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一脸稚气的贴着他的腿:“哥哥好可怜哦,我陪哥哥玩好不好?”
君无意一怔,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往事。
“童童,你自己去玩,让哥哥休息,姐姐就给你一个糖吃。”叶舫庭悄悄的凑在娃娃的耳边,笑眯眯的说。
童童眨了眨大眼睛,拍手呵呵直笑:“姐姐是不是哥哥的新娘子啊?”
叶舫庭差点一口口水呛住。
“喂!”叶舫庭把童童拉到一边,认真的教训她:“小孩子不要乱说,姐姐是哥哥的下属。”
“什么是‘下属’?”童童狐疑的睁大眼睛。
“就是…就是给人做事情,收俸禄的人。”
“什么是‘俸禄’?”童童更加迷惑。
“俸禄…就是糖啊、瓜子啊、竹蜻蜓啊,都是俸禄买来的!”
“姐姐听哥哥的话,就像我娘听我爹的话;哥哥给姐姐买好东西,就像我爹给我娘买好东西哦。”童童天真的歪着头。
叶舫庭一脸黑线,一个头两个大。
“女子嫁给可以依托终身的人,才能做新娘子。”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传来:“那个男子会全心待她,不让她落泪叹息,不让她忧伤烦恼。世间可以得到的一切,他都愿意双手奉给她。”
童童显然听不懂,已经拿了糖,高高兴兴的玩去了。
太阳照在君无意雪白的衣襟上,也有些寂寥的意味,寂寞的温暖着。
叶舫庭困惑的望着他,却望不进他淡淡笑容的那一丝怅然里。
苏长衫提着一个东西走进庭院来:“试一试。”
一张崭新的木轮椅,恐怕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做出来的。
“先用着,我有办法治好你的腿。”苏长衫毫不客气的把君无意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在此之前,你也得偶尔活动活动,否则身体恢复得更慢。”
君无意攀着苏长衫的手臂,配合的在轮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推动轮子——阳光被碾在轮子下面,如同一去不回的时光被碾碎,留下深深的印辙。他昂首望天,睫毛上似有微笑,但笑意十分遥远。
是夜,星稀月凉。
君无意独自坐在庭院中,不知在看月,还是在看月华下自己的影子。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遮住了月亮。
“将军,”叶舫庭凑到他面前:“不能行动自如是有点惆怅,但也不用每晚看月亮吧?”
“我没有看月亮,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君无意温和的说。
“苏同说了他能治好你的腿,就一定能做到——这世界上除了生孩子和烹饪,就没有那个家伙不会做的事。”叶舫庭摸着下巴说:“唉,有时候虽然觉得他那种自信的样子很欠扁,但他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是啊。”君无意微笑。
“苏同说看月亮超过一分钟的人都是寂寞的。”叶舫庭瞅着他。
“是啊。”
“你有我们这样的朋友和你生死与共,还有什么好寂寞的?”
“是啊。”
“将军!”叶舫庭的双手突然捏住君无意的脸——君无意隽雅的面孔被她毫不留情的蹂躏成一个滑稽的鬼脸,她大叫:“哇,你的脸很光滑耶,不比本小姐的差。”
君无意拂开她的手,哭笑不得。
“你不好好听我说话,只会敷衍,小心我再——嘿嘿~”叶舫庭很得意。
气氛完全被她搅和得乱七八糟,君无意只有推着轮椅朝屋里去。在门槛处轮子稍稍一滞,已有一只手将从旁用力,让轮椅顺利的进入屋内。
“以前不是不寂寞,只是没有空闲去寂寞,是吗?”苏长衫推着他的轮椅慢慢朝前走。
君无意怔忡了一下。
不是不寂寞,只是没有空闲去寂寞——
“既然你觉得闲下来是一件很无趣的事,”苏长衫蹲下来,将轮椅上覆着双腿的衣袍掀起,查看了那脚踝上的伤势:“正好明天就可以开始疗伤。三个月之后,你就可以下地了。”
他说得如此自信,好像让脚筋断掉的人走路,就像让鸭子学会游泳一样简单。
可事实上——
三个月后。
“哇,为什么我还要去采这些稀奇古怪的药草?”叶舫庭一身村民打扮,把背上一个大大的篓子放了下来:“已经是第八十七天啦!”
天高云淡,几片叶子从背篓里滑稽的探出头来。
苏长衫逐一检查过她采来的药草:“再过三天就不用去了。药材一点也不能错,否则君无意终身残废。”
叶舫庭哀怨的看着他,知道他从不说错——可是,这么严重的事,他怎么能轻描淡写的把“终身残废”说得和“吃饭如厕”一样稀松平常?
“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别一个不小心让我家将军真的…吔,残废。”叶舫庭心有余悸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至少我到现在还未出过差错。”苏长衫头也不抬的说。
叶舫庭摸着下巴看着他,什么样严重的事情到了苏同手上,都突然变得举重若轻起来。但为什么她心里会有点不安的感觉呢?
屋内药香缭绕。
君无意靠坐在床上,苏长衫把他的伤口解开,先将新捣的药敷上,然后轻轻握住他的脚踝,让掌心传来的内力助药效挥发。
“最近已经不太痛了,”君无意问:“这是不是个好现象?”
“只能说是一半的好现象。”苏长衫平平道:“不觉得痛,既表示你的伤口离愈合越来越近,也表示它离危险越来越近。”
“怎么说?”
“伤筋动骨,治疗的机会只有一次。时机一过,筋脉创口老化,恐怕再高明的医术也接不起来。前面的治疗固然重要,关键还是看最后能不能成功。如果筋脉没有真正续起来,你的双腿就会失去知觉。”
君无意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还夹杂着哭声。
“外面怎么了?”君无意心口莫名的一悸。
“娃娃们在打架吧。”苏长衫平平淡淡的说,用被子将他的双足盖好:“我去看看。”
九、屠刀
外面当然不是娃娃们在打架。
一队士兵正在驱赶追杀村民,刀光和日光下,哭声和喊声格外刺耳。
“他奶奶的!这山脚下就不是丰州的地界了吗?不交税?老子奉曹大人的命令来的!不交税的全杀了!”一个络腮胡士兵扛着大刀,他的刀下已有数具尸体,其中一具浑身浴血、双目不瞑,正是童大伯。
“他爹…!”
“爹!”“爹!…”
童大娘和几个娃娃扑在尸体上失声痛哭。
“吵死了!再哭连你们也杀了!”络腮胡手起刀落,却突然一声惨叫,大刀落在地上。
“谁?是谁暗算老子?!——”络腮胡大怒,等看清来人后不禁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小妞啊!长得还挺俊俏!捉回去给兄弟几个…”话音未落,“啪啪啪”——!他的脸上已经一连挨了七八记耳光。络腮胡捂着红肿的脸大叫:“给老子抓住这臭娘们!快…!”
叶舫庭的武功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对付几个仅靠蛮力行凶的士兵还是半斤八两的。只见她躲过几人的围攻,一脚踹在络腮胡的屁股上。
“哎哟——!”络腮胡惨叫出声,本来正踢人的叶舫庭却突然向东边看去——房舍上腾起火光和浓烟!几个士兵在点火烧房,村子里的房子多是茅草房,加上冬日干燥,遇火即燃。
只要这大火烧起来,村子里房屋相连,不消半日,整个村子都会化作灰烬!
在一片绝望和惊慌中,突然有村民摸着自己的脸,惊喜的抬头看天——天上下起了雨!明明是一丝云也没有天空,甚至冬日那薄薄的太阳还挂在西山,但他们头顶的一片天真的下起了雨!
火光在一阵雨水中暗了下来,最先着火的屋子腾起一股青烟——
“好!很好!”暗处突然传来一阵掌声:“状元郎不仅诗画双绝,武功更是高强!”
曹治大步走上前来,身后站着数百士兵。村子后面有山,西面临湖——苏长衫怎样将用内力一掌将湖水激发,又利用了怎样的地利,让这方圆百米溅水如雨,这样高深莫测的武功和智慧,曹治若说完全没有畏惧,一定是假的,但他面上反而骄逸,以持气势。
苏长衫负手而立,衣袖间有种肃杀:“为了逼出我们,你恐怕已不止烧毁了一个村落?”
“苏状元深得曹某之意。”曹治笑起来也完全没有笑的意思,脸上肌肉只有阴沉之感。
苏长衫并没有看他:“算着时日,长安城的增援军队应该也快到了。”
“苏状元果然聪明绝顶。”曹治冷笑。
一边的络腮胡还不知形势微妙的变化,仗着曹治已到,更有恃无恐。只见他嫌恶的一脚血泊中的童伯的尸首踢去,似是很厌恶那不瞑目的眼,旁边,弱小无依的童大娘和娃娃们的痛哭声越发凄厉可怜!
苏长衫慢慢走上前来:“是你杀了童伯?”
三个月前,在那间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里,童伯颤巍巍的端着一碗玉米粥出来:“你们丰州人也可怜,这个小后生瘦成这样,是饿昏了吧?老汉没什么好的招待,以后我的五个娃儿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
…
君无意曾说:无论在乱世还是太平盛世,最淳朴的都是百姓,最可怜的也都是百姓。苏长衫没有他那样的执着,心中也没有他那样的天下,但——
络腮胡不屑道:“就是老子!怎…”他的话只说了五个字,却突然喉咙咯吱作响,他瞪大眼珠望着眼前的布衫少年,仿佛至死也没有看清他是怎样拿刀、出手的!片刻之后,他颈上才狂喷出一道鲜血,重重的倒在土地上。
苏长衫将手中的刀掷在地上——络腮胡刚才杀童伯和村民们的刀。阳光下,刀尖很明亮、很光滑,甚至连一滴鲜血也没有,村民们懦弱太久的心中却都涌起一种想哭的血性和痛快!原来…天道公理仍在。
刀“哐当”砸落在地的声音,已经让有的士兵尿了裤子。
苏长衫这时才扫了曹治一眼,视线还是闲淡的,曹治周身却突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君无意的武功固然比苏长衫更加高强,也没有给过他这样深刻的恐惧。
只在顷刻之间,曹治突然感到手中一动,苏长衫不知何时已欺身至他身旁,手已握住了他的玄铁长枪——这个少年闲散到根本不带武器,他要对敌时,先夺敌兵器,再以敌人自己的兵器斩杀之!这是何等狂妄和锋利——竟然隐藏在那样平凡的外表之下。
曹治突然知道了,自己深刻的恐惧从何而来!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苏长衫是一个江湖人,哪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在苏长衫的手握住曹治的枪时,曹治就知道自己败了。在离死亡近在咫尺的绝望瞬间,曹治冷汗涔涔,他突然睁目:“江统领、黄统领已经去请君将军了!”
他发出搏命的一赌的两声干笑,突然发现笼罩在自己周身的杀气移开了——阳光重新回到世界,而曹治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面如死灰几乎一头栽倒,被几个同样面如死灰的士兵架住了。
苏长衫的人已在数丈开外!
十、巅峰
屋内东西凌乱,连刚才敷过药汁的碗也翻倒在地。四周没有君无意的影子,连轮椅也不见了。
屋梁上黑影一闪,轻功如鬼。
苏长衫提气跟了上去。
黑衣人朝山上跑去,步履无风,其轻功之高,恐怕当世罕见!全力施展轻功最要气凝神聚,天人合一,而苏长衫救人心切,轻功自然发挥不到极致。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已至半山腰,耳际传来山风与松树的和鸣。
一枚栗子突然破空向前,擦着黑衣人的鬓发飞过!
黑衣人脚下虽未停,但心神一分,速度已大打折扣——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苏长衫欺身上前,一把扣住黑衣人的脉门!
“是我。”黑衣人一把掀开自己蒙脸的黑纱,竟是一张妩媚清冷的脸容,那少女嗔怪的瞪他一眼:“苏同,你不仅武功高,人也很坏——用栗子砸我不说,还扣住我一个女人的手做什么?”
苏长衫放开她的手:“…是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何隽示意他向上看。苏长衫抬眼望去,在离他们数丈高的山峰上,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轮椅,轮椅上白衣清素,正是君无意。
“我救了你的朋友不说,还让我寒伶教的萧、程两大护法亲自抬着他上山,为了让他毫发无伤,连轮椅也一起抬上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谢我?”
苏长衫深吸一口气,由衷的说:“多谢。”
“我何隽向来恩仇分明,你上次放我一马,我这次帮你一次,自然是投桃报李。”她的双眸里笑意似冰雪消融:“但以后再要我帮你,你就得欠我的情。”
“喂!你们…跑得那么快…干嘛!”后面一个人气喘吁吁的爬上山来,正是叶舫庭,她背上还背着一背篓草药,追赶的十分吃力。
苏长衫展眉道:“君无意该给你加俸禄。”
“早就该加了!”叶舫庭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喘气:“我拼了小命赚几个俸禄,我容易吗我?这篓子草药不说,我的糖果可都还在屋里…要不是回去拿这些东西,大小姐我早就比你们跑得快了!”
苏长衫将她背上的背篓取下来:“山下的情况如何?”
“我们逃上了山,他们当然不会再留在村子里,”叶舫庭笑眯眯的说:“我来时看见曹治的人马都撤了,那些胆小鬼一定是在等长安的援军。”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君无意的伤,绝不能丝毫差池,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等三日之后再决断。”苏长衫已大步向山上走去:“在这山上,只要能躲三日,就足够。”
翀山并不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也算不上是一座险峻的山。但山巅的形状却很奇特,在去往山巅的路上有一段几乎成垂直角的石壁——壁立千仞,光滑无比。从某个角度看,就像一面锋利的刀插在山腰上。
没有绝世的轻功,绝不可能到达山顶。
这也意味着,世上可以到达山顶的人,绝不超过三十个。这无疑为君无意治伤争取了时机。同时,山巅除了乱石和经冬不化的积雪,不可能有其它东西——这也意味着,朝廷的军队不需要上山,只要守在下方,就可以将山巅上的人活活困死,或者,等他们饿得饥肠辘辘不得不下山时,再一举擒获。
山洞里,叶舫庭一边笑眯眯的生火,一边说:“看我多英明伟大,知道带着食物上山,你们要是饿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不会小气的啦。”
没有人理她。何隽在查看四周的地形,苏长衫在看君无意的伤势,而那萧、程两个护法就像两个黑色的木头桩子,一直紧紧的闭着嘴,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
“村子里有无伤亡?”君无意问。
“没有。”苏长衫想也不想的回答。
“…”君无意沉默了半晌:“真的没有人受伤,你不会回答得如此冷漠。”
“君无意,”苏长衫突然站了起来:“不要高看自己,不要以为天下责任在你一身,天下没有你君无意,山川之势不动,民生兴亡不改,一切仍会照旧不误!”
所有人都愣了。
只有何隽冷笑一声:“骂得好,本教主听得舒坦。”
她冷冷挑眉,毫无惧色的瞟了一眼君无意——手握重兵,名震朝野,君将军自有他的坚毅决断。但,他的眼底有一点不够坚硬的东西,那东西…就像漫天腥风血雨中一枚雪花,凉的、软的,落到他的剑尖上融化,擦不掉,也擦不干——也许这一点雪泪就是心中的佛灯和慈悲,所以他才能饮血沙场近十载,仍有微笑。
只是,那微笑温暖如同燃烛一样,是粘稠的燃着心血的。
“苏同!”叶舫庭跳出来,将瓜子壳朝苏长衫砸去:“你明知道我家将军容易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容易自责,你还欺负人!”
不等人回答,她又指着苏长衫的鼻子道:“你上次做了一条很难吃的黄鱼来喝酒,君将军为了不打击你的自尊心勉强吃了。你那破厨艺让我家将军半个月都不敢再吃鱼哈哈,你无论如何得补偿他——这次帮他治好伤,这笔欠账就一笔勾消。算便宜你啦~”
被她这一闹,气氛已经乱七八糟。
叶舫庭却理直气壮的朝君无意扮了个鬼脸:“其实君将军才没有那么笨,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悲动气,自乱内息的。对不对?”
君无意只是微微苦笑…苏长衫懒得再搭理他们,转过身时,却似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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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山顶开始飘雪。
洞内的火堆还在燃烧,洞外渐渐被白色渲染。夕阳的余晖中,漫天雪舞、酣畅淋漓。
世人都想攀登巅峰,却不知身在巅峰,脚下也许只有冰雪。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君无意推着轮椅到洞口。
“雪把树枝压断的声音呀,明天怕没有干柴了。”叶舫庭拨弄着火堆。
“不是。”君无意摇头,凝神屏气。
叶舫庭也聚精会神的听着,但除了风雪之声,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君无意回过头来,脸上神色有些复杂,温和如墨的眸子里少有的不确定。叶舫庭好奇的跑到洞口,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赶紧将轮椅推进来靠近火堆:“什么都没有啊,呜,冻死了冻死了。”
“就算朝廷的人马上了山来,也过不了峭壁,上不来山巅。”何隽冷冷一笑。
君无意摇头:“不。我听到的是…”他的话停住了,突然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我听错了。”
夜里,风雪更大,洞外传来枯木断裂的声音。
其他人都已入睡,君无意却睁着眼睛。不是他不愿意休息,而是那喊声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在风雪声中若有若无。
那声音,或许只是幻觉,却让人…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忆不起长安箫声,声声断肠…
洞外刚蒙蒙亮时,苏长衫已经醒来了。叶舫庭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手里拽着他的衣袍当被子盖。而另一边,君无意正出神的坐着。
“没有睡着?”看一眼他明显憔悴的面孔,苏长衫叹了口气。
“苏同,”君无意突然转过头来,眼里的情绪仿佛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似乎有情绪千回百转:“…我听到有人叫‘哥哥’。”
苏长衫诧异的与他对视片刻,站了起来:“不要胡思乱想,我去看看。”
“…大清早的去干嘛啊?…”叶舫庭不情愿的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而苏长衫已走出了洞外,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地里。
“他去干什么?…”叶舫庭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转身问君无意。
君无意眼中流露出一些担忧、一些迷惘,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谁也描述不出来。
两个时辰之后,洞外传来脚步声。
君无意突然像雕塑一样怔在轮椅上,双手却遏制不住的颤抖——苏长衫的身影出现在山洞门口。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身披大氅的女子。
那个女子,在天寒地冻的山上,面对她绝不可能攀登上的巅峰,大声的呼喊了一整夜。她的眉眼间布满倦容,衣服上沾满雪花,发鬓凌乱看得出奔波的风尘。两个人呆呆的对望了许久,那女子突然哽咽道:“哥哥。”
十一、故人
这一声仿佛破开湖水的春风,君无意用力的闭上眼,似乎要阻止什么流出:“你…是怎么来的?”
“我听说御林军要来丰州捉拿你,我就过来了,苏同把我带上来的。”她轻描淡写,水眸静好。一路上万种艰辛、风尘仆仆,仿佛都不过一句“就来了”。这样的女子虽没有十分的美貌,但自有她内在的美丽——让人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家。
“不要责备我,哥哥,朝中传言你谋反,这次连御林军都出动了…你若死了,我还有活路吗?”女子缓步走到君无意面前:“你知道——我一向是不得宠的。皇上,根本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不过是因为君家的战功和你手中的兵权,给我一个空虚的名分罢了。”
除了苏长衫和叶舫庭,其它三人都愣了——这个女子,竟是…当今皇上册封的贵妃娘娘——君家的小女儿君相约!
传说君家小女儿君相约,并非左屯卫上将军君澈所亲生,而是大隋另一位名将的遗孤,这位将军与君澈是生死之交,因而老君将军待此养女比亲生儿女更为用心。君相约也确实天赋异禀,四岁织锦、六岁弹筝、九岁作诗、十二岁就才名满长安——十五岁时,皇上在君府上对她一见倾心,册为贵妃,荣宠盛极一时——除了当今萧皇后,贵妃就是六宫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