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灵堂中火烛发出呲呲的声响,陷入回忆的无华恍然惊醒,支撑着起身,看了眼灵台上的一众灵位,最后一拜,拂袖将那面目狰狞的丰楠头颅扫入火盆,让烈火将它在灵前灼烧,化为灰烬。
爹,娘,倪伯伯,众位英灵在上,洛无华曾誓言,血债定要血偿!
转头,一步步向外走去,一阶阶登上阶梯,将那黑暗抛于身后,只是当机关启动重回地面的一刻,明媚的眼光照耀在眼前,却…再入不了心中。
“小姐。”方丈伸手来扶,接过无华微笑递上的手,像是放下心来般道:“您…这回久了些。”若非公子曾嘱托切勿打搅,险些想下去一探呢。
无华颔首,岔开话:“她们回来了么?”
知其在问两个侍女,方丈一笑道:“尚未,可见公子安排的那丫头十分机灵。”
无华正要回话,却听得一声笑语,显是涟裳发出,心领神会,对方丈使了个眼色,两人摆出一副礼佛完后不久的样子。
随后,无华在弥雅,涟裳陪同下登上车离去。
寺旁,树丛后,少年猫眸漾着异彩,忽明忽暗,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出视线。
山路颠簸,涟裳弥雅两人不免小心护着,无华却混未在意,支着头,半阖着目,心中暗自盘算。
丰楠已亡,临南新任守备却未提副守反从上调配,看来修哥哥有心收回兵权,可惜白白浪费了贺慰自毁容貌低声下气,给那丰楠做了那么些年的副手!
不过…
修哥哥有主张想来未必不好,再则楚,湘两州已然由爹昔日亲兵接手…
“啊!”马车骤然一震,弥雅一声惊呼,涟裳则是眼疾手快急忙护住无华,车外马夫急急拉住了马,小厮帮着稳住车形。
“怎么了?!”待车稳下后弥雅惊魂未定道。
车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讷讷道:“车轴断了。”
“什么?!”弥雅高声:“你们怎么驾的车,出门前也不察看仔细?”
车夫不敢多辩,低声道:“是,是,不过如今车走不了,此地荒僻,不如先命小厮骑马回去求援。”
弥雅却未立时应允,经车夫一说才觉已近黄昏,附近又是荒山毗邻,小厮不过略通马技,骑马而去一个折返也不知要多少时间,只留自己与涟裳两个女流和一个年迈车夫护着小姐未免不妥,涟裳见之蹙眉似在为难,正欲开口却被无华轻轻一拉衣袖住了口。
咬了咬牙,弥雅吩咐道:“我骑马回去求助,你们好胜照看小姐。”回首对一脸惊慌的无华劝慰,“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去去就回。”
无华含笑看她跃坐上马,策马飞快而去,放下车帘,涟裳吃惊道:“她居然会骑马,那样子…”
“算得上略懂武艺。”无华淡淡道:“与你相比却差了不止一成。”
忆起之前自己还想自告奋勇,涟裳俏脸微红,低低道:“涟裳先前鲁莽。”
无华摇首:“无妨。”
常人遇危急时难免忘了面具露出真容,要将假戏当真,需先骗过了自己,将整个人,整条命豁了出去,不如此,不能真正取信于人。
闭目养神,一盏茶过后,天色渐暗,无华双眼未睁,轻启唇道:“现在戌时已过了吧?”
涟裳不无忧心的点头道:“正是。”想了想,又道:“小姐也无需过于忧心了,嗯,玉山附近未曾听过有盗匪之类。”
无华猛地睁开双眼,一震道:“玉山?”
见涟裳点头,无华不由心中一紧,这里是玉山?那么他…
桃李得幸嫁春风,神女有情下碧空,梨花飞舞玉山外,更胜瑶台月下逢。
玉山外,月下逢…
不会,摇了摇头,无华告诉自己天色已晚,他便笺上相约日落时,此刻黄昏已过,他不会仍在等。
想到这不知是放心抑或失落,挑帘往外张望,忽见两三个火把朝此处晃悠而来,心一跳,冥冥中似乎感知了来者是谁。
不多久听得外面响起问询声,“车中是洛将军府上家眷么?”
车夫虽认不得对方,见其一身光鲜便老实地点了点头,对方又询问了些话,声压低了下去,无华在车内听不清晰拽紧手,不多久,车夫一脸喜色在帘外轻声道:“小姐,太子修殿下手下的大人正巧路过此处,识出我们的马车乃将军府的,说是别庄就在不远处,可让小姐暂歇。”
无华一怔,尚未答话,一旁涟裳急急道:“恐有不妥,何况弥雅姐一会儿带人来…”
话未完被另一声打断,与之前询问的人不同,这声音温和中透着天生的威严却使无华神思纷乱。
“夜深风寒,何况此处太过荒凉,贵府的人也不知何时能到,小姐在此多有不妥。殿下与小姐原乃表亲说来也无不便。”顿了顿,那声音柔和下来,“说来在下在此遇上小姐也是机缘,小姐若不放心在下留一人下来等将军府的人,可好?”
涟裳被那威严的声镇住不敢插话,只焦急转向无华,却见无华低头看不清神色,良久抬头,双眸晕光,道:“好。”
在涟裳尚在惊讶时,无华已然撩开了车帘,弯腰轻提裙摆,见一只温软的手伸至面前,四目相对,那人笑意温婉,无华慢慢将手放了上去,月光下,温暖的感觉从相触的手一直传递开来,驱散附骨许久的冰寒。
* * * * * * * * *
月华透过绢窗入内,斜洒一地银辉。
素净而不单调的屋中,一身白纱衣裙的少女静坐,纤纤素手中端着清香扑鼻的茶,垂首看那热雾缭缭,轻抿一口,暖人心扉。
“我…等了你许久。”
淳厚的声打破屋中的沉静,少女端茶的手不由一顿,将白瓷杯搁在茶几上,无华轻轻开口:“我今日有事。”
“是啊。”尊贵的脸上流露自嘲,卫黎修颔首,笑中带苦:“你要进香,不能耽搁。”
片刻沉默。
再开口,尊华的太子话中隐含淡淡愤慨,“可笑我凡夫俗子竟将洛小姐一片至诚当作了借口,欢喜地从日落等到黄昏,原来…”
无华仍不住去望他,看那双眼眸掠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受伤,听他喃喃道:“原来你真的…只是去进香。”
为什么?
卫黎修欲问却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自己又有何立场资格来质问她呢?
深吸一口气,卫黎修慢慢走近,捧起始终望着自己却不愿靠近的面颊,在额头柔柔印上一吻。
无华一呆,一时不知有何反应,听得耳际低诉:“无华,你怎么了?这些年过得很不好么?”
胸口有些酸痛,人都道洛无华虽则不幸,终究万幸有叔婶视如己出,只有他…只有他这么多年后,仍是无需一语便知自己不好,但…
摇了摇头,摆脱那温热的手,洛无华低头一笑道:“哪里能不好,二叔一向对无华多由照拂。”
低垂的头再次被抬起,那双有力的手托住尖尖的下巴,用得却是决不会弄痛一丝一毫的力气,卫黎修锁视着无华,直直望到那双暗淡的眸中想瞧出真相,可只望到了一潭死水,心不觉一凉,用力抱住纤弱的人儿。
无华也不挣扎,许久,只轻轻一叹,道:“殿下,夜已深了。”觉出抱着自己的人一僵,无奈道:“殿下因知,违礼法,则流言起,若传到凝暇妹妹处岂非…”
话未尽,意已明。
卫黎修松开双手,一步步退后,望着将所有情绪隐在漠然后的无华,忽而却低笑起来,道:“你放心。”
放心?
无华头一回觉得听不懂话中意,只接到他最后似温柔似坚定的眼神,茫茫然看着离去的背影,无意识伸手去端,茶依然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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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黎修快步离去,并未回房,反去了平日议事的小厅,厅中并无许多华贵摆设,倒种着不少盆栽。
始终陪伴卫黎修身旁的护卫此刻全无平日稳重之态,懒懒坐着,万般无聊地将手旁盆栽里的石子拾起,再一颗颗丢向靠门处最远的盆中。
厅中另一人一身黑衣,直直站在一侧冷眼看他无聊幼稚的举动,不发一语。
见卫黎修走进,黑衣人躬身行礼,那护卫也停止了无聊举动,痞痞一笑道:“殿下怎会来得如此早?”不该乐不思蜀么?
卫黎修没好气横他一眼,那护卫摸摸鼻子,转首对黑衣人道:“定是莫怀你之前下手失了轻重,都说了让马车走不了即可,你看,吓坏了小姐不是?”
莫怀皱了皱认真思索一番,摇头道:“不该,我打断车轴前已然算准了时机。”
护卫嗤笑道:“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你以为是你么?”
看不下去的卫黎修出声止道:“禾远。”那名叫禾远的护卫闭了嘴,卫黎修偏首对黑衣人道:“莫怀,与你无关。”
莫怀点点头,见卫黎修满是疲态,小心开口道:“小姐可是心有芥蒂?”
“心有芥蒂?”卫黎修叹道:“若是如此倒好…”自己如今根本看不清她的真心,“我欲尽早对洛府表明真意。”
“这…”听此言,禾远亦认真起来,蹙眉道:“殿下是否有些心急,时机还未成熟。”
何尝不知,卫黎修轻声一叹,想起无华捉摸不定,缥缈不真,只怕…自己已没有时间了。
神色一敛,卫黎修眸光深沉,问道:“临难守备丰楠之妻,近可有异动?”
莫怀摇头道:“未见有异。”
卫黎修听了,眉反拢得更紧,一旁禾远乘机又耻笑道:“莫怀枉你乃穆国暗卫首领,这些年来竟始终寻不出一个暗地出手的宵小之辈。”
莫怀不理睬他,沉思道:“对方十分奇特,对付的人大多乃贪赃枉法之徒,原以为是江湖侠士之流,后才觉有异,只是…”看着太子有些阴沉的脸色,谨慎道:“总的说来,应是友非敌。”
“呵。”禾远轻笑道:“你到敬佩起他来。”见太子若有所思并未在意,一个飞身到其面前,低道:“傻子,是敌是友有何紧要?”这么个人物,意图不明,全在掌控之外,怎能放心?
卫黎修瞟过两个窃窃私语的下属,冷声道:“不管是何方神圣,三方两次暗弄神通,本宫定要逼他出来。”负手,缓缓移步窗前,眺望不远处屋中灯火未熄,眸光柔和下来,吩咐道:“命人炖点安神凝气之物送去。”
禾远看了眼纹丝不动的莫怀,翻翻白眼,边无奈去唤醒厨子,边感叹自己堂堂护卫长竟不得不兼任这传话的差事。

喜忧从何辨

听着耳边亲柔仿若亲母低语关怀之言的话,无华低垂了眼帘,初时自己尚有心去研探那双美目深处掩不去的冷冽,次数多了,竟连这都懒得看了,只是,别人是一夜春风散愁云,自己却是一宿无眠添烦忧。
暗笑自己竟还有心情自嘲,不去看那一边尊华高贵,头戴玉冠之人含笑寒暄,一边威武不减的将军气度不凡,还有那美艳胜过无数方花少女的洛府女主人盯视,只唯唯诺诺,低头饮茶,只这茶比昨夜喝的怎少了分清甜,多了分苦涩,莫非皇家别院的茶都特别几分?
阮霏雨昨日得报无华路途遇碍耽搁本未放在心上,随意打发了人去接谁知去的人回来竟禀告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自己一夜不得好眠,想着等那丫头回来定要好好盘问,又岂料太子竟亲自将人送回,心中堵着气,却是发作不得,眼角斜视无华平淡如昔,无波无痕,再奉笑试探太子,温雅和煦间却是犯不得一二。
正在此时,一阵佩环作响,纤足含羞踏入,慢垂霞袖,霓裳迤地,洛凝暇莲步轻移而来,微微一伏,云堆翠髻,纤腰楚楚,抬起俏脸,香腮染赤,柳眉轻描,唇绽樱颗,盈盈秋水悄悄往上瞥,只堪堪瞧着白底上金丝绣着威武麒麟,未及见那俊美不凡的脸又飞快地低垂下去,只耳坠明珠摇曳泄漏女儿家心事。
洛睿翔见女儿不喧自入,拧了剑眉,暗道平日惯坏了竟这般不知羞耻。
阮霏雨亦横眉道:“凝暇,殿下贵客在此,你怎如此莽撞?还不上前赔礼。”回首对卫黎修笑道:“凝暇年幼无知,望殿下见谅。”
卫黎修自说无妨,对上前行礼的凝暇客套两句,觉得今日可以装扮的少女反不如那日花园巧遇时可爱,想起昨夜有人介怀,不由暗地望向一旁不关己事的人儿,见其不为所动之态,昨夜升起的焦躁不安又添了一分。
洛凝暇大着胆子进来,却见卫黎修无意攀言,恁是大胆也不过二八少女顿觉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方好,瞧见无华默默一旁像是有了依附般松了口气,上前小声道:“姐姐,昨日听说你遇上了麻烦我很担心呢,原本要随弥雅去接你的,娘不许。”
小小的声在无人开口的厅中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各人表情各异,从来雍容的洛府女主人不由表情微僵。
洛睿翔细心觉出,解围喝斥道:“也不瞧瞧那会儿都什么时辰了,你娘自不许你去的。”
阮霏雨微笑:“正是如此。”别有意味的眼眸扫过无华,方对凝暇道:“你也不是孩子了,难道不知‘礼’字为何?千金小姐,深夜外出,成何体统?”又对卫黎修道:“让太子见笑。”
卫黎修见无华仍是置身事外的模样,忽然和煦一笑,仿若春回大地,消融冰雪般温雅和润,软语道:“二舅母不必见外,说来本是亲眷也不算外人,凝暇表妹还小,自是孩子心性二舅、舅母也休要太过苛责了。”
这般温和软语的说情使洛凝暇飞红了脸颊,只是暗暗有些娇嗔,心道自己哪里还是孩子。
阮霏雨却是白了一分脸色,太子一口表妹,一口孩子,不提婚约,这分明…
看了看身旁夫君显然也听出话外音,在妻子恳求的目光下,开口道:“难得太子体恤,只是虽说她还小,总也要顾着王家体面。”意指她原是王室媳妇,不同常人。
卫黎修瞥过无华,平淡无波的脸上终显出一分惊色,只是他未见那一分惊色下更有三分慌张,泰然自若答道:“二舅说的是,我与洛府千金自幼订婚,原是姻亲,二舅这般为王室着想实是不易。”
洛府千金?自幼订婚?先是凝暇表妹叫的亲热,一转口又是自幼定亲,这亲指的哪里还是凝暇。
阮霏雨咬紧唇,忆起五年前偌大洛府易主,庶出低贱的自己穿上诰命礼服,何等尊荣?穆王受战事打击一病不起,王后辅佐太子只得拉拢娘家,身穿凤袍的天之娇女,曾只与姐姐亲近,看不起自己的王后赔笑中三言两语改了昔日婚约,当时但觉意气风发,如今回思口说无凭,世人只晓太子与洛府定亲,改来改去也不过王家一句话罢了。
哼,只是自己岂会如她一般软弱,白白被人欺负?这些年费尽心机,将凝暇名声外传,又四地拉拢贵戚,太子毕竟不是穆国之王,想要反悔也没那么容易!
微挑的唇角,从容镇定的眸中闪着自信的光辉,无华望去却觉得一时竟有些陌生的感觉,这个人,坐在那三言两语颠倒乾坤的人会是记忆中高贵却真诚的修哥哥么?一瞬恍惚,回过神来觉出那人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眸光滑过淡淡柔情温煦暖人,毫无方才锐芒暗藏之态。
凝暇觉得厅里忽得有些压抑,却不知为何,想开口又无话可说,回首见姐姐似心不在焉,再望向娘亲,不由被之寒气所袭后退了一步。
洛睿翔轻咳一声,正欲开口说话缓解些,突闻外头传来一片喧闹声,挑眉喝道:“殿下在此,何事喧闹。”
进来的却是洛尊和,只见他一脸喜色,进门来对卫黎修行礼,又对洛睿翔夫妇一躬,欢欣道:“爹,孩儿有事禀报。”
洛睿翔尚未发话,阮霏雨本心中郁结此刻没好气道:“何事非要此刻喧哗?”横了眼凝暇,不满道:“一个两个都恁的失礼。”
洛尊和却不在意,喜形于色,笑道:“孩儿鲁莽,实是适才得闻娘子…有了身孕,所以…”
此言出,皆是一惊。
洛无华纤纤豆蔻险些掐进掌心肉中,庄淑竟然有孕,如此一来…
“果然喜事。”卫黎修抚掌,笑道,似是感同身受,“庄卿为国尽忠只有一女,二舅亦是国之栋梁,如今有后,不但是洛、庄两家的喜事,亦乃我穆国之喜。”
洛睿翔连称不敢又谦逊了一通,阮霏雨一扫适才恼色,满脸遮不住的喜悦,连洛凝暇亦被欢腾感染,将活泼的一面显了出来。
卫黎修边笑着应酬,边沉吟今日看来不便在挑起之前的话题,有意无意瞟向安静得快被忽略之人,却是一怔,那端杯而饮的纤手竟带着血痕,她…何时弄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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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精工绣制的帷幔垂地,掩不住内里的欢声笑语,一箱箱红绸妆奁,珠光宝气,金银珠也成平常之物,桌上摆着十多道各色菜肴,尚不算些精致点心、补汤之类。
有孕不过一月,未见身形,庄淑已着件松垮的朱红袍子,用得是最上等的天蚕丝,柔软保暖,且有避邪之说,上有金银细丝交绣,一身华贵,璀璨耀人。
洛尊和一反往日,细心之极,事事体贴入微,对庄淑的无理取闹骨头挑刺皆咬牙赔笑忍下,新衣不喜命人重做,道饭菜无味,便一道道换过。
如此一来,庄淑不免气焰更胜,着意刁难,欲把之前受的气加倍要回,无奈不只洛尊和,连素来雍容端庄的洛府女主人都顺着庄淑,百般庇护,众人见风使舵也明白不敢得罪分毫。
那一日,庄淑正发脾气,使性子挑剔饭菜,清脆一声,上好的釉瓷碗摔成了三瓣,却将刚巧踏入的洛凝暇吓了一跳,惊道:“二哥,二嫂这是做什么呢?”
庄淑固然嚣张也是大家出身,爱脸面,瞅瞅一脸惊异的凝暇再看跟在其身后而来的无华,努嘴一笑道:“无事不过下人犯了过错。”
洛尊和也急忙一边符合,唯恐给未来太子妃的小妹留下不佳映像。
天真的凝暇不曾多思,当即信了,却不解道:“嫂子何苦和下人生气,有了过错自有管事发落,说来一个下人的身价还及不上这只釉瓷碗,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凝暇往日待使女下人都是极好的,从不打骂,只是掌上明珠不知疾苦,一贯受的尊卑教导此刻随意说来,倒无恶意。
庄淑听了,却是宽袖掩口一笑,道:“还是妹妹说的是。”眼角慢慢瞟过伺候一旁的妍儿,森冷之意令之颤栗,庄淑愈发得意,续道:“那些卑贱的奴才仗着自己服侍久些,就自以为高人一等起来,下人就是下人,低贱之人,改日待我有了精神好好整治一番,把那些眼里没了主子的,都命管事撵了出去才安稳。”
洛尊和看到妍儿白了脸色,想说什么终是未开口,妍儿本略带期盼地偷偷看他,见他如此,俏脸顿时连最后一缕人色也失了去,柔嫩的唇不断颤着,偏无一丝声响。
凝暇尚无所觉,颔首道:“既如此,嫂子别气了。”
沉静的眸将一切映入,薄衫素衣,无华轻轻拾起碎碗,叹息道:“凝暇说得极是,二嫂有孕在身一举一动都要留心才好,免得冲撞。”
庄淑本不喜这病怏怏的‘外人’,听得此言,柳眉倒竖,怒道:“你此言何意?”
“二嫂休要动怒。”无华淡淡一笑,如春风温煦,“无华年纪尚轻也不懂许多,只是听闻有身孕的人忌讳甚多,不可动剪子,刀子之类,摔碎碗盆亦非吉兆,令过分劳神,思绪繁多等等皆是大忌,恐不利胎儿。”见庄淑神情缓和下来,若有所思不似先前,无华抿嘴笑道:“自然,二嫂二哥的孩子福泽深厚不比旁人。”
一席话,庄淑默然无语,洛尊和却是感激地望了眼无华,接着握住庄淑的手,柔道:“无华说得有理,娘子,咱们的孩子固然福大命大,但…为他着想还是小心为妙,啊?”
庄淑嗔斜一眼,不再提要赶人之事。
无华微微一笑,将手上碎片交与妍儿命她出去倒了,洛尊和只道她有意调开妍儿免得庄淑有想起寻气。
妍儿从无华手中接过碎瓷一愣,回过神,疾步而出,门外奇花异草清新扑鼻,她却是大喘着气,伸一只手扶住石墙,方未因腿软而跪倒在地,徐徐摊开握着碎瓷的手,之前攥得太紧,碎瓷割破掌心正淌着血,那血中浸着一颗蜡丸分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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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馆内,华衣青年蹙着剑眉,审过手中礼单,颔首道:“不错,禾远一会儿命人送去洛府吧。”
禾远笑着应了,他身边黑衣人斜看了眼单子不解道:“殿下,洛二公子夫人虽是庄相独女,但这礼是否也太重了。”
禾远摇了摇手指,道:“莫怀,这,你可说错了,呵,我穆国武官以洛将军为首,文官以庄相为表率,他们共同的喜事自然也是穆国的喜事啊。”
卫黎修淡笑道:“何况,父王病重不起,本宫能安然执政,两位卿家功不可没。”
穆国王与王后虽然恩爱,但也总有别的地位不低的妃嫔,卫黎修亦自有其他兄弟,他只是嫡子,不是长子,穆王骤然病倒,急着‘分忧’的大有人在,能大权在手手握重权的母族外戚至关重要。
禾远暗卫首领,并非笨人,即刻明白其言下之意,道:“如此说来,洛、庄两家有此后嗣关系更为牢固,对殿下确大为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