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弦歌道:“有岳父在,我一个小辈怎么能擅自做主?再说岳母就葬在那里,外祖父在那里安葬也没什么不好。”

杨大土司吃惊地道:“你是说你岳父是汉人?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再看一眼布谷,又道:“你是汉人女儿?”

杨弦歌心念电转,暗忖道:这田家父子不知听谁说了今天早上的事,忙不迭来父亲这里告状,他们对田有余的死始终耿耿于怀,巴不得布谷受苦受罪。但看来他们也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见岳父在送葬队伍的前头,不然田大章是见过陈大人的,再见自会认得。而岳父离家十多年,回来后又在兵营中深居简出,城里就算有故交认出他的,也不知道他如今的身分。这次送葬的规模又小,钱县令什么的都没有莅临,因此外界并不知道这个汉人的特殊地位。这一层不揭穿,布谷的处境就不会很尴尬。一个寻常汉人女子,和一个将对苗疆有灭顶之灾的汉人官员的女儿,是决然不同的。而田大章父子此举,也不过是想让布谷在黄石寨的日子难过一点,替田有余出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布谷与陈耕言陈大人之间的关系,断不会如此轻易出手的。

想清楚这一节,杨弦歌长出一口气,低头道:“我也是刚知道。昨晚我才进的城,到了才听说外祖父已经过世,在灵堂才第一次见着岳父。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经商,把独生女儿放在白鸟寨外祖父家。这次回来原是想一家团聚,却遇上了这样的事,真是可怜。”

杨大土司听了,再打量一下布谷,问道:“你一直就知道你父亲是汉人,却一直不说?”

布谷听杨弦歌把父亲的身分瞒下,便知道他的用意,当下恭恭敬敬答道:“我自出生就住在白鸟寨,与外公相依为命,从没见过父亲一面,母亲也在生我时去世,外公也没有对我说过我父亲是什么样人。要不是外公在死前清醒过来,让人来告诉他在哪里,我连他最后一面也要见不上了。我在他床边看着他闭上的眼睛,他老人家在最后都想见一见弦歌…”说着悲从中来,忍不住哀泣起来。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不尽不实,但听的人却深为感动,心想这女孩子真是命苦。杨大土司心疼儿子,自然不愿太难为儿媳妇,但苗家的规矩还是要讲,便仍然冷着脸道:“你说的也情有可原,但我杨家几百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祖宗没有先例,我无从参考…田寨主,说起来白鸟寨是她的娘家,她的事,田寨主一点都不知道吗?”

田大章看杨大土司竟要怪他有失察之过,便道:“她自己都说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如今她是你黄石寨的人,与我白鸟寨没有任何干系。闹出再大的丑闻,惹出再大的笑话,都与我白鸟寨无关。”

杨大土司道:“既然田寨主这样说,那是好是孬,我黄石寨一肩担下了,别人要笑话,只管来笑话我黄石寨杨家好了,这个女子,从此与白鸟寨再无任何瓜葛。”

田大章道:“那是自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几时见过覆水能收的?但我想杨大土司身为湘西众寨之首,行事也不会不公平。像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总不能放任不管。”心想你让我不管,可以,但我话说在头里,你要循私,我也是不答应的。

杨大土司点头道:“田寨主说得极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做过的事也不能改正。弦歌,这个汉人女子是你执意要娶的,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

杨弦歌道:“我乃堂堂苗家顶天立地的男儿,做过的事绝不反悔,她是汉人也好,苗人也好,自嫁了我杨弦歌,就是我杨弦歌的妻子。我杨弦歌是什么人,她就是什么人,旁人要说三道四,让他们说去,我只当没听见。”

杨大土司道:“你即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你娶汉人女子为妻,这在杨家从没有过,你娘你奶奶也怕难以接受,家里有个汉人媳妇在,我们也不会自在,该怎么办,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决定。”

田家父子听了,互看一眼,颇为吃惊,都没想到杨德昌这般不循私情,听这话里意思,竟是要逐杨弦歌出门。他们来黄石寨报信,无非是像杨弦歌想的那样,让布谷的日子难过一点,为田有余出气。总不成自家儿子死了,你却舒舒服服做少司娘子,受众人恭贺,扬眉吐气的,好事一人占全了。另外也想挤兑一下杨德昌,你杨家风光了这些多代,也该倒倒霉了。没想弄成这样一个结果,也大出他们的意料。

杨弦歌听了父亲的话,先是一愣,再看父亲威严的脸色,蓦然明白了父亲一片爱子的苦心。他分明是要儿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多事之秋。父亲深知苗疆与朝廷的纷争马上要起,苗寨不肯归降,眼看便有兵厄血灾在前,儿子儿媳远离苗寨,保留一份血脉在世,也算对得起绵延三百多年的土司家族了。

明白了父亲这一份深意,铁打的男儿也不免心神激荡。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来,低头转向布谷道:“妹子,那日我答应过你,我们成亲后我就带你去看洞庭湖,看岳阳楼,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咱们明日就去。”

布谷与杨大土司相处甚浅,并不能体会他的深刻用意。她愿意放开杨弦歌的手,只是不想令他难做,其实是心如刀割;而杨弦歌对她的不离不弃,正是她希望的。能够抛开这一切烦人的事情,两人携手畅游,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更美的事吗?当下凝视着杨弦歌的眼睛,含泪带笑应道:“嗯。”

田大章看着这对小夫妻情深意浓的,满心不是滋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厉声问道:“那些汉人的官兵把你外公抢走又是怎么回事?那些汉人官兵与你父亲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你父亲的名字是什么?”

布谷把视线从弦歌脸上移开,看着田大章,粲然一笑,轻声道:“田寨主,这些与你都不相干了。”

田大章和田有吉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雪白的脸上泪珠未干,凄婉的神情下是清亮的眼睛,哀怨之中盈盈一笑,便如梨花带雨一般,不自觉地想,这女孩儿还真好看,怪不得杨弦歌为她这般倾倒。田有吉更是心中一震,暗道:这个女孩儿在我寨中住了十多年,我竟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美丽。想起弟弟有余因她而亡,更是心中一痛,一种忌恨之心不知从何而起。再看一眼杨弦歌俊朗英气的脸,双眼看着自己的妻子,更是流露出无限的怜惜疼爱,田有吉的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有火在烧灼着他的眼底。

这里大厅上的杨大土司刚刚宣布了他的决定,门外就传来了嗡嗡的声音,杨弦歌和布谷回头一看,包铁的高门槛外站了许许多多的寨民,人人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连看布谷的眼神也不再是喜爱和亲切,而是变得猜疑和疏离。似乎转眼之间,土司家的新娘子是汉人的事就传遍了整个黄石寨,看来用不了三天,这件事还会传遍整个湘西土家苗寨。杨弦歌明白,田家父子既然已经决定向杨大土司通报这事,就断断不可能只告诉土司一人,他们势必会传得沸沸扬扬,务必要让土司家丢个大脸,跌个大跟头。

杨弦歌冲田大章略一点头,道:“失陪了,我要去看看奶。”说罢携了布谷的手,施施然朝后院而去,任田家父子瞪着两人的背影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内堂里坐着阿奶和土司娘子,阿婶和弦舞也坐在一旁,几位长辈看见杨弦歌和布谷都不发一语,眼中也是不满和怨懑,只有弦舞叫了一声“布谷姐姐”,阿婶轻轻用手拉一下弦舞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这么亲热的称呼,但弦舞不理,上前抱住布谷,道:“布谷姐姐,你外公还好吧?”

布谷自踏入黄石寨,便似在热油锅中煎熬,这时才听得一句安慰的话,忍不住热泪扑簌簌滚下,哽咽地道:“谢谢妹妹问起,我外公他昨天早上已经去世了,今天刚把他老人家的棺材下葬了。”一句未完,已泣不成声。

弦舞“啊”一声,跟着眼圈也红了,低声道:“姐姐…”

布谷轻轻挣开弦舞的双臂,走到土司奶奶面前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将双手搁在奶奶的膝上,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向着奶奶,哀泣道:“阿奶,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起你就疼我,不管我是不是杀了人。我从小就不知道有爹爹,也没有阿奶阿娘疼爱过,你就是我的亲阿奶。阿奶,一个杀人犯你都可以疼爱,为什么就不能疼爱一个汉人家的女儿?难道杀人犯不比一个汉家女儿更坏吗?”

土司奶奶被她这么一问,也忍不住心酸,道:“好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说着抱住布谷的头,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乌发。

布谷把头靠在奶奶怀里,哭道:“阿奶,我还是你的孩子吧?”

土司奶奶一下子老泪纵横,道:“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孩子。去告诉外面那些混涨东西,不许他们再来说三道四!我土司家娶的媳妇,就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我这儿子也越来越软弱了,竟能容许旁人来对土司家指手画脚。要是他老子在,还不马上派人去把那些混涨东西打服打怕?”

土司娘子听婆婆骂起自己丈夫,又提到过世的公公,哪里还敢答话。布谷听在耳中,想娘都是做婆婆的人了,还被老婆婆训斥,怕土司娘子脸上难堪,膝行两步,抱住土司娘子的腿,道:“娘,我能再叫你娘吗?我娘生我时就没了,我长这么大,连娘都没叫过。现在有了娘,你让我叫你一辈子娘吧?”

土司娘子本来听说这事,也是惊讶和愤怒,既气布谷隐瞒真相,又气土司家遭人诋毁,但见了儿媳楚楚可怜的样儿心马上软了一半,待听了儿媳一声声的“阿奶阿娘”的泣诉,一颗心都融了,搂着儿媳擦着泪道:“孩子,我自然是你的娘。我苗家人从来没有休妻出妻的事情,我土司杨家也是历来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的,我和你公公都不会拆散你们俩的。”

布谷原是有了杨弦歌的爱什么都不敢再奢望了的,但土司家从阿奶到弦舞人人都对她那么好,她也是不愿舍弃的。她从小在寨子外的渡口边冷清清地长大,最羡慕人家几代同堂姊妹成行,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这个羡慕在进了土司家后就成了现实,刚刚到手的温暖眼看要被夺走,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的。就算以后有弦歌在,但没了土司奶奶和土司娘子,没了弦舞,她终是不能心安的。何况把她心爱的弦歌从她热爱的家里硬生生分开,她又怎么能忍心?因此就算要她求遍每一个家人,只要能求回她们的心,她也是愿意的。

这时听土司奶奶和土司娘子这么一说,布谷的心中如花怒放,回头对弦歌道:“弦歌,阿奶和阿娘不怪我了,她们不生我的气了,她们还认我做她们的孩子。”

杨弦歌见妻子这般开心,也忍不住伤心,温言道:“是,我听见了。”心想:我可怜的妹子。

土司娘子把布谷从地上拉起,搂在胸前道:“傻孩子,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子,你外公刚去世,还不知这两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布谷哪里还经得起提到刚离开她的外公,这一下更是哭倒在土司娘子怀里,语不成声地道:“娘啊,你让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哪…”

土司娘子道:“说什么离开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不会拆散你们的。”

布谷不敢告诉她杨大土司的决定,只是哭得更厉害了。杨弦歌硬起心肠道:“爹爹刚才在大厅命令我们明天就离开苗寨,田寨主是不会放过她的。”

“什么?”一屋子女人一起转头看向杨弦歌,都被这个决定惊呆了。

土司娘子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杨弦歌便把刚才在大厅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你们不用埋怨爹爹,他也是没办法,我知道他也是为了我们好。”

土司奶奶怒道:“我刚说他软弱,可见一点没说错,竟让人家欺到头上来了,我杨家的事,还用听人家摆布?你去把他给我叫来,看我怎么骂他。”

杨弦歌道:“阿奶,爹爹这样做没有错,做土司就要公正,让别人抓不到短处。”

土司娘子道:“娘,让他们出去避一避风头也好,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再回来,也少生些闲气。”

土司奶奶跺脚道:“咳,你们年轻,哪里知道事情的重大?被逐出苗寨的人,还能回来当土司吗?”

阿婶忽然道:“当不了土司,也比在这里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好吧?”

一般家庭聚会等等的商量大事的场合,阿婶便如个影子般在一侧,从不说话。也正因此,她偶尔一说话,多半都说在要害地方,土司娘子常常佩服她的眼光,这时听她这么说,深觉有理,也道:“是啊,听那些人说话,会把人的肺气炸的,不如躲出去,耳根子清净。”

土司奶奶掏出水烟袋,吹醒煤头纸,呼鲁呼鲁吸了一会子烟,才缓缓地道:“大媳妇,你真是个老实头。”

土司娘子讪讪地笑了笑,不明所以。阿婶一脸涨得通红,扭过头去不做声。

土司奶奶扑扑地吹着煤头纸,自言自语地道:“都是我的孩子,别让人说偏心。老天爷的意思,就凭老天爷做主吧。”

弦舞起初听父亲要逐哥嫂出门,急得拉住弦歌的手,盯着弦歌的嘴,听他说话。这时看大家都没了意见,大哥离家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心思又活了起来,轻轻在弦歌耳边说道:“大哥,也带我去好不好?”

杨弦歌第一个想法是妹妹的提议实在荒唐,但往深里一想,便把已在嘴边的斥责话咽了回去,悄悄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吵,回头再说。弦舞心领神会,闭上嘴不说话。杨弦歌想到的是:如果真要启动战端,土司家的家人一定是众失之的,旁人不会拿阿奶阿娘怎样,但对十五六岁的土司小姐就难说了。父亲要自己和布谷置身事外,而弦舞怎么办?不如带了一起走吧。

等到夜深人静,杨弦歌去敲父母亲住的小楼的房门,杨大土司打开门,见了儿子,第一句话就是:“把弦舞也带走。”

天刚破晓,苗岭山寨的鸡还没叫,白雾还在山腰间飘荡,黄石寨高大坚固的寨门就打开了,寨门打开只有三尺宽,刚刚可以挤过一匹苗家的小马,等三匹小马都出了寨门,寨门马上又关上了。

杨弦歌扶妻子和妹妹坐上马背,自己也跃上马鞍,三人一齐转头向杨大土司和土司娘子作别。土司娘子以手捂唇,红肿的眼睛不停的有眼泪涌出,杨大土司用潮湿的目光示意他们离开。三人看着寨门内的双亲,除弦舞外都想着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重见,再看一眼雾罩下的黄石寨金黄的石厅,杨弦歌轻轻击一下另外两匹马的马臀,自己一夹马腹,三匹马冲破雾障,马蹄踏烟,转眼不见了黄石寨。

杨弦歌和布谷身在马上,身边是看不清的白雾,心中也是一片迷茫,不知就这样离开是错还是对,难道就袖手看着苗疆被兵灾吞噬?难道就眼睁睁地任由布谷的父亲带兵去攻打弦歌的父亲?难道三人就游历在外,等多年后回来,看到的是一片荒草淹没的石头官厅,亲人家园都已随风飘逝?难道阿奶和阿娘就从此看不到了?

布谷一想到阿奶和阿娘,那么疼爱自己,疼爱得可以不计较她是不是汉家女儿,是不是杀过人,这样的阿奶和阿娘,自己怎么能不管不顾,自己去和弦歌过快活逍遥的日子?想到这里,她勒住马,对弦歌道:“不,我们不能这么做。”

杨弦歌的马已经超过布谷,他听见布谷住马说话,拉紧马缰兜回马来,说道:“是,我们不能一走了之。”

布谷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杨弦歌看看四周,东面远山间已有一层霞光闪烁,雾气也消散了一些,近处的景物依稀可辩,左边是青翠的山坡,右边是流湍的溪流,杨弦歌知道这条小溪转过几个弯便是竹林滩,那里是他和眼前的姑娘初露爱慕的地方,而身后是他的家,几百年不曾移动过一分一毫的家,眼前的姑娘一脸坚决,稍远的弦舞面带疑问,心想:就为了这两个女孩子,我也不能让她们无家可回,当下心意已决,朗声道:“不,我们不回去,我们去城里,去找你父亲,他不会让他的女儿浪迹天涯无根可依,他那么疼爱你,不会夺走你的家。”

布谷笑生双靥,道:“好,我们去找爹爹。”杨弦歌能放下成见,与她父亲联手,商量出一个对苗疆最好的出路,她还能有什么可求的呢?


第十章 朝廷宣抚使

三人骑着马,一路轻驰小跑,到凤凰时城门不过刚刚打开,街边的食肆下的下门板,升的升炉子,一派忙碌景象。别的店铺不用赶早市的,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三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凤凰城,和往日所见全然不同,不免有些新奇。

来至东门大街甲字第九号门前,看着门上插着的哭丧棒,想着不过才是昨天从这个门里抬出去了外公的棺材,布谷心头发沉,刚才的轻松心情一扫而光,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杨弦歌下了马,再扶布谷和弦舞下马,看见布谷神情怔怔的,知道她又想起外公了,暗自叹口气,轻轻抱一抱妻子,再去敲门。有妹妹在一边,他不便有甚安慰的亲昵举动。

过了一会,里面有人问是谁,杨弦歌应道:“是你家小姐和杨家姑爷。”弦舞听了这话,一人嘿嘿嘿笑了起来,杨弦歌被她一笑,自己也觉得这个叫法好笑,看看布谷泫然欲泣,朝弦舞摆了摆手,示意她收敛点。

里面的老仆人一听是小姐和姑爷到了,忙打开大门,迎出来道:“姑爷,小姐,怎么会这么早就到了?难道昨天没有回寨子去吗?这位小姐是谁?”

杨弦歌心道可不是吗,昨天刚离开,今天一清早就来了,任谁也会奇怪,不便和老仆人说什么,只道:“这是我妹妹,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这里有养马的地方吗?”

老仆看看门外还站着三匹马,出去牵了,道:“本来没有的,自从老爷回来后,常有人骑了马来,就在后园搭了个棚子,有草有水,可以养马的。”

杨弦歌道:“那好,烦请老人家带我去一下。”

老仆把三匹马的缰绳随手在柱子上绕一下,道:“哪用姑爷亲自去,我牵过去就行了,这些马看着都老实,先在这里放一下不要紧的,我带姑爷和小姐进去,还有土司小姐。”说着关了大门,领三人往里面去了。

弦舞跟着走过几重院落,看着这些高屋华厦,门窗都雕着花,悄悄地对布谷道:“布谷姐姐,这是你爹爹的家吗?原来你家这么大,你爹爹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只在昨天听杨弦歌说了布谷的爹爹是汉人,在外做生意,便想问问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杨弦歌“嘘”了一声,弦舞吐了吐吐舌头,知道不该在人家伤心的时候问这些没要紧的话。

杨弦歌歌问老仆人道:“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岳父还没起来吧?”

老仆人道:“老爷一向起得很早,这会儿应该在院子里打拳呢。”

“打拳?”三人都觉惊奇,不约而同问了一声。

老仆人道:“诺。”向院子当中指了一下,果见一人在庭院中间腾挪舒展,脚下忽前忽后,手上挥舞击劈,身形极是利落。

杨弦歌与所有苗人一样,以为汉人都体质嬴弱,和苗人相持多年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没想到这进士出身的读书人竟然会这么一手,自己上山打猎时有斩获,不过是仗着有几百斤蛮力,搏击之术是一点也不会的。忽然想起以前学的一句话,叫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苗人对汉人的事一点都不知道,总以为天下自己最厉害,现下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

陈耕言也看见了女儿女婿进来,做了两个收势,吐纳气息,招手让他们过来。

杨弦歌道:“岳父,没想到你还会这个。”钦佩之意,溢于神情。昨天在墓地,让他看到了岳父重情重义的一面,今早又让他知道了岳父文武兼修的一面,也让他对这个不情愿认识的岳父越来越敬重,这一声岳父叫得真心诚意。

陈耕言道:“我这不过是活络一下腰腿的庄稼汉把式,算不得什么,你要有兴趣,我什么时候让人来好好耍两套,那才叫真功夫。鹃女,你们这么早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布谷与父亲本不熟络,又因得非土非汉的事被向来认做是家的寨子逐出,不论这寨子是白鸟寨还是黄石寨,心中不委曲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只叫了声“爹爹”,一时不知怎么向眼前这个实为陌生人的父亲倾诉。

杨弦歌却对岳父有了亲近好感,上前把土司衙门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他和陈耕言只见过两面,虽然都知道改土归流的事迫在眉睫,但两次都不是谈论的好时机,这时由杨弦歌来说破,省得彼此绕好大圈子。

陈耕言听了,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拍拍杨弦歌肩膀道:“贤婿,你真是一个明晓事理的好汉子,眼光高远,胸襟开阔,心怀百姓,将来一定是个好土司,鹃女眼光不错,挑了个好夫婿。”

弦舞咕哝道:“还将来呢,将来不是没土司了吗?”她这才第一次听说土司衙门要被取消,心怀不满,忍不住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