿时双靥红肿,她的脑袋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得偏了偏,重新摆正后仍是高昂起头颅,倔强地淡笑:“何必那么累?直接用刀子捅过来不就可以踩着我的尸体破门而入了?”
“愚昧。”司寇觉冷笑,“你以为这样便能阻得住本王?”
“不能!”她脸上疼痛,稍许一笑就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但她仍是一边咝咝吸气一边笑着说:“我还没那么自不量力。你取了弓弩兵刃、金银陪葬便算了,这道门后不过钟聿楼的棺椁冢,开棺起尸这样阴损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不怕折寿么?”
司寇觉充耳不闻,大手一挥,左右蹿出两名黑胄武士,将晓晓双臂扭绑到身后架到一边。那墓门缝隙处本是浇上铜水铸得死死的,也不知道胡克等人用了什么法子,敲敲打打地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那墓门居然开了。
门开时,室内飘出一股馨香,门里腾起一片火光,却是墓道两侧高墙上的灯油渠点燃了,将墓道的景象照得犹如白昼。
胡克等人惊吓之余往后疾跳,可等了半晌也未见有任何机关触动,洞开的大门内,墓道畅通,墙壁两边雕刻着颜色艳丽的浮雕画。胡克小心翼翼地带人走了进去,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但是墓室内一片安谧,馨香气息越来越浓,晓晓不喜那味,忍不住喉咙发痒,咳了两声。
这股香气绝非皇室中人喜用的龙涎香,这墓道中的香气甜而不腻,隐隐透出一股暖意。因为这股香味的异常,害得胡克等人不敢大意,左顾右盼,步步为营。
晓晓被扭绑着双手拖进了墓道,一双眼滴溜溜的一转,她注意的不是机关陷阱而是墓道两旁刻的浮雕壁画,许是墓室封闭完好,壁画色彩鲜艳,未曾有任何斑驳褪色的损坏。左右共有八幅壁画,第一幅画依稀可见一位面庞无须的白衣少年乘舟逆流而上,从湍急的河流中捞起一腹背染血之人。晓晓目光流转,匆忙间依稀发现这八幅壁画可能是有关钟聿楼年少时与太祖吴离结识,而后一战成名,二人携手定下大吴江山……然而到了最后一幅,画面却与钟聿楼和吴离毫无关系,画上是一位穿着齐胸襦裙的女子,衣袂飘飘,遥遥站在江河之滨,背临苍茫缥缈的群山,山下有亭,亭中有碑。不用多琢磨,晓晓也能猜出那地方便是已然坍塌的恕悲亭,那背后群山自然便是姑射山。
那女子,难道是神话中的姑射仙子不成?
正在惊疑间,身旁不远处的司寇觉亦是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是香椒……居然是香椒。”
墓道尽头是剥了皮的实心柏木垒砌,淡黄色的柏木配上满室馨香,看得司寇觉脸色都不禁变了,胡克虽是粗人,但他是盗墓的老手,有些道理还是懂得的,见那主墓室外围用柏木垒出更衣间,那棺椁明显就在最深处,不由得仰头倒吸一口气:“黄肠题凑!八爷,这钟聿楼果然是享用了帝陵的葬制!”
司寇觉不作声,将面前的黄肠题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挥手道:“开棺!”
晓晓挣扎着大叫:“这里能有多大的地方?即便棺椁墓藏内有随身陪葬,那些小物件比起陪葬坑里你搜刮到的,又值得几钱?司寇觉,你这个蛮子,你已经盗了明器,何至于还要毁人尸身,你这般阴损,必不得好报!”
胡克听她越骂越难听,有心教训,可观王爷眼色,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泰然,他细细掂量还是觉得王爷吩咐做的便做,没吩咐的便只当不知,于是埋头指挥手下挖掘盗洞。
司寇觉走到谩骂不止的晓晓跟前,眼神锐利如刀,胳膊略略一抬,晓晓下意识的便缩着脑袋歪向一侧。
“嘴皮子倒真挺利索,比起朝堂上士大夫们不遑多让。”
晓晓等了许久没见他巴掌落下,便又抻起脖子,瞪大眼睛:“荒野莽夫,大字不识一箩。金国朝会上遍殿站着的皆是茹毛饮血之人,士大夫之流的,你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呢?”
司寇觉哂然一笑,对她的嘲讽并不感到生气,淡淡地说:“虽说举国通例重武轻文,识文断字者少,不过治理国家,倒也的确不是靠一介武勇能得坐拥天下的。”他顿了顿,伸手抚摸墓壁,“《寰宇九州?舆服志》中所载,‘椒房,皇后所居也,以椒和泥涂壁,取其温面芬芳,多子之义也。’,后世景仰,习俗多仿之。牛肉汤,你一直说金国乃是蛮荒粗鄙之地,但像我等粗鄙之人亦沿用寰宇朝的风俗,只在皇后宫闱才敢称椒房。如此,本王倒要请教,你看这小小战神墓,外传谣称聿陵,内有黄肠题凑,外涂椒泥,这是何道理?”
晓晓面色连变数变,心中闪过无数种念头,却转瞬又将这些念头一一扼杀掐灭。
“本王不是贪墨那些许随身明器,本王是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牛肉汤,你不好奇么,嘘……别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既然好奇就去把事情搞清楚,这又有什么错呢?”他微笑着把头转向那个越挖越开阔的坑洞,“钟聿楼,战神……呵呵。”
坑洞没挖多久,胡克便一脸困惑地凑了过来:“八爷,有点儿不对劲……”
司寇觉笑得正得意,这话一入耳,他的笑容便僵住了。
胡克附耳:“怕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司寇觉面色一变,晓晓面色跟着亦是一变。
“什么来路?”
“东南角也有个盗洞,看那样儿不是老伤。”
不管是几十年前挖的,还是近来挖的,这消息对司寇觉而言,都不是好事。
胡克顾忌着晓晓在边上,欲言又止,但是看主子的神色,似乎没有回避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坑洞里还倒了具尸体,看那穿着装扮,和之前我们遇上的那矮矬子是一路的。”
他们进洞时纯属晓晓误打误撞,结果她跌进洞口时,边上却跳出个侏儒,人虽矮身手却着实了得,要不是他们人多,可能就被他逃走了。
司寇觉扬扬眉:“可曾看到棺椁?”
“有……”
钟聿楼的棺椁比想象中要宽大,即使作为三层式的套椁,这样的庞然大物隔在黄肠题凑围起的狭小空间中,也能叫人见了不觉失神屏息。
“这么大?”胡克绕着梓木制成的棺椁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难道钟聿楼是个胖子?”金国人体型比吴国人高大彪壮许多,但是对照这个棺椁的尺寸而言,仍是觉得钟聿楼的体格非常不可思议。
最外层的椁盖被掀开,露出里面的内棺,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椁内居然并排放着两具石棺,椁盖被启开时非但没有尸臭味传出,反而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
众人吓了一跳,捂住口鼻等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不是毒气。石棺的材质十分古怪,非玉非金,但又不像是寻常的石头,胡克命手下抬启棺盖,却是需得七八人合力方能移动。
按照这种陵寝的规格,棺内必然是金缕玉匣,然而刚刚开启的两具棺内空空荡荡,不仅没有金缕玉匣,就连尸骸也不曾见。左侧石棺中空无一物,右侧石棺则放置了一套女式礼服,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服饰的颜色已经不够鲜艳了,但是头部位置放置了的凤冠,珠玉微颤,凛凛得叫人心颤。
“这……这是皇后礼服!”
众人面面相觑,钟聿楼的合葬棺椁中居然出现了逾制的皇后服,难道传闻吴离称帝后,他与帝心生异果然属实吗?
“钟聿楼死后才建的这个墓,传闻花了二十年之久,依我看,在姑射山腹中建造这样一座规模的墓葬,耗时耗力皆非常人能为。就算这是他夫妻的合葬冢,也没有把妻子的棺冢摆成后制的道理,何况,这还是个衣冠冢……”
晓晓的话一针见血,这个所谓的聿陵中没有骸骨,只有一口空棺,一口衣冠棺。
“钟聿楼……钟聿楼……”司寇觉望着左侧的那具空棺,喃喃自语,似乎有些不自信,却又不得不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女俘
丁丑,金兵掠同州,虏索女童三百人、教坊乐工五百人。庚辰,虏取良家七十人,拂晓退回四十人。壬午,虏索官宦家姬二十三人。火冯皇后家、宋家、米家,沿烧数千间。洪王掠妇女一百二十余人出城。
——《十国通志》

“起来!起来——”
“走不了了……”
“过不去的……”
“我不走,我不走了……”
一片嘤嘤哀号一声,任那凶神恶煞的百夫长如何训斥,如何鞭笞,那龙蛇般蜿蜒的队伍最终还是卡在了荒凉的黑泥沼泽边。
“天要黑了,才淹死了两个,现在闹情绪也在所难免,过会儿看不清路更不好走,还是先歇下吧。”
百夫长抬头看看天,耳边听着娘儿们哭哭啼啼的叫喊,不耐地挥挥手:“扎营休息!”
这是一支押送俘虏的金兵队伍,队伍中俘虏皆为女子,年长的不过二十来岁,年幼才八九岁。这一队人从同州出发,一路上餐风露宿,虽说开春气候转暖,然而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哪里吃得这般的苦,没过几日,忍受不住凌/辱,沿途寻找机会跳井、上吊、自刎的人不在少数。
夜幕降临,押解的金兵使唤着一些披头散发的女子埋灶烧饭,搭起的简易营帐内烛火摇曳,时不时地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和哭泣声。
她一边埋首吹烟,一边哆嗦地嘀咕:“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烟熏得她涕泪直流,声音是哑的。左右两旁跪着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清秀可人,一边流泪一边挽着那名两眼发直的少妇,劝道:“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做吧。”
她只是不理,双手十指僵硬地抓着吹火的竹筒,不住地颤栗:“不能这样!这帮禽兽!不能让他们这样!”
她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反复念叨,除了这样念整个人便像是丢了魂似的,两名少女除了垂泪叹气外只能小心照应,生怕她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入夜,这些女俘没有容身之地可以遮风避雨,为了取暖都挤做一团和衣而睡。夜里无声,营帐内却时不时的传出放肆的□,那些被挑入帷帐的受辱女子嘤嘤的抽泣声像道鞭子般抽在她们每个人身上,但她们更惧怕那些真刀实枪的锋芒,迫于淫威早已连怨气都不敢发泄出来。
月上中天时,那生火的女子却突然坐了起来,她的两名婢女睡得迷迷糊糊,朦胧间见身旁有道影子飘也似的往营帐去了,等到彻底清醒过来,营帐那头早已像是油锅溅水般的炸了。
先是爆出一声凄厉的怒吼,然后就听见皮鞭声啪啪的响,有女人连哭带号的尖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等那俩婢女踉踉跄跄跑过去,只见不大的营帐里一片狼藉,满地的鲜血,她们的主家娘子正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打着赤膊上身的金人百夫长正手握皮鞭不停的抽打,狰狞扭曲的脸上挂满鲜血,那血顺着额头黏糊糊的蒙上眉毛眼睛,他随手一抹,骂道:“作死的小娘们,敢砸老子的头,活腻了你!”
羊毛毡上还跪了个神色张惶的赤身少女,长发披散,樱唇微张,频频发出尖叫:“打死人了!”
“夫人!”
“主子!”
两婢女护主心切,齐声尖叫后扑了上去,却被那百夫长一脚当胸踹飞一个,滚翻到角落里,其中一人嘴里吐血,尚能慢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另一人却是爬在地上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被鞭笞的女子并不畏惧对方手中的鞭子,侧卧在地上昂首,她不发一言,但那神情却是冷冰的。这时闻声而来的金兵堵在营帐门口探头探脑,百夫长被那两道冷冷的目光当众刺着,只觉得又恼又恨,被打破的后脑勺疼痛难受,他大手一挥冲帐外大吼:“都给老子滚!”然后回头冲那女子怒道:“老子戳瞎你的眼,让你瞪我!”伸手叉开食指和中指戳向她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