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土豆!
——妈!
我们一定是你当时最舍不得的人,你也一定是孤单的孩子,你别无选择的两个朋友,还是在最后的日子伤害了你。虽然伤害了你,你还会在离别的日子撕心裂肺地喊着我们——
老大!
土豆!
……
走出宿舍楼时,我的眼睛红红的,跟兔子一样。我本来想给海南岛打电话,告诉他胡巴回来的消息,手机却欠费了,只好先下楼到学校的移动厅充值。
下了宿舍楼,意外碰见江寒。他站在宿舍楼甬道旁的白杨树下,眸若星辰,笑如春风,正在和人通电话。瞥到我时,他嘴角勾起浅笑,对着话筒说,好的,谢谢你,我看到她了。再见。说完,就冲我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
江寒看了看我,眼底有一些小得意的神情,他说,听起来,好像我的到来让你受宠若惊。
我没理他。
他晃了晃手机,说,这些日子啊,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主动联系你。我担心,我主动到来会显得我很无所事事。一个男人总是得表现出自己很忙,对不对?
我皱了皱眉头,说,你不是想找我来倾诉你的变态心理变化吧。
他摇摇头,笑,说,虽然你这个姑娘一直不友好,但是我还是得很诚实地告诉你,这些天我按下你的电话号码一百二十九次,但都没有拨打。今天我来到你宿舍楼前,第一百三十次按下你的电话号码时,我终于拨打了,可你的手机却欠费停机了。刚才只好给你宿舍去电话了,她们说你下来了。
突然,他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我,说,你……好像刚哭过?
我低头,说,没有。
他见我不愿意说也没有再问,站在原地,看着我。其实,他不说话时,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不污染环境。说起来,也算是一个景点。
我揉了揉眼睛,问,你找我有事吗?
江寒笑笑,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说,你觉得我和你两个人,会有什么事情?
这个人还真是不乐意正常说话。其实也是,不过三面之缘。第一次见面,他估计挺厌烦我说话没大脑;第二次交谈,我反感他为人太自恋;第三次,至少目前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愉快。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你就是没事找事了?
江寒故作惊喜道,说,很不幸,你答对了。
我说,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寒笑,哦,拯救地球吧?
我掉头就走,说,那么艰巨的任务还是得你做啊,我可不敢跟你抢。
这时,江寒突然喊了声“啊”,我回头,只见他面露痛苦之色,手紧紧地捂住小腹,痛苦地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我忙跑上前去,握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
他依然捂住小腹,眉毛痛苦地皱成一团,眼睛微微地闭着,睫毛垂落,轻微地抖动着,犹如安睡的婴儿一样。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攥着。他温热的掌心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在卫生室里,脑袋被打破的我,也曾如此紧地握住海南岛的手,如同抓住救生的浮萍一样。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突然柔软如泥,眼神也变得格外焦灼,隐藏着心疼的神色。
忘记一个人,或许需要一辈子。
而爱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一个眼神。
后来,江寒告诉我,他就是在看到我焦灼而心疼的眼神那一刻,突然喜欢上了我。如果起初的搭讪只是因为和朋友一起打赌,玩了一场游戏。那么后来的造访,可能是因为自己也不自知的牵挂和惦记。
可是,江寒,如果早知道,你的到来、每一次言语,只不过是为了赢一场赌约,我想我是绝然不会在那一刻那样焦灼地询问你,突然心疼地望着你。我一定会走上前去踹你几脚,然后会恨你,用我的一辈子来恨你。
我的男子,你可以讨厌我,可以无视我,可以不屑于我,但请不要冒犯我的感情。
当我在这个世界上,身份无法与你匹配,地位无法与你相同,财富无法与你一样,唯一可以让我有尊严地站在你身边的,就是我和你一样真诚而对等的感情。
那天,我扶着江寒去了卫生室,校医院的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只是普通的腹绞痛,不是阑尾炎,不会有大的问题。
然后她看了看我,扶了扶眼镜,对一直按任腹部不语的江寒说,你女朋友对你可真上心,生了这么点儿小病,你瞧那眼睛哭的,跟个桃子似的。
江寒回头看我,原本因为病痛而阴郁的脸上浮起一丝笑。他本想说一些揶揄的话,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胡冬朵就冲进了门诊处。
我猛抬头,她正捂着眼睛,眼眶那里肿起了老高。我一看,心揪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啊?
她一看我,先是一愣,然后就哭,她说,艾天涯,妈的!你死哪里去了!老娘被人殴了,你知道不知道?妈的!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
“贱人”是胡冬朵对辛一百的专称。我一听,连忙问,你不是遇到他了吧?
这个时候,门诊的小护士已经走了过来,帮胡冬朵检查伤口。那小护士走上来时,小屁股扭得跟脱臼了似的,我心想,不就一个江寒在这里吗?还是病歪歪的,有必要这么折腾自己的髋关节吗?这些小护士一直都是我们学校某些男生们的性幻想对象……呃……清纯一点儿说起来就是“暗恋对象”或者“梦中情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制服诱惑》看多了,所以,没事就打球把自己弄伤了,到学校门诊室走一趟。
小护士的心思大概都放在了江寒身上,对胡冬朵下手就比较重,胡冬朵被弄疼了,也顾不得回答我的问题了,因为疼痛吱吱叫得像一个老鼠一样,惹得江寒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小护士的手,看看是否藏了什么江湖暗器。
而小护士一看如此能引起江寒的注意,就死命地对胡冬朵下毒手,唯恐她不叫。胡冬朵就这样被这个揣着心思的小护士给折磨着,小护士一边给胡冬朵包扎一边对着江寒眼波流转,身体也流转,S型,倒L型……比内衣模特还专业……江寒大概看这种事情看多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是听到胡冬朵的惨叫,忍不住就表情抽搐。
最后胡冬朵大概是忍无可忍了,要不就是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直接跳了起来,冲着那个给她包扎伤口的护士就叫,你手就不能轻点儿吗?脑瘫了?不能控制身体了?妈的,看上他了就直接要电话,别在老娘这里装那个制服诱惑!
小护士也不甘示弱,你有病啊,什么态度!
胡冬朵大概是受刺激了,而且被刺激得不轻,一拳头就冲着小护士的眼窝打去,嘴里念念有词,妈的,态度!老娘打残了你,给你包扎,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态度!
可怜毫无防备的小护士,就在这个因为受刺激而变成了江湖匪类的胡冬朵手下,变成了枯萎的花朵。
小护士被打了之后,我、江寒、校医生都愣在原地,跟泥塑一样。
我一向都知道胡冬朵很女王,很斗士,很彪悍,但是我不知道她会如此彪悍。
至于江寒,他根本没想到最近康天桥狂喜欢的女孩居然如此暴力,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康天桥惨不忍睹的未来。原本还腹疼的他,还没来得及喝医生给开的藿香正气水,整个人已经忘记了疼。
那个小护士披头散发地要冲上来,被站起来的江寒一把给拉住了。
男人,有时候就得站出来做点儿什么。
小护士在他的掌心里柔弱了起来,哭泣不止,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帮她们欺负人呢。
江寒说了一句很诚实客观的话,他说,你不是她的对手。而且,你这么斯文的女生,不适合打架,看起来怪让人心疼。
江寒的话,验证了夏桐最初的推断。他是一个杀手,而且久经沙场。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不是很舒服。
并非因为他说了那些怜香惜玉的话,而是因为不希望他是夏桐所推论的那种男子。
小护士离开后,再也没有别的护士敢帮胡冬朵检查伤口,我就拿着医院的碘酒,很小心地帮她消毒。
江寒在一边看着,说,幸亏那护士性子不强,都跟你一样的话,今天会大乱的。
胡冬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我,说,你们俩怎么来这里了?
我说,哦,他突然生病了。
胡冬朵又看了一眼我的桃子眼,说,他这点儿病,你就哭成这样子,你们怎么发展的?搭上神七了吗,速度这么快?是不是他死了,你就可以直接跟着殉情了。
江寒似乎很受用这些话,在一旁很得意地看着我的脸慢慢变红。
出了门诊室,天色已晚。
在胡冬朵的控诉下我才知道,原来她今天确实在校门外看到了辛一百。辛一百正和一个黛玉似的女人在一起。
辛一百看到胡冬朵吓得落荒而逃,胡冬朵就追,旁边那黛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胡冬朵已经追上了辛一百,往死里殴打。
不是说胡冬朵一向行事彪悍吗?结果那黛玉女更彪悍,别看她模样长得跟黛玉似的,但是打起架来虎虎生威,三下五除二,就把胡冬朵给砸回了学校。
胡冬朵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天涯,你知道吗?当时,辛一百就站在边上,跟看杂耍似的,笑得那么喜庆。
我看着她,知道她的难过,并非因为黛玉女给她留下了伤口,而是那个辜负了自己的男人笑意盈盈的嘴脸。我安慰她,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当年啊,辛一百也带着胜利的刘芸芸来找过我啊,刘芸芸差点一耳光把我给打晕了。辛一百就站在旁边,什么都不说,直勾勾地看着。说到这里,我停下来,笑笑,说,其实,那时候的自己,十七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被人欺负。
胡冬朵大概又找到天涯沦落人了,所以,也不哭了,恨恨地骂一句,贱人。
江寒在一边,看着我们,嘴角弯出一丝很不屑的笑,眼神有些幽冷。他打开一瓶藿香正气水,扬起脑袋,喝下。
辛涩的液体划过他的喉咙,精致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眼角轻垂,深邃的眼眸因为苦涩微微闭合,又瞬间张开,开合之间,睫毛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这样子的他,让我突然想起了谁?
想起了谁呢?竟然回不了神。
夏桐胡冬朵给接回了宿舍,她看了看我身边的江寒,嘴边扯出一丝笑,没说话,又看看胡冬朵,说,都要期末考试了,你还真能折腾。
胡冬朵跟着夏桐回了宿舍,我就径直向移动营业厅走去。
江寒喊了我一声,喂,我这么大一个人,你说忽视就忽视了啊。
我才想起他还在,连忙说,哦,我以为你回家了,你身体好些了吧?好些了就回家去吧。
江寒说,你就这么忙?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江寒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最看不起缠着女人的人。那我走了,呃……今天……谢谢你。
我笑,说,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走。
江寒又喊了我一声,他说,喂。
我回头,笑,肚子又疼了?
他笑,摇头,说,不是。我是想跟你说,下周末我们赛车,你如果有兴趣,我来接你。
我说,哦。可我没这方面爱好……不过,看情况吧。
江寒摇头,眉头皱得紧紧的,很显然,他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按照他的感觉,任何女孩都应该对他的邀请充满兴趣才对,所以,他说,答应下来你会死啊,总是这么模棱两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车,驱车离开。
不到三十秒,他又倒车到我身边,缓缓放下车窗玻璃,夜色之下,他的面容精致如梦境,让人恍惚不已。我停下步子看看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眯眯一笑,眼神勾魂,说,没事!我就是觉得骗你挺好玩的,刚才我肚子疼是假的!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关心。
他话音刚落,不等我反应过来,已发动引擎,疾驰出校园。留给我一个“都怪我这么帅”的可憎表情。
我心里那个恨啊。谁愿意自己被别人当乐子啊。
我带着满心愤恨给手机充上费,赶紧给海南岛打电话,告诉他胡巴出来了,但是直接回家了。我说,他如果找不到他妈怎么办?
海南岛说,爷爷已经跟我说了,我已经联系上他了。他明天就会过来。我们俩去接他,好好地给他庆祝新生。
我轻轻说了一声,嗯。
27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胡巴乘坐的大客,傍晚时分才到达我们这里。
他到来之前,我、海南岛还有小瓷,就像三朵开在寒风里的小花儿,瑟瑟地抖着。我跟海南岛说胡冬朵昨天的遭遇。我说,她被一黛玉给打了。
海南岛说,胡冬朵上午就跟我说了。说起来,那辛一百就是一流氓,一感情骗子,估计你那个花花江大少,都没有他风流。辛一百那样的,就该以扰民罪给枪毙了。
我皱眉,什么江大少,别胡说。
海南岛说,还胡说呢!胡冬朵那个大喇叭之所以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给我传播你这点儿劲爆消息,说是昨天江寒生了点儿小病,你就哭得啊,跟死了夫君似的,眼睛都肿成了俩鸟巢,可以直接在上面开奥运了!土豆啊,不是老大我说你,你可真没出息啊,才认识多久,见了几面呢?矜持一点儿你还得我教你啊!是不是只要男生好看点,你保准就神魂颠倒了。顾朗是,江寒也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那天根本不是因为江寒哭,而是因为想起了胡巴,想起了我们当初天真的小岁月。
海南岛看看远处,突然冲我眨眨销魂的眼睛,笑着说,你又不是兔子,可以吃窝边草的,难道你不觉得你老大也这么玉树临风、倜傥不羁吗?哈哈哈。
小瓷很显然对我们的聊天不感兴趣,不过海南岛最后的一句话明显刺激了她,所以她就翻着小白眼,跺着小脚,拼命地喊,冷啊,好冷啊。
海南岛就说,让你个死孩子呆在家里,你就不听!你非死缠着干吗啊?你属蛇的吗?然后转头,跟我说,马小卓开车带着苏轻繁那帮子作者去旅游找灵感了,我没车可借,咱们只能在这里挨冻了。哦,对了,听马小卓说,你的《薰衣草之恋》出版了,而且卖得还挺不错啊,文盲大作家。
我笑,说,哦,真的吗?那马小卓将来得用六千大洋将我留住了。哈哈哈。
傍晚的风有些冷,海南岛看了看我,说,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大少?
我刚要回话,却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向我们走来,他真的像一个影子,毫无声息,甚至毫无生气,可是,我和海南岛却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的存在。
海南岛的身体突然僵直了一下,神情变得凝重。我的眼圈随着这个影子的脚步,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后来,胡巴说,即使分别了这七年的时光,你们知道吗?在那么多人之中,我还是一眼把你们俩认了出来。
至今,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来说起那场相逢。
在这个无声的影子几乎走到我们眼前之时,海南岛突然跑了上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和他,同时张开了双臂。
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只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少小的朋友,相互抱着。呜咽的哭声在夜风之中,显得更加凄伤。
久久久久地不肯分开。
我以为,海南岛会说,胡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或者说,胡巴,你能原谅老大吗?可是,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那么死命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男人的眼泪。
不知道多久,他们才分开,胡巴的眼睛望向我时,我的眼泪已经满脸。
土豆……他的声音那样沙哑,几乎是颤抖着,喊我的名字。
我走上前,他紧紧地将我拉到了怀里,我们三个人又抱着哭成了一团。
我记得,海南岛总是讨厌胡巴哭泣,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说,胡巴,你个死孩子,一天不娘们儿你就活不了啊。
可是,如今的他,也这样像个娘们儿似的哭泣着。
最终海南岛停止了哭声,他拍了拍胡巴的肩膀,说,都七年了,你怎么还这么爱哭啊,一点儿都没变啊。
此时的胡巴已经变得异常瘦削,他擦了擦眼泪,说,我妈呢?
海南岛说,在家里呢。我这就带你去看她。
胡巴看到小瓷时,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说,长大了,居然成大姑娘了。
海南岛拉了拉小瓷的手,说,快喊哥啊。
小瓷瘪了瘪嘴,说,哥?切,就是一个死劳改犯!
海南岛的脸色直接变了,他低着嗓子斥责小瓷,你胡说什么!给我闭嘴!
胡巴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他笑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小孩子,没事的。
显然小瓷对胡巴的成见已深,她满是委屈地看着训斥她的海南岛,说,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因为他抢劫,入了监狱,养不了亲娘,哥哥你也不会整天被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太太给拖累着,吃不好,穿不好,车买不了,我想要个新手机都买不了!不是出狱了吗?赶紧把你娘给接走,别连累死别人……
啪——一记清亮的耳光响在了小瓷的脸上,海南岛的脸憋得通红,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冲着小瓷喊,你给我滚!滚!
小瓷惊呆了,她本以为是在替哥哥说话,没想到海南岛为了维护胡巴居然打了自己,少女的倔强让她变得异常不冷静,她哭着说,好,你让我滚,你以后别想再找到我!
我连忙拉住她,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手背上一道血印,她说,你闪开!以后你就可以霸占着我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很显然,小瓷今天能来接胡巴,并不是因为她惦记胡巴,只是她非常讨厌海南岛和我或者说海南岛和任何女生单独相处。
我回头看了看胡巴,他几乎是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如雪。小瓷的话应该是将他给伤透了。那些话像尖锐的碎玻璃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脏之上。
七年之前的那场抢劫案,他是放风的那个,而将人砸昏实行抢劫的是海南岛……可是,那天海南岛逃跑了……他一时少年意气,承担了所有罪名。
他是在期盼什么吗?期盼海南岛会回来,和他一起承担罪名?还是期待我会说出真相?遗憾的是,我和海南岛都保持了沉默……
他被警车带走的那天,撕心裂肺地喊过我们的名字——
——老大。
——土豆。
——妈。
曾经的他,将我们俩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我们却如此生生地辜负了。胡巴被带走的那一天,海南岛一个人围着湖疯跑,喝了三瓶二锅头,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我去看他时,他一直在胡言乱语,他说,土豆啊,土豆啊,我总是给胡巴讲兄弟情义,现在他情义了,我却把兄弟给送监狱去了,土豆啊,土豆啊……
海南岛是如此害怕警察,我们一直知道,从他因为小瓷住院砸了医生,让老穆给顶罪之后,胡巴就开玩笑地说,海南岛那么怕警察,肯定是潜逃了的杀人犯。
到底海南岛为什么害怕警察,我们不知晓,唯一知晓的是一个曾经像软瓜一样懦弱、像娘儿们一样黏糊、在我们的生活里时不时充当叛徒的胡巴,为了一个叫做海南岛的男孩子,在监狱里坐了七年的牢。
当他出狱的这一天,没有对海南岛、对我说一句埋怨的话语,只是抱着我们,像失散了多年的兄弟姐妹一样哭泣着。
可是,他的兄弟海南岛的妹妹,却这样仇恨着他,对他说出那样的话语——
你就是一个死劳改犯!
你就是一个死劳改犯!
胡巴瘦削的身体晃荡了一下,他强忍着泪水,冲着我和海南岛笑笑,语调异常干涩,他说,我……想见我妈。
我们总在自己最无助时,想到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寻找着安慰,比如此时的胡巴。
海南岛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我,就往车站外面走去,我突然感觉到他全身传来的颤抖,对于胡巴,他始终怀着如此巨大的内疚,虽然不曾言语。
我看了看小瓷离开的方向,跟海南岛说,你先去找小瓷吧,我和胡巴一起回你家。
胡巴看了看海南岛,瘦削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他说,老大,小瓷一个小姑娘,这么晚了,还真不安全,咱们先去找她吧,我妈反正在家里,随时可以看到。
海南岛说,这死孩子,得让她长点儿记性,我怎么捡了这么一妹妹,早知道就扔了她,让她自生自灭去!
我说,别说气话了,小瓷也是青春期,正叛逆着呢,我青春期时,跟我妈都有仇,现在我可亲她了。
海南岛说,不管了,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