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华扬起唇角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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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一旁报禀,洛王后只微微颔首,纤纤玉葱抚过棋盘,白玉般的棋子失了先机中被黑棋困死。
立于一侧的莫咎不由皱眉道:“前番枉费娘娘提点了那许多,无华小姐却仍是一条道走死,不愿回首。”
洛王后闻言一笑道:“莫咎以为如此?”
莫咎低头不答,以他看来洛无华唆使太子为洛尊平联姻,以为自己脱身未免不该,若太子还有意立其为妃当此之际绝非穆国之福。
洛王后看穿其心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拨弄过盘中子,道:“无华虽为弈中好手可惜终究年纪太轻,低估了对手,一朝不慎,满盘皆输,幸而…”红唇缓缓勾起,“她输得起。”
“娘娘?”莫咎觉得有些迷糊。
“既然败局已定,不若投子认负,以谋他日。”洛王后眸中流转过点点怜惜,叹息般道:“莫咎,无华实在是难得的孩子,可惜…她与修儿…”
莫咎虽是仍然不解,瞧洛王后神色也窥得一二,俯首道:“臣有错,不该枉自忖度。”
洛王后淡笑道:“无华她本就有意做戏,岂能怨你入局?只是,苦了这孩子,误其无能,无勇,无谋,无才,甚至无心,都非至苦,人生最苦乃…恨不得,爱不得。”
无华,人生至苦不过爱不得,恨不得,你若真要嫁入王室可能做到?
姑姑,无华早已…爱恨不得。
爱恨皆两难(下)
红绸彩缎,满堂恭贺之人,入耳皆阿谀之声,斛光交错酒香间皆是奉承之音。
洛尊平一身湖蓝和浅银丝线绣制的衣袍,腰间束着二品官员方可用的玉带,赐婚,封爵,可谓荣盛,一般人便是熬个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亦未能有,如此青年才俊不免更惹人羡煞,只是宴会的主角却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愁虑。
洛将军听着油光满面的下属达官一个个进酒,恭贺‘将门虎子’,看着长子礼数周全的应对一干人等,思及几日前他还言不愿联姻,如今不但应了与屺国七公主的婚事,更进退得宜,自然不是为了其原不放在心上的荣华富贵,不过为了洛府、穆国,微微笑道:“平儿进退有矩,素来心怀大义又稳重,确实强过我年轻时。”众人不免又是一番恭维,却听振国将军洛睿翔轻轻放若叹息,道了句:“终究更像大哥几分。”
此句一出,不由众人面面相觑,这话接吧,谁不知洛府现在真正的主子是谁?不接吧,又太过刻意,正尴尬着听得一声娇柔却隐带贵气的声响起,“老爷说的是,以国为先,大义为任,大伯实为表率。”缓步而出的正是将军夫人,簪环束发,笑靥盈盈,“能有此家风更是洛家之幸。”
洛睿翔起身去迎,众人不免又是一番赞叹将军夫妇伉俪情深又得子女若此等言,阮霏雨笑道:“说来这些都是王家恩典。”
“那屺国七公主当真如传言一般好么?”坐在垂帘后的洛凝霞噘嘴问拈着果子正慢慢吃的无华,后者瞟了她一连不服气的模样,摇了摇头淡笑道:“凝暇难道不知这世上女子最被赞美之时便是出嫁之时么?”
“唉?”洛凝暇瞪大眼,转而又笑道:“这么说她也未必如传闻中一样美貌无双了。”
世上任是多善良纯真的女子仍不免在意相貌,暗自计较,无华缓缓勾唇,若非自己貌无甚过人,便是再会演戏怕也是不成。
忽而堂内的喧闹被一阵萧音打破,众人莫名的安静下来,皆伸脖四处张望,却见一女子全身着着雪白的绸裙,面上覆着朦胧的白纱凭轻功踏长绸似临空而来,霎时满堂的喜色被那纯白所掩盖。
她落到堂内的一瞬,四处响起几声抽气声,在这等喜庆宴席上如此装束与挑衅无异。
洛凝暇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又是害怕又是好奇道:“那位姑娘是谁,居然从天而降?”
洛无华空濛的眸子微波轻漾,见洛尊平一脸煞白的在众人瞩目中走上前去。
“姚…儿。”
洛尊平轻轻开口,换来风姚挑眉一笑,“昔日再三提醒,总不改口,今日却是叫对了。”
见她英姿依然,眉眼间却映着只有自己能瞧见的一缕痛,洛尊平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跟着一突突的痛。他从来知晓自己对眼前特别的少女是有好感的,比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子都更有好感,风姚,风姚,人如其名,似风般无拘,喜爱着却又隐隐推拒着,自己的一生仿若书与纸上般早早有了定数,身为洛家长子生而有责,将来也必定要娶名门淑媛,早有认知,又偏偏一再拖延,直到…她出现…
张了张口,万千的话却像是说不出一般,洛尊平面容一点点惨淡下去。
风姚却依旧是笑,纵然是她自己先入此情劫,但若他真无意自己岂是百般纠缠的人?他的眼,他的笑,他的神情,甚至他的规避偏偏都诉说着有情,知晓他家规森严,知晓他的心胸,为人作风,她甚至以为看透他自己不曾看透的,他之所以避躲,之所以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只因他的人生早已决定了的,所以他怕,虽然不甘,但仍怕着打乱他既定轨道的事物出现,比如…自己。
以为看透的,此刻方觉原来是错,自己真的只是扰乱他的‘意外’,如今他要走他的正途,自己这‘意外’亦该退场…
两人对望无语,堂中却已是窃窃不断,这方获赐婚的洛大公子与这突临的女子分明有旧,其中耐人寻味得很啊。
洛睿翔蹙眉朗声道:“平儿,这位姑娘可是你在外结交的朋友,为何不请到堂内坐?”
洛大将军开口方令众下暗自议论住了口,洛尊平却仍是不出声,如何能…请她进这场宴席?若开了口,非是伤她更是伤己。
风姚却洒然一笑,道:“多谢将军美意,公子是我的恩人,听闻公子有喜特来恭贺,也不必入堂打搅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计较,洛睿翔见此女倒晓分寸脸色稍霁,听一旁阮霏雨勾唇道:“平儿素来助人为乐,待人皆好,点滴恩惠姑娘也不必挂在心上了。”
温柔的说着分明误导的话,洛尊平闻言混身一颤,堂内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亦多了两分不屑,这种因为点小事就赖上富家公子的把戏实在多了去了。
风姚英目扫过华装的妇人清明的眸亮若宝剑,清朗的声自带一股浩然不可犯之气,“夫人错了,施恩者不图报,非受恩者知恩不报之由,岂能混淆?”
堂内轰然,一为这白衣女子竟敢公然驳斥洛夫女主人,一为她不卑不亢英气飒然。
不待被气得脸色一变的阮霏雨答言,风姚回首对洛尊平一伏道:“多谢公子昔日相助,洛府富甲无物可缺,今以一曲谢之贺之。”
言罢,素手执箫,吹一曲‘碧润流泉’。
那箫音并无怨愤,悠扬而温润仿佛深山峡谷之中淙淙流水低诉四处涓涓漫溢流淌之欢,在这本该喧闹之所,在这一派富贵之地,她偏在此时此地吹了曲如此静宜安好的清新之曲,仿佛在提醒着,他,放弃了什么,洛尊平咬得双唇发颤,脚不听使唤的要往前去,却被阮霏雨一声“平儿”所阻,收回了步子,已经不容后悔了,虽然…他已有悔意…
风姚曲罢最后看了他眼,看出了他眼底的挣扎,一抹如昙花般的笑浮过唇际,这个人是她第一个放在心底的,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以自己的脾性或许一生不再能这般爱上另一个人,那抹笑转瞬即逝,可人为何皆要于失去时方知珍惜?他此刻可是后悔了?他却后悔不得,而风姚在作践自己亦不会做他人的回头草,她不曾被遗弃,亦不曾错爱,爱便爱了,自己的心情往日点滴自己知晓就好,施恩者是否求报与受恩者无关,同理,她自爱她的又与旁的人有什么相干?
收回最后的几乎带着怀念的一眼,风姚转身而去,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只留满地白色绸绢显得满堂喜色红的刺目…
这横插的意外令众人好不尴尬,洛尊平却是无力理私下议论之语,失魂落魄的踏回,路经其弟洛尊和处,闻之低声讥讽道:“险些以为大哥果然比我聪明、睿智,原来不过如此。”勾勒邪恶的弧度,“到头来不过与小弟殊途同归。”
洛尊平身体一僵,却只默默回座。
阮霏雨抿紧唇,刚才那女子好生…好生无礼,她最恨这些所谓江湖女子,自以为有了些武功便可横行无忌!那双炯炯英目,那飒然之姿,使她忆起了仿若前世的过去,有个女子也是这般直直地透心穿肺般瞧着自己唇边挂着自信又傲然的笑,手捏诀,薄翼软剑横于自己颈项,欣赏着身穿喜服,头戴凤冠的自己不住颤抖道:“有沁竹这般的姐姐原是你几番修来,你以为她当真软弱可欺?她是我所认识的女子中最聪慧不过的,她不过…”掠过抹敬怜,看向自己又是三分不屑,“你无需装出可怜样来,过去的事沁竹不与你计较便也罢了,只是…”颈上的剑一斜,霎时便多出道血痕,“休让我知晓你今后又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否则便是她不计较,我亦饶你不过!”
手下意识地抚上玉颈,那道细痕早已不见了踪迹,朱唇扬起冷冷一笑,不知那无畏的女子当年在听晓那消息后又是怎样的面貌,还意气风发么?自诩侠义,自诩情深,不知当她的良人尸骨无收时有否后悔当初原不该多事?想到此又是蹙了蹙眉,只是后来派人去‘寻’她却是无果而回,隐隐听说是殉情死了,但死不见尸总叫人不安,看着满堂喜色,又松了神情,也罢,这么多年无一点讯息,可见也是凶多吉少了…
洛凝暇瞧了瞧众人变得脸色,咽了咽口水,道:“姐姐,这是…”可连唤几声亦无人答复,回首一看,座椅空空哪还有洛无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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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等我?”风姚望向依柳而立的少女,飞絮蒙蒙,垂丝络络,看似柔弱却空缱绻,难绾系。
无华淡淡一笑,道:“风姑娘当真洒脱至此,就此离去?”
风姚挑眉道:“你这是何意?”
“若风姑娘当真无一点不甘心便不会今日来此了。”摇摇头,无华缓缓道来,无一丝不确定。
风姚定定看着空中柳絮飞舞,道:“我确实不甘心,但并非你所言。”素手勾住一缕弱柳,幽笑带涩,“我不信自己看错,不信他对我竟然不曾动情,所以不甘,所以前来,我不甘对他而言只是过客,所以挑了此时此地以此般出现,偏在他心中刻下痕迹,因为…我是忘不了他的,所以也不许他忘了我。”
洛无华闻言,道:“风姑娘其实不必如此,大哥此番也是无奈,风姑娘何不表露家世想来叔婶甚至太子都再无意义。”
“你…”风姚一瞬惊疑,又转眼敛去,笑道:“乡野女子谈何家世?”
微微笑着从怀中拿出许久前风姚遗落的面纱,“银丝为底乍看莹白如雪,光下方见金丝凤鸟,这花色绣制不易,非常人能为。”定定看着双目一点点凝起郑重的风姚,无华一字一句道:“此乃凤族标记。”
风姚三分不置信道:“你竟识得…怎么可能?”
“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皱了皱眉,无华其实亦记不清晰,“风姑娘乃凤之遗族,神之骄女,这身份岂是一屺国公主可及?”
“呵,凤族若真有神迹便不会沦落至此。”风姚笑谑。
“有没有并不重要。”无华亦笑,“世人皆信其有方才紧要。”
“你早就算准了今日,可是?”风姚敛眉,锐气猎猎,“你早猜出我的身份,然后等着,或是促成这场赐婚,再借凤族之力完成你的谋划,可是?”
无华先一诧异其敏锐,而后不语默认。
“我果然不曾看错,洛小姐当真不简单。”风姚挥开柳丝:“只是你算对世事,却算错人心,我不会助你。”
“哦?”无华似意外又不似。
风姚叹息般道:“我来此是因不甘心,来后方知无趣,他有情无情又如何?他有意无意又怎样?总是弃了我与他的缘分,来日后不后悔,记不记得又有何差别?”
无华斜觑她,道:“你便甘心就此作罢?”
“你可曾有情,可曾动情?不,你不曾,也不懂。”风姚一摆衣袂,白衣如雪于风扬,她问:“你可知何谓爱?爱是无畏,无惧,百转千回后,才觉痛亦有乐,悲亦有喜,已然无谓怨愤,痴悔无尤。”
言尽,风姚转身而行,无华立风中,柳絮拂面,不阻不拦,只幽幽问道:“你又可知何为恨?”
风姚回首,见她一脸平静,仿佛只在叙着琐事,却字字揪心,她道:“恨是刻骨,铭心,伤入五脏,痛入六腑,却依旧抛不掉,忘不了,舍不去,才知恨到极处入髓透心,融血般游全身,生不能弃,死不得脱。”
终负昔时约
如果,你真的爱修儿,而他也真的爱你,那么即使有万难本宫亦会相助,只是你们是否相爱?
你可曾有情,可曾动情?不,你不曾,也不懂,你可曾有情,可曾动情?不,你不曾,也不懂。
夕阳余辉下,落絮纷飞中,有女螓首垂抚筝轻弹,细细柳眉间拢着抹淡淡忧愁,手下筝鸣响遏行云,却带三分决绝,忽而鞋履声由远而近踏步而来,女子纤指愈快,弦动似风,樱唇启低低吟唱:“悲莫悲兮生别离, 夕下尤忆那年时,梨花四月初着雨,年幼才笄乍解痴。敛目人前羞共语, 低眉梦里暗相期, 重来却剩东邻月, 枉为离人照空枝。悲莫悲兮生别离, 况是重逢意转痴, 数载飘零风满袖, 一霄凝睇烟花落,岂怨时光匆匆过,水月镜花怎长留。悲莫悲兮生别离,漫将心事付斜晖,情深蛱蝶缠绵舞,愁绝杨花缭乱飞。旧约渐同流景老,佳期每与誓言违,石上三生真信否?轮回世世更相欺。悲莫悲兮生别离,为君哪得不伤悲,应知今世再难期,蓝桥梦短皆成幻,世路愁长只似锥。”
“原来,你也悲别离。”
歌尽换得一语嘲讽,只是这讽意中却夹着莫大的伤悲,无华不曾回头,亦不敢回头,她今夜到此作最后的了结,却偏偏此刻生了怯意,不愿在回首的刹那望见他眸中的悲伤,更怕见那眸中的自己此时此刻又是何种模样?
一卷明黄间绣着红丝的卷帛诏书重重砸下,偏落在古木玉筝上,‘轰’一声刺耳,筝弦尽断,坐着的人固然一颤,站着人亦是一惊,徒劳的伸出手,已变不了弦断筝毁的结局。
无华背坐着,不曾回头自然瞧不见那人脸上的懊悔悲痛,她本是刻意不回头,刻意不见,伸手拿过灿华刺眼的诏书,黑字明书,王后的印戳红红的盖在上头,只缺太子玉印。
“你何时与郛国互通。”背后的人每一个字都说的艰辛,“为何郛国的逸亲王竟会独独挑了这个时机求亲,为何母后已然盖章,她明明答应…”闭了闭眼,卫黎修只觉往日杀伐都不及这一刻艰难,“无华,为何?”
…
无华,以你的才智要制那些人于死地有何难?你选了最困难的方法,是因你要报的并非单单血仇更是国恨,可是?
姑姑的意思?
呵,无华,你难道不知,屺国势大有其间相助,你纵然布局落子再妙也不免满盘皆输,唯一的方法…
第三条路…
你说什么?
没什么,有一个人的话,无华现在明白了。
无华轻轻抚过断弦,锐锋划出道口子,鲜红的血一滴滴如梅花绽在那明黄的绢上。
姑娘既愿委屈,在下冒昧替吾国逸亲王一求。
逸亲王?——语气三分震惊,郛国逸亲王名声在外,此人若非其部将?又隐隐觉得有异。
如何?——噙笑,一派潇洒。
呵,贵国逸亲王年纪轻轻便能于三年前统军灭天羽,如此俊才自是无华高攀。
“修哥哥。”无华任血泊泊流出,却无半丝反映,出言带着不多见的显于外的抑制,淡道:“你果然想知道为何么?”
卫黎修疑惑的望向风中长发曳动绢纱扬逸的女子,心中莫名涌起鼓不安,有一刻,他欲冲动打断接下来的话,过去怎样并不重要,他只是要…要他们的今后。
悲莫悲兮生别离,既悲别离何以忍心?
悲莫悲兮生别离,既悲别离何必别离?
可他未,只怔怔听她一点点道出早已与万千枯骨一同被埋在地底深处的往事,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断人心肠的往事,那些悲至极点偏偏无泪可流的往事…
“那时候,我与文参簿他们历经千险终于回到穆国,我以为…”无华慢慢立起眼中全是化不开的悲痛,那悲痛中夹杂的却是尖锐如冰针得恨意,“我们以为,终于,虽然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虽然无数同伴荒野埋骨,虽然我娘命丧吴城,虽然得晓我爹战死沙场,但终究…终究我们还是回来了,不是么?”既然回来,便是上苍怜惜当可伸冤报仇不是么?当年,所思何欠。
卫黎修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已然痛到了极致,当年,当年他自以为明白她突失双亲的悲痛。却不知,不知原来她的痛伤何止于此,何止那百倍千倍,而自己…自己竟在那时任由母后毁约么?
双拳握紧,紧到满是青紫,卫黎修不吭一声,似乎只有如此方能减去心中的痛苦。
无华衣袖早已被血浸染,双眸却越发清冽,直立风中,纤弱的身影仿佛枝头落花,用尽所有的力气抵挡无情的凄冷风雨,眉宇间是六月暖日亦融不了的冰霜,“可是我们谁也料不倒,当大家围着篝火取暖好容易浮出那一丝尤带苦涩却真诚的微笑时,等来得不是亲人的迎归,而是先行快马送报者满身血污的示警!”
纵是先前已然痛彻心肺,此刻卫黎修仍是倒吸一口冷气,远战的军士九死一生已入穆国之境竟还会遭杀戮,这从来只有一个可能,“穆国有内贼?!”
“内贼?”听他惊怒的话,无华却是笑了,“怪只怪我当年到底天真。”清冽的眸闪过冰冷的芒,“分明丰楠叛国却不想…不想当出一个小小的参军是谁借了他胆子!”
卫黎修隐隐已猜到了真相,却不敢相信亦不愿信,穆国世代忠良名将之后竟会做出此等罪大滔天之事么?何况…何况洛家兄弟素来亲恭和睦人人皆晓,何以要害自己兄长的性命,那十万大军中半数皆是洛家亲兵,一同操练,战场相依多年,难道只为了一分荣华虚名便可舍手足之情,可弃同室之义?
无华终于回首,看他缓缓不敢置信的摇首,微微笑道:“太子不信么?”
卫黎修被她生疏的‘太子’二字一惊,仿佛猛地从一场恶梦中醒过神来,这才惊觉她衣袖染血竟受了伤,一时着急,忙伸出手欲探其伤势,无华却微一侧身避了过去。
“难怪你不信,初时我也不信呢。”
无华忆起那时篝火明明是那么暖,可听着那小兵满身鲜血地劝说快些离开之语只觉浑身发寒,她的亲叔叔要斩尽杀绝,这怎么可能?曾抱过她,讲故事给她听爽朗的爱笑的叔叔怎么可能会害死爹娘?
直到那些与她一起从地狱爬回的人,那一条条那么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死在眼前时方知是真,隐蔽在草丛下靠在倪诩半点也无的怀抱中任他们的血不止一次的洒落在自己身上,却不能发出一点声响,最后活下来的…未满十人。
“不是,我…”卫黎修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急欲辩解偏偏又无可辩解,终只伸手柔声道:“无华,你的手伤了我先替你包扎下,可好?”
无华定定看着他清冽的眸转过抹温意,却叹息道:“修哥哥,你还是不明白。”
卫黎修点头道:“我明白的无华,我…已经明白了。”她的苦,她的怨,她的恨,自己怎么不明白呢?不仅明白,甚至远远超过‘感同身受’这四字所能形容的倍数痛在他的身上!“都是…都是我不该,是我不该。”卫黎修喃喃道:“当年我…”
“你以为我是怪你五年前的抉择么?”无华扬了杨唇脚,缓缓摇头:“所以我才说你不明白啊,修哥哥。五年前,若你不作此决定,只怕那些人也不允我活至今日。”看着他素来尊华的俊颜惨白,双目眦睁的样子,无华移步走至其跟前,抬头,气息相接,“当年,姑姑便有意接我进宫照拂,是我拒绝了。”
听她言,卫黎修先是迷惑似坠云雾般摸不清,而后终于在万般迷惑中寻找到一线,“你是说母后她根本早就知晓当年真情?!”
“王后即使当时不全知也所料不远,否则…”这些年不会如此防范自己娘家。垂下眸,颤颤眼捷挡住双眸,“其实,你无需怪姑姑,她做的很对。”无华深深喟叹:“有她为后实属我穆国大幸。”
当年若非王后果决,先稳住洛家,再安定宫廷,穆国岂有喘息之机?
卫黎修不语,他自然明白洛王后所为皆为穆国和自己只是此刻要他赞同却是万难,定了定神,扫过石桌上的那道旨意,勉强压下浓浓不安,扯出抹笑来,道:“无华,过去的事我已知晓了,今后我会保护你再不受威胁,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