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兴去钱粮胡同之前向观竹打听情况,“这位言姑娘是咱们二爷的外室?”观竹说:“外室么,算不上。”吃住用都是她自己的,二爷上门也只是客,怎算得外室?来兴又问:“那是咱们二爷的相好?”观竹沉吟说:“据我看,也算不上。”二爷对她倒是挺上心的,只是她对二爷却是客气中带着疏离。来兴弄糊涂了,“那她跟二爷到底什么关系?”二爷怎么让他上门给人当门子?
观竹没好气说:“我哪知道?应该是二爷在泉州认识的,据说救过二爷的命。还听说会说番邦话,这次受连累下狱,二爷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救出来呢。你管她是谁,小心伺候着就是了。”来兴叹道:“原来是咱们二爷剃头担子一头热啊!”怪不得这么上赶着讨好人家呢!

感情的事还不就是这么一言难尽,纠缠不清么。


不明觉厉
言悠悠安定下来,赶在衙门封印前去了趟鸿胪寺。快过年了,徐佑越发清闲,听下人说有人找,出来一看是言悠悠,笑道:“你出来了?”言悠悠点头“嗯”了声,“全赖朋友奔走出力。”他叹道:“没事就好。”言悠悠递过一个篮子,说:“徐大人也没少帮忙。”徐佑忙推辞说:“你乍逢大难,本就不易。我只恨自己帮不上忙,怎能再要你的东西?”言悠悠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酒水吃食罢了,想是徐大人嫌弃?”说着打开篮子,里面是一坛惠泉酒,十串香肠,两刀腊肉并一尾鲜鱼。

徐佑听她这么说,又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得让小厮接过篮子。千钧又捧上一个布包。徐佑问:“这是…”言悠悠说:“这是千钧一点心意。我遭难期间,多亏大人关照,让她在鸿胪寺膳房帮厨,这才没有流落街头。还望大人不要推辞。”徐佑指着篮子说:“收这些已是过分,怎能再让你们破费?不可,万万不可。”言悠悠打开包袱,“不破费,只是自己做的棉鞋和袜子。我见大人总是坐着办公,脚下想必冷得厉害。棉鞋是加厚的,只适合家常穿着,袜子是用羊毛搓成的线织的,倒是很暖和。”

徐佑正缺鞋袜,只好说:“那就谢谢千钧了。”千钧忙摆手,指着袜子说:“姑娘…打的…”徐佑笑道:“没想到言姑娘不只是番邦话说得好,还这么心灵手巧。”言悠悠不好意思说“我只是会取巧罢了,这鞋子可是千钧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徐佑收了她们东西,很是过意不去,问:“你现在住哪儿?京城冬天这么冷,受得住吗?”言悠悠说住钱粮胡同,“还好,京城是干冷,不像南方湿冷湿冷的,就是常常刮风讨厌得很,冷的话就多加个火盆。”

徐佑笑了,“你们住钱粮胡同?我住隆福寺街。”言悠悠也笑了,“这倒是巧了,咱们竟离得这么近。”徐佑问她怎么来的,得知是雇车,说:“我这就要下衙回家,既是顺路,一起走吧。”他的小厮书墨赶着一辆马车过来。徐佑请她们两人上去,自己为了避嫌则和书墨坐在外面。言悠悠忙掀帘子说:“徐大人还是进来坐吧,外面冷得很。”徐佑不肯,只是说:“言姑娘坐好了,车子要动了。”书墨扯着缰绳吆喝一声,马车不疾不徐往前走去。

摸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隆福寺街,言悠悠见车子还要走,说:“徐大人,我们就在这下吧。”徐佑说:“钱粮胡同在前面呢。”她忙说:“我要买点东西。”书墨停下车子。徐佑问:“言姑娘要买什么,我送你去。”言悠悠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对面摊子说:“想请这位老先生写几幅春联,还得买些烟花爆竹。”书墨见她们又是送吃食又是送鞋袜的,插嘴说:“这还用请人写?我家老爷春联就写得极好,以前家里好多亲戚都求他写呢。”

言悠悠笑说:“是吗?那我可要厚着脸皮求一求徐大人了,只是没有润笔费,不知这赔本的生意徐大人做不做?”徐佑笑道:“不过是几幅春联,姑娘说这话,真是羞煞我也。”言悠悠说:“那我回头买了纸送来?”徐佑说:“不用,这些家里都有,明儿写好了我让人给你送去。”言悠悠忙说:“哪有求东西还让人送的,赶明儿我买菜的时候顺路来取就是了。”书墨告诉她:“从这银楼拐进去右手第一家就是我们家。”言悠悠记下了,同徐佑道别后,到铺子里买了大小爆竹各色烟花不提。

过得两天衙门封了印,言悠悠估量着徐佑应该在家,带着千钧提了两色点心上门。一个老仆领着她进来。小小五间房,一眼就能望到头,言悠悠没想到堂堂鸿胪寺少卿住的竟然还不如她。书墨上了茶,说:“我们老爷正在吃饭,姑娘还请稍等。”言悠悠讶道:“这会儿才吃饭?早饭还中饭呢?”书墨无奈道:“自然是早饭,我们老爷老是忙得忘了时间,叫他他也不理。”言悠悠说:“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忙成这样?”书墨说:“我们老爷放假才忙呢,不是关在书房里捣腾就是去城外察看河道农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工部任职呢。”

等了会儿,书墨去书房收碗筷,言悠悠跟了过去。徐佑正在找写好的春联,见她站在门口好奇地盯着书架上的书看,不好意思地请她进来,说:“里面乱得很,言姑娘不要笑话。”言悠悠见那些书都是什么《周髀算经》、《齐民要术》、《河防一览》、《灵宪》等专科著作,甚至连《本草纲目》都有,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则一律不见,倒是有不少古文策论之类的,顿时不明觉厉。拿下其中一本,封面虽然干净,里面却是页脚都卷边了,显然是常常翻阅,又十分爱惜,崇拜地看着他,惊叹道:“徐大人,你真厉害!”

徐佑淡然一笑,说:“若是其他人也像言姑娘这么认为就好了。”他少时读这些跟科考不沾边的闲书,没少受父亲责骂,后来中了进士,行动总算自由些,还有同僚说他“不务正业”。

徐佑出生于松江府一个小乡绅家里,少时在田边玩耍时就很留心观察地里的农作物,对农业产生浓厚兴趣。上学后经常翻阅一些农书,因农业跟水利、天文关系密切,水利、天文又离不开算学,于是进一步博览群书。他十六岁就中了秀才,二十八岁才中进士,这十二年间经历了好几次自然灾害,目睹了农人颗粒无收的惨境,因此崇尚实学,认为“天文、兵法、屯、盐、水利诸策,旁及工艺数学,皆可施用于世”,提倡经世致用。与时下读书人所奉行的“禅境顿悟、推崇理学”大相径庭,因此不被人喜,甚至有人还攻讦过他。他只得关起门来自己搞研究写著作。

徐佑满身书卷气,平时表现得温和儒雅,做的又是闲散官儿,言悠悠还以为他像其他读书人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想到喜欢农业水利这些,这可是另一个袁隆平啊,不由得肃然起敬,说:“徐大人,我虽是女子,不通稼穑,也知道你做的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别管其他人怎么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徐佑没想到她一个年轻女子竟有这番见识,有些感动地说:“言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言悠悠说:“徐大人忧国忧民是好事,只是也要注意身体,这么晚才吃早饭,可不是养生之法。”说到这个,徐佑被念叨惯了,当即垂头默然不语。言悠悠见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做小学生状,觉得可爱非常,忍不住凑上前一脸无辜道:“徐大人,你脸红了呢。”徐佑忙去摸脸,见她抿着嘴笑,知道上当了,无奈地说了一句“顽皮”,展开春联说:“你看看可以吗?”

言悠悠对书法可谓一窍不通,只觉那字笔力遒劲,端庄秀美,甚是好看,七个字的上联倒有两个不认识,忙说:“哪只是可以,简直是极好。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写得这么好的字呢。”她又不懂书法,不过是随口称赞。徐佑见她给自己的字这么高的评价,却是当了真,脸上溢出笑容,高兴地说:“还得再练练才行。”

言悠悠在他书房里左摸摸右看看,徐佑并不禁止,随她乱翻。言悠悠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夫人呢?”这里可不像后世,三十来岁还没娶妻生子那是不可能的。徐佑说:“我夫人过世了。”言悠悠又问:“怎么不续娶?”徐佑有些尴尬,只说:“两个孩子跟着他们爷爷奶奶在松江老家呢。”意思是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续不续娶也无所谓。言悠悠瞟了他一眼,环顾四周说:“怎么屋里连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徐佑这下是真脸红了,暗道她一个未嫁女子怎么问起这些话来。

言悠悠见他这样,方觉自己这话有歧义,她可没要打听他房里事的意思,忙解释说:“我是说丫头比小厮细心,能更好的照顾人。”徐佑松了口气,说:“我用惯了书墨。”经历刚才一番尴尬,言悠悠不敢乱说话了,拿了春联告辞出来。经过狭窄的庭院时,见一个老妈子坐在屋檐下用瓦片刮土豆皮,旁边放着一个刮了皮的白萝卜,筲箕里的豆芽只有小小的一把,应该是准备做汤喝,可见徐佑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北方过年有“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之说,言悠悠少不得入乡随俗,蒸馒头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此外她还让千钧打了些糍粑,外面裹一层豆粉,趁热吃甚是香甜,惹得来兴说这是南方的驴打滚。言悠悠装了一大盘让千钧给徐佑送去。

来兴见千钧提着个食盒,问她去哪儿。千钧指了指外面。来兴问:“给谁送的啊?”没见她们跟左右街坊有来往啊。千钧指大街上。来兴好奇是谁,二爷让他来这儿可不光是守门的,说:“你话都说不清楚,我陪你走一遭吧。”接过食盒,随她来到徐家,拿出大家奴仆的机灵劲儿,逢人就笑,见了徐佑忙磕头行礼,恭恭敬敬说:“我们姑娘做了家乡点心,让小的给府上送一些来。”徐佑说:“费心了。”让书墨打赏他。来兴一踏进这儿便知道徐佑不是有钱的主儿,忙说:“小的要是接您的赏钱,回去可没法交差。”徐佑只得罢了,让书墨带他下去喝茶。

一碗茶没喝完,来兴便知道了言悠悠和徐佑怎么认识的,甚至连徐佑三十一岁,表字廷益都打听到了。他只当言悠悠是感激徐佑的帮忙,暂且在一边观望,后来见她时不时地给徐佑送东西,还亲自上门帮忙准备过年的吃食,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跟观竹说了。

观竹让他盯紧点,转头便告诉了裴元。


情窦初开
裴元年二十八才从宫里回来。他父亲安平侯说:“你舅舅上京来了,你去看看他。”陆逊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吴郡陆氏,是裴元母亲一母同胞的兄弟,此次是回京述职顺带打点来了。本朝陆氏虽式微,到底是百年大族,子侄众多,影响力不容小觑。

陆逊住在堂兄陆远家里,他妻子吴氏也一并来了。裴元见过陆逊,进来请吴氏的安。吴氏四十来岁,长得很富态,拉着他的手说:“好孩子,几年不见,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你如今在御前当差,越发出息了。”忙忙地让人上茶上点心。裴元坐着陪她说话。吴氏问:“你今年也二十二了吧?”说着摇头:“过了年就二十三了,还没着没落的。你的亲事,你那继母黄氏也不张罗?”裴元冷声说:“我的事不用她管。”黄氏母子生怕世子之位落到他头上,巴不得他不娶妻不生子才好呢,哪会替他张罗!

吴氏说:“她不管,你父亲也不管?”裴元只好说:“我不急。”吴氏叹道:“没娘的孩子可怜啊。俗话说,母舅为大。你们家的人不管,少不得我这个做舅母的来替你操心了。你再这么耽搁下去,你在天上的娘也不放心啊!”裴元不说话了。吴氏说:“我这次来,才发现你二堂舅的女儿竟出落的亭亭玉立,为人孝顺,脾气温和,性情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说完看着他。裴元顿觉头疼,敷衍道:“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吴氏说:“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你中意才好跟你父亲提啊。”裴元只得随她来见陆远的妻子齐氏。

齐氏热情地招待了他,对身边丫头说:“去请小姐们来见客。”说话间来了妆饰差不多的三个姊妹,只有第一个年约十五六岁,可堪婚配,其余两个小呢。果然吴氏着重介绍了她:“这是你三妹妹语琳。琳儿,这是你元哥哥,小时候你们还见过的呢。”陆语琳冲他行礼,乖巧地叫了声“元哥哥”。裴元懒洋洋应了,心道别跟我装熟,陆家那么多人,小时候那点事谁还记得!趁人不注意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裴元出去了。齐氏把女儿叫到房里说悄悄话,问她觉得怎么样。陆语琳先是低着头不肯说,后被问急了,懦懦说:“看起来好凶。”齐氏说:“他是武人,自然不像咱们家的孩子那样斯文。”又说起裴元的好处:“他是原配嫡子,安平侯的爵位迟早要落到他身上。如今又在御前领着禁卫的差事,年纪轻轻已是郎将,听说还深得三皇子赏识。出身好,样貌好,又有前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陆语琳半天才说:“他似乎不大喜欢女儿。”齐氏说:“你们才见一面,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便是一开始不怎么样,日子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儿女婚事本就由父母做主,陆语琳只好不说什么了。

吴氏苦留裴元吃饭,他不肯,推说家里有事。回去路上听了观竹一番话,也不回侯府了,掉转马头便往钱粮胡同来。冬天天黑得早,言悠悠正要关门,见他来了,说:“怎么这个时候来?吃饭了没?”裴元见她手里拿着封鞭炮,问:“这是做什么?”言悠悠说:“今儿我们那儿过小年,出门在外虽不像在家时那样讲究,好歹意思一下。”她本叫千钧去点,千钧捂着耳朵死活不肯,她只好亲自上阵,把爆竹平铺在地上,拿着支香伸长手臂远远去够那引线。裴元见她小心翼翼害怕的样子,站在背后出声吓了她一下。把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手一抖,爆竹噼里啪啦响起来。

言悠悠气得拿点燃的线香要去烫他,口里骂道:“要死你!”裴元见她恼怒的样子,哈哈大笑,三两步跑进屋里去了。言悠悠在后面追的直喘气,瞪了他一眼,把香插回香炉里。裴元见桌上酒菜齐备,说:“正好饿了。”言悠悠没好气说:“你倒会赶点儿。”让千钧多添一副碗筷,把最后一个菜墨鱼芋头汤端上来,说:“请入座吧。”裴元等不及直接用勺子喝了口汤,说:“鲜,就是墨鱼味道有点怪。”言悠悠哼道:“我喜欢。”这汤之所以鲜就是因为借着墨鱼的味儿。

都是些寻常菜式,裴元却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痛快过了。言悠悠说:“大过年的,你不回家吃饭,家里人不说你吗?”裴元抿了口酒,说:“怎么,不欢迎?”她忙说:“哪的话,欢迎之至,欢迎之至。”裴元斜睨她,“不见得吧?你最近不是跑那个什么徐少卿家跑得很勤吗?”言悠悠筷子一顿,疑惑他怎么知道,想起来兴,明白过来。怪道他这么好心一定要派小厮守门,原来是安插眼线来着!顿时不快,反问:“怎么,不行吗?”

裴元说:“没有不行,只是你也要注意影响,有什么事打发丫头小厮去就行了,何必亲自前往呢?”言悠悠冷眼看他,真当我住你的房子就是你的人了?大过年的不好吵架,忍耐着不说话。裴元见她又不理人,说:“你这性子也要改改,怎么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瞧?”言悠悠忽地站起来,说:“厨房在蒸馒头,我去看看。”过了年她还是另寻个住处吧,省得成天被人盯着管头管脚不自在。

裴元等了许久不见她回来,脸色慢慢变得不好。观竹在一旁伺候,小心说:“爷,跟姑娘家说话得和软些。”哪有动不动就训人的啊,这是追姑娘还是训下属呢!裴元没好气说:“你又知道了?”观竹嘿嘿一笑,“小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姑娘家就跟那鲜花一样,娇贵着呢,你得捧着哄着,才能开花结果,得偿所愿。要是劈头盖脸一顿风吹雨淋,不就枯萎凋零,什么都没有了吗?”他见裴元不说话,显是听进去了,又说:“小的以前也跟内院一个丫头好过,每常偷了空去看她,偶尔带个花儿粉儿什么的,她便十分高兴,那甜滋滋的味道现在还记得。有时候两人也生气拌嘴,吵完了总不能让姑娘家下不来脸啊?因此总是小的低头服软,哄得她回心转意。姑娘家都喜欢小意温柔。”

裴元倒不知道他还有这些事,连小厮的情史都比他丰富,好奇问:“后来呢?”观竹苦笑说:“嫁给别人了。”成了三少爷的通房。

裴元不语,拿着酒壶自斟自饮,只觉索然无味,全然没有刚才的快活舒坦。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在宫里值班常常想起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生气的样子都觉得可爱。那次她在泉州跳船逃走,他先是愤怒,继而挫败,更多的是反省——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她为什么要逃?她是如此特别,成日活蹦乱跳,脾气又臭又傲,说话行事古灵精怪,那种感觉就像碰上了心仪的宝贝,是那么的新鲜有趣,让人忍不住想据为己有。

观竹出去转了一圈,小声说:“言姑娘在厨房烤火。”裴元看了他一眼。他嘻嘻笑说:“二爷,酒冷了,得找人烫酒啊。”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裴元脸上神情有所松动,身子却是坐着不动。观竹知道他好面子,一溜烟走了。

裴元呆坐了好一会儿,下了好大决心,起身来到厨房,见言悠悠和千钧坐在矮板凳上吃东西,有说有笑的,咳了声说:“酒冷了!”千钧忙站起来,接过酒壶烫酒去了。这厨房本是做一大家子饭食的,言悠悠日常只做三个人的饭,因此显得很宽敞。千钧又收拾得干净整洁,灶里蒸着馒头烧着热水,热气蒸腾的,坐着倒比屋里还暖和。

裴元搭讪着问:“做什么呢?“言悠悠淡淡说:“烤芋头。”他坐在千钧的位置,伸手烤火,说:“你们倒好,躲起来自个儿吃好东西。”言悠悠没好气说:“芋头也算好东西的话,我管饱。”他说:“要是有鸟蛋就好了,那个烤着才香呢。”言悠悠说:“鸟蛋没有,鸡蛋倒有。”从角落的瓦罐里取了几个埋在灰堆里。她一开始使性子走了,后来才想起做主人的责任来,扔下客人就走怎么说都太过失礼,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呢。裴元寻来,她有了台阶下,自然不别扭了。裴元见她和颜悦色的,大为振奋,顺着鸟蛋的话题说:“我小时候淘气,有次上树掏鸟蛋摔下来,把胳膊摔折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说起小时候的趣事,自是有无数话题。言悠悠笑道:“我小时候跟阿婆住在乡下,没事跟人去偷瓜吃。晚上看不见啊,躺在瓜地里一滚,硌着了就摘。被瓜农发现追的四处乱逃,扭到脚也不敢停,回去一看,哎哟妈啊,肿的比馒头还大,好些天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偷的瓜全是生的,没一个能吃。”

裴元摇头说:“看你现在这样儿,也知道你小时候不是个安分的。”言悠悠皱鼻子做鬼脸说:“彼此彼此。”裴元笑了,一扫刚才的不快,心里痒痒的,真想捏一捏她鼻子,在她拧一把。为了讨她欢心,又说了几件小时候的糗事,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裴元头一次觉得这么有成就感,心想观竹那小子蛮有办法的嘛。


英雄救美
裴元得了鼓励,心情大好,当三皇子送他一篓外地进贡的苹果时,他忙分出一半让观竹给言悠悠送去。观竹长舒一口气,他家二爷总算开窍了。

苹果在这时代可是金贵物事,普通人家根本就见不着。言悠悠本不怎么喜欢吃苹果,在过了整个冬天一样新鲜水果都没有的日子后,闻着红彤彤大苹果的清香味高兴坏了。兴致勃勃做了个拔丝苹果,盛了些交给观竹,说:“这个趁热才好吃,且请二爷尝尝吧。”

裴元正烦着呢。他继母黄氏不知用什么办法搅黄了他跟陆语琳的婚事。陆逊来访时,安平侯拒绝了他结亲的提议,裴陆联姻自然告吹。这本是好事,裴元还庆幸呢,哪知黄氏回娘家拜年带了一个侄女过来,从此便在侯府住下了,像苍蝇似的日日盯着他的行踪,时不时来个偶遇和晕倒,花样繁多弄的他烦不胜烦,连院子都不敢出了。在外面他可以横行霸道,在家却不得不忍耐着。

见到言悠悠做的拔丝苹果,裴元心情终于好了点儿,总算她还有点良心,不枉他老想着她。尝了块觉得甜,不大合胃口,想起他父亲爱吃甜食,亲自给他父亲送去。安平侯裴迪四十来岁,做文人雅士打扮,爱个诗词书画什么的,文人的风流多情也是学了个十足十,屋里妻妾众多,除了这些别的倒没什么。他从小就是世子,长大顺顺利利继承爵位,按部就班娶妻生子,官做的普普通通,人也安分守己,从不出去拉帮结派惹是生非,搁在勋贵子弟里头是个给人没什么印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