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果然水廿七笑逐颜开,张开手臂抱住那人的肩膀,那人也张臂回抱,两人互拍了拍对方的肩背,哈哈笑着,又拉紧握了握臂,水廿七喜道:“杜兄怎么会到了这里?要不是小弟信步过来看看,还不得错过了?”
那杜兄笑道:“咱们兄弟二人有缘,怎么错也错不过。刚才我在船上无意中往岸上这么一望,就觉得岸上这人怎么看怎么像我兄弟,就赶来看看了。我本是在看书的,不早不晚那么一抬头,就看见了,你说奇不奇?来来来,去愚兄船上说话。对了,这位兄弟是?”
水廿七忙道:“妹子,来见过杜兄。杜兄,这是舍妹。”
鹦鹉听他二人说话口气,显见得比赵大哥又亲近一些,再听二十七说一句“舍妹”,心中一痛,便有些呆呆的,待要行下礼去,又想起自己身着男装,便学着拱手揖了半揖。
那杜兄明明见到是一个少年男子,水廿七却说是“舍妹”,再一细看,恍然道:“原来是位小姐,看我这粗心的。水姑娘有礼。”也揖了一揖。
鹦鹉却道:“我姓初,不姓水。”心里在生气,道:你要说是妹,我偏不承认是妹。既成不了夫妻,妹妹也不屑一做。你自姓水,我自姓初。你爱这么混沌着,我不爱。一是一,二是二,到时若然不是,我掉头就走。做你的妹妹,有什么好?
杜兄看看水廿七尴尬的神情,便猜是不是小情人闹别扭,或是家里不许,或是另有缘故。女孩子不便抛头露面,身着男装行走原是道理。当下也不多问,依旧揖道:“初姑娘有礼。”
鹦鹉回礼道:“杜兄有礼。”
那杜兄道:“愚兄姓杜名萱,和贤弟是结义的兄弟,初姑娘既是贤弟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了。承妹妹叫一声兄长,那愚兄就不客气了。贤弟,贤妹,咱们船上说话叙旧吧。”
水廿七陪着小心问鹦鹉道:“你去不去?”
鹦鹉淡淡地道:“去什么地方不是去呢?这蓬莱城看来也与我有缘,几次要走都走不成。”
水廿七知道是一声“舍妹”惹恼了她,鹦鹉这才这么不依不绕地零敲碎打,便低声道:“杜兄是极有身份的人,妹妹别这样。有什么话,咱们私下再说。”
杜萱却道:“不要紧不要紧,咱们可说是一家人,你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小妹,小妹生气也是应该的。小妹,愚兄站在你这一边,他要是欺负你,咱们决不饶过他。”
鹦鹉扑嗤一笑,对水廿七道:“走吧。”
杜萱笑道:“嗳,这就对了。来,咱们先走,让他在后头,愚兄船上吃的喝的都有,咱们好好喝上一回,说说别后这两年的事。”
三人上了船,不等杜萱吩咐,早有下人点了茶来,果子点心也摆了一桌。鹦鹉刚吃了个烧饼,吃不下别的,只端了茶碗喝茶,环顾船上的物件,说不出的好看漂亮,想起刚才二十七说杜兄个极有身份的人,便好奇他到底有身份成啥样。
正要问,却听水廿七拍案道:“我知道了,这城里又是赶着整治馆驿,又是大办庙会,就是为着杜兄要来吧?你这次来是假扮游客还是商贾?”
杜萱道:“贤弟心思细密,当然一猜就对。庙会是本来就要办的,愚兄不过是借着庙会藏一下行踪,不想让别人知道。早两个月愚兄就派人知会了朝廷,朝廷说让离敝土最近的州府相助行事,就挑中了这蓬莱府。这里的知府是个有意思的人,就安排下了这样的巧计。”
水廿七道:“兄长是要避着谁呢?有什么大事?”
杜萱叹口气道:“看来贤弟这两年是不知在哪里逍遥,愚兄的事是一点没听说。敝国与邻国开战,他们去请了邻帮相助,愚兄敌不过,只好来请贵国援兵了。贵上一口答应,却不愿与邻帮明里交恶,便想了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主意。”
他二人说得轻描淡写,鹦鹉却越听越奇,张大嘴想问,又忙用手捂住了。
杜萱见了,便道:“不瞒小妹,愚兄是贵国北边扶余国的小王,扶余国主正是家严。贤弟是敝国上宾,智高计妙,正好帮愚兄一把。今日在这里偶遇,真乃上天眷顾愚兄也。小妹与贤弟交厚,知道了也是不打紧的。”
鹦鹉听了更是吃惊,她一个小小巫师之女,僻处乡间,从未想到过会结识一国王子,这王子还谦和有礼,可亲可近,才一见面,自己就在他面前发了顿小小的脾气,这真从何说起呢。一想起这个,顿时面红耳赤。
杜萱见她这样难堪,忙道:“早知小妹多虑,愚兄该不说才是。只是正想借助贤弟之力,不好藏掖。小妹还当愚兄是兄长才好,千万莫要客气,失了亲和,倒教愚兄为难了。”
鹦鹉只好点点头,报以一笑,不敢说话。
杜萱叹口气,道:“当日贤弟也是这样生分,好教愚兄难过。王侯也罢,渔樵也罢,不过是在世上一遭,何必自筑壁垒,缚心缚体,失了性情。”
水廿七也道:“杜兄是极洒脱之人,鹦鹉你就当他是大哥便是了。我讲个故事你听,你就知道杜兄这性子是随了谁的。”鹦鹉点点头,水廿七道:“你可知当日有个风尘三侠的故事?”
鹦鹉道:“知道,我们过年时要用红纸剪窗花,这风尘三侠也是常剪的。说的是隋末大乱,李卫公去见杨越公,被红拂女相中,随他私奔,出城时遇上虬髯公,三人结义兄妹。后来李卫公投了秦王,虬髯公一见,说天下已定,就把家产送给了李卫公,自己走了。听说书的人讲是另去建了一国。难道…”
水廿七道:“你说得一点没错,虬髯公后来用海船千艘,甲兵十万,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杜兄就是虬髯公之玄孙。有虬髯公这样义薄云天、胸襟坦荡的先祖,才有杜兄这样不拘小节、随性从心的王孙。”
杜萱笑着摇头道:“贤弟太过夸奖了。说起高祖这风尘三侠的故事,愚兄倒有个小小的建议,不如我三人也结拜一番,来个北海三侠,不知小妹愿意否?”
鹦鹉愣了一愣,便道好。说完就朝杜萱拜了三拜。水廿七道:“你倒答应得快。”鹦鹉道:“杜兄是一国王子,财大势大,我不认这哥哥岂不是傻?将来我若无处存身,就去依傍杜兄,不用靠你这小哥哥。”
水廿七只好苦笑,不再说什么。杜萱欣然道:“三妹真是爽快,好,好,好,我喜欢。他要对你不好,你来找我便是。”扬声道:“来人,备上香烛酒浆。”马上来了几个人寻常打扮的手下,一下子安插了香烛,斟上杯酒,三人平排站了,倒金山,倾玉柱,磕了九个头,点了三柱香,以酒浆沥地,结为异姓兄妹。鹦鹉再拜道:“大哥,二哥,小妹有礼。”两人回礼,杜萱抚掌大笑,水廿七苦笑连连。
杜萱让手下收了香烛,三人重又安座,说了几句闲话,水廿七忽道:“大哥,给你看样东西,你可识得是什么来历?”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什来,鹦鹉一看,认得是金煌金的金盒子,只有半片,才想起另外半片让大黑叼去请了初道三,烧了他的主帆。只是他这时拿了这个来,是仍然怀疑金煌言的来历吗?
杜萱拿了一看,便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水廿七道:“一位姓金的公子处,我看他不像吾乡人,说不出什么来路。但这样的东西,非巨富大贵之人不能用也,杜兄位高人极,见多识广,也许会在什么地方见过?”
杜萱点头道:“这便是我刚讲的邻国的邻帮,扶桑国的东西,菊花是他国的皇家象征,非皇族不能用也。这金公子定是天皇贵胄,才有这菊花金盒。你在何处见到,这人现在何处?”
水廿七淡淡笑道:“恰好在这蓬莱城里。”

第二十二章 血光之灾

金煌言就在蓬莱城里,这个消息让杜萱着实吃惊。他自己秘密来使,负着请兵救国的重任,而敌国的友人恰在此时也出现,难道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忙问道:“贤弟,这人的情况究是如何?你又是怎么得到这个金盒?”
水廿七便将如何和金煌言相遇,如何烧了他的船队,如何鹦鹉差点命丧他手,如何又在蓬莱里遇上,以及他停留的原因都说了,只略过自己猜他与碣石宫有关的事不说,完了又道:“杜兄,你是不是担心他是来刺探我国和你商议好的援军的事?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看起来他不是冲着你来的。”心里道:他那是冲着我来的。
这么大的事,杜萱哪里敢掉以轻心,他想了想,叫来一个手下道:“马上派人去扶桑国,查一下一个名叫金煌言的皇族子弟的底细。也许他在本国不叫这个名字,你们要仔细了。”水廿七把金煌言的相貌高矮等细细形容给杜萱的手下听,手下应了出去,不多时便有一艘轻舟离开了码头。
杜萱强作欢颜,对水廿七道:“刚才听见贤弟和小妹说是本来打算去泰山崂山游玩,怎么,放着这城里的热闹不看,反倒要去冷清的山上玩?”
水廿七道:“杜兄,咱们是兄弟,你不用照顾我们的。你心里有事,还要招呼我们,倒叫我们难以安心了。”
鹦鹉也道:“是啊,杜大哥,我们把你当大哥,你却见外了。你担着这么大的事,心里不知怎么烦恼呢。”
杜萱道:“即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贤弟,愚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耽误贤弟些日子,你就在愚兄这里住下,有事也好与你商量。天缘凑巧,让愚兄在这里碰上你,这不是老天送来的福将吗?”
水廿七心中一动,鹦鹉如果住在杜萱这里,那就不用害怕周守备查客店了,他再怎么搜,也不会搜到国宾这里来。就算过几日馆驿整修好了,知州请他过去,她也大可留在杜萱的船上。馆驿那点地方,住不下杜萱带来的所有的人,船也得有人看守。如此一来,鹦鹉的安危就万无一失了。这么想着,便拿眼看看鹦鹉,鹦鹉也看看他,两下里心照,水廿七便道:“甚好。咱们兄弟好些时候没见了,正好盘桓盘桓。”
杜萱大喜,道:“天助我也。贤弟,你客店里有什么东西没有?我叫人去拿了来。”
水廿七道:“东西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一只猫要我们自己去捉,它认生,躲在角落里唤不出来的。这样好了,咱们一块儿上岸去,先去店里拿了东西和猫,交与杜兄的人先回船上,我与你去见见金煌言,找找他的晦气去,杜兄也好探探口风,摸摸底细。”
杜萱道:“如此甚好。”便吩咐几个手下准备上岸。
水廿七拉过鹦鹉低声道:“你就留在船上,别回去了。要是撞上周守备,不是玩的,小心谨慎总没错。”
鹦鹉点点头道:“我省得。这不是和赵大哥他们在一起,杀人放火都可以。”说到这个,轻轻一笑,吐一下舌头,“杜兄是有大事在身的,正要求着知州守备他们,要是因我而起了猜忌就不妙了。你只管去,我在船上呆着,这么多人,不会出事的。”
水廿七听她说得这么明理懂事,不觉心酸。自从她跟了自己,就这么委屈着,满心想疼爱她,却是不敢。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伸到一半就转了向,只是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上的束带。
鹦鹉别转了头,避开了,眼角里却看见杜萱正看着两人,脸上一阵发烧,道:“别让杜兄等着,快去吧。”
杜萱只是微笑,携了水廿七的手上岸,后面跟着八名侍卫,都作寻常客商的打扮。说了几句闲话后,杜萱问道:“我看你和小妹之间,明明有情,怎么又以兄妹相称?是她家里不许?你们是私奔出来的?”他知道水廿七孤身一人,没有家累,是以只想到是鹦鹉家里的问题。
水廿七怏怏地道:“这事暂时还不好说。杜兄,求你一事,将来若是我们俩人真的只能做兄妹,她无人可依,你代我照顾她可好?”
杜萱看他一眼,见他一脸的落索,道:“看来麻烦不小。若是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愚兄替你办。好好的一对郎才女貌的,你有情她有意,哪里就到了要托付旁人的地步?”
水廿七道:“个中情形,一时也难以说清,我只是说万一,万一是到了这个地步,杜兄就收留她吧。”
杜萱道:“那是当然,咱们不是义结金兰吗?她是我三妹,就是我扶余国的上宾,只要一登上我扶余国的土地,就会以上宾的身份安置她。”
水廿七道:“这样我就安心了。你别见她性子有些怪,其实是个心善的人。她一生命苦,遇上我更是不幸,要杜兄照顾她,原是无可奈何之至。”顿一顿道:“不说这个了,杜兄来了有几天了?怎么知州不来迎你?”
杜萱道:“来了有两天了,已经拜会了知州。我此番来,原是假扮客商,掩人耳目,因此都会住在船上。只等庙会期间,兵马粮草都到后,再借着散会之机,回转吾国。”
水廿七疑惑道:“这样的援助,要杜兄拿什么来换?”
杜萱苦笑道:“贤弟果然是个明白人,一语中的。吾国国小基薄,有什么是贵国看得中的?我上表自阵,愿世世代代,永为藩属,尊中华为上国。”
水廿七道:“杜兄此举,不是前拒狼,后迎虎吗?”
杜萱道:“那我就是狐假虎威。邻国欲请豺狼之兵助他,许之以灭吾国之后,瓜分吾土。而贵国却道灭邻之后,收兵回国。吾国只需年年纳贡,岁岁进朝便是。如此甚好。有猛虎坐镇,狼子野心不至公然逾矩。小国寡民,也只好左逢右迎了。”
水廿七听了赞许道:“杜兄之虑,自是极高。杜兄也不必对我客气,什么贵国不贵国的,我和这里可没什么干系,哪一州哪一县的田亩街坊上都没有我这个人的名号。赋税收不到我,抽丁抽不到我,我是孤魂野鬼一个。”
杜萱颔首道:“即如此,你就是我扶余国人,辅佐完我,将来就做太子太保,国士无双。”
水廿七不忍扫他的兴,道:“就我这样的,还太子太保,国士无双呢。对了,你有几个孩子了?有了世子没有?”
杜萱道:“世子还没有,有了一个小女儿,取名叫杜若,还没有封号。我自附属上国以后,世子与郡主的封号都要由上国赐封。”
水廿七摇头道:“有利必有蔽,难得杜兄看得开。到了,就是这里。”进去结了账,唤出猫来,又把观音瓷像用虎皮褥子包了,外面再包一块鹦鹉用来做衣服的布,一同交与杜萱的手下,那两人带了猫和包袱回转船上,水廿七和杜萱,还有另外六名手下继续逛街。
两人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张灯结彩的商家,杜萱感喟道:“这里的知州,为了这趟差事,也花了大少心思了。”
水廿七道:“谁叫他吃朝廷的俸禄呢?拿了俸禄,当然要做事。”想想这知州有这么大事担着,又是国宾,又是上司的,跑个把小毛贼,烧了几把无名火,也只好隐瞒不报,待过了眼前的事再说。本想保境安民,用小毛贼引出大盗伙,谁知盗贼不上当,反折了许多人力物力,精力心力。想到这个,肚里不免暗好笑。
才走到东街,就听见前面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些看客,连摆摊的小贩都扔了摊,挤进去看热闹,心里惦着自己的生计,瞄瞄里头又瞄瞄外头,顾得了东顾不了西,末了还是笑呵呵的回到自己摊前。
水廿七看得有趣,问小摊贩道:“小哥,里头什么事这么热闹?”
那小贩笑道:“有人走路不好好走,打烂了人家的金鱼缸,卖金鱼儿的拉住不放要赔,偏生又被偷去了钱包,赔又赔不出,正拉扯呢。”
水廿七听见是这么一件事,笑着摇摇头,打算和杜萱绕道走,忽然在嘈杂的人声中听见有人道:“再不让开,我就要动手了!”这声音听着耳熟,稍一回想就想起是金煌言的声音,心想难道这么巧,刚想着去寻他晦气,晦气就已经找到他了?附耳对杜萱道:“不用去找了,就在这里。”又对其他人道:“看好自己钱袋。”他知道人多的地方,也是小偷最易下手的地方。拉了杜萱往人群当中挤,果然看见金煌言又是气愤又是尴尬地站在中间,孟子曰拔出腰间短剑,目露凶光,其他三个手下却蹲在地上,双手棒着活蹦乱跳的金鱼不知如何是好。
而面对这些的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干瘦矮小的汉子,双手叉腰,下巴朝天,傲气十足地瞪着他们,他的脚下是碎成几大块的瓦缸,一地的水,水里是不住跳跃的金鱼。那汉子道:“我就不让开,你想怎样?你打烂了我的鱼缸,不赔钱来,就想走得脱?还要打人?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蓬莱城,是出孔大圣人孟二圣人的,你个什么地方来的乡下土包子,会不会逛街?啊?这么挤的街道有你们这样三个平排走路的吗?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横着走出十里地都碰不上一人儿?…”妙语连珠,滔滔不绝。水廿七算是明白那小贩和路人为什么会围着不走了,这那里是看吵架,分明是听说书。想想金煌言这个有钱的公子,被人说成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不算,还成了横着走路的螃蟹,怪不得气很了要拔刀拔剑。那卖金鱼儿的还在说:“老子就在这里,你那把破柴刀砍过来呀,你要不过来,你是乌龟养的,老子要是皱一下眉毛躲闪一下,老子是你养的!”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指指点点,把个金煌言窘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孟子曰叽哩咕噜说了句什么,地上捧金鱼的三个人扔下鱼儿,站到金煌言身旁,也从腰间拔出了短刀。
众人一凛,都退后了一步,那卖金鱼儿的却丝毫不惧,反上前一步道:“怎么?真敢动手?他奶奶的,这城里巡街的到哪里去了?来人啊,有强盗要杀人啦!青天白日之下,打坏人家的东西,还要杀人啊——”他这么一叫,旁人倒又笑了。开始以为他有多能耐,原来不过是一个无赖。
眼看越闹越大,不好收场,金煌言皱着眉头说了一句,那四人一齐收刀,动作干净利落,显见得是常年惯于用刀的。水廿七和杜萱互看一眼,少不得动容。金煌言冷冷地横扫众人一眼,抬脚便要走。卖金鱼儿的哪里肯放他走,扑过去要扭住他胳膊,那四人抽刀欲挡,金煌言早挥臂格开,卖金鱼儿的立足不稳,退后两步,落脚时软绵绵,知道是踩中一条金鱼。这些金鱼都是他的宝贝,他如何忍心落得下脚,忙扭腰滑开,这一扭一滑,身子便往地上摔去,头无巧不巧撞在地上砸碎的瓦缸碎片上,登时鲜血长流,而那卖金鱼儿的也一动不动。
过了了一会儿,有胆大的伸手在他鼻下一探,惊得忙缩手,叫道:“不好了,出人命了。”唬得众人纷纷躲开,那人又叫道:“大家别乱,莫走了凶手!”众人又是一惊,站住了盯着场中五人。金煌言五人后背相靠,围成一个小圈子,各出刀剑相向,脸上露出悲愤的神色,像是不敢相信老天对自己是如此的不公。
出了这么大的事,早有人寻着了巡街了捕快,捕快赶过来,驱散开围观的人众,看见有人在大街上居然敢杀人,而杀了人居然敢大模大样的拔刀兰威,啧啧称奇,道:“好,好,老子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么大胆的贼人老子当了二十多年的捕快还是头一次遇上,好得很,妙得很。见了老子还不把刀放下,你们要顽抗到底是不是?”
金煌言咬紧了牙,一言不发。他终究是有身份的人,岂能受捕快公人的折辱?正要命令杀人夺路,忽听脚步声声,呼喝连连,一小队人整整齐齐地跑着过来了,到了场中停下脚步,将场中五人一尸团团围了,跟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这人大家都认得,连水廿七金煌言这样的外乡人都认得,正是这两日大出风头的周守备。
周守备四人里一看,道:“将这五人拿下。”
这一小队官兵有十来个人,旁边还有捕快,另外还有围观的人群,金煌言情知敌不过,长叹一声,束手就擒。他一放弃,那四人自然不再硬扛,也缴械任绑。另有军士搬了尸体而去。金煌言恨恨地看一眼那卖金鱼儿的尸体,转眼之间,看见了人群中的水廿七。两人眼光相触,金煌言眼睛一亮,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来,又闭上了,眼睛里却流露出求救的神色。跟着周守备一挥手,众军士推搡着金煌言和手下走了。
水廿七低声道:“我要救他。”他与金煌言一见面就不合,唇枪舌剑,占了不少上风,那是他猜忌他是不是冲着碣石宫而来,其后联手赵氏海盗,烧他船队,杀他部属,已是做得过头,而他劫夺船只,差点陷鹦鹉于死地,又让水廿七不再悔恨,何况又借了他的房间躲过一难。在水廿七心中,勉强算是打和。这番金煌言当街受辱被擒,他看得一清二楚,错不在金,全是“不巧”二字,天意弄人,再没说的。而看见了金煌言悲愤的神情,无奈的处境,求助的眼神,让他又起抱打不平之心,脱口而出说要救他。
杜萱不明白他和金煌言之间的那么多过节,虽然有所怀疑,但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硬说他有什么企图,也不好拦着说不要救人,那卖金鱼儿的死可说是竹刀砍在了硍节上,过不去就是过不过,不巧之极,便道:“你如何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