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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拉了缰绳,待马儿缓下来,才道:“醒了?”凤凰轻应了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并不作答,她心中却已思量出答案,不胜感激:“多谢你了。”乌鸦嘴角略弯,玩味道:“你也会说这个?”
凤凰窘迫地扯了个生硬的笑容,忽然发现他脸色有些异常,苍白恍若透明,皲裂的嘴唇还留有齿印,紧蹙的浓眉拧成一个生硬的疙瘩。她道:“你怎么了?”忽然啊了声支撑起身子:“你受伤了?”
他却点头说没事,让她勿需担忧。
她如何能不担忧,直嚷着:“快停下我看看。”乌鸦被她的动静牵动伤口,强忍痛楚道:“你会看么?”她身子一顿,便安静下来,半晌后却又耸起了身子道:“不会看又如何,在这马上颠着怎行?”又嘀咕:“你不痛我还痛呢。”她这话本意是想引他停马,却不料他信以为真,扶了扶她的身子,轻柔道:“很痛么?”
他的声音何时变得这般好听?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深沉似海,瞳孔中的光芒宛若海上升明月,让她晕头转向,心跳紊乱,忙定了神道:“没事了。”慌乱地四下张望着,知了嘶拉叫唤不息,隐蔽在葱郁的树丛,浅棕色的树皮翻起了斑驳,边边角角,浓稠的松脂滴落在地上,湿漉漉地沾了满身尘埃,深黄的土地,铺了些许被翩鸿惊落的树叶,纹路顺着凸踏的马蹄一路而去,仿佛放大了倾在跟前。
凤凰顿时彻底醒了神,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可怕,一把握上他的手臂,道:“放我下来。”他却并不理会,只道:“你先忍着点,过一会儿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会让长垣找人给你上药。”她急地几乎要跳起来,却又苦于无力挣扎,只得不住叫道:“停下,你先放我下来。快点。”
他终于停下马来,微眯了双眼道:“真的很痛?”凤凰二话不说挣扎着就要下马,他搂紧了她沉声道:“别动。”她却不听,费力地一根一根掰着他的手指。他猛然加劲握紧了她的胳膊,眉头蹙得更紧了,仿佛她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这样紧皱的双眉而勒得不能呼吸,他峻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终于发现她的异样。
她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反应委实过于激烈,收回手,支吾道:“我……我……人有三急……”他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冷哼一声,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马儿一路颠簸,震得她浑身仿佛撕裂,连声呼痛。乌鸦却置若罔闻,反而加大了手中力道,更快速地奔在山路间。凤凰再喊得两声,便痛得昏死过去,他这才渐渐收了缰绳,搂着她的手手背青筋暴起,宛若条条藏青毒蛇,攀附在他手背缱倦蠕动,鲜血从胸膛渗出,染红了她背上大片衣衫。
*
是梦,一定是梦。
手心黏稠而湿润,她紧紧掐着,指甲嵌入皮肉里去,血沿着缝隙蔓延,纠缠环绕,顺着纹络仿佛开出了朵花来,开得这样好看,鲜艳欲滴,浓郁得就要流出来。可它偏就这样生生悬着,攒满了,这样悬着,吊着。
这世界仿佛空剩她了,呼吸不得,却还苦苦活着。黑漆漆的周围,静得只有空洞的回声,那样的寂寥,那样的可怕,冰火两重天一般吞噬她的灵魂,每一口,都恨不得咬下她的整个身体。
她被烧得血肉模糊,空荡荡的掏出了焦烂的心来,被冰霜覆盖,盖上来,就没去了。她感到一阵模糊,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却依稀听见响声,懵懂中,有人在说话。终于不再有回声,沉稳而坚定,似曾相识,清晰得犹在耳畔。
“这不过是你的一己之见,我从不认为什么事都多加隐瞒的才好,她若有一天知道,定会憎恨我们。”
“你们或许不了解,但我了解,那日昭华如月相继死去,她恨我入骨,若再让她知道……唉,恐怕——”
“……可我不想再瞒她,什么都不想再瞒她。”
“那也得瞒,若是瞒不了,她性子又极冲,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可我们这样无动于衷,她死得还有什么价值?”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价值?”
……
“她说得果然不错,在你心目中,人命根本就是草芥。”
“……”
“总有一天,我也这样死了,也不过就落得你这样一句话,说来倒是凄凉,你这自私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
……
*
凤凰再次醒转已是深夜。熟悉的温床之上,朦胧盈染的纱帐外,低暗的烛火轻晃着,氤氲了石洞中的潮湿阴暗。透过纱帐,若笙消瘦的背影在烛旁随着轻颤晃动的红烛摇曳,宛若抽泣。凤凰一手撩起纱帐,远望她写满落寞的背影,如瀑青丝仿佛随着燃尽的蜡泪苍老,萧条壁上一枯叶,辗转一忘如许年。
想不到终究还是回到这个地方。
眼中忽地酸楚,抑住了深吸着长气,见若笙回转身来,忙冲她露了笑颜,动了动粘稠的喉咙:“乌鸦……厢主他怎么样了?”若笙替她将纱帐挂起来,一面应着:“我也不知,不过他武功高强,应当没事了。”顿了顿,又道:“你呢?怎么样?”她手中掣着那赤色纱帐,光线昏暗中,依稀遮了半张脸。
凤凰正说道已经没事了,手一抬便已牵动伤口,痛得倒吸凉气,若笙惊声:“呀,伤口又裂了。”说着就去取了纱布药瓶来,替她解衣换药。凤凰微微有些脸红,光着胳膊阴凉阴凉的,也不敢动,就听见若笙道:“你这几日也不知梦见些什么,睡得极不老实,每次给你换药都是血淋淋的,养了这么许久,却连痂都没结。”
凤凰苦笑,睡了好几日了么?她不由抬手揉头,就听见若笙嗔她:“别动。”那药粉倒在伤口起初没什么感觉,尔后便渐渐渗入,刺痛起来。若笙用手撕纱布,嘶啦嘶啦地响,反倒像把伤口硬生生撕裂一般,凤凰忍了会儿,还是禁不住痛哼起来。
若笙好笑道:“还是睡着了好,至少不会痛得直叫唤。”见凤凰实在忍得难受,便起身从桌上取了蜜饯来,塞到她嘴里:“可千万别乱动,再撕裂了伤口我可就不管你了。”
那蜜饯甜得有些过头了,凤凰含在嘴里,满口都是浓郁的香味,却仍是盖不住痛,龇牙咧嘴几乎要把它吐出来,头一抬却见门外似有人影,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样熟悉。烛火簌簌直跳,那影子仿佛也跟随着一般,她身子僵了僵,就听见若笙叫:“不是让你别动吗?”她一惊,再往门外看去时,那人影已然不见。
下意识红了眼圈,问若笙道:“这蜜饯哪来的?”
“乌鸦厢主那日拿来,说你醒来定要喊痛,吃了能缓痛的。”
她垂了眼睑,脑中仿佛伸进了双小手,抡着鼓槌,不住敲打着那些不该的非分之想,催促叫嚣着让它们速速离去,回忆却仿佛越来越清晰,一幕幕的风吹帘动,往事如昨,连带着眼前的物事都放大了一般,所有的爱与憎,都成了虚诞妄作,电光石火,留也留不住。
若笙扑哧一声吹熄了烛转身出去,陈旧的木门泛了潮,发出破碎腐朽的吱呀一声。山洞里不透光,转眼便是黑暗,仿佛坠入了无底洞,不见天日。被子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凤凰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依稀又梦见那团火焰,烈烈燃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若笙来给她换药,双目红肿,似是刚刚哭过。凤凰刻意别开了目光不去瞧她,心中呢喃,想问却又不敢问,依稀觉得与自己有关,张了张口,终究是换成了疼痛的咝气。若笙双手碰上她肌肤,冰凉如水,按理来说这天气本不应该,仿佛是才熬过了严冬般的冰冻萧肃。她侧着头,小心翼翼给她上药,然后撕纱布,从肩上到腰际,缠了一圈又一圈。
而后捧着红漆大托盘出去,端的尽是些瓶瓶罐罐,墨绿色的小瓷瓶,赤色的纸塞,白色纱布,远远望去甚是好看。才出了蓝衣厢的大门一脚迈上台阶,就狠狠绊了跤,身子一歪,忙伸手扶上柱子,登时抹了满手朱色粉末,药瓶摔碎了好多。她蹲□一一拾着,眼眶愈发红了起来,泪水已悬在边缘,再轻轻眨眼就要落下来。
一双墨色舄履停在跟前,须臾,他蹲□帮她拾掇,见她手忙脚乱要去捡那些碎片,按上她的手背,望进她漆黑如墨的双眸。她再也忍不住,身子一软,浑身酸麻,顷刻间便已是泪流满面。
乌鸦道:“你跟她说了?”若笙摇摇头,止不住抽噎:“没有,我不敢。”乌鸦不作声,她道:“我现下算是明白,为何长垣厢主不让我告诉她有关初扇的事了。”
他替她将药瓶重新收好,拉了她起身,漠漠然道:“她的死是命中注定,怪不得人。”
如他的手一样冰凉的话语,若笙倏然抬头,推开他冷哼一声:“你们全都是一样。”
乌鸦仍是不惊不扰:“那又如何?”若笙狠得咬牙切齿:“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你?”他却只是淡淡望她,空着张脸,一言不发。
原来,那日若笙与长垣商量下山之事时,初扇便在旁偷听,而后一路跟随他们下山,躲在旁将诸事都看了个通透,心下又害怕又好奇又惊叹。昭华死时她亦在场,却因而二人素来交往甚少,并未出手相助,眼睁睁看着昭华吐血身亡。她捺着恐惧跟凤凰到了苗疆,自然也是有私心,总觉独孤嫣口中之物甚有来头,想着或许是本武功秘籍,便想找个时机得了去。
岂不料躲在一旁偷窥时正巧被独孤嫣发现,早先就已不是她对手,此时独孤嫣又武功大进,她登时心头一紧,骇然转头就跑,却仍是被她追上。独孤嫣老远就认出是她来,笑得倒是和善:“原来是初扇前辈,别来无恙?”
又是着重的“前辈”二字,初扇被她笑得一阵头皮发麻,握紧了剑柄道:“别来无恙,有劳挂碍。”
独孤嫣始终不敛盈盈笑意,站定了一言不发,听得初扇道:“我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多打扰了。”她拱手便要离去,僵硬着神色,试探性走了两步,便听见独孤嫣的声音,分明隔得不远,却似遥遥传来:“前辈不打算救救凤凰么?她可快要死了。”
初扇闻言站定了身子,半晌过后,她转过脸道:“凤凰也在吗?我怎么没瞧见?”
独孤嫣笑起来:“她当然不在,是你听错了,我没提她的名字。”
初扇轻笑颔首,才一转身,便觉身后剑气杀来,大惊失色:“这下可完了!”怎么也未料得竟还是躲不过,双剑相交,道:“若要切磋武艺,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独孤嫣眸色深沉,幽幽道:“哼,瞧瞧你们这些人。”加劲击开她一剑,继续道:“不是说是好姐妹吗?”她手中剑招疾如闪电,招招朝初扇要害而来,初扇满头大汗,就连接招都嫌费力,根本就无闲应答,在她手上十招都未躲过,便被一剑削去了头盖,脑浆四溢,连呼救都未来及。
第 29 章
独孤嫣朝她尸体轻啐两口,提剑举步往回走,还未行至茅屋跟前,便闻得铮铮剑声。她疾步奔去,老远便见乌鸦与卓千师已斗得不可开交,二人均是伤痕累累。她心思转动,侧身躲在一旁的巷子里暗中窥视,眼见两人拼了数百招下来却终是不分胜负,又急又恼。
她本是想利用卓千师除去乌鸦这个大敌,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卓千师用了蛊还如此不济。却不曾想,卓千师是毒门出身,对于武功招式本就不甚精纯,若按内力来说,此时他早已胜过乌鸦,可乌鸦却是从小就在刀光剑影中打爬出来,多少次死里逃生,临敌经验明显多过卓千师,因而两人斗了数百招下来,只打了个平手。
再斗得数十招,卓千师已是气喘吁吁,身上伤口也已阵痛袭来。乌鸦却依旧面色如常,神色安然地一剑一剑朝他刺来,他倒也不是不痛,却只是习惯成自然,在这一点上倒是与独孤嫣合拍。
卓千师被击得连连后退,身子颤栗,一不小心便被乌鸦得了空,一剑直刺他咽喉,大惊之下,忽地眼前剑光一闪,乌鸦长剑已被格开。他叫了声:“嫣儿!”独孤嫣睨他一眼,心中虽是厌恶,却也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否则自己独自一人,纵然服用再多蛊毒,又哪能敌得过与镜门的高手如林?
卓千师却不这样想,眼见独孤嫣前来助阵,想起自己已有多年未曾和她共同杀敌,登时精神振奋,大喝一声便举剑向乌鸦而去。三人长剑相交,形势逆转,乌鸦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被划破的长袍翻出淋淋血肉,鲜血仿佛都有了生命,随着他的身形而四下洒落。
那日众人分道扬镳之后,他们本是按原计划回到门中,他这一路却可谓是坐如针毡。凤凰武功并不算高强,对付些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凭她的聪明灵巧倒也不在话下。可如今她的对手却是卓千师这等高手和独孤嫣这类的阴狠狡诈,她阅历尚浅,岂能斗得过他们?
当夜在客栈,他依稀忆起凤凰临别时那句“后会有期”,深沉的呼吸犹在耳畔,纤柔的身子抱着他,仿佛一生一世的最后诀别。他忽地坐起身来——啊,诀别,她这一去凶多吉少,岂不就是诀别?登时再无睡意,长垣也被他惊醒,睡眼惺忪望着他坐在床沿穿鞋,道:“这么晚你去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去苗疆。”
身后便是一阵沉默,他回过头来:“还不起身?”长垣一言不发转过了头,床沿传来乌鸦低沉的呼吸,良久,他叹息两声,拉开门道了声:“何必?”便扬长而去。
当他马不停蹄赶到苗疆时,见到的便是凤凰双目紧闭身子缱绻,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她脸色苍白,双唇翕张,衣袖散在血中,痛得攥紧了地上泥土。他正欲翻身上前,却见独孤嫣忽然停了脚步,冲不远处呼喝一声,收剑追了出去。
他侧目一瞥,便瞧出巷口那身影是初扇,犹豫再三,心知初扇这一次必死无疑,却未曾追上去。才刚将凤凰扶起,卓千师斜剑便到,死死缠住他,让他根本脱不了身。他一面与卓千师交手,一面直冒冷汗,想着若是独孤嫣此时回来,他这条命恐怕也要赔在这里。
果不其然,独孤嫣与卓千师双剑齐上,他根本就避恐不及,灵机一动,冲她身后叫道:“初扇!”独孤嫣果然大惊失色,回头却发现身后根本就空无一人,随即便闻卓千师闷哼一声,急忙转回身来。乌鸦手中长剑已洞穿卓千师左肩,卓千师痛得哇哇大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只得独自一人与乌鸦交手。
少了卓千师,单凭她一人之力已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若非此时他也身受重伤,她恐怕在他手上过不了几招。好不容易撑过数十招,乌鸦的剑便架上她颈脖。卓千师骇然直呼:“嫣儿!嫣儿!”独孤嫣嫌恶地别过头,感到颈中长剑微动,大惊之下连忙道:“你还想不想要长垣活命?”
乌鸦果然停了剑,却并不作声,她只得道:“我在他身上下了蛊。”片刻后,乌鸦只是道:“说说条件罢。”独孤嫣道:“我知道你是来救凤凰的,你把她带走就是。”乌鸦挑眉:“说得轻巧,那长垣呢?”
“蛊毒的潜伏期是一年,明年他才会发作。”话音刚落,就感到颈中冰凉逼近一步,她忙道:“我身上有解药。”
乌鸦摊开手掌,她颤巍巍掏出只白色瓷瓶给他,叮嘱道:“这药委实难配,我也只有这一颗,你若是弄丢了,可别怪我。”
他不动声色将药收进怀里:“还有谁能配这种药?”
“只有我。”
乌鸦手中寒剑又贴近她几分,这回她倒不慌了,幽幽道:“我说的是实话,这蛊本就是由我炼制而成,世上鲜有人知晓,若是别人知道了如何配制解药,我还要这蛊做什么?”乌鸦并不作声,她又道:“药你也拿了,还想怎样?”他勾起唇角:“我怎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
她好笑道:“难不成我特意随身备一份假药来骗你?”
“假药是没有,但你身上的毒药恐怕不少吧?”
“……那,你搜身便是。”
她说完这话,心中顿时犹如鼓擂,生怕乌鸦来搜她的身,她虽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但到底还是个姑娘,被上下其手且还是在这空旷之地,即使并无旁人,却也是挂不住的。乌鸦冷笑两声,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姑娘的话定是九假一真,而这一真,恐怕都待商榷。
卓千师在旁怒喝:“你敢?给我离她远点!”话犹未落,便见乌鸦手中一动,剑便向独孤嫣颈中而去,他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上疼痛,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无名的力量沸腾而起,转瞬已滚到了独孤嫣身畔,硬生生替她挡下一剑,携她跳开两步。
独孤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得脸色大变,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道:“好个乌鸦,竟如此狠毒,无论如何都要取我性命。”却也不敢多加耽搁,转身就逃。
乌鸦身子一动,正待追上去,却闻凤凰闷哼一声,转目瞧去,见她唇色泛青,身子弓得更紧了,忙上前将她扶起,生怕她失血过多立时身亡。替她封住了穴道,这才感觉到身上痛楚来,倒吸了口凉气,强忍着将她扶上了马。
上马之际,正瞧见独孤暄已然醒转,口中还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她睁着迷惘的双眼,一手伸向他,显然是在求助。
乌鸦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却因担心凤凰身上有伤,并不敢多加赶路,一路可谓行得极慢,夜间在客栈过夜,便寻来客栈的小丫头替她换药。好不容易回到门中,他先去唤了若笙照顾她,这才回到房中处理起自己的伤口来,休养了几日,方想起长垣的蛊毒。
这天夜里他将那药携去给长垣,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清了,道:“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这枚解药更是不知真假。”长垣取出那药丸望了片刻,若有所思:“罢了,应当死不了。”果断咽下。
岂料他服下那药丸不过片刻,忽地神色一痛,呕出一口血来,血色黝黑,显是中毒已深。
乌鸦大惊,忙点他穴道止血,点了几下,却始终不见反应。
长垣呕血不止,一面断续道:“我……我竟算错了……”话音刚落,门便被忽地应声而开,若笙面色苍白,定定望向他,又仿佛失了重心,跌跌撞撞近至跟前,声音沙哑,急得几乎要哭:“这可如何是好?”
乌鸦低低问:“你都听见了?”
她却不答,难怪那时他们在苗疆,她对那香味甚为敏感,稍闻一些便有中毒迹象,他却始终面色如常,原来是中毒已深。
长垣也已想到这一点,这才决定试一试那药丸,心想既是已经中毒,那这药丸即使当真有毒,也不至如何,倒不如赌上一赌。殊未料这药丸竟有催发之用,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内脏几乎要倾吐而出,片刻间内功便已流逝殆尽,没了丝毫力气。
乌鸦在他身上各处大穴均试了几次,却仍无果,无奈之下,翻箱倒柜寻出一包银针来,对准他脑后几处大穴深深刺了进去。他一阵剧痛,登时昏了过去,这才总算止住呕血。
若笙一颗心暂且落地,反而不由颤栗,这闷热的三伏夏夜中,她浑身阵阵冰凉,仿佛无意中擅闯冰窖,那样的冰雪皑皑,堆积成的绝望与空白,冷冽一如刀割。
乌鸦将长垣扶到床上躺下,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对若笙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俩知道,你明白吗?”
若笙却是一直颤抖着,苍白着脸,透明得几乎就要消逝。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所有的希望都随着痛苦而结束,轻轻耳鸣,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乌鸦从桌上拿起茶壶,尽数朝她脸上泼去,见若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轻声又道了句:“这件事别告诉凤凰。”
若笙夜里睡时特意盖了床厚重的棉被,却仍旧止不住颤抖,彻夜未眠,次日,她去给凤凰上药,哆哆嗦嗦,连话都不敢多说上一句,心中不住念叨,怎么办?怎么办?仿佛一生一世的期盼都倾注而去,她的自尊她的冷静她的漠然全都不作数,早在发觉自己心意那天,她就已经抛弃,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连个念想都不能留给她?他竟从不觉得自己残忍吗?
她问乌鸦:“他是何时被下的蛊毒?”乌鸦只是摇头说不知。正说话间,一黑衣门徒从回廊尽处而来,见了乌鸦,毕恭毕敬:“厢主,人已经带回来了。”
若笙脑中念头一闪,顿觉还有希望,连忙问道:“是谁?”
乌鸦一言不发跟在那门徒身后,若笙也忙跟上去,一路行到灵犀洞一旁的水牢,那门徒点了火折,一步一台阶在前头领路。
第 30 章
这还是若笙第一次来与镜门的水牢,依稀火光间,湿淋淋布满了青苔,本是碧油油连成了一片,却因只着星火,便转成晦暗,密密麻麻整片都是,朝着尽头伸展而去,尽与这山壁浑然一体。潮湿的阴凉从脚底透上来,她的袍子长长迤逦在地,浸透了般地凉了一身。
再拐过几个弯,那门徒便快步上前将沿路的烛台一一点燃,乌鸦在前头缓步而行,一张脸在烛火明灭之下氲得更是鬼魅,浓眉似乎永远都舒展不开,湿漉的泥土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