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骚扰不绝,皇上又诏曰:房玄龄、杜如晦教唆秦王,离间骨肉,命逐出王府,永不往来。
一只蜡烛在秦王府中内室点了起来。
灯火的明暗不定如同人的心情。
“突厥屡次侵犯忻洲、并州、绥州后,颉利、突利可汗即将率全国兵马南下。如果兴兵,必然有皇子要率军出征。”长孙无忌抬手,烛火吞没了轻薄的纸张:“但,现在殿下已经无兵可用。”
尉迟敬德霍然起身道:“二殿下,太子一心一意斩草除根、置你于死地,你为何还犹豫不决?难道你要任人刀俎,我为鱼肉吗?”
长孙无忌缓缓道:“即使殿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天下苍生想一想,太子心胸狭窄,平庸多疑,不得人心,决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坐上了帝位,不会是大唐之幸、百姓之福。”
世民仍一言不发。
“二殿下,太子派人送信来,请二殿下前去赴宴。”秦叔宝皱眉前来禀报。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神色一变。
“知道了,下去吧。”世民略一沉吟,一抬手,“我准备准备就去。”
“二殿下,决不能去!”
“这是鸿门宴啊!”
二人急了。
世民眼里有复杂而痛苦的神色,似是在下什么决心,“手足兄弟一场,这一次,是我兄弟情分的最后一次机会。是给大哥的,也是给自己赌一次——”
长孙无忌惊惧道:“二殿下!”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便是天意如此——”世民脸上出现了幽冷坚定的神色,他没有再说下去。
李世民是怎样一个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他或许会宽仁为本,再三退让。但他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便会手腕铁绝,那份冷冽果断与无情,不留丝毫余地。
一个君王该有的恩威并立,宽阔气度、卓绝才能、果决手腕,秦王都具备得周全。
东宫内。
觥筹交错,酒宴只有兄弟三人,气氛亦热闹。
世民如约只身赴家宴。建成摒退了侍卫太监、闲杂人等,三兄弟频频互敬,宛然回到了当初坦诚相待,兄友弟恭的时候。
世民饮下一杯,动容道:“当初我们遭隋炀帝猜忌,一年数迁,不能安居,成天担惊受怕,后来却兄弟齐心,自晋阳起兵,一路披靡,挥师灭隋。现在天下平定,我们兄弟三人却许久没有这样在一起畅饮了。”
元吉眼中泪光闪动。
建成的神色亦有波动,却仍笑:“二弟,这机会以后多得是,何必伤感。”
你来我往,酒干、菜却未多动。夜已深。
“大哥,我看我和三弟该告辞了。”世民站了起来,已有三分醉意。
建成眸中似有东西惊疑不定。
世民行至门口,只见弓箭手与侍卫已将去路团团包围。他却镇定不惊,“大哥,要这么大的排场送我回去?”
建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
他为何会没事,寒伶教的毒不是万无一失的吗?自己分明已经把毒涂在了他饮酒的酒杯之上,为何他安然无恙?
建成忍下种种扰乱他的情绪,镇定道,“等来生,我们再做好兄弟吧。”这一句话有些动情。
因为,下一句,他已令下:“上!”
一袭白衣如月降临。
秋水寒光一闪,训练有素的侍卫竟被逼纷纷后退,足已见剑法之娴熟、之快、之准!
建成的脸惊恐且苍白,他没有料到这时还有人出现。
眼见那白衣一剑卷起千尺雪,二人就要冲出人墙包围。建成才在惊疑中恍然想起还有底牌,立刻道:“成败一线间!”
这五个字,显然是事先约好的暗号。
几个身影立刻应声而出,缠住岑云的长剑。一个是江湖上有名的空手擒人,号称“玉手空空”的韩绪垒,十指如鹰抓向他的肩、背、胸三处大穴,一个是号称“雷神鞭”的雷无涉,一卷三尺长鞭如毒蛇抽向他的双腿,一个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梨花一点眉”红小梨,虽是个女子,但她的暗器功夫却胜过许多须眉男儿,连武当玄冠真人的大弟子也曾败在她的手上。
岑云仰身向后,借着一身轻功提气,仿若冰面滑行一般瞬间后撤十数步,避过了韩绪垒的鹰爪,又顺势挽一个凌空剑花,只见须臾之间,雷无涉的神鞭被斩断!
红小梨的暗器却是从四个方向射来的,岑云手中的剑向前一隔,十多枚银针落地,脚下同时踢起一块石子,两枚丧门钉也无力下坠,那剩下的一只柳叶镖和一朵梨花毡,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了,想不到岑云左手操起凌空射来的一只乱箭掷出,右手冷静一抖衣袖,那梨花毡受阻落地!
落在地上的梨花毡发出细微一声响,突然再次弹起,直向李世民额头飞去!
岑云立刻飞身去挡!
身后传来鞭子呼啸的身影,岑云本能想要去应,但他只要迟疑片刻,梨花毡就会钉入李世民的脑门!
于是,岑云直直施手挽剑挡下那一枚梨花毡。
而身后,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眼前一黑。
红小梨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了一声。她是女子,心思再细致周密,但毕竟心肠软些。这次他们三人能找到岑云的破绽,恐怕最关键的不是雷无涉的这一鞭,而是她暗藏了玄机的那一枚梨花毡。但雷无涉鞭子被折断,恐怕心中耻辱愤恨之至,那一手鞭着实狠厉,断鞭下去,雪白的衣襟立刻开出血花,岑云跌入李世民的怀中。

皇宫后山,密林丛丛。
山洞里。起初是一团漆黑,往里走,却隐隐看见光亮。光线清透,光源竟是卧居在山洞里的一个小水潭,随着水波流动,石壁上便有如梦似幻的波影映射。不知是自然怎样的造化,才让这幽暗的洞底纳入了月光!世民扶着云坐下,等头顶上的追杀声渐渐平息。
岑云的脸色苍白如冰,失血过多使他格外寒冷,他闭上眼,让自己极力留住真气不散。却突然感觉温热的内力由胸前的手掌源源注入。他一惊之间睁开眼:“二殿下,不可…”
“不要动。”世民沉声命令。他的威仪仿佛是天生的,不容反抗,“你为我出生入死,难道,要我眼见你流血而死吗?”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世民才收回掌,自己也靠在洞壁上,闭目调息。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世民问。
“天亮时。”
黑暗中,敌暗我明、伏兵重重,决不是出逃的好时候。
???岑云伤重,世民的内力的确帮了他的大忙,让他能护住真力不消散,留住体温和气力。不过,这样一来,两人一个重伤,一个内力耗损,出去都毫无抵御能力,一个小兵卒都可以要他们的命。
秦王是聪明人,可他却因为义气而做了件不明智的事。
世民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我救不救你倒无所谓,我只是不想九儿伤心一辈子,找不到一个和你一摸一样的人去嫁。”
岑云不禁微笑。
“这后山的地形,从我们入口的原处折返,便是山坡树林;从山洞的另一端出口而出,便是皇宫北门玄武门。”
“玄武门?”世民惊讶,略一沉吟,“我们却不能从北门绕出。这山洞幽长,等我们走到玄武门,体力耗损更多,这一夜的时间,大哥有足够的时间在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门都布下伏兵,以逸待劳。所以,虽有此道,逃出宫却决不是个好主意,不如原路折返——”
岑云眼里有欣赏的笑意。英雄所见略同。
一个令你交心的朋友,往往是一个才智令你心折的对手。
“我们只能期待天明时,皇上或九儿比太子更早找到我们。”岑云微笑如同月色,清凉从容。
自从相识了她,每到死里逃生的时候,他的运气都出奇的好。他也许不是个快乐的人,但他愿意沐浴在她阳光般的快乐和乐观中,无论形势怎样险恶,心中总对前景充满生的希望和信心。
月色浅了。天已亮。
岑云和李世民相视一眼,不知前面是生是死。
但两人都不是胆怯惧死的人,所以,同样从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正的朋友才有的,互相鼓励的微笑。
“二哥!”
头顶上隐隐能听见大声的呼唤。
是九儿!
两人出了山洞,头顶的光线一下子有些刺眼,岑云不觉视线一眩。
却见那焦急的熟悉的身影已奔了过来,那写着疲倦却仍然生动的脸容在见到他一身血迹时,泪立刻落了下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不要害怕。
他不能开口安慰她,任何一个会让自己情绪波动身形不稳的动作他都不能有。

因为,几丈开外,李建成一行人冷眼看着他们。

没有料到,九儿和太子是一起来的。他把最好和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但这样的情形,或许——

岑云扫了前面不远处的人一眼。太子身边,雷无涉、韩绪垒、红小梨执绺而立,几十个侍卫严整待命。有九儿在,他自然有些忌惮,但有多大的忌惮,却很难说了。李建成其人,他也清楚。这场赌局,是他最后杀手锏的一招,他志在必得,不计一切后果。

“二弟,岑兄,你们平安我就放心了。”李建成向上微微勾了勾嘴角,笑里却不带温度,朝这边走了过来。

“惊扰太子费心了。”岑云微微笑着,将九儿的佩剑“哗”的抽出来,寒光立现,李建成神色一凛,止了脚步。

“九儿,当初你不是说要给这绝尘剑做个剑穗吗?”云淡定的语气仿佛是在花间亭下与九儿闲话一件漫不经心的事。

九儿不知道气氛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危险状态,她只担心他的伤势,但他的眼睛仿佛在向她暗示什么,她不能完全理解,不过,她会乖乖听他的话,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她对他的仰赖和默契。

“煜说要弄来鹭鸟毛的,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多,就忘了…”她回答,同时忍不住要看他的伤。

“不碍事。”岑云强提一口真气,逼迫血色涌上面颊,微笑道:“太子和二殿下都在,你再抓着我的衣衫不放,会让两个哥哥笑话的。”

岑云加重了“哥哥”两个字,李建成的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然后便是冷漠下汹涌的杀意。岑云,你不仅武功了得,还能临危不乱,谈笑用兵、攻心为上,这样的人才,也给了李世民,他能不成功吗?

李建成犹豫着,因为他不知道岑云还有多少力量,几个高手和众多侍卫能否有胜算过了这一关来杀世民。

否则,他已经动手了。

远方,有人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秦齐舒华四人在前,大队禁军紧随其后。齐煜见状,欣喜道:“二殿下,岑兄,可找到你们了!公主急得奔波了一夜,皇上也派大队禁军四处找寻。”

岑云将视线对上齐煜,“煜,二殿下受惊甫定,请你们几位护送二殿下回秦王府。”视线交接,秦齐舒华几人已知这件事不简单,从岑云不着痕迹的一眼中便了然话中的深意。煜朝九儿道:“公主,那我们护送二殿下回府。公主与岑兄就跟随张统领回宁阳宫。”

九儿点点头,虽然她有些奇怪,但既然是云的安排,她自然信赖的听从。

李世民不无担忧的看了岑云一眼,在得到了安慰笃定的回视之后,跟随秦齐舒华四人而去。

李建成的脸色转为铁青。

禁军里有他的人,如果由禁军来护送李世民,他还有可趁之机。但秦齐舒华四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这样一来,是彻底让李世民逃过了!

禁军张统领先向李建成行了礼,又恭敬道:“公主,岑公子,请。”

身为禁军统领之一,对皇子间的不睦不可能全无听闻。但真正让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位淡定从容的公子。他竟然能够直接命令秦齐舒华四将!这四人武功奇高,而且在皇上的默许下,他们只听从小公主的命令,就是三位皇子,也使唤不得他们。可以说,他们官阶虽不高,但在宫中朝中的地位,是令人敬惮的。

岑云竟然可以直接吩咐他们做事,而且,从他们那么自然的对答中可以看得出来,并不是因为有公主在支持他,而是,那四人从心里愿意服从他!

所以,张统领原先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物心存的一点点小视也化为无形,必恭必敬的态度对上岑云。

李世民一行人应该已经下山行远了。岑云露出一抹微笑,仿佛在阳光里融化一般,失去了知觉。

好美的地方。

雾气未散的破晓,坐在溪边的女子,一头如瀑如缎的长发水色流泻,唇边的笑轻柔似水,眼中的忧郁淡雅如雾,宁静的眉睫是画师也画不出的雪姿花容。

“娘!”他欢喜的要奔过去。

分明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却跑了好久,跑得好累好累。眼前突然横起了一条河流,五彩的龙舟前后相接,管乐齐奏,天地间却突然暗了下来。

他冲进河里,全身冰凉,河水渐渐淹没了他,淹到他的眼睛。他极力想将眼睛睁大,看清娘的方向,却被冰凉的河水刺的眼睛好痛。

好痛…

“云!云!”他怎么了?伤口痛吗?还是在昏睡中被什么恶梦纠缠?她想将他垂在床外的手轻轻执起,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看到,有泪,自他紧闭的眼睫间滑落。

慢慢的,如同一只悠然如叶的水鸟,从湖面优雅的滑过,留下一道水痕绵延。

泪…?

无论何时,他都让她全心的信赖和依靠,也许,没有谁能永恒的强大,但一个人,却可以不变的执着。他给她的,永远是淡定不惊的从容。而现在,她却看到他在梦中——

流下泪来。

是什么样的梦境让他这样悲伤?

只是悲伤,纯净如水的悲伤。

她突然很想钻入他的梦中,温暖他的梦境。他的梦境,一定很冷。他那一滴泪,清冷如碎。

她要把自己化作阳光,将他温柔的拥围。

她的唇附了上去,轻柔的吻上了那一滴泪滑过的痕迹,顺着那水痕的方向,直到她花瓣般的唇将温度传递给那苍白如冰的唇角。

她闭上眼,也用一只手蒙上他的眼。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让她舍不得离开。她想传递她的温度,分享他的清凉。只有,唇与唇的轻柔交织。

却突然感觉到手中眼睫的颤动,她恍如一场梦中醒来,猛然知晓自己身处何处。她在做什么?赶紧将自己的脸移开到离他安全的位置,松开轻轻蒙住他眼睛的手。

那仿佛本能般的脸红如烧,羞涩着的张扬的颜色,让她的美丽清澈而自由,如最温暖的阳光大片的盛放在他的灵魂上。

“我,我…什么也…”她慌忙解释,“不是,是你…”

“我什么也没看见,”他微笑,“你蒙住我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让我看见,是么?”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般的,她脸更红了。

他执起她的手,示意她坐在床边。不能再逗她了,不然,她会将整个粉妆玉琢的脸燃烧起来。

“云,”她默默的低头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就近在咫尺的看着她,尽管他在对她笑,但他的眼睛里有种疼的东西让她想去融化。

“我从未问过你是什么人,”九儿抬眸道:“可你的梦那么冷,我想要进去看看你的过去,我不是好奇,我只想看看——看我能不能温暖它。”

他的眼神飘渺起来。
十八、江南往事这个故事与水有关,江南水乡,缘起于水。那时隋灭后陈,四方统一。有一个少年,在河边捡到了一个流落的女孩。那女孩形容苍白,却有双高贵美丽的眼,有着她的年龄不该有的被忧郁笼罩的温婉。他收留了她,抚养她长大。

等女孩长到十六岁时,她要嫁给他。

曾经的少年,已长成了彬彬君子,有温雅的面孔和磁稳的声音;而那捡来的女孩,竟成长出倾国的美丽。

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他无比惊讶的知晓,他娶到了一个怎样的女子。一位公主,一位国破家亡的落魄公主。他的妻,竟是陈后主最小的妹妹:无忧。

无忧公主。

她经历了从琼楼玉宇到青瓦白壁的变故,眼见过亲人的死亡和家园的焚毁,目睹过政权交替的血腥和漫野的尸骨,但她心中没有恨。从他将她从河边救起的那一刻起,那温暖的眸子给了她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爱的明净,宽容的平和。

他们有家,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这安宁本应继续下去,这平静不该被破坏。

隋炀帝龙船行至江都,召善乐工者助兴。他的一手琴艺棋技竟成了祸起的根源。隋炀帝强命这些被选中的乐师才子随船返至西京。他无奈,携家随行。

而她倾国的美貌在哪里都如同夜晚的月亮,是藏不住的宝石和惊艳,一旦落入帝王的眼中,后果,只有一种。

他死了,死在宫廷侍卫的剑戟下,他不能一生守护她,只有在死时,深深看一眼她的方向。然后将自己投入船下的河流中,留一个明净的灵魂,在天上依然不离不弃的遥遥注视她的方向。

她也死了,在辉煌的彩船里,她纵身跳下了冰冷的河水。生同裘,死同穴。他们不能同穴,就同河而葬,也让她今生的泪、她的心、她的一抹香魂,所有她的一切,不变的追随他。

她死前,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希望这个孩子和她一样,不让仇恨蒙蔽双眼,幸福的活下去。

无论那夺去我们幸福的人多么罪恶和残忍,他也没有资格让我们用一生的快乐做交换,来让自己因憎恨而生存。她这样说。她知道,自己可怜的孩子,若要憎恨,他恨的会是一个帝王和一个朝廷。她一直到死,也不曾说过一句憎恨的话。尽管,那个宝座上的皇帝和他的父亲,毁灭了她的国家,又蹋碎了她的家。可,能和他生死相随,她只觉得幸福。憎恨不配与她为伴,不配与他和她、为伴。

那孩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似有冥冥天意,短命的隋王朝覆亡了。杀死他父亲和母亲的那个皇帝,自缢在了自己的深宫中。悲剧,总在上演,自己的,别人的。他却并不觉得快活。

他遵从了母亲最后的愿望,不能爱他所爱,不能恨他所恨,他渐渐成长时,知道这需要怎样的宽容——和强大。他怀抱着父亲和母亲留有余温的爱的记忆生存,他对人群宽容而疏离。他也,从未快乐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在黑暗和火光中牵住了他的袖子。

她的手纤小而温柔,纯洁得如同黑夜里的灯,把那一片血雾黑暗划开,她眼里的泪意,仿佛是看尽一生一世的执着…

“对不起!对不起!”九儿打断了他,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她的固执是种残忍。

尽管她相信,她要温暖他寒冷的梦境,让悲伤渐渐淡去,让他心中清冷如碎的水痕如同蒸发在阳光下的水滴,慢慢消失。可这记忆被挖掘时,那长久的创口突然揭开的阵痛,那记忆割离骨肉的痛苦,她为他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看到他的眼睛里,那比流泪更让人心碎的眼神。

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她要替他流下泪来。

这泪,是温热的,混合了阳光和生命的。从此,她不允许他的内心,还有这温热的、阳光的眼泪淌过,而温暖不了的地方。

太子府内。

李建成坐立不安,形色焦虑。

世民只要将这件事向皇上奏明,父皇不会轻饶他。不,李世民也许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的忠臣死士不计其数,要除掉他这个太子,原本就比参奏他一本容易得多!

建成浑身都开始寒栗,仿佛周围已经布满了潜伏的暗杀者。

“大哥!”看着几近疯狂的建成,元吉凄声喊道:“放手吧,大哥!去向父皇请罪,父皇和二哥会放过我们的!”

什么?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担惊受怕的去过下半辈子?从小,李世民什么都比他强,他忍了。但这嫡长子应得的太子之位,他决不放手…

建成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寒冷的光。

“公主…”小太监似乎有事要禀,九儿用手抵住唇,示意他小声。云重伤未愈,又经历了这番折腾,刚刚才睡着。

房外。

九儿轻轻关上门,才问:“什么事?”

“禀公主,太子殿下的人来请公主,说太子有话要向公主解释。”

“大哥?”九儿抿了抿嘴,“好,我正有话要问他。”大哥请二哥喝酒,然后就是岑云受伤,两人还在后山被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更要问清楚。

“要通知秦齐舒华四位将军吗?”小太监征求九儿的意见。

“不用。”她是去见大哥,自然无须保护。他们四个整夜不停的找二哥和岑云,后来又护送二哥回秦王府,也很累了。

进了太子府,九儿不由得诧异,太子府的守卫如此森严,仿佛等待着什么。

建成颓然闭目坐在椅子上。

九儿从未见过大哥这样憔悴、颓丧和苍白,她担心探上建成的额头:“大哥?不舒服吗?”

建成睁开眼,那眼睛却是九儿所陌生的,痛苦而寒冷的光芒。看到她写满担忧的脸容,建成的目光有些混乱浮动,但终是冷却下来。“九儿,你知道大哥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