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裴元孝敬的“拔丝苹果”有几分兴趣,问:“这是什么?倒没见过。”裴元说:“父亲尝尝就知道了。”他吃了一块,天气冷外面包裹的糖衣已经结了块,咬起来嘎嘣脆响,笑道:“这不就是苹果做的冰糖葫芦嘛!”裴元忙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吃个新鲜罢了。”裴迪又吃了一块,点头说:“味道还行,酸中带甜。难为你有这份孝心,你来找我想必不单是为了这盘苹果吧?”

裴元忙笑道:“父亲英明。”顿了顿低声说:“儿子的亲事还不劳外人操心。”裴迪把眼一瞪,“谁是外人?你母亲也是外人?”裴元垂头不语。他从没叫过黄氏母亲,见了面也不肯跪拜行礼,为这个小时候不知挨了多少打。裴迪见状怒了,“你母亲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们不操心,难道要你自己操心不成?我知道了,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背后又有人撑腰,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连父母都统统是外人了!”裴元忙跪下说:“儿子不敢!”裴迪想起现在是过年,不好打骂他,横眉怒问:“那你什么意思?”裴元不敢起来,硬着头皮说:“父亲的意思,儿子也猜到一点。只是,只是也要儿子喜欢才成。”

裴迪嫌弃地说:“你又挑三拣四,成天这个不好那个不行的,别人还以为我们做父母的苛待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成天舞刀弄棒,粗人一个。人家堂堂翰林小姐,知书达理,还委屈了你不成?”上次陆逊来,话里话外说他是后爹,儿子的亲事都不管,弄的他很不高兴,又不是父母双亡,要他这个舅舅操哪门子的心!

裴元不敢反驳,面上却有些不好看,哼道:“不过是个小小翰林,这样的京里一抓一大把。”裴迪说:“你知道什么!翰林才是真正清贵之家,诗书继世,家风纯正,人家还不稀罕跟咱们结亲呢!”他从小喜欢读书,自己不是科举出身,却很敬重那些凭自己本事考出来的,翰林自然是个中翘楚。

裴元没好气说:“既然翰林小姐这么知书达理,出身清贵,儿子粗鲁蠢笨,可不敢高攀。”把裴迪气得半死,指着门口吼道:“出去,出去!”

裴元沉着脸出来,碰上裴卓拿着帖子来寻裴迪。他见裴元脸色不好,知道是挨骂了,幸灾乐祸说:“二弟,你怎么了?大过年的拉长着脸。有什么不顺心的说出来,大哥也好给你想想法子。”裴元浑身是火,冷笑道:“大哥倒有闲心管我的事。大哥手里都是谁的帖子?不知道有没有太子的?”裴卓脸色立马变得不好。自从上次泉州空手而回后,太子很是晾了他几个月,过年都没见他。

裴元也不看他,抬脚就走。观竹迎上来,说:“汝阳侯世子派人来请爷去听戏。”裴元不耐烦说:“不去不去!”观竹见他心情不好,说:“那爷回屋歇着?”裴元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歇什么?”观竹忙赔笑说:“要不出去逛逛?”裴元哼道:“都回家过年了,有什么可逛的。”观竹想了半天,只好说:“那去钱粮胡同?”裴元心里一动,不说话了。

观竹见他这样,忙去把马牵来。两人直奔钱粮胡同,言悠悠却不在。来兴说:“姑娘说要赶庙会,刚走不久。”观竹说:咱们明天再来吧。”裴元却掉转马头,往庙会去了。

庙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言悠悠人还没挤进去,先碰上了麻烦。她不小心踩了人一脚,本以为道个歉便没事,哪知对方是泼皮无赖,见她跟千钧是弱女子,衣着普通,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不怀好意说:“小娘子,踩了人说句对不住就完了?”言悠悠见他声气不好,说:“那你想怎么着?”他说:“我这鞋子是新做的,今儿才上脚就被你踩成这样,你总得赔吧?”言悠悠见他鞋子黑布厚底甚是普通,懒得跟他废话,问:“要多少钱?”

他心里暗乐,“连工带料我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

言悠悠立即怒目而视,“你这是讹我呢?”

他叉着双手走过来,一脸凶狠说:“我怎么讹你了?赔人东西天经地义。你给不给钱?”

言悠悠见他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样子,强忍着害怕说:“我不过是踩脏了你的鞋,并没有弄坏,你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就是了。”

他强词夺理说:“说谁没弄坏?大过年的叫你踩了一脚,多晦气啊,一整年都不吉利,这鞋子还能穿?我今年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都是你这一脚踩的,问你要一百两都算少的了!”

言悠悠又气又怒,厌恶地说:“没有钱。”

他嘿嘿一笑,流里流气说:“没有钱,那就拿你这小娘子抵,大爷我也不吃亏。”说着伸过手来要摸她脸。言悠悠躲开,气得脸都青了,见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只觉心寒。那人还想再动手动脚,千钧冲出来,用力推了他一下。把他推的一屁股摔在地上,顿时又羞又恼,眼中露出凶光,爬起来要抓她。言悠悠忙叫:“快跑!”主仆两人撒腿就跑。

没跑几步,言悠悠便被抓住了。那人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下,骂道:“臭娘们!”千钧本已跑远,见她被抓,忙又转回来。言悠悠吃痛下啐了他一口,怒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么多人看着,我不信你能杀了我!”他邪笑道:“杀你做什么,本大爷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冲众人说:“这是我媳妇,不听话逃出来,我要带回家好好教训教训。”围观的人里面有几个本要上前帮忙的顿时止了步。

言悠悠心都凉了。千钧捡了块石头冲上来就砸。那人揪住千钧,想要弄废她胳膊,不想千钧力气甚大,差点制不住她。言悠悠喘了口气,对准他下阴就踢,却被他躲过了。三人正打成一团,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啪的一声,从言悠悠头顶飞过,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响声,直有开山裂石之势。那地痞发出一声惨叫,抱头滚在地上。

言悠悠抬头,见裴元从马上跳下来,如见救星,忙扑上去,这才敢大声哭出来。言悠悠平日总是高高兴兴的,裴元见她哭成这样,心下更怒,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着马鞭狠狠抽了十来下,直抽的那地痞到处翻滚,大喊救命。冬天衣服穿得厚,裴元嫌不解恨,扔下鞭子,伸脚在他肩膀上一踩,打着旋碾压。痛的那人撕心裂肺叫起来,肩胛骨碎成了渣。

这番惨叫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两人分开人群说:“怎么了?敢在我们的地盘闹事,把你们全抓起来!”裴元根本不看他们,把言悠悠带到一边安慰。观竹忙上前交涉。

言悠悠哭得他胸前衣服都湿了,有些不好意思,胡乱用手背擦眼泪。裴元忙按住她的手,抽出衣袖笨手笨脚给她拭泪。言悠悠被他擦的有些不舒服,撇过头去,掏出汗巾自己擦,看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担心地问:“没事吧?”裴元听她说话声音都哑了,越发心疼,放柔声音说:“没事,观竹应付得来。”

果然那两人听说裴元是左右卫郎将,禁军可不是他们五城兵马司惹得起的,问了言悠悠几句话,便把那地痞带走了。


柔情蜜意
裴元让观竹雇了辆马车,扶着言悠悠上去,见她不停揉着后腰,脸上露出疼痛难忍的神色,忙问:“可是伤到哪里?”言悠悠吸着气说:“那人踢了我一脚。”裴元怒极,回头见五城兵马司的人早已走得没影儿了,咬牙切齿说:“算他走远,捡回一条小命,不然定要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言悠悠摇头说:“不用,没伤到要害,回去拿药酒揉揉就行。”裴元忙说:“我那里有药酒,治跌打损伤最是有效。”言悠悠看着他,想到他刚才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心里有一处柔软似水,又是感动又是欢喜还有点不好意思,捂着肚子说:“人家又疼又饿。”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她可是特意空着肚子来庙会上吃小吃来的。

裴元探出身子,吩咐观竹买些吃的喝的来。观竹大概是听千钧说了,买了许多京城特色吃食,什么糖火烧、面茶、炸糕、豌豆黄、卤煮、炒肝、豆汁等应有尽有,把马车都铺满了。言悠悠各样尝了一点,有吃得惯的也有吃不惯的,好吃的就放在自己身边,不好吃的就扔给裴元。她小心翼翼尝了口豆汁,皱紧眉头咽下去,吐着舌头说:“还是那么难吃。”裴元鄙视地看着她,接过碗一气喝完,炫耀似的说:“这才叫京城人呐。”言悠悠想起那是自己喝过的,有点脸红,没好气说:“泔水。”裴元佯怒道:“敢骂我是猪,看我怎么收拾你!”捋起袖子要教训她。

言悠悠忙捂着腰叫唤:“疼!”裴元只得作罢,端起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左看右看,问:“这是什么?”这下轮到言悠悠取笑他了:“炒肝你都不认识,也配叫京城人?”裴元嫌弃地说:“什么东西,端出去,端出去。”观竹凑过来一看,笑说:“里面是内脏,老百姓吃的贱物儿,二爷自然不认识。”言悠悠说:“我要吃这个。”觉得味道不坏,吸溜溜吃着。裴元摇头说她“重口味”,“你专爱吃这些贱民吃的东西。”言悠悠立马反击:“你还爱吃动物吃的呢。”裴元瞪她一眼,“反了你!”言悠悠嘻嘻一笑,端过面茶讨好地说:“且请二爷喝一口暖暖胃。”裴元勉为其难尝了一口说:“这个不正宗。”观竹忙说:“庙会上的东西不过吃个热闹,二爷要想吃,我去赵记买去。”

裴元说:“大老远的买回来早凉了,就这么吃吧。”不用筷子不用勺儿,一手端着碗转着圈儿就着碗边喝。言悠悠见他动作娴熟好看,自己试了试,怎么都做不来,笑道:“不错,不愧是京城人。”

一行人吃饱喝足才回去。言悠悠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胃里暖了,腰上的伤都觉得不那么疼了。观竹取了药酒来。裴元想看她伤得怎么样。言悠悠推他出去,“不许占我便宜。”千钧给她揉伤口。裴元在外面只听得杀猪般惨叫。等揉完他进去,言悠悠躺在床上眼泪汪汪的,带着哭腔说:“疼死我了!”裴元难得见她这般柔弱依人的样子,两只眼睛像在水里泡过黑黝黝的又清又亮,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空气中浓重的药酒味使他清醒了点儿,咳了声说:“忍一忍,疼一疼就好了。”言悠悠不说话,可怜兮兮看着他。

裴元见她双目泛泪,气息微喘,刚才大喊大叫,脸上肌肤泛着动人的红晕,说不出的可怜可爱,诱的人头脑发热神智不清。他像受了蛊惑,情不自禁亲了亲她脸颊,冰冰凉凉的,滑腻如上好的白瓷。言悠悠愣住了,见他还要亲,忙撇过头去,羞恼地说:“说了不许占我便宜!”裴元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馨香,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抱她。言悠悠推了他一把,竖起眼睛说:“你要再动手动脚,我恼了啊!”裴元见她生气背过身去不理自己,方回过神来,既忐忑不安又意犹未尽,小心翼翼喊道:“悠悠,悠悠…”除了呼唤她的名字,满腔的情意堵在嗓子眼儿一句都说不出来。

言悠悠被他喊的没奈何,只得翻过身,指着窗前的桌子说:“你那边坐着,咱们老老实实说话。”裴元厚着脸皮说:“隔的那么远,说话多累啊。”依旧在床边坐着。言悠悠见他笑嘻嘻盯着自己,那眼神炽热的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羞的不敢直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缠绵暧昧的气息,她只觉心跳越来越快,浑身都热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失控一般。她紧张的口干舌燥,心口沉甸甸的又胀又满,简直难以负荷。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奇妙,奇妙到连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像是一瞬,又像永恒。言悠悠不得不出声打破笼罩在两人身上看不见摸不着却确确实实存在的那种魔力,轻轻咳了声,说:“我渴了。”

裴元也不叫人,走过去倒了碗茶给她。言悠悠喝了一半,摇头表示不要了。裴元接在手里,故意就着她喝的位置喝了一口,明显实在调戏她。言悠悠脸腾地红了,捶了他一拳,啐道:“不要脸!”他脸上闪过笑意,却一本正经问:“我怎么不要脸了?”言悠悠气哼哼说:“你欺负我!”裴元突然凑上前,温热的呼吸吐在她唇边,慢悠悠说:“这才叫欺负——”作势要吻她。言悠悠忙往后一缩,滚到床里,离他坐的远远地,使劲打了几下被子,恨恨骂道:“你坏,无赖!”

裴元坏笑着伸长手臂要抓她。忽听得敲门声,她忙问怎么了。观竹见千钧莽莽撞撞坏了他主子好事,恨的剜了她一眼,代她说道:“千钧问晚上炒什么菜。”言悠悠忙打开门。观竹心虚站着,偷偷看裴元脸色,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放下心来。千钧则拿着颗白菜站在那里比手画脚,平日吃什么都得言悠悠说了算,今儿又有客,她一个丫头可不敢做主。言悠悠忙说:“厨房有什么?我去看看。”按着腰逃离般走了。

裴元等了大半个时辰,饭菜便整治好了。有红烧猪蹄,腊肉炖萝卜,酸辣白菜,鸡蛋豆腐汤,另有一盘炸小鱼干,并一碗蒸香肠。言悠悠打趣说:“不好意思,怠慢了,都是贱民吃的东西,二爷且将就着用一些吧。”裴元用筷子点了点她,先挑没吃过的香肠吃,醇香适口,很有嚼劲,说:“有点咸。”言悠悠没好气说:“是让你下饭的,又不是当零食吃。”指着大半碗红烧猪蹄说:“这个是上顿剩的,你要嫌弃就不吃,过了餐倒是更入味了。”裴元忙夹了一筷子,笑嘻嘻说:“反正有口水也是你的,我不嫌弃。”气得言悠悠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这人脸皮怎么厚!

吃完言悠悠问:“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平时她跟千钧有什么吃什么,两三个菜便打发了。他一来,必得做六七个菜,又要喝酒又要泡茶,还要陪吃陪说话儿,是一件十分劳心劳力的事。裴元说:“你就这么盼着我走?我明天去给三皇子拜年,后天就要进宫当值。”言悠悠说:“这么早?衙门不都是要过完上元节才开始办公吗?”裴元叹道:“衙门是衙门,我们禁军看着风光,皇差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言悠悠说:“那干什么呢?怪无聊的。”裴元忽想起来,问:“上次你在牢里玩的什么纸牌,怎么个玩法?”言悠悠拍手说:“是了,过年玩这个正好。”忙取出来,“这个很简单的,玩一玩就会了,千钧都会。”把千钧叫来三人试着玩了一次,裴元大致摸清楚了游戏规则,说:“跟叶子牌有点像。”言悠悠说:“咱们也要有个什么赌注才好。”

三人各拿了些银子出来,千钧的言悠悠替她出了。主仆两人联手,合作默契,裴元自然是输多赢少,很快桌子上几块碎银就输没了。观竹在一旁慢慢看明白了,见言悠悠放水,故意让千钧走,嚷嚷说她使诈。裴元说:“我说千钧怎么老赢,原来是你在后面捣鬼。你们主仆倒是会哄钱。观竹,你也来,看是她们厉害,还是咱们厉害。”正月里取一取乐,没什么要紧的,观竹便坐下了。多了个人,又多了份热闹。四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热烈。

因是新奇玩意儿,加上美人在侧,裴元玩得都忘了时间。还是观竹说:“爷,外面梆子敲过三下了,明天还要去三皇子府上呢。”言悠悠听说,忙把牌收了,最后算钱,还是她跟千钧赢得多。裴元不服气地说:“下回定要赢回来。”言悠悠笑道:“随时奉陪。”

她趁裴元穿戴的工夫从里面取了个包袱出来,打开说:“你试试这个,看合不合适。”裴元见她手里拿着两只皮毛做的手掌样的东西,说:“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言悠悠让他戴上,捏了捏手指,稍微有点长,说:“这是手套,鹿皮做的,戴上骑马就不冷了。这个可费了我许多工夫才做好的呢。”光是选料裁剪就废了不少皮子。

裴元戴上不一会儿手心就出了汗,赞道:“这倒是个好东西,就是手指有点不灵活。”言悠悠说:“写字当然不行,反正只是骑马用。”裴元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得意,这可是她主动给的,不像以前非得逼着才肯给他做件衣裳,见周围没人,一把搂住她说:“这个定情信物,我会好好收着的。”

言悠悠呸了他一声,挣扎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年礼送过了,可别再问我讨要了啊。”

裴元趁她不备偷亲了她一下,心花怒放去了。


争吵不休
闲时易过。看完上元节的花灯,年就算过完了。人也忙碌起来,该开铺子的开铺子,该去衙门的去衙门,该找事儿做的找事儿做。一个年过下来,言悠悠荷包瘦了一大截,她不得不想法子让它鼓起来。

这日她装了些苹果和几截香肠去隆福寺街找徐佑。徐佑刚从衙门回来,说:“都是街坊邻居,你来便来,带什么东西!”书墨接过去一看,咂巴着嘴说:“哟,苹果可是稀罕物儿,香肠也是好东西,又方便又下饭,我们老爷爱吃着呢。”上回送的那些,可算是给他们改善伙食了。徐佑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一眼,“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倒茶。”

言悠悠忙说:“甭客气,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书墨沏了滚滚的热茶,切了两个苹果码的整整齐齐端上来。宾主坐定。言悠悠说:“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麻烦徐大人。京城米珠薪桂,总不能坐吃山空。我长到这么大,什么都不会,单会说番邦话。可是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就是想给人当通事也没路子。徐大人在鸿胪寺当差,消息灵通,可知道有什么新来的番邦人需要通事吗?”

徐佑见她上贡的苹果都能弄到,还以为她不愁衣食,原来也要担心生计,说:“才过完年,来朝贺的使者都回去了,这会儿我们衙门正是一年里最清闲的时候。若是有大食、暹罗这些海外使者来,我一定帮你问问。”海外使者来一趟不容易,除了使者团,会有不少商队跟着一起进京。使者团自有朝廷委派的通事官接待,那些商队就需要像言悠悠这样会说番邦话的人帮忙了。

言悠悠也没指望一来就有活儿,说:“那我就先多谢了。除了大食暹罗话,我还会说东瀛高丽话,西洋人的话也知道一些。”徐佑很是惊讶,“西洋人?可是白皮肤蓝眼睛的大西洋人?这个你也会?”言悠悠有些心虚,“会一点儿。”英语她可不太好,勉强能日常对话,再深一点就不行了。

徐佑问:“你怎么连西洋话也会?”大食暹罗这些话也就罢了,常有商队来往,大西洋人可是罕见得很,迄今为止,他也只见过一次。

言悠悠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大西洋人,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闭嘴不语。好在徐佑并不追问,只是叹道:“言姑娘真是聪明好学,多才多艺,我们鸿胪寺的通事官最多只会说三种话。你有这样的本事,应该为朝廷效力才是。”言悠悠心想,我毛笔都不会拿,满篇错别字,为朝廷效力?别给朝廷丢脸还差不多。

过了十来天,书墨赶着马车来找她,说:“我们老爷请姑娘立即去一趟鸿胪寺。”言悠悠忙带上千钧随他去了。徐佑见了她说:“今儿有几个东瀛人来办手续,他们带的通事是自己人,中国话说的不差,风俗人情则半懂不懂。他们要在京里待不少日子,需要一个当地同事,我举荐了你,这才派书墨急急忙忙把你叫来。”

言悠悠忙谢过他,进来一看,竟是熟人。藤原能信笑道:“言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言悠悠也笑了,“可见咱们有缘。”徐佑没想到他们认识,言悠悠自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通事的活儿。藤原能信说:“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们一行人在京城的衣食住行就交给你了。”言悠悠一边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一边让千钧赶紧去叫来兴来。她对京城也不熟,怎么知道哪儿好吃好玩?来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又在侯府办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他才是真正的地头蛇呢。

藤原能信办完手续出来,说:“大周皇帝允许我在京城待三个月。我现在住离这儿不远的八方客栈。住客栈不方便,吃的也不习惯,因此我想租房子住。”言悠悠忙说行啊,得知他们一行四十多人,其中有一个姬妾和几个侍女,其余的都是武士和下人,说:“那得租个大宅子才行。”问他有什么要求。藤原能信说:“价钱不是问题,要宽敞点清净点,住的舒服。”言悠悠想着他们既然不差钱,事情自然好办,答应过几天就给他消息。

藤原能信要请她吃饭。言悠悠以为有事商量,没有推辞,给千钧和来兴留了话,一行人去了附近一家酒楼。鸿胪寺一带的人见惯了各国来的稀奇古怪的使者,酒楼小二对于这些东瀛人的到来只多看了一眼,并不好奇,熟练地招呼他们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