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舞屏住气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两只蝴蝶,等它们一同飞走了,才长出了一口气道:“谢大哥你看见了吗?梁哥哥找到了祝姐姐,跟她说了许多话,然后他们一块儿飞走了。嗯,太好了,我不用担心祝姐姐是不是白死了。”虽然是跟谢天时说话,但眼睛仍然盯着墙头,显然还在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颠倒不已。

谢天时看着她天真热切的神态,红粉绯绯的面颊,树叶的影子斑烂地投在她的脸上,不由出起神来。

自打他从军跟了陈耕言,做了他的副将,两人日渐亲厚起来,陈耕言就时不时地提起他世外桃源般的家乡,黛色的群山,碧绿的江水,山水后面的寨子,寨子里美丽的土家少女,以及他留下的小女儿。听得多了,他对这一片山水也有了情感,还有那个可怜的从没见过父母亲的小女孩。天长日久,他隐约觉察到了陈耕言对他说起家乡说起幼女的微妙情感,他有时疑惑,陈大人是不是有意撮合他和陈小姐。

陈耕言宦游天下,牵肠挂肚的只有这个女儿;而自己累功积劳,挣下了不低的军职,换防驻任带上家眷也是够得上资格的了,如果陈大人想的是把陈小姐嫁给自己,那么一家人得以团聚,可算得上是心满意足。

但陈小姐在家乡的情况陈大人是一点不知道,也不知她在寨子里是不是有了意中人,而一手把她养大的林老外公又会不会舍得,这些事不知道,那么嫁女之事就无从谈起。是以说归说,却不点破,两下里心照就是了。

陈大人有这个心,谢天时也有了这个意,这些年来也没有另行婚娶媒娉之想。天缘凑巧,朝廷派了陈耕言来处理湘西改土归流的事,两人带了军队刻不容缓地到了凤凰,却遇上了陈小姐避祸黄石寨,正好和陈耕言错开,接下去便是轰动湘西的土司家公子娶妻的事,而他便只能捧着在各地购置的精美嫁妆来替陈大人送嫁。

而在那一天他也见着了他仰慕了多年的陈小姐。

他常常想,就差那么一点点,陈小姐就会是他的妻子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他们能早到一个时辰…不,早到一个时辰是不可能的,那天他们已经绝早出城了,赶到白鸟寨必需要花那么长时间,他们应该早一天去白鸟寨,或者他们可以先行一步,让军队在后面慢慢跟上,那样他们就能早十天半个月到达凤凰,然后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他觉得他就像兴冲冲赶到祝家庄的梁山伯,以为美满姻缘就在眼前,谁知心上人早成了别人家的。他也不知是早在见到陈小姐之前,陈小姐就成了他的心上人,还是见到了陈小姐之后,陈小姐才没日没夜地萦绕在他心头。

看着那对蝴蝶,想起弦舞说的:“这梁兄早就死了,他也是不会知道祝姐姐来陪他来的了”,布谷是怎么说的?“就算梁山伯不知道,祝英台能死在自己喜欢的人的身边,也是开心的。”自己不就是这样吗?就算她不知道,自己能在她身边,替她做些事情,也是开心的了。

弦舞听谢天时长时间不说话,转头看他,见谢天时茫然地看着一处,良久都不眨一下眼睛,便淘气地吹一下他的眼睛,笑问道:“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

谢天时眨眨眼睛回过神来,讪笑一下,道:“没看什么,吃得太饱,有点想打瞌睡。”暗道一声惭愧,自己心里想的这些若是流露出来,那可没法见人了。陈小姐已是别人的妻子,而杨弦歌也是他所认识的数一数二的男子汉,两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湘西寨子的一段佳话,年深月久之后不难成为一个传说。自己的一片倾慕之心是时候收拾起来了。但这样的事,说收就能收吗?

弦舞道:“怎么你也像我阿奶阿娘一样吃了午饭就想睡午觉?”

谢天时自嘲道:“没办法,人老了就想睡觉。”

弦舞哈哈笑道:“你老了么?你和我大哥差不多大吧?”

谢天时道:“差不多吧。你大哥几岁?”

弦舞道:“我大哥二十五了。你呢?”

谢天时道:“我比你大哥还大两岁,可不就是老了?”

弦舞吃惊地道:“你二十七岁了?真够老的了。足足比我大了十一岁呢。”

谢天时听了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才二十七岁,在军中人人都说他年少有为,却不知在小姑娘眼中是“真够老的”了。自己说老那是随口谦虚,没想到人家小姑娘却是真的认为他老了。他看看弦舞红扑扑的小圆脸,笑道:“你有十六了?不是瞎说的吧?还是说的是虚岁?说不定是小年生的,这一虚就虚两岁了。”

弦舞两条细眉一拧,有些怒道:“你才瞎说!我下个月就满十六了。实足的,不是虚岁。”

谢天时逗她道:“你下个月十六岁生日?那好啊。说了婆家没有?说了婆家才算大人。”

弦舞气得差点哭了,恼道:“没有。你打算怎样?给我说一个?”

谢天时见她真的生气了,忙道:“哎哟,是我该死,把杨小姐惹哭了。这样好了,你要什么东西做生日贺礼,我去给你找来,算是我陪罪的。”

弦舞转怒为喜,眉开眼笑地道:“真的?”见谢天时郑重地点头,沉思道:“唔,让我想一想…这一时半会我还真想不出我要什么。这样好了,反正到我十六岁生日还有一个月,时间还早,你让我想两天,过几天你再来,到时候再告诉你。”

看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谢天时不由好笑,当下道:“好,过几天我来听你的回话。不过你也别想得太长了,要是太难办的,只怕我没时间去弄。”

弦舞道:“这个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不过,你要保证,我要的东西你一定要弄到。”

谢天时假意为难地道:“你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怎么办?”

弦舞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种无理的要求我是不会提的,我要的肯定是你能弄到的。”

谢天时道:“那好,既然不是无理的要求,我保证一定会弄来。”

弦舞伸出一只手掌竖在面前,道:“口说无凭。”

谢天时道:“那我们三击掌。”也伸出手掌,和弦舞轻击三下。

这里两人说得热闹,那边布谷看着这一切,不由轻蹙了眉,低声对杨弦歌道:“弦歌,看见没有?”不见弦歌回答,转头去看,杨弦歌早就闭着眼睡着了。布谷轻轻把书从杨弦歌手里拿下放在桌上,想着弦舞和谢天时,心中似有不安。

弦舞和谢天时在庭院里玩得高兴,忽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青砖的地面霎时布满了一个个铜钱大的水印,两人叫着笑着跳起来,抢着跑进屋,身后已是一片水帘天地。

这两人逃也似的进屋,布谷却顶着大雨往外冲。弦舞在她背后大叫:“下大雨呢,出去干什么?”

布谷哪有工夫答,跑进内庭院子里,手忙脚乱地收衣服。等她把衣服抱进屋子,自己也淋了个透湿。檐下两只鸟笼里的雀儿也被雨点打得扑翅乱扇,布谷打着哆嗦把鸟笼摘下挂在檐内,再把笼布罩下,雀儿这才安静下来。回房换了干净衣服,重新梳了头,再把收下来的衣服晾开,撑着一把伞回到前院,却见父亲已在那里,面前还站着个浑身湿透往下滴水的士兵。

布谷想这士兵一定是向父亲报告重要事情的,也不进屋,转向厨房而去。午后是厨子的休息时间,厨房里空无一人,布谷自己捅开了火眼,坐上一只陶锅,舀半瓢水进去煮着。厨房窗口挂着一只竹篮,里面放着生姜干辣椒,她挑一块生姜洗了,也不去皮,拿把刀一片一片削进锅里。姜削完,水也开了,咕嘟咕嘟翻滚着,姜味也随着飘散开来。她在灶台上找着放红糖的罐子,舀了两勺放进姜汤中,又从橱柜顶上翻出一包陈皮,在水瓢里涮了涮,洗去浮尘,用手掰碎了,扔进姜汤中。等汤再滚两滚,拿块布包着陶锅的柄,在两只小碗里各倒了半碗。再把陶锅放在灶台的烟道口上温着,封上了火。

等这些都做完,姜汤也晾得可以喝了,她拿一碗自己喝了,再用一只小托盘把另一只碗盛了,撑开伞向前厅而去。刚到厅边,那个士兵已退了出来,看看雨,有些迟疑。布谷笑着向前把碗端到他面前,道:“喝碗姜汤再走,别回去就感冒了。”

那士兵看一眼笑盈盈的布谷,红了脸,端起碗来一口喝干,然后轻轻把碗放在托盘上,低声道:“谢谢。”

布谷笑一笑,把手里的伞递给他。那士兵待要推辞,见了那么大雨,不再说什么,接过伞再说一声谢谢,冒雨而去了。

布谷端了空碗进到厅里,随手放下,见杨弦歌面色凝重,再看看父亲,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人神情如此不同,不免有些奇怪,转头去看谢天时,他脸上又是另一幅神情,有些兴奋,又有些跃跌欲试。

这三人各有各的神情,布谷越发不明白了,走到弦舞身边问道:“怎么啦?刚才那士兵来说了什么?怎么大家都好奇怪。”

弦舞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惶恐,说道:“刚才那人说,他们得到消息,罗香寨的寨主和白鸟寨的寨主联合起来,又联络了十一家寨子,集合了五千人,要去咱们寨子找我爹理论,如果我爹不严惩大哥,他们就打算攻打我家寨子,夺过土司官凭,另立新土司。”

布谷听了,虽然此前早就准备,知道田罗两位寨主不会作罢,一定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杨弦歌和杨大土司,却没料到他们会说动这么多家寨主。这十三家寨主把寨子里的年青人都集合起来,确是不少。湘西四十八寨,除了这十三家,剩下的有多少会站在杨大土司一边呢?这些寨主现在是没归附罗白二寨,谁又有保得住将来呢?虽然黄石寨是湘西诸寨中最大的一家,号称“千户苗寨”,但除去老弱妇孺,青壮劳力每家出一个,也不过才一千人,怎么和十三家寨子对抗?

杨弦歌喃喃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要报仇,找我杨弦歌才是,去找我爹做什么?”

陈耕言淡淡笑道:“没有杨大土司给你撑腰,你能在城里支撑多久?射人先射马,没了黄石寨,没了土司府,杨少司再勇猛,也就像老虎没了尖牙利爪。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先打土司府,断了你的根基,掐了你的接济。你一个人,能和这么多寨子相抗衡?”

布谷听了急白了脸,道:“爹爹!”

杨弦歌有些心灰意懒地道:“是的,没有土司府,我杨弦歌算得了什么?”

布谷坚决地道:“没了土司府,你还是你啊。你仍然会扶弱拎贫,宽宏大量,重情重义,善良正直。如果你不叫杨弦歌,你叫王小乙,你是集市上一个卖鸟的,依着你的本性,你还是会扶起在你面前跌倒的人,请他一起喝一碗热汤,称他一声兄弟。”

杨弦歌看着布谷道:“是,我会那样做。”

布谷向他笑道:“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杨弦歌就是杨弦歌,正如布谷就是布谷。是谁家的孩子也好,是哪个寨子的也好,不是少司,不是公子,哪怕不叫杨弦歌,这个苗家男儿总是一样的热心热肠。

谢天时看着二人,若有所悟。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杨弦歌和布谷之间的浓情私语,那份坚定与坚持,眉眼间的关怀体贴都是他此前没有领会出的。忽然想起他对布谷的好感肤浅之至:先是感激陈大人的好意,爱屋及乌,愿意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结下婚约;待见了面,又被她的美丽温柔所惑,而她本身的种种不凡之处,他从未懂得。

而杨弦歌是懂得的,并深信不疑。而懂得与不疑,也恰是杨弦歌这个平生什么都不缺的土司公子最需要的,直到他遇上布谷,才由布谷交在了他面前。

谢天时弄清楚了自己乱麻一样的情感,偷偷松了一口气。从今以后,他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杨弦歌,清清白白地面对布谷。他大可以明明白白地说给自己听:对布谷,我是真心喜欢并敬重。弦歌是我的兄弟,布谷是我的姐妹。

谢天时转向陈耕言,问道:“大人,你看怎么做?是让十三家寨子去攻打土司府,我们断他们的后路,与黄石寨前后夹击;还是埋伏在路上,打他们个出奇不意,省得他们去找杨大土司的麻烦?”

陈耕言道:“十三家寨子联合号称有五千人,我看三千人是有的,往后说不定还会增加。剩下的三十五家寨子如果有一半拥杨,一半观望,人数上会占些上风。但这样的战事,拖得越长,观望的迟早会选择站在那一边。这其中免不了拉拢诱惑威逼强迫,这些寨主间大多相互联姻,有着牵牵绊绊的亲戚关系,如果弄到如此局面,把个山清水秀的湘西搞得乌烟瘴气,打赢了又有什么意思?我看眼下是到了一战决胜负的时候了,趁大家还没有搞清状况,三两下把十三家联盟打散,锐气骤挫之下,其他的寨主傍徨无措,土司府顺势改制。”

众人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自是没有异议。杨弦歌道:“伤亡越小,破坏越少,那是最好不过了。”虽然他当不了土司,虽然罗香寨和白鸟寨起兵反他,但他仍然把湘西四十八寨都当做他的家园。

陈耕言道:“天时,你这就回去,让营里的三千兵丁留一千镇守,其余两千换了百姓衣服,趁傍晚出城,明早再换上军衣,一千进城一千回营,连着三天都这样下令。”

谢天时应道:“是。大人这是疑兵之计,让人觉得是朝廷在增派兵员,以示威慑?”

陈耕言点点头道:“不错。我营里只有三千兵勇,人数上不占丝毫优势。当然我的兵长年打仗练兵,比起没有受过训的苗丁来是要强上许多,但兵不厌诈,让人有人顾忌总是不差的。嘿嘿,何况我还有另一支秘密队伍。”

谢天时问道:“秘密队伍?我怎么不知道。”

陈耕言呵呵笑道:“就是他。”指一下杨弦歌。

杨弦歌正为陈耕言的疑兵之计赞叹不已,心想光是这个计策自己就想不出来,忽然见岳父指着自己,愣一下道:“我?”

陈耕言道:“就是你。光你一个人,就抵得上一支千人的队伍。哈哈,哈哈。”

杨弦歌道:“这怎么可能?我一个人怎么抵得上一千个人?”

陈耕言道:“你可别小看了自己在苗人心中的份量,我有一个你,比带一千兵还好使,光是粮草,就要省下多少哦,呵呵呵,呵呵。”

谢天时领了将令,等雨稍小后便回兵营去布置安排去了。陈耕言又对杨弦歌吩咐了几句,杨弦歌心领神会,找到细叔,把罗白两寨主起头,十三家寨子联手的事情讲了一遍,细叔听得咬牙切齿,骂不绝口。杨弦歌知道拦也拦不住,等他骂完了,才道:“你马上回寨去,告诉我父亲,让他紧闭寨门,任何人不得出寨。把寨里的男丁集合起来,让他们小心,但不要有所行动,就算十三家寨子打到了寨门口,也不要开门应战,辱骂挑衅也不要回嘴。”

细叔愕然道:“这是为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可做不到,寨里的其他男人们也不会听的。”

杨弦歌当然明白苗人都是血性汉子,率性而为,让他们忍住不回击确实难为他们,但他自从跟陈耕言学了兵法,深知奇谋巧计抵得上士卒千万,而带兵布阵又最讲军令如山,士卒对长官的绝对服从是打胜仗的关键。寨子里的男人们自由散漫惯了,仗着一股子蛮劲,头脑一热,难保会听话不冲出去打个你死我活。而眼前如果他连细叔都说服不了,那寨中弟兄又怎么会听令呢?

事情紧急,当权宜行事,他把脸一沉,严肃地道:“这事关系到我黄石寨的安危,你当是儿戏吗?十三家寨子五千人,咱们寨所有的青壮男丁把十三岁的孩子也算上也不过一千人,你认为打得过吗?”

细叔犟着脖颈道:“他们叫了十三家,我们就不能叫上几家?你二弟家的锦鳞寨,我外婆家的曲水寨,还有…”

杨弦歌叹口气道:“罗寨主的外婆也是曲水寨的,白寨主的夫人是青岩寨的,青岩寨的寨主是我姑婆的侄子。还有锦鳞寨,他们的老寨主夫人﹑我的太外婆是芙蓉寨的,芙蓉寨寨主的夫人是罗寨主的姐姐。咱们这许多寨,不是姻亲就是表亲,你让他们选哪一边?”对从小抱着他玩耍游戏﹑长大后又俯首听命的细叔,他实是学不来像陈耕言对部下那样的说一是一,说一不二。陈耕言一个命令下去,从没人敢置疑半个字。而面对细叔,他才板着脸说了一句话,就又回到温言细语﹑详加解释上去了。

细叔愣了一下,答不上来,然后哼一声道:“那别人在联盟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想?不然也不会联手了。”

杨弦歌淡淡一笑,道:“不然为什么我们是土司,他们不是?”

细叔眨眨眼睛,道:“不明白。为什么?”

杨弦歌道:“因为我们想得远想得周到,想到了别人没想到的。他们走一步想一步,我们想三步才走一步,只这一步,就把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细叔道:“哦,我明白了。”其实他也不完全明白杨弦歌的意思,但他弄明白了一点,杨弦歌这么做,另有目的。

杨弦歌道:“你明不明白不太要紧,只要照做就行了。把我的原话告诉我爹,请他一定要约束好寨里的兄弟。就算十三家寨子的联军真的到了黄石寨外,只要咱们紧闭寨门,不出寨迎战,两三天内他们是攻不进的。而两三天一过,他们会疲累不堪,这时我会在外面打个接应。”

细叔听了杨弦歌的安排,咧开了嘴大笑,赞道:“少爷,你太了不起了。”

杨弦歌道:“因此这里的关键是要咱们寨里的人稳得住,人多口杂,我刚才讲的你就不要转告诉别人了,不然传来传去的,会传到那边的耳朵里去。你回去对我爹说了,自己心定气闲的,别人看你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也会心定了。”

细叔道:“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给咱们小土司府丢脸的。那少爷,我这就走了。”

杨弦歌道:“吃点东西再走吧。”

细叔道:“我带两个馒头在身上,饿了再吃。”

杨弦歌道:“刚下了雨,路上滑,你当心点。还好雨停了,不然更难走。”

细叔道:“少爷你就是忒心好了,这个也要你担心?我常年早地割稻,水田插秧,还怕地上滑?”转去厨房拿了两个冷馒头揣在怀里,看看天,又拿了顶斗笠,出门去了。

杨弦歌送走了细叔,回到前厅去听陈耕言有什么给他的指示。果然陈耕言对他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营里,我们爷儿俩来看看该怎样行事,这会儿我要去衙门找钱县令,把这事知会他一声,还要让他派几个人来保护这里,家里就留下这姐妹两个,让人不太放心。”

布谷不愿让父亲在这关头还要为了自己伤神,说道:“哪里才我姐妹两个呢,不是还有两位叔公,厨子,和罗四哥吗?”

陈耕言道:“那两个老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厨子刚来,性情摸不准,不用指望他,就一个罗四银还有一膀子力气,但光有几斤蛮力怕是没什么用。城里也有两千兵,拔调几个人来算什么难事?我让他们换了便服,躲在暗处,你不会看见他们的,你们照常过你们的日子,就是没什么大事你们尽量不要出门就是了,出去也不用怕,会有人暗中跟着你们的。”

布谷道:“爹爹放心,我们不出去就是了。”

陈耕言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贤婿,跟我一起去拜见一下钱县令,也是该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的时候了,何况你在城里住着,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去打声招呼,以后县大老爷不高兴起来,治你个聚众闹事的罪名,呵呵呵。”

杨弦歌也笑道:“是,岳父想到周到。”

陈耕言道:“贤婿,你去把锄头把那石凳下的地挖开。”

杨弦歌道:“做什么?”嘴里问着,还是去拿了。搬开石凳,下面是一块青石板,杨弦歌用锄头把石板的四边挖松,用力撬开。

陈耕言道:“我离家前在这里埋了几坛好酒,加上这十多年,怕已经成了绝品佳酿。今天不是重阳节吗,怎么也不能光着手去县大老爷吧,咱们带上一坛陈年老酒,再拿上两只亲家老爷土司府送来的山鸡,去和钱县令喝上两杯。”

杨弦歌早已对陈耕言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老谋深算的步骤佩服得无复以加,加把劲把石板移开一条缝,再横向里推开,石板下露出一个土坑,坑里有五个小口鼓腹的坛子。他俯身抱起一个坛子,坛子里的酒摇晃作响,便道:“岳父,这里面的酒大概有个半坛子,可能五斤。”

陈耕言道:“当年我放下去的时候可是满的,这些年来挥发了不少。嗯,再把石板盖回去,等我有了外孙子,咱们爷儿再挖开来取一坛来喝,到时还要请亲家老爷一起来品尝品尝。”

杨弦歌听见“外孙子”三个字,抬头看一眼布谷,咧嘴一笑。

弦舞看他们眉来眼去的,咳嗽一声,却不说话。布谷推搡一下她,埋怨地看一眼杨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