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朗看了眼左右,把脸一板说:“谁敢说出去,把你们人头揪下来当蹴鞠踢。”众人低着头,一声儿不敢吭。两人从神武门出来,上了马,楚朗说:“你这段时间忙什么呢?人影儿都不见。”裴元说:“我现在要值班,哪能像以前那样天天出来厮混。”楚朗侧头,看着他说:“十九那天你干嘛去了?你可别说当值啊,叫你放鹰也不去。”裴元只好说:“那天我有事儿。”他给言悠悠看房子去了。楚朗哼了声,“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事儿!”裴元无奈道:“行了,您要去哪儿?说吧。”楚朗这才展颜一笑,放低声音说:“听说百花楼新来了个雏儿,模样儿不用说,能歌善舞,还弹得一手好琴,咱们上那儿坐坐?”
裴元本想去大理寺看言悠悠的,见他这般兴冲冲的,只好说:“坐坐就回?”楚朗说:“不然呢?还能过夜不成!我听人夸得跟天仙似的,就是去瞧瞧到底怎么样儿。”裴元瞅了瞅他说:“那还得换身衣服才行,可别让人认出来。”楚朗换了常服,两人打马径直往百花楼来。百花楼号称楼,其实是一处十分清幽的院落。两人要了桌席面先吃东西,很快来了两个弹唱的姑娘。楚朗听得不耐烦,赶她们下去。
妈妈说:“要不找几个姑娘陪公子喝酒?”楚朗说:“你这老货,净拿些庸脂俗粉糊弄我们。你这儿不是号称来了个绝色吗?让她过来。”那妈妈见他面生态度又傲慢,心下不喜,赔笑说:“今儿不巧,月儿姑娘身子不适,实不能来。我让玉莲陪公子坐坐?她琵琶弹得极好。”楚朗眼睛眯了眯,“哟,月儿姑娘身子不适啊?如何不适?要不要我叫个太医来给她瞧瞧?”妈妈听他这话,猜到他可能出身世家豪门,只是青楼楚馆有青楼楚馆的规矩,凭你怎么着,也得守规矩先来后到不是,笑说:“多谢公子美意,已请大夫瞧过了,说是累着了,好生歇息便成。”
楚朗猛地站起来,“既如此,那我便去瞧瞧。”那妈妈脸色一僵,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裴元。裴元知道楚朗怒了,扯了扯他,说:“妈妈还是请月儿姑娘来一趟吧,我们这位爷脾气可不大好。”那妈妈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实在是病了,总不能让人抬着来。”楚朗一脚踢开椅子,喝道:“带路!”
裴元忙跟出来,抓了个丫头问清楚方向。楚朗来到月儿房间,推开门却见一美貌女子陪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儿坐着。她穿着家常袄裙,脂粉不施,乌压压一捧头发只简单挽着,身上盖了件宽大的披肩,逶迤落在地上,越发显得病胜西子,惹人怜爱。楚朗怒瞪那紧随而来的妈妈,冷笑说:“我还以为病得起不了床呢。”
那俊美公子不等人发话,生气地问:“你是谁?有这么直闯姑娘闺房的吗?”楚朗正眼也不看他,冷哼一声,“闺房?难道这不是妓院?”那月儿自接客以来,因色艺双绝向来是被捧着惯着的,何曾见过这么不留情面的客人?直气得眼泛泪光。那俊美公子见美人受辱,哪还坐得住,跳起来说:“你知道我是谁?”楚朗根本不理他,径直对妈妈说:“我照你们行院的规矩,今儿晚上梳拢她。”月儿闻言,脸色一白。
那俊美公子见楚朗不把他放在眼里,怒极,一拳挥了下来。不等到楚朗身上,便被鬼魅般出现的护卫摔了出去,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裴元怕把事情闹大,没好气说:“不是说好坐坐就回的吗?”楚朗让跟着的内侍掏钱。那妈妈见他随从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看着像是太监,不敢多言,加上给的钱不少,忙忙地准备去了。
楚朗见裴元不高兴,安抚他说:“办这事要多久?等会儿就回。你要无聊,咱们一起?”月儿听了只差哭出来。裴元把脸一沉,“别扯上我。”这也荒唐的忒过了。楚朗拍了拍他说:“那你是要在这儿呢还是出去等着?”裴元心道我又不变态,谁愿看你办事,扯着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的俊美公子走了。
谆谆教导
那俊美公子一直觉得裴元眼熟,听了他们一番话才认出来,抓着裴元胸前的衣裳咬牙说:“好你个安平侯府!”他只知道裴元是安平侯府的少爷,却不记得他叫什么。裴元却早认出他是兴国公的嫡孙秦瑜,把他推开,低头抚平褶皱。那秦瑜被一家大小宠着,养成个温柔多情的性子,又对月儿上了心,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回去把她从楚朗的魔爪下救出来。裴元一把扯住他,“你疯了!”他跟楚朗关系好吧?都不敢扫他的兴。
秦瑜激动地说:“月儿是多么纯洁美好的一个女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误入歹人之手——”裴元一巴掌拍下来,“得了,一个烟花女子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儿?跟着你就不是跳入火坑了?你是能让家里出钱赎她还是让你父母点头娶她?”把秦瑜说的默然不语,垂头丧气走了。
裴元还道要等半夜,正让人上了宵夜,没吃两口楚朗就出来了。那妈妈堆着笑迎上来殷勤挽留。楚朗蹙眉骂了句“木头”,招呼裴元回去。半路裴元要回侯府,楚朗因月儿只知啼哭,弄得他心里不大痛快,说:“回你那个破家干什么,不够人算计的。去我那儿,咱们像以前那样投壶作耍,输了的人喝酒,醉了就抵足而眠。反正你明天不用当值。”裴元又没成亲,独身一人,无可无不可,便随他回了王府。
王妃齐氏听见下人说王爷回来了,忙起身整衣要去迎接。报信的丫头说:“裴公子也来了。王爷说了,要和裴公子秉烛夜谈,让王妃吩咐厨房整治酒菜,不用去前头了。”齐氏好不容易盼的楚朗回来,偏又不进她的房,有些失望,好在也没去后院那些狐媚子屋里,忙出去准备吃食去了。
楚朗不过是梳拢个粉头,哪知没过几天有御史参了他一个“私德不修、任意妄为”的罪名,直告到御前。皇帝宣他进宫。传旨的太监说明来意,把他气得够呛。他进宫先去找裴元,恶狠狠问:“上回那小子是谁?”敢传他的闲话,这回可就不是一顿打能了事的!他这边瞒得铁桶似的,没人敢多嘴,自然是他那边泄露出来的。
裴元暗道秦瑜虽纨绔,却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怎么连三皇子也敢得罪?想了半天,忽记起来,拍手说:“若我没记错,他有个伯父叫秦谨,是太子詹事!”楚朗脸沉了下来,恨声道:“又是太子那边捣鬼!”自从他从太子手上明偷暗抢了那批绸缎,这几个月来,太子不知给他下了多少绊子,明里暗里挤兑他,只恨不得把他吃了!冷笑说:“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就他那样儿有脸说我‘私德不修’?前阵子是谁鬼鬼祟祟抢人老婆偷偷藏在宫外内侍家里?打量我不知道呢!”
裴元劝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应付过去。”楚朗歉然地看着他说:“我倒不要紧,顶多骂几句,只是又要连累你。”裴元“唉”了声,“也不是头一遭了。你先去吧,皇上说什么你就听着,别惹他老人家生气,这会儿也别告太子的状。我先准备准备,等会儿只怕要传我。”楚朗说:“这还用你教?”见内侍催,忙忙地去了。
成帝五十几岁,头发胡子都已灰白,这么大年纪,精力还很旺盛,除了眼睛有点花,身体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走起路来仍是龙行虎步,随便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心胆俱裂。楚朗进去时,他正在批阅奏章。楚朗跪下磕头请安,他不叫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忙手里的事。楚朗跪了会儿见没动静,悄悄爬起来倒了杯茶放在案前,小声说:“父皇,忙了这许久,喝口茶歇歇吧,不然等会儿眼睛又要流泪了。”
成帝瞪了他一眼,扔了本奏章给他,这才接过茶喝了一口。楚朗匆匆翻了遍,无非还是那些话,跪下说:“儿臣知错了。”成帝说:“你要女人,父皇赐你几个就是,何必去那种腌臜地方?弄的朝野皆知,名声很好听吗?这倒也罢了,那种地方女子不干不净,万一染上什么病可怎么办?”太子和楚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先皇后过世那会儿楚朗还小,皇上把他接到自己宫里亲自教养,又当爹又当妈的,因此对他是宠爱有加,有求必应。出了事也总是以父亲的身份谆谆教导,可谓煞费苦心。
楚朗忙点头说是,又说:“儿臣以前从未去过那种地方,也是一时好奇才想去见识见识。去了一瞧也没什么新奇的,那些女子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我倒诧异了,怎么外头传的个个天仙下凡似的?”
成帝说:“外头能有什么好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吹出来的,他们能见过几个女子?略平头正脸的就以为是绝色了。不说你没见识,我只问你,你怎么跟兴国公的孙子争风吃醋,把人打了一顿?”兴国公都告到他跟前了。
楚朗跳起来:“谁这么胡扯?我一个手指头都没碰他!他自己灌了两口黄汤不知在哪儿撞到了,反倒赖在我头上!他是缺胳膊少腿还是伤重起不了床?”秦瑜这没种的兔崽子,蹭破了皮也要告状,看他怎么收拾他!奈何不了太子,还收拾不了他?说:“兴国公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我可听说了,十天有八天宿在院里。我看不过眼,他还冲着我嚷‘你知道我是谁’呢,那张牙舞爪的样儿,平时仗着他那个国公爷爷还不知道怎么横行霸道!”
成帝一听自己儿子算是好的,仿佛找到了安慰,说:“兴国公年纪大了,只怕有些老糊涂了。”年纪大的人总是蛮不讲理,把这事揭过不提,说:“你说你是第一次去,谁带你去的?”楚朗不吱声了。成帝重重哼了一声,“传裴元。”小太监忙去了。又指着他骂道:“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没好事儿!”楚朗忙跪下,冲他磕头说:“儿子就这一个玩伴,从小儿一起长大,虽然淘气了点儿,真正的坏事可是一件都没干过!”
成帝由他跪着。不一会儿裴元来了,见楚朗脸色不大好,心里咯噔一下,忙跪下行礼。成帝说:“你可知罪?”裴元忙说:“微臣知罪。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悔不该教唆殿下,还请皇上责罚。”成帝心道你们哥俩倒是讲义气,说:“你也不小了,手底下又管着那么多人,怎么还跟以前一样领着朗儿胡闹?既知罪,那就调去守宫门,罚俸半年。”顿了顿又说:“既然你大晚上的这么闲,那就专值夜班吧。”裴元苦着脸应下。
楚朗刚要求情,成帝眼风一扫,他立即闭嘴。成帝说:“还有你,别以为我忘了,闭门思过一个月!”楚朗欲言又止。成帝哼道:“怎么,你有话要说?”楚朗忙摇头。成帝头痛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成帝并非真心要罚他们,不过是敲敲警钟,震慑一下,省得两人凑在一起闹得连分寸都忘了。
两人出来,裴元想到这么冷的天值夜班就提不起精神。楚朗安慰他说:“你先辛苦几天。父皇虽说关我一个月禁闭,可是没多久就过年了,到时总不能不让我出来。回头我想法子求父皇把你职位升一升,省得总守宫门风吹日晒的。”他关在王府里,人却没闲着,日日琢磨吃食派人送进宫。府里梅花开了,也亲手折了一枝插在瓶里乐颠颠地给他父皇送去,这孝心把成帝感动的,不到半个月就把他禁足解了。
裴元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被罚俸又要值夜,日夜颠倒,也不回侯府了,因惦记言悠悠,不知她在牢里过的怎么样,休沐日去了趟大理寺。言悠悠见他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时不时挠一下这里抠一下那里,她都一个多月没洗头洗澡了。卡宏几个主犯已经处斩了,特博几个情节较轻的从犯要等受完苦役才能遣送回国。裴元说:“快了快了,年前我再走动走动,应该就能出来。”到时大家都忙着过年,谁还记得暹罗商人冒充使者的事?
裴元又去找张寺丞,张寺丞答应帮他疏通疏通。裴元这边烦恼,那边却传来升官加职的喜讯。公文上说他尽忠职守,夙夜勤勉,特擢升为郎将。郎将可是正五品,而他过完年才二十三岁,当真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张寺丞感叹他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己已过不惑之年,还在六品官位上蹉跎,照他这升迁速度,过两年就是中郎将了。当下对他的事重视起来,找了个机会跟大理寺卿于定提了。最近三皇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裴元亦颇受瞩目,于定自然知道他。老谋深算如于定虽不把他放在眼里,却也不想与他交恶,因不是什么大事,卖了个人情给他,罚了点钱了事。
严悠悠坐了近两个月的牢,总算能出来,兴奋得手舞足蹈。乍然下见了太阳,眼前一片白光,好半天才适应。她呼吸着室外冰冷入肺的寒气,都觉得可爱无比,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没高兴多久,她又犯起了愁,现在她是真正的无处可去。京城可不像泉州,米珠薪桂,她仅剩的一百多两银子,租个好点的院子就没了。
京城居,大不易。
纠缠不清
前来接言悠悠出狱的是千钧和观竹,裴元在宫中当值,出不来。换上千钧为她准备的衣服,蹬着脚上姗姗来迟的羊皮靴子舒服地叹道:“真暖和。”观竹带她们径直来到钱粮胡同。看着眼前这座清幽别致的宅院,言悠悠以为是裴元借给她暂住的,心道这回欠他人情可欠大发了,别是要她以身相许吧?
观竹把她们送到便走了。这宅子买的时候自带家具,千钧又提前几天住进来收拾了一下,因此生活物品一应俱全。言悠悠到了第一件事饭也不吃,连声催着千钧烧了两大锅热水。头发洗了五遍,身上洗了三遍,这才觉得把牢里的一身脏污洗干净了。洗完坐在炭盆前烤火烘头发,哪怕吃的只有红薯粥和酱菜也觉得幸福无比。
她问千钧:“没钱了吧?”千钧拿出钱袋倒了个底朝天,只有几十个铜板,不然她第一天回来也不会喝红薯粥了,像柴碳铺盖这些大件还是观竹帮着置办的。言悠悠从亵裤的暗袋里掏出两张银票,一张一百两的,一张五十两的,这是她所有的现银。另有一匣子珠宝饰物,什么宝石裸石、龙涎香、沉香、珊瑚手串、折扇等,都是番邦来的好东西,应该颇值几个钱。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变卖。
归置东西的时候看见躺在箱底的那柄东瀛短刃,她自从坐牢后,便觉得京城危险得很,随手塞在靴筒里防身用。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饱睡一觉,醒来拥着厚实暖和的被子听着窗外呜呜呜吹着的寒风,只觉活着真好。不吃那些苦不受那些罪,永远不会明白原来平凡的日常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幸福。
赖了会儿床,千钧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壶热水。言悠悠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摸着脸上绷得紧紧的皮肤说:“京城真干燥,等会儿咱们去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买些面脂口脂什么的。”吃完饭两人穿得严严实实出门。出了胡同便是大街,天气虽冷,街上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路边有不少卖烟火爆竹的,还有人摆了个摊儿专替人写春联。言悠悠才想起快过年了,说:“虽然只有你我两人,也该置办些年货才是。”
先到钱庄换了银子,买了面脂口脂后,便到肉铺订了十斤猪肉并一个猪头,因买的多,问老板要了几根骨头熬汤喝。又买了半车的大白菜、萝卜、土豆、红薯等,北方冬天就靠这些过冬呢。花生瓜子糖果也买了一些,年货也就办的差不多了。下午两人在家腌制猪头和猪肉,主力是千钧,言悠悠帮忙打下手。她看着往肉上抹盐的千钧突然说:“好想吃香肠啊。”腊肉炒出来虽然也好吃,可是远比不上香肠的鲜香。
千钧问:“香…肠?”她在心情放松的时候,说话没那么结巴,还是能沟通的。言悠悠说:“把肉切碎,灌进肠衣里,然后风干,要吃的时候切一段,或炒菜或蒸食,很香很好吃的,就是有点麻烦。”她小时候每到冬天妈妈都会做,因此十分怀念。千钧表示她可以试试。言悠悠立即跑去肉铺买灌肠用的猪小肠。老板说今儿都卖完了,要的话明天杀了猪给她留一些。第二天言悠悠取猪小肠时又买了十斤猪肉。虽然手头不宽裕,不过猪肉便宜,十斤猪肉才抵两三斤羊肉的钱。
主仆两人又是切肉又是拌料又是灌肠,忙了一整天才把十多斤的猪肉灌完,累的胳膊都酸了。当裴元来钱粮胡同看她时,见屋檐下挂满了手臂长的条状物,问是什么。言悠悠说:“香肠啊!你没吃过?”裴元问:“又是猪肉?”不过是贱民吃的东西,她怎么就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来!言悠悠挑了挑眉说:“怎么,你有意见?这个可比红烧排骨还好吃。”他马上不说什么了,过了会儿装作不经意地问能吃吗。
言悠悠闷笑说:“现在还不能,得过几天,过年总是能吃上的。”得知他晚上还要进宫当差,说:“吃了饭再去。昨儿刚熬了一锅高汤,正好可以拿来做锅底。这样冷的天儿,吃锅子再合适不过。”吩咐千钧去街口打一壶酒,并割两斤牛羊肉来。把家里能找到的所有吃食都搬出来,除了萝卜白菜土豆红薯,还有泡发的香菇木耳以及鸡蛋粉条山药豆腐等,另有猪肉牛肉羊肉各一盘,用来招待客人也不算寒酸了。
锅底是现成的,里面加了葱姜蒜八角桂皮草果等作料,铜锅架在炉子上很快沸水翻滚。言悠悠又照他们的习惯调了芝麻酱和辣椒酱。京里流行的都是清汤锅蘸酱吃,裴元见她加了许多作料的锅底先有了几分兴趣,涮了块羊肉尝了后说:“入味。”言悠悠说:“我们那儿吃锅子都是不蘸酱的,因此锅底味要足才行。”裴元深深看了她一眼,问:“你们那儿是哪儿?”他一直以为她是京城人,听这话怎么又不像?
言悠悠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她可是失忆忘了所有事情的,支吾着说:“泉州啊,我跟千钧在泉州的时候,隔壁人家吃锅子就是这么吃的。”裴元没什么表情说了句“是吗”,也不戳破,接着涮东西吃。她忙干笑着转过话题,“这次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裴元闻言挑眉说:“那你要怎么谢我?”言悠悠见他饶有兴趣盯着自己,心里虽有些不快,不过这次确实多亏了他,只得低了头不说话。
裴元见她一副忍耐的样子,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挟恩威逼,总要她心甘情愿才行,强扭的瓜终究没什么意思,于是转口说:“你在泉州救过我一次,我这次救你,咱俩就算扯平了。”言悠悠心道,我可是救过你两次,胡家庄那次怎么算?口里却说:“扯平不敢当,泉州那次我并没出什么力。总之二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是不会忘记的。”裴元见她越说越客气,不高兴地说:“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言悠悠腹诽,不见外,难道贱内不成?耍赖般说:“那您的大恩大德,我转过头就忘,成不成?”倒把裴元堵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意有所指地说:“成啊,这有什么成不成的?你忘或不忘,发生过的总是在那儿。”谁也不能抹杀过往。言悠悠很是讶异,没想到他也能说出这么高深莫测的话来,可见还是对自己身份有所怀疑。忙给他斟酒,招呼他多吃点,又叫观竹进来,涮了碗菜让他坐在旁边慢慢吃。
一顿饭从半下午直吃到天擦黑,也算宾主尽欢。裴元见时间不早了,披上斗篷说:“你们两个都是年轻女子,要出门或是办个什么事总是不大方便,就没考虑过买个小厮在二门外伺候?一则跑腿办事,二则看家护院,到底安全些。”言悠悠心说我都快养活不起自己了,哪有钱买下人,笑道:“我们平时出门不过买个菜,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寒门小户的,也没那么多讲究。”裴元料着她大概是银钱不凑手,说:“我自从进宫当值,身边小厮都闲得没事儿干。要不派两个过来?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白领月钱。”
言悠悠不是很愿意,只是这宅子又不是她的,她不过白住着,人家主子要派下人过来看门护院,她一个客人有什么立场拒绝?只好说:“我并不需要跑腿办事的,顶多看个门罢了。”人来了她就算不用发月钱,也得好茶好饭地招待,时不时打赏一二吧?又多一份开销。一个都消受不起,还两个!
裴元说:“行,那就一个吧。我有个小厮叫来兴,他年纪大些,人也沉稳。你有什么事要办,只管支使他。”言悠悠答应着,把他送到二门外。
裴元利落地跨上马背,手执缰绳,侧头对她说:“外面风大,你进去吧。”言悠悠注意到他手上什么都没戴,就这么一路骑去宫里双手岂不得冻僵了?灵机一动,送他的年礼可算是有着落了。裴元从大理寺把她捞出来,背地里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眼看快过年了,她总得有所表示。本想给他做件披风,到绸缎铺一看,好家伙,侯府少爷能穿出门的,料子加镶边的皮毛再加里子,一件做下来怎么也要三四十银子,还是极其一般的,只得打消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