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他在长安带兵时的三军之声,不熟悉的是带着丰州方言的话语,熟悉的是感受——依赖与信任的热血…
君无意并不知道,自己全身已经被鲜血湿透,在他的身下,血迹还在继续扩大…但他仍撑着巨石屹立不动,争取着一分一秒的生机,撑起了一天一地的光明。
已经逃远的胡猛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山风猎猎中,君无意浑身浴血的样子,仿佛日出——那样慷慨悲壮,那样风华无双…不可战胜!
天下都在盛传君无意人心所向,原来,是真的。
这样一个人,隋炀帝怎么能放心?
曹治心中升起一种快意,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因为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个绝对能置君无意于死地的方法。

五、谋反

一纸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震惊了大隋朝堂。
“君将军在丰州聚集三百士兵和上千民众谋反,杀了刺史曹治的儿子曹元贞——”叶舫庭直摇头:“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朝堂上没有玩笑,谋反更不是玩笑。”苏长衫平平的说:“皇上已经要亲审此事。”
“皇上难道会相信曹治搬弄的是非?”叶舫庭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君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皇上不知道,朝臣们不知道吗?”
“不错。曹治的奏折一从丰州传到长安,文武百官中已有数十人力谏皇上不要听信谗言,为君无意担保。从开过元勋老臣,到刚刚上任的新官——人人都在力保君无意。”
“…”叶舫庭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苏长衫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轻松的神色:“几乎所有朝臣的心都向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这些奏折里固然有真心信任君无意的朝臣大将,也有宇文化及的门生群党——”
“他们保君将军做什么?”叶舫庭狐疑的问。
“帝王自古没有不多疑的,有时疑心一起,煽风点火便接踵而来。这些力保君无意的奏折,只怕是凶不是吉——”苏长衫看着窗外,西风烈斜阳,庭院里一派肃杀。
“你是说大家的心都向着君将军,皇上能就算原本没有疑心,只怕也起疑了!”叶舫庭敛起了笑容。
“有些一心帮君无意的朝臣们,料不到自己的举动会人被利用。”苏长衫将手中的书卷掷在桌上:“那些要以此事置君无意于死地的人,如何能错失千载难逢的良机?所以才形成了满朝一心,群臣力保君无意无罪的盛况。”
“你是说君将军凶多吉少?”叶舫庭急了:“皇上让曹治将他押回京师受审,还有机会…”
“等不到长安了。”苏长衫平平的一句话,让叶舫庭怔住了:“你可知曹治是什么人?”
叶舫庭想了想:“我曾听将军说,曹治既是一个干吏也是一个酷吏。现在北方有动荡隐忧,正好需要这样的人物来驻守边防。
苏长衫回过头来:“曹治还有个外号叫孝直。三国法孝直‘一饭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物,不论君无意为什么杀曹元贞,只要曹元贞的死与君无意有关——你说,他会怎样对君无意?”
叶舫庭觉得脊背一阵寒冷。
“皇上对曹治的了解恐怕比我们都深,他让曹治押送君无意回长安,表面上不偏不倚,也顺了朝臣们的意思。”苏长衫话语一沉:“其实,等于默许了——曹治按自己的方式制服君无意——法无不可用,生死不论。”
叶舫庭咬紧了牙关,沉默许久,突然跺脚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辞官不做了。这狗屁朝堂,不是你的天地——也不是君将军的天地!”
“但君无意却执意要给天下百姓一方立足之地,一片朗朗青天。”苏长衫叹了一声:“他永远不能像我一样轻松。”
冬意浓,残阳染天际。
“苏公子,”小厮在门口报道:“有人送来了两匹马。”
叶舫庭推开门去,只见两匹黝黑发亮的骏马欢快的打着响鼻。“西风、青衣,怎么是你们两个?”她又惊又喜的跑过去,摸着马的鬃毛:“谁送你们来的?”
“是一个士官送来的,说主人让带话过来——说苏公子看了就明白。”小厮摸着头回答。
“一定是我爹捣的鬼!”叶舫庭拧起眉毛。这分明就是叶家的两匹骏马西风与青衣,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怎会不认识?
苏长衫的手平稳有力的抚在马背上:“不愧是叶大将军——果然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叶禹岱是大隋战功赫赫的老将,也是统领外军“射声”的右御卫上将军。某位懒散无比,只以吃喝捣蛋闻名长安的小丫头,原本是是堂堂将门之女。
“我爹葫芦里卖什么药啊?”叶舫庭不高兴的瞪着苏长衫:“他总是和君将军作对,能有什么好事!”
苏长衫一提马缰,翻身上了马背,笑道:“我倒觉得,满朝文臣武将中,只有你爹最了解君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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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伶仃的挂在窗外的枯枝上,牢狱里气息湿冷。
“这十天里按大人的吩咐,各种酷刑都用过了。”屠大元跟在曹治身后,小心翼翼的说。
沉重的铁镣吊着双手,君无意身上的血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肩背两处重伤且不说,重创之下还强撑石壁引起的内伤更为严重,在这种情形下再承受酷刑,此刻看起来,他就像挂在铁镣下的沉沉的夜色。
“皇上让我送你回长安受审。”曹治冷笑理理衣襟,浑浊的眼神里有种残忍的快意:“还以为皇上对你有多深的信任,我不过一个折子,皇上就信了七分——圣旨默许将你交给我处置。”
“皇上待我如何,我自清楚…”君无意的声音微弱,却字字如金石,敲打在众人心上:“我原以为你曹治是性情中人…呵呵。”他竟笑了一下:“没想到…是恩怨不明的小人。”
曹治脸色一变,很快变成了森冷的残忍:“我恩怨不明?要我将所有的报复都加诸在你身上,曹某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弄错过——区区皮肉之伤,又怎能敌我丧子之痛?”他突然疯狂的大笑:“我却听说君无意爱民如子——杀了那些百姓和士兵,不是比杀了你更能让你体会彻心之痛吗?”
如愿听到君无意压抑的咳声,曹治大笑:“况且,我不先答应放过他们,你能乖乖就范吗?我不欲擒故纵,你会有现在的后悔不迭吗!恩怨分明,要的就是报复得彻底。”
他将手中血红的刀扬起来:“我还听说,为将者最生不如死的,就是不能再上战场——所以我今日不杀你,只挑断你的脚筋——看看残废的君无意是不是生不如死!”他话音落下,刀也同时落下!
鲜血溅在曹治的脸上,月光凄厉的扑进小窗来。
胡猛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君无意缓缓抬起头来,他并没有昏过去,甚至眼神还是清明的:“…我怜你…丧子之痛,这一刀…我君无意受了…”
那眼神里既没有寒冷的恨意,也没有万念俱灰的倦意,虽被痛苦折磨,仍坦荡如染血的山河。
连最冷酷、最有经验的侩子手也有些动容。
却听君无意接着道:“…但你杀害的无辜百姓…天理难容…你若今日不杀我…我必有一天为他们讨回公道。”
胡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逃离这里的冲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汹涌——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害怕自己冷酷如石的心到底还有血是热的,还有义是铁的。
“我当然不会杀你——”曹治阴冷的眯起眼:“杀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代?——就算能给皇上交代,又怎么向我自己交代?…断你的双腿,废你的武功,让你成为一个废人,不是比杀你更有趣吗?”
他一抬手,狱卒端上来一些长着尖刺的褐色长藤。
那狱卒似乎很惧怕这些藤蔓,小心翼翼的回避着被其中的任何一根碰到。曹治突然朝那狱卒一扬手!一根藤蔓沾到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狱卒大叫着跌倒在地上,翻滚不已——挣扎半晌,突然口中渗出一丝血来,不动了。
屠大元摸了摸狱卒:“…他咬舌自尽了。”
曹治满意的看着地上面目扭曲的尸体,朝君无意慢条斯理道:“这就是天下奇藤,名为琨昃。藤上生有利刺,其毒能化解内力,刺上又有牛毛小刺——稍稍碰一下,据说很多人都会疼得咬舌自尽,我特意为将军精挑细选的这十三根琨昃,就留给将军好好享用吧!…”他大笑着,朝身旁的人喝道:“来人,给君将军更衣,明日我们就启程去长安,怎么能让将军一身是血的去?”
屠大元心惊肉跳的亦步亦趋,这曹治心肠冷酷狠厉,又最做足表面功夫,决不让人从外表看出一丝一毫动用私刑的痕迹来。
明日,君无意如果未死,一定还是白衣不染尘的上囚车!

六、劫狱

“这里就是丰州大狱了?”叶舫庭压低声音问,轻轻拨开面前遮掩的树叶一角。
“守门的有两个狱卒。”苏长衫平平的说,几点冷月光落在他的眉梢上。
在叶舫庭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听前方两声闷哼,持刀守卫的两个人影应声而倒——苏长衫将剩下的石头随手一扔,收回手来。
“走吧。”
正是月夜。
丰州大狱以机关之险闻名天下,看守的人一向不多。只因在通往大牢的通道内有七七四十九处机关,每一道都防不胜防,险不胜险。北朝猛将郭振东、武功传奇一时的大盗张天轩、武当修真道人…数不清的大人物,都命毙在这座大牢的机关里。
“听说很多武功高强的大人物,都在这破机关里翘辫子了…”叶舫紧张的扯着苏长衫的后背衣襟。
“放心。”苏长衫头也不回的说:“你不会有事的。”
叶舫庭拼命点头,听到前面那个平平的声音理所当然的接着说:“它诛杀的都是大人物,自然对小人物不感兴趣。”
“苏同!”叶舫庭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正要一脚踹过去,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轰鸣之声,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一股大力带向旁边!
巨石砸落,陷地三尺。
叶舫庭惊魂未定的抬起头,看着近在面孔咫尺的大石,还未等她安抚一下受惊吓的心脏,数十枚尖刀又从两边石墙上喷射而出!
苏长衫一把带住叶舫庭,滚到大石下,同时一脚踢向石壁,那石壁轰然大开,他借着那一脚反推之力,向后滑行退去出数丈远!
沉重的石壁迅速向下关闭,险险擦着叶舫庭的脚尖——
密闭的石室,四周没有一丝缝隙,只在头顶的石壁有七个完全相同的凸起,看上去像是机关。
叶舫庭正要动,苏长衫按下了她:“这里的空气只够支撑很短的时间。”
愕然四顾——叶舫庭发现,在她盘膝而坐的四周,四架森森白骨也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只是那骷髅的眼窝深黑,手骨抵胸口,显然都是窒息而死。
恐惧之下叶舫庭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咽了一口口水。
苏长衫顺着石壁一一摸着头顶的七个凸起。
叶舫庭的脸涨得通红,石室内的空气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她急促的说:“喂…既然找不出区别,先按一个试试看…我快窒息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七个机关中只有一个是打开石室的。”苏长衫头也不回的说:“其余六个——都是将石室锁死的机关。”
七个机关从表面看没有任何差别,难道只能赌一赌运气吗?
叶舫庭的头涨涨的,眼前苏长衫稳定的、慢慢的摸着那些机关的手似乎也变成了两只——
不是两只,而是四只、八只…无数只手的影子如疾风般拂在机关前!
他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机关被转动,其余六个轰然碎裂!随着一声巨响,头顶的碎石纷纷砸落,在叶舫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石壁打开了——
叶舫庭用力的摇摇头,看清了石壁后面。那是一间湿冷的石室,她和苏长衫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地上铺着几根单薄的稻草,草上坐着人。
灯火昏暗,君无意苍白清减的脸上,神情还是温和的。
“君将军!”叶舫庭欢呼。
“像我这么忠心的下属难找了,你要给我加俸禄哦——”叶舫庭像以前一样嬉皮笑脸的去拉他的胳膊,笑容却突然一滞,因为她手中一沉——她分明已经拉起了君无意,但他又重重向下跌去!
如果君无意不想走,没有人拉得动他;如果君无意想走,没有人可以让他跌倒。
她反手迅速扣上君无意的脉搏,倒吸一口冷气:“——你的内力,怎么散得如此厉害?”敛去了笑意,担忧的看着他苍白之极的脸色:“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们…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君无意凝聚起仅存的内力,缓过一口气来,吃力的抬抬手:“…我不走。”
“你坐牢坐上瘾了不成?怎么不走?”叶舫庭急了。
“我现在逃走,便正中曹治下怀,有了谋反之实。”君无意声音低但清晰的说。
苏长衫走上前来,身影挡在君无意和叶舫庭之间,他轻轻掀起君无意的衣衫——叶舫庭的视线恰好被挡住,什么都还没有看到,苏长衫却已经将那衣角放了下来。
“当真不走?”苏长衫平平问。
“不走。”君无意答得很清楚。
“你现在不走,曹治不仅要废你的双腿,还要废你双臂、双眼。”苏长衫说出这句话来,君无意和叶舫庭都怔了一下。
“将军,你的腿——!”叶舫庭失声道。
君无意闭上眼睛。
“我去杀了这曹治!“叶舫庭猛地站起来,提剑向外冲去。
君无意想要阻止她,可稍一用力,脚踝间传来的剧痛让他一阵昏眩,他吃力的喘息:“苏同,快拦住她…”
一只手拦在叶舫庭面前,苏长衫慢慢的、从容的说:“女人不适合杀人——”他毫无表情的说:“我去。”

七、拔刺

“苏同!”君无意一声厉喝。这一声牵动内伤,他伏在稻草上,呕血不止。
苏长衫是何等清醒冷静的人,他从不在冲动之下行事——而此去,是轻率蹈死之行。
人生总有冲动的时刻。壮士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如此而已。
“你要去…没人拦得住你…”君无意眼中微微发热,用尽全力道:“…你去吧。”他只觉得这十日来所受的折磨,都不如这一刻来得汹涌;这十日来所受的内外重伤,这一刻尽数决堤向四肢百骸。
“将军!——”叶舫庭惊呼,奔到君无意身边,用力的摇晃着他无力垂下的手臂:“将军昏过去了!苏同!…”
苏长衫背着君无意,叶舫庭提剑跟随。
机关暗道已被苏长衫来时所破,几人很快沿着原路走了出来。外面已是清晨,空气清冷,枯草凝白霜。
“顺利出逃——!”叶舫庭深吸了一口气,笑嘻嘻的拍着苏长衫的肩膀。
“顺利?”苏长衫平之又平的说:“的确是太顺利了。”
叶舫庭听出他话中有话,狐疑的瞅着他。
苏长衫托了托背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君无意,大步向前:“就算这是遍布机关的死牢,也不至于只有两个武功低弱的看守。”
“你说——曹治是故意的?故意放我们走?”叶舫庭从兜兜里掏出她的瓜子,一边磕一边说:“哦…这样君将军谋反之事就再无疑问,到时,朝廷会派大军来诛杀君将军,就算我们几个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她咽下一颗瓜子:“反正君将军在狱中也会被他折磨死,还怕什么罪证确凿?”她一脚踢开一块石头,那石头飞得老远,在冷冷的阳光中画出一条弧线:“就算是皇帝自己来了,还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理公道——比他大!”
丰州临近北方边界,再往北去十里翻过翀山,就是突厥国土了。
山脚下有一片村落,青山环绕。
一路走来,叶舫庭好奇的瞅着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小孩:“苏同,这些小娃娃长着蓝眼睛咧!”
“村民们虽是隋人,但看来也有一些与外邦人通婚的。”苏长衫道:“我们找个人家先安顿下来。”他朝娃娃们玩耍的庭院中走去,里面有一个老伯坐在太阳下在编草鞋。
“大伯,我们路经此地,能不能借宿几天?”叶舫庭笑眯眯的凑上前去,她生得讨人喜欢,声音也清甜。
编草鞋的老伯抬头看了看他们,叹了口气:“你们也是逃难的吧?”
叶舫庭和苏长衫对视了一眼。
“曹治残暴…唉,丰州人死的死,逃难的逃难,你说,这天子怎么不管百姓的死活了?”老伯招呼他们:“进来吧。”
简陋的茅草屋,墙上挂着几串玉米。
老伯颤巍巍的端着一碗玉米粥出来:“你们丰州人也可怜,这个小后生瘦成这样,是饿昏了吧?老汉没什么好的招待,以后我的五个娃儿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
穷乡僻壤,民风却往往最为淳朴。
苏长衫将君无意放在炕上,接过粥来,由衷的说:“多谢。”
屋外传来一阵娃娃们的争抢声 “是我的!”“是我的!”,恐怕是又为什么事情打闹了起来。老汉循着声音无奈的往庭院里去了。
苏长衫看着炕上昏迷不醒的君无意,掀开他的衣袍——
叶舫庭捂住嘴,将一声惊呼捂在了指缝间。
脚踝处一片血肉模糊,脚筋尽断,伤处又被绑上长满尖刺的琨昃藤,让寒气渗入血液来强行化解内力…若不是君无意,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已魂归九天了。
苏长衫声音不变的说:“去打盆水来。”
叶舫庭端了一木盆温水进来,热气袅袅,她的手背上也沾了水珠。
“你先出去——”苏长衫抬头道:“等等,把衣服留下。”
“干嘛?”叶舫庭警惕的抓紧自己的领口,瞪大眼睛:“别以为将军昏过去了,你就能欺负人!大小姐我武功很高强的,你休想…”
苏长衫已经开始处理伤口,头也不抬的说:“借你身上的布,包扎伤口。”
叶舫庭一脸黑线,从衣角扯了一块布下来,气鼓鼓的扔给苏长衫,跺脚出门去了。
房内,苏长衫将琨昃刺慢慢拨下来,昏迷中的君无意眉心蹙起,显然十分疼痛。这琨昃藤长有尖刺不说,每个尖刺上还有数十根牛毛小刺,像仙人掌一样,不同的是,仙人掌的刺在拔出时不会寒气流转,让人痛彻心肺。
“忍着点。”苏长衫按了按君无意的手,并不管他是否能听到,甚至不知是在鼓励君无意,还是在鼓励他自己。因为他的手虽然稳定,额头已有汗水。
三个时辰过去了,地上已有近千枚牛毛小刺。终于,苏长衫松了口气——
只听榻上一个虚弱但稳定的声音:“多谢。”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苏长衫微微一诧。榻上君无意的神色仍然温暖,墨石温润的眼底,是与知己共度艰难的一份承担。
“你拔第一根刺的时候。”君无意微笑:“太疼了,睡不着。”
“疼也不说一声,”苏长衫将他的脚踝包扎起来:“装睡很好玩吗?”
君无意只笑不语。在经历了伤痛和折磨之后,他眸子里的光华愈加纯淡,如同被烈火试炼至透明的琉璃。
“我和叶舫庭带你越狱了。”苏长衫平平道。
“我猜到了,狱中没有这么暖和的炕,”君无意点头,看着苏长衫突然沉默下来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既然已经出来了,狱中的事都过去了。”
“曹治会再参你一本,让你谋反成事实,畏罪潜逃成铁证。”苏长衫闲闲的说。
君无意抚摸着自己的脚踝:“既已至绝境,何妨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长衫扬眉看了他一眼。
“你帮我拔那上千根刺的时候,我想明白的。”君无意微笑:“我没有你聪明,但也不是愚顽不化。”

八、望月

庭院里传来娃娃们的笑声,稚嫩的声音争相嚷:“姐姐,给我一个!”“给我一个!”叶舫庭从兜兜里又摸出几个竹蜻蜓,笑嘻嘻的分给他们。
阳光跳跃,笑声遍地。
君无意安安静静的坐在庭院的竹椅上,温和的看着他们。一个娃娃跑了过来:“哥哥,你也跟我们一起玩!”
“我的腿不能走路。”君无意微笑摸着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