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另一间房住,不打扰你休息。”他退让一步,“你这里不会没有多余的房间的。”
她叹一口气,“你知道我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我真的不想为难我自己。你在,我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不觉得我有能力再经受这么多。对不起,你的要求,我不能同意。”
“那昨晚呢?难道对你就没有一点意义?”他一时压不住火,声音大了起来。
她嫌恶地看着他,“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他放低声音,连同态度一同低了下去。“你就当我是你屋子里的一个佣人好了,不用敷衍我,当我不存在。我就想看着婴婴,陪她说说话,给她做早餐。”
“你做的,阿姨都能做到。”她不再多说,匆匆离开。
“那婴婴呢,你就让她长成一个小大人,成为第二个你?”他忍不住,火气又窜了上来。
“既然我不好,不够你的标准,你为什么还要想搬进来?难道是想改造我?”她问,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花了这么些年,不是早就明白了,你的要求我达不到吗?所以我们才分开了。怎么才一晚上,就让你觉得又有了希望?”
她提到了昨晚,他先败下阵来,放弃和她争吵,力图说服她。“你很好,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我道歉。小钰,我想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我想陪着婴婴长大。”
“不用了,谢谢。过去两年,我和她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其实算起来是过去的四年,甚至五年,我们都过得很好。我虽然不是一个好妻子,但自认为是一个好母亲。有没有你,都一样。”
她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又说得急促了,气息不匀,脸有点涨红。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解释,看一眼一片狼籍的炉灶和台面,淡淡地丢下了一句“今天阿姨休息”,转身就离开了。
他倒没奢望一下子就可以说服她,反正早就习惯了她的怪僻,软钉子硬钉子碰了无数,早就练得皮厚无比。也就是昨晚她太顺着他,让他有了错觉,以为她会看在这两年两个人各自矜持的份儿上,容他得寸进尺。真的就如她刚才说的“怎么才一晚上,就让你觉得又有了希望”,这倒像老话说的,穷心未脱,色心又起。只不过这个“穷”,是穷途未路穷尽相思的穷;“色”,是玲珑红豆镶色子,相思入骨的色。
为了能治他的色心,他又和她小吵一场。吵完了他才想起,他仍然没告诉她,他爱她。也许这个词根本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有功效。他不敢轻易尝试,万一不起作用,那他就再没有翻本的本钱了。
他叹一口气,圈起袖子,清洗碗碟灶面。本来他以为这些活儿会有阿姨来做,刚才就有点带恶意的糟蹋,和婴婴一起就顾着开心了,牛奶蛋液洒一台面。谁知临了,还得自己收拾。
总是这样,她随意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可以把他逼进死胡同。而他除了接受,没别的法子。
收拾厨房的台面容易,收拾他们的局面着实有点难度。

第一章 趁着今夜星光明辉3

洗好杯碟碗盘和刀叉,擦干水渍,抹净桌面,用擦手巾擦干了手,他去看女儿建的车库。
他们分开以后,她就搬离了原来他们住的房子,这套新房他没来过,房屋格局不熟,找了几间才找到儿童房。
女儿坐在地毯上搭乐高玩具,她斜倚着加宽的窗台坐着,窗台包了软垫,成了一个休息区。她的后腰垫着一个靠枕,头歪向一边,闭着眼睛,像是眯着了。
房间地毯厚,他走进去,一点声音没有。但女儿还是发觉了,先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嘘了一声。他点点头,心里一酸。这样两个母女,妈妈有病,女儿太懂事,他当年居然可以狠心离开她们,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可见是被她气得不轻。
他看她像是睡得沉了,便取了女儿床上一张薄绒毯搭在她身上。她在睡梦中也察觉到了,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心惊胆颤地守在边上,生怕她醒过来。好在她只是动了动,他放下心,坐在地毯上,看着女儿玩。
女儿把搭好的一个高层车库递给他看,每一层的空间里,塞着一辆两寸长的车子。他端详了一下,捡了一块,给二楼搭建了一个坡道,用两根手指在坡道上行车几步,表示是路。女儿展颜一笑,用一根手指按住一辆小车,慢慢从坡道上滑下来。他朝女儿做了OK的手势。
这孩子真聪明,他想。大人的意思她全能领会,并且能做出相对的反应。
当初是她一心想要孩子,他反对过,认为她的情形暂时不要孩子最好,她哪里会听他的?他那点微弱的反对意见在面对她的柔情时,便如残冬遇到春风,想都不容他多想,马上冰雪消融。他哪里会知道,自她有了这个孩子那日起,便是他们分开的时候到了。到后来他才知道,不是有了孩子她要离开他,而是为了离开他,她才要的这个孩子。甚至她和他结婚,便是为了这一天。
说得难听一点,她和他结婚,不过是为了要个孩子。她不是那种为了要一个亲生的孩子去精子银行辅助怀孕的现代女性,或者就前卫到底,只要孩子不要结婚。她倒也老老实实的,为了要个孩子,先找个男人认认真真结了婚,一切功夫做到家,宁可再花半年时间折腾到离婚。
从他认识她那天起,就知道她是最不怕麻烦的人。而千真万确,她也是那种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狠毒女人。他当时一口气堵在心里,二话不说在离婚书上签了字,过后不久就后悔了。
女儿在他沉思时又搭了一只小叭儿狗,狗头两片搭拉下来的耳朵用黄色的小块扁平积木搭出,活脱似像一只狗。女儿拿着这只狗模仿了几下跳跃奔跑的动作,张口无声地做了两个“汪汪”的口形。他看了笑,朝她竖了竖拇指。
房间靠墙放着一个画画的架子,他拿起笔画了一只扑跳的小狗,女儿看了欢喜,挤过来看他画,他就势抱起女儿,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胳膊搂着她的小身体,继续往图画上添小狗。
画了两只,女儿抬头看他,他歪歪头,碰碰女儿的头顶。女儿伸出胖胖的手臂搂在他脖子上。他放下笔,把她抱在怀里。女儿在他耳边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他一阵心悸,像犯了心脏病,又像有一把锯子在吱吱地锯他的心。他亲亲她头顶,用同样的轻声说:“乖宝。”
女儿安静地偎在他胸前,玩他衬衫上的一粒钮扣。
他重又拾起笔来,画下房间里这一幅安祥的景致。父亲抱着女儿,妈妈坐在窗前。与现实略有不同的是,画里女儿脚边有三只小狗,妈妈脸上带着笑,看着父亲和女儿在和小狗玩耍。
画好了,他轻声问女儿:“喜欢吗?”
“喜欢。”女儿说,搂着他脖子的手臂不肯放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好一阵,然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了,用软乎乎的小手摸了一下他的腮帮子,说:“毛。”
他觉得好笑。他刚才洗澡时没有刮脸,这里自然是没有他的个人用品的,过了一夜,腮边已经冒出了淡青色的一层胡髭影子。女儿从来没有亲过这么硬的脸,直说毛。
他看着女儿的脸蛋,粉嘟嘟的,透着水红色,真正吹弹得破。女儿像她,生下来就是美人胚子。她的皮肤,也有这么细腻,像瓷,像玉。像她的字:钰。心如赤金,人如美玉。
在他们最相好时,他也不舍得用他隔夜未刮的脸去磨蹭她的粉颊,他总觉得多磨几下,她的脸会被他的胡髭茬磨出印子来。他须发旺盛,小白脸三个字从来与他无缘,大学毕业时搞毕业设计,曾经两个月不剃胡子,扬言要蓄须明志,到后来头发胡子连成了一片,被女生们笑话说像个野人。
他握着女儿的小手放在下巴上蹭了蹭,问:“像不像锉刀?”
“那是什么?”女儿睁大眼睛。
他笑。这么小的小孩子,哪里会知道什么锉刀。想起有一年在一个什么展会上,看见有一套德国出品的微型手工台钳,做得十分精致,不但儿童可以学习一些简单的钳工工艺操作,知道什么是锉刀什么是台钳,大人也可以用来做点小玩意。他当时看了就心动,想买下来放在工作室里,却晚了一步,被一个同事买了。这位牛哥就用这套工具,给他妻子做饰品。什么黄杨木的梳子上镶贝壳做成一把镙钿梳啦,啃干净肉的羊腿骨锯短刻字成为一个私章啦,为了给这个私章配个皮套子,他拆了自己一条名牌牛仔裤上的牛皮商标,纯手工缝制。
他看着这位同事在工余为他妻子做各种小饰品,心里实在是羡慕不已。本来他想如果他有个儿子,可以买这样一套工具陪他玩,教他一些手工基础,后来有了女儿,这个想法渐渐淡出了记忆。
当然他如果实在喜欢那套工具,也可以买来,像那个同事那样,给她做一把镙钿梳子或骨章,只是她什么都不缺,首饰多到足可以开店,日常不戴任何饰品,连他们的结婚戒指她都除下,除非有宴会和公关活动,她连一枚耳钉都嫌累赘。
昨天晚上她佩戴的金臂钏,那是她新一季设计的最新款式的样品。她是现成的最好的模特儿,由她戴着她家最新的产品出来亮相,有十足的说服力。
所以他才在褪下金臂钏时打趣她,问她,这臂钏有没有三两,而她也讪笑一回。
当年她出嫁时,陪嫁的金饰多到让人瞠目结舌,多少人都眼红他娶了一个金库。后来他们离婚,他只带走了他的几箱子衣服和几十纸箱的书。他想以此来表明,在他们的婚姻中,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她的资产。
那他在乎的是什么呢?现在他抱着他们的小女儿,忽然想起来问自己,如果真的是只在乎她,那他就不该和她离婚。想来想去,他真正在乎的,还是他受到伤害的感情吧。那也就是说,他爱自己,多过爱她和他们的家庭和他们的孩子。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自私的人。既然是这样,那他还真没什么理由控诉她不爱他。
他们在这边压低声音用气声说话,还是把她吵醒了。她看了他们一会儿,才问:“你还在呢?”
他只好说:“我等你醒,好告诉你一声。这就走。”
她点点头,嗯一声。
他看看她的脸,白天她的脸脂粉不施,和昨晚的明艳完全两样,这让他可以仔细观察她的面色。她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是那种瓷一样的白,眼睛下面有一点青色,是长期睡眠不足的样子。
“你这一阵睡得好吗?”他脱口问道。
“还行,一夜总可以睡上两三个小时,比以前好多了。”她答。
她提起以前,他又沉默了。以前他们还睡在一起的时候,她彻夜难眠,他有一点点声响就会吵醒她,后来只得分房睡。她有一阵子,神经衰弱到不能听到一点声音,他做什么都要小心,屏声静气。后来实在受不了,发了一回脾气,她便下了哀的美敦书。
他想他和她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就是自尊心不断受到打压的经过,狠下心来离了婚,这才好了几天,又头皮发痒,自找不愉快了。
他放开女儿,站起身说:“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又弯腰对女儿说:“谢谢你的早餐,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你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名大厨,开一间自己的三星级餐厅。”
女儿抬头看他,咬着嘴唇,有话想说的样子。他重又蹲下,和她平视,问:“有什么想说的?”
她说:“锉刀。”
他“啊”了一声,她再说一遍:“锉刀。”他明白了,问她:“是想知道什么是锉刀?”她点点头。他忽然快乐起来,说:“好,下次我带来。”
她抿嘴一笑,眼睛弯成可爱的豆荚状。他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亲的时候撮起了嘴唇,怕他毛乎乎的腮帮子蹭着她的嫩脸蛋。

第二章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1

李思川结婚之前,是很风流过几年的。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他这样精力丰沛爱好广泛的人。就像他茂密的须发一样,他的荷尔蒙同样分泌旺盛。在他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这十年间,夏天他一天需要洗两次澡,不然那味道他自己都要嫌恶,更不要说他的女朋友们了。
他洗澡很勤勉,这在他的男同学中间是出了名的。在熬夜做模型的时候,连续二三十个小时不睡觉,别的同学抽烟喝咖啡骂人摔东西,他抓条毛巾就去水房冲凉。连带洗头抹肥皂,擦干水再穿回衣服,五分钟就解决了。
做毕业设计的时候,他的女朋友是一个年龄比他大三岁的教授助理。那时他穷尽脑汁得几乎一佛升天二佛涅槃,人像八戒屋像猪圈。女友看得心烦意乱,再一闻一屋子的汗味,于是建议他们去洗澡。去的是学校的澡堂,她去女澡堂,他去男澡堂。他知道女人洗澡慢,他慢悠悠地洗了身体,又洗头,打过两遍肥皂,冲了三遍水,顺带把他的设计理念从头推到后面,再从后面倒推回前面,花了整整40分钟,慢吞吞抹干水,穿回衣服,出去在澡堂门口等女友,这一等,他又把论文推两遍,直等了一个半小时,才把女友等出来。女友带着洗浴过后嫣红的面色对他说:我知道你们男人洗澡快,我已经加快了速度了。你没怎么等吧?
女友浑身散发着檀香味道的香皂的香味,香得他没了脾气,嘴上说没等多久,心里把“他妈的”这三字经已经骂了一百遍的。然后在心里发誓,谁再让我等半个小时,马上就掰,不管那女人有多么漂亮。
他从来不缺女友,好聚好散的有,分手分得难看的也有,只有上文没下文的也有,一夜情也有,艳遇也有,各种类型的女人,陪着他渡过了他的求学阶段。他在国外读书那几年,真的是阅尽各色女人。金发的黑肤的,日本的中东的,长的有一年,短的有几天。仗着年轻,虽然没有鲜衣怒马,但有气血和热情,什么样的女人,他都勇于尝试。
直到厌了这一切,回到国内,找到了工作,安定下来后,在父母的催促下,认真思考起结婚的事情来。这时的李思川已经收拾起了少年轻狂的放纵,老老实实扮演一个海归精英,穿得体的衣服,说经过思考的话,他那些被旧金山的同性恋文化和纹身展洗礼过的前卫思想,只放在了网络ID后面的博客里,以纪念他挥霍过的青春。
在和小钰结婚前,他又交过几个女友。这些女人和他在学校里交的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只是为了做伴,这些女人只是为了结婚。他这时还不想纯粹的当一个猎物,只不过借了父母逼婚的名头,见更多的美女。他从不避讳他喜欢美女。
来相亲的女孩子,年龄都不小了,交往过几次,对他满意的,话里话外,暗示结婚。对他不满意的,一声再见,又去见别的精英了。他并不急着结婚,他是那种认为男人四十岁结婚都不嫌晚的人,当然关键是不结婚,却又有女朋友。这女朋友,还得是可以上床的那种。
只是他忘了国内国外情况有别,国内的女人,只要到了上床这一步,都是朝着结婚的康庄大道去的。而他不想和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结婚。他到底还没有坏得彻底,既然大家目标不同,走不到一起,就不要耽误人家。
他保持着单身贵族的头衔又风花雪月了两年,直到在三十岁上,遇上了霍小钰。
直到见到霍小钰。那以后发生的事,就是历史了。
那以后,他修身养性,克己复礼,他反对掉所有人的反对,几乎要和父母反目,他不怕人家说他看中的是霍小钰的财,他心里明白,他要的是她这个人。
从十八岁到三十岁,他荒唐了十来年,见识过各种女人,只是为了遇见她。那些女人在他的生命进程中,都只扮演同一个角色。在京剧是龙套,在小说是配角,在电影是路人,在建筑是灰浆,在艺术是底色。那些女人都是周星驰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陪衬,搔首弄姿,音乐响起,就等着巩俐的一回眸一微笑。潇洒不羁如周星驰的唐寅,也有被雷击中的感觉。从那以后就死皮赖脸百折不挠要做她的小羊。
他的朋友们听说这次他的女友是霍小钰,全都哈哈一笑,认为他不过是在玩,和前面的任何一个女人没什么两样。在他传出婚讯的时候,又全都惊呆了。随后哦了一声,嘻嘻哈哈,恭喜他人财两得。
结婚前,他的父母见过小钰一次,不是上门拜见,是在一家饭店吃饭时,偶尔遇上的。李思川当时也愣了一下,接着强作镇定,给两边做了介绍。小钰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问候了李先生李太太好,一点没有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兼搞好关系的意思。李思川这个时候也很做得出,一副有了媳妇不要娘的架式,对父母说了声我先过去陪陪小钰,然后托着小钰的肘,送进了包房,而他的父母,只在大堂占了两个座。
这一顿饭李思川吃得很泰然。这样的意外都能发生,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小钰是他不想放弃的,父母就算不喜欢她,不满意这样的女孩子做儿媳,大不了以后不带小钰上门娱亲,不惹他们生气就是了。父母就他一个儿子,还真能以断绝关系相要挟?
是以他以姜太公的架势稳坐钓鱼台,陪小钰好好地吃了一顿饭,一点没提刚才的不愉快。这顿饭吃了有两个小时,等他们离开时经过大堂,他父母已经不在了。
小钰也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和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和以前没有一点两样。没有更矜持,没有更冷淡,也没有更热络。好像刚才见的,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一般熟人,普通到她连好奇心都不会有。
李思川做了鸡鸣三声不认主的彼得,把小钰送到她要去的一处地方,才回去继续上班。临下班时就接到父母的连环夺命呼,让他立时三刻回家,接受二老大人的问话。他知道迟早要过这一关,打叠好精神回家。
他先去超市转了一圈,扛了两桶油两袋米两箱牛奶两箱水果,嬉皮笑脸地堆满了客厅地板,体贴地对母亲大人说,我知道这些东西重,我给你们送来,省得你们去超市搬了。
他的父母一脸郑重,对这些重物视而不见,只是问,今天这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还是结婚的对象?如果只是女朋友,我们不多说一句,你要再玩两年才结婚,我们没意见。
此前他们一直说早点结婚吧。只要人品好学历比你一点也没关系,外地户口也不要紧,现在的户口政策是孩子的户口可以跟爸也可以跟妈,咱们家是北京户口,没有读书难的问题。我们是不想催你,这都是你爷爷奶奶的意思,你好意思看着他们快九十岁的人,还操心你的婚姻大事吗?
嘴里说不催不催,话里除了催他结婚,连将来孩子读书都考虑到了,心急不是一点两点。今天却说,你再玩两年好了,我们不急。
可见对这个女孩真的不满意。
李思川随口敷衍了几句,陪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剧,就离开了。当时他还不敢打包票说,这个女孩我一定要娶。不是怕父母反对,而是没把握小钰会嫁他。既然未来是未知的,他又何必惹父母烦心。
离开父母的家,他没有回他的家,而是一坐上车,就给小钰打电话。小钰接了,问他,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你这是在哪儿呢?李思川说,在去你那里的路上。小钰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一声,说那你过来吧。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小钰是晚上不睡觉的人,他以为她邀请他上她的香闺,会有一夜畅美。到了那里他才明白,是他把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屋子里人声鼎沸,酒气烟雾迷得人睁不开眼。一屋子的人站着,手里端着高的矮的酒杯,说话的不说话的,接吻的拥抱的,成双成对的,三个五个的,没一个清醒的。
还好他也是在声色犬马里打滚过来的人,面对这一切只是略微失望了一下,马上就入场了。在屋子里找了几回,才在一张沙发上找到小钰。她被几件裘皮大衣盖着,睡得正香。她身边的一对情人,已经吻得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
李思川是凭从白狐皮下伸出的一只手才确认小钰在这下面。那只手纤细白腻,腕上戴着一寸宽的扁金镯子。这镯子宽,当中镂空,镶了几粒翡翠。所谓金碧辉煌,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看见这镯子,就知道小钰在这里。下午他们在一起时,她还戴着这只赤金翡翠镯。
他松了一口气,拨开她身上的狐皮海獭皮貂皮,露出她的脸来。她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像婴儿般无暇。她就有这个本事,明明置身在最荒唐最淫侈的环境里,可她看起来却永远像仙女般纯净。她像只是误闯了人家的聚会,走错了路,来这里歇一歇脚,喝口水,继续找她的去处。
也许是受周围气氛的影响,他一时失智,在她躺着的沙发前席地坐下,俯身就去吻她的脸。她的脸滚烫,灼烧得他哆嗦起来。他滑下一点,落在她的唇上。
她嘤了一声,醒了,眨眨眼睛,密密的睫毛刷在他的脸上,刷得他心痒。她迷糊的眼神聚了聚焦,看清是他,笑语他:我是霍小钰,你可是姓李?
李思川当时就想,滚他娘的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如果可以和小钰这样子沉醉下去,谁要醒来?

第二章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2

李思川和霍小钰相识,是在另一个酒会,另一个酒吧里。
一个朋友生日,借另一个朋友的酒吧,广宴群友。朋友又带了各自的朋友来,本来是二三十人的小聚会,后来人数过百。人一多,就又乱又吵。到后来什么酒都混着喝,味道变得很奇怪。李思川对酒有那么点讲究,正好酒保内急,要离开一下,李思川就自告奋勇到吧台里去替他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