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忙说:“周伯伯还说了,我们这次来这么好的地方,他都动心了,想组团过来玩呢。说你这个人很上路,要敲你的竹杠。”
孙经理大方地说:“没问题,回去我就去找他,组个团请他们来玩。小景,你会去找高人来帮忙,这就是我看好你的地方。你等于是我的公关经理,形象代表。”又转头对钱赵张三人说:“你们别不服气,啥人有人家卖相好的,站起来我看看。”
小钱小赵小张一本正经地看看自己再看看年轻靓丽的景天,都说服气服气。说得景天不好意思,捧起碗来挡住脸躲着偷笑。
景天这么一通又笑又说的,早落入士兵眼中,越发让他们觉得这个姐妹可爱可亲。只是畏惧连长的严厉,不敢造次。但是会在每次经过她时,送上毫不吝惜的笑容。
为了拍摄好鹭鸟,孙经理在鹭鸟生活捕食的树林和水域附近架设了两台摄影机,树林的那台设在一棵大树上,水域的那台在一个观景台上。让鹭鸟慢慢习惯它们生活的地方多出来一间屋子,对人和机器不再警惕,拍摄时就容易了。水上观景台是一个原木搭建的小房子,树顶上那个的,是在大树的树干上钉了一排横木做为踏脚,枝干间再盖间小树屋。两间木屋都是请士兵们盖的,他们闲着没事,有任务让他们做,又是拍摄鸟娄这样有意思的事情,个个都踊跃报名,两间屋子没两天就搭好了。
张德飞景天小钱小赵他们两组人的工作就是每天去这两个地方蹲着,从日出到日落,拍摄鹭鸟的生活。枯燥是枯燥得来,无聊是无聊得来,等孙经理一走,就整天骂娘。无聊到最后,就是替每只鸟儿取名字。景天本来就怀着要替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峦取名字的伟大理想来的,取那替鹭鸟取名字便是她每天的工作了。而张德飞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野外工作,骂归骂,做归做,胶片仍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拍。每天最快乐的时候,是日落之后,收了工,吃了晚饭,一群人散步去最近的镇子上闲逛,买当地人的各种土特产,从竹篮子到米酒。
从连部营地到镇上,只有一条小路,小路要经过一道铁路。每天傍晚六点半,有一趟列车从那里经过。他们在散步的时候,列车轰隆隆地从面前驶过,带起一股带着焦炭味道的风,风里还有粉煤灰的尘屑。他们为了不被灰尘和煤粉弄脏衣服头发,会离得远远的,等列车开过好久,风止尘落,才通过铁路,往镇子上去。
从上次到黑龙江拍丹顶鹤,到这次在九连山拍鹭鸟,景天越来越喜欢这个工作。虽然条件艰苦,业余生活无聊,但所有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按自己的意愿支配,不用像俞谦那样上莫名其妙的两头班,不用像邹娟那样又读书又工作,还要想着考研买房升职跳槽。在这个小团体里,不过这么几个人,相处得好了,像家人一样,做事都有商有量,你谦我让的。景天想起邹娟流露出的那微微的嫉妒,心想,我真的比她和大多数人要幸运了。不过也要看是什么人从什么角度去看,也许有人嫌她这样的工作没挑战性,没升职的可能,学非所用,浪费教育资源,在将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施展空间。未来十五年后,他们之中有人做到跨国公司大中华区总裁的时候,她仍然会是个小公司的小职员。
景天想起那位名叫珍·古道尔的奇女子,一个人在非洲研究大猩猩研究了四十年。如果她的前景就是珍的现在,那么她会不会遗憾?
每天,她坐在树顶坐在木屋观察着鸟的时候,就想,这是不是她要的生活?一年里花三个月来野外拍摄,其余的时间可以做案头,写脚本,画画,制定下一个拍摄计划,等冲印的胶片,剪辑成美丽的片子。听上去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景天在拍摄的间隙,除了揣摩脚本里的文字,就是临描蒲瑞安那些手绘的画图,画着画着有了兴趣,去连部通讯室要了上海家里的电话,让她妈妈给寄一册《芥子园画谱》来,说要开始学画了。
一个星期后,她要的《芥子园画谱》寄来了,一同寄来的还有画笔和纸、画架、橡皮、炭笔、铅笔刀。傅和晴对她要学画的态度,就像她还是个小学生一样,学什么给置什么装备,都是全套的。她想起她小时候,说一声要学电子琴,马上就给买了卡西欧,后来进了大学想学吉他,又给买了星辰。学英文打字,买了英雄。上手工课学的是刺绣,就买绣花棚和丝线还有素色厚缎。而这些所有的东西在她那三分钟热度后就都丢在了房间角落里,放着招灰。现在又是全套的绘画工具。对父母这种无条件的支持,以前她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来看,只让她汗颜。
她收到包裹,感动之下,马上去连部通讯室要了个长途电话回去,跟傅和晴聊了好一阵的天,说她在这里很好,会好好学画画的,妈妈你不要担心。傅和晴在那头一惊一乍地说,景儿,怎么了,想家了?受刺激了?还是受伤了生病了?怎么突然抒起情来,吓死人了。听得景天笑了起来,说妈妈,想你了呗。傅和晴说,你猛一下子来个“外国人腔调”,我有点接受不来。景天哈哈大笑,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才收了线。
旁边帮她接线的通讯兵虽然一早接到了警告,不许跟刚来的女同志说话,但这个时候房间里没别人,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你刚才说的有一句我没听懂,但是怪好听的,是什么意思?”
这通讯兵非但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人家私人电话,听不懂还问,一点没觉得是侵犯了个人隐私,景天觉得好笑,回答他说:“是那句上海话吧?我跟我妈妈说我想你了,我妈妈就说我学外国人样子。外国人不是当面总说‘宝贝我爱你’的吗?”通讯兵“哦”一声,问:“那你教我好吗?”
景天笑着教了几遍,直到有几分像了才作罢。通讯兵又问:“有‘外国人腔调’,那有没有‘上海人腔调’?”景天觉得这个通讯兵很聪明,也就和他多聊两句,说:“没有‘上海人腔调’,我们只说‘腔调’,说‘这个人老有腔调’,指的也是同样的意思。”
“那到底什么是‘腔调’?” 通讯兵颇有好学不倦的劲头。
景天继续好笑,“就好比你们连长,就很有‘腔调’,旁人学不来的。”比如周示楝,就很有上海滩“老克腊”的腔调,比如蒲瑞安,就很有上海滩“小开”的腔调。腔调这个词,不太好解释,可以理解成为风度或做派。周示楝很有风度,蒲瑞安很有做派。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是长期的环境的熏陶的结果。景天心想,蒲瑞安的风度真是极好,很有腔调。
“明白了,”通讯兵拧着眉毛沉思说:“就是威严。我们连长很有威严。你没见过我们营长团长,那更有‘腔调’了。”
景天先是觉得好笑,后来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便说:“不光是威严,应该是说这个人很有他的身份感。”
“身份感?”通讯兵又糊涂了。
“对呀,你总不能说我有威严。”景天跟他开起玩笑来,“但你可以说我有我的身份感,就像你们私底下说我不像个上海女人。”
通讯兵不好意思了,“我们说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有人会传。”景天笑,“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女人,怎么不像上海人了?”
“不知道,也许是不像电视和相声小品里的上海人?”通讯兵倒也诚实。
食堂角落里有一台电视机,休息的时候老有士兵在那里看电视,看的总是央视春晚历届的小品集锦,景天听他这么说,只好笑笑,跟他告辞。通讯兵追出来说:“你可千万不要报告我们连长,他不许我们跟你说话的。”
景天笑着回头答一声,“知道了。”
对于连长不准士兵跟她聊天的规定,景天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倒不认为连长多事。就像当年纵横四海时英国私掠船上不许有女士上去一样,全男班的地方有个女人在,肯定是妨碍人家的工作和情绪,她也很自觉的不和他们多接触,每天都是穿一身中性的衣服,格子衬衫粗布裤戴顶草帽。这草帽还是在镇子上买的当地农民戴着下地干活的草帽,不是上海街头流行的女士夏季凉帽,装饰得有绢花和飘带。
但就是这么小心在意,过了一阵,连长还是来找她谈话来了。

2 旅游团

原因十分简单,是那条最后她塞进背包的咔叽布A字裙惹了祸。白天她去工作的时候,穿的衬衫长裤,在太阳暴晒下做野外工作,少不得要出几身汗,每天回到连部,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她已经十分注意了,洗晒自己的衣服从来不晾在外面,而是在窗户上的栏干和床架子上拉了一根绳子,内衣袜子什么的就搭在绳子上,进来出来都拉上窗帘,这样太阳透过薄窗帘晒得到里面晾晒的衣物,外头又看不见,自以为十分安全。
每天他们都是洗好澡换了衣服,吃了晚饭出去溜达,经过铁路去镇上。天气热了,衣服裤子又都洗了,她就穿那条卡叽布的裙子。心想这已经是黄昏了,他们是下班时间,士兵是休息时间,应该没有什么,可是穿了几天后,连长就单独找她说话,说景天同志,请注意影响,你的衣着和仪容仪表已经严重影响到士兵们的情绪,为了部队的精神面貌上的建设,请以后都不要再穿有损军容军纪的服装。
景天听了脸红得说不出话来。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他们来借住,吃人家住人家,那是人家的一片好客之意,而且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她听后马上表示改正,不争辩不解释,绝对服从。过了两天,连长送来了一条薄型的迷彩裤,大概也是觉得这位女同志吃得了苦挨得了热,可是衣服不干,总不能让人穿湿的,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举动。
小钱小赵小张他们可没有这许多的禁忌,一早和人家士兵打成了一片,晚上不出去散步的时候,就留在军营里打八十分,或是在人家的操场上吊单杠翻双杠,锻练身体。不久后就一致同意,住在军营里,别有一翻风味。
军营里作息规律,饮食搭配合理,早上不过是馒头稀饭和小咸菜,中午晚上的菜式也普通,但来了之后,跟士兵们一样,每个星期天都去称一□重,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胖了。
张德飞就嘀咕说,怎么就重了呢?没觉得裤腰紧了呀?小钱就说,是肌肉多了胖肉少了,所以才份量重了又不显胖。小赵说,对的,精肉比老胖肉重,但是看上去少,这说明你不是壮了,而是体质好了。
在上海话里,瘦肉叫精肉,肥肉叫壮肉,很肥很肥的肥肉叫老胖肉。所以他们在讨论胖了瘦了的时候,被称体重的卫生员听见,去学给别的士兵听,马上就变成了笑话,传遍整个连部。他们没事就捏捏对方的手臂,学着他们的“腔调”说:老胖肉又壮了。
一来一回的,这笑话又传回他们耳朵里,他们又被士兵们学的腔调惹得发笑,后来就尽量用普通话说话,这在他们,叫做“开国语”。
这些同事里,除了张德飞比景天大个四五岁外,其他人都在三十岁以上,虽然叫小钱小赵的,但那是四十多岁的孙经理叫的,景天一律管他们叫钱老师赵老师。小钱小赵这样早一辈的人在学校里还是说上海话的,普通话基本不说。那国语一开,叫惨不忍听。
只有到了景天她们这个时代,学校全力推广普通话,所有的老师都用普通话上课,景天和邹娟她们才学了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而相对的,许多的上海方言也都不会说了。周示楝就说过景天的上海话,那是“十三不搭”,不知道像什么。
对周示楝的哀叹,景天表示无可奈何,但好歹是跟他这样的老派人长大的,一些老法用词的习惯,还算知道。她在和连长通讯员卫生员等人的接触中,用的就是标准的普通话,是以通讯员才会说她不像个上海人。
在空闲的时候,她开始从一笔一划学起绘画来,学白描花卉和禽鸟,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忘掉,来这里以后,她的失眠症不治而愈。
一个多月后,拍摄进程过半,孙经理过来视察工作,随行真的带了周示楝等厂里的老同志来了一个江西三清山九连山七日游。本来厂里各科室也有每年的出游项目和款项,作为福利的一部分。这次不过是借机绕道过来一下。孙经理搭旅行团的车,运来了一些设备,还有新的胶片,再把拍摄好的胶片带回去先冲洗出来看。他搭旅行团的车来,其实是省下一笔运输费用。公司草创初期,什么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就省。
孙经理的算盘打得很如意,周示楝这些老员工也觉得满意,有人鞍前马后安排照顾,行程又不赶又不累,这一趟玩得很舒服,两边的人都得到了实惠。
这行人在九连山住了两天,游览了几个地方,又往三清山去了,包括周示楝和孙经理。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那就是蒲瑞安。
那天孙经理带了人来,景天先一天已经听说了,这天就提早从摄影点回来了,洗了澡梳起头发,在营地等他们来。旅行团的车子开进营地,她在阅览室就听见了车子响,放下报纸迎出来,车子一停,就很起劲地往车窗里寻找周示楝。正踮着脚伸着脖子在看,车门处就下来了那个瘦瘦高高脊背略弯头发略白的身影。
景天迎上去叫周伯伯,又跟别的人打招呼。这些老职工都是平时脸有些熟的,就算不认识,经周示楝一介绍,说是景至琛的女儿,也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人。景天和他们嘻嘻哈哈了一阵,接过周示楝的包,挽了周示楝的胳膊要往营房里走,就见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冲她温和地笑笑,说:“景小姐,又见面了。”
景天见了他一呆,再也想不到他会大老远地过来。既然问侯到她面前了,只得回答说:“你好,蒲老师。”
蒲瑞安笑笑,解释说:“我过来看看。”
“啊?”景天仍然没回过神来。
孙经理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身上背着两个方方正正包了角的器材箱子,见了景天发呆的神情,解释说:“我这趟是特地去请周老师来指点的,结果周老师说他没出过一指甲的力气,‘生活’①都是他一个学生做的。给了我电话,我又过去请教这位老师了。没想到这位‘老师’年纪这么轻,倒是吃了一惊。我把我们的情况跟他一说,小蒲就答应跟我来了。”
孙经理比蒲瑞安要大上个十岁的样子,他叫他一声小蒲,还真叫得起。只是听在景天的耳朵里,实在有些奇怪。
蒲瑞安十分客气,“我写了那个本子,又怕不合用,一直担心,正好孙经理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实地看看,我就把手里的工作安排了一下,跟过来了。周老师他们过两天去三清山,我会再留两天,到你们拍摄的地点去实地观察一下。”
孙经理说:“实在感谢,难得有内行来指点,我是吹了好大牛皮把人请来的。小景你和小蒲是老朋友了,他在这里的行程就由你陪同,我要把拍好的胶片带回厂里去冲印,过两天就走。”几句话说完,便赶去前面招呼其他老同志了。
景天不知该怎么表示,只能胡乱说几句“欢迎”“谢谢”等场面话,趁得一团乱局闹哄哄地把这批人安排在营房里住下来,引他们去洗澡的地方吃饭的地方,又是送热水瓶又是送蚊香,忙到天黑,其他同事回来了,在食堂坐下来吃饭,两拨人聊起天来,才算把这些事给应付过去了。
这天晚饭后的娱乐活动自然不是再散步去镇上,连长集合起士兵搞了个欢迎会,拉歌说快板,把军营文化展示给“老有腔调”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老职工们看,请他们指点传授,拉帮带一条龙。老职工们也不含糊,虽然坐了一天车累了,还是推举代表表演了两个节目。来一段外国电影片段的译制配音,唱一曲《九九艳阳天》,还是难不倒这些非演员出身的职员。
景天坐在周示楝和蒲瑞安的旁边,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很卖力地鼓掌,微笑,笑得脸都痛了,自己都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尴尬。好在这一晚上场面热烈,弦歌飞扬,不用她说话兼表演,到了军营熄灯号吹响,各人回去睡觉,她有一种总算解脱了的想法。
第二天蒲瑞随周示楝他们跟团游玩去了,景天一早去了摄影点,两人连照面都没打。还是晚上回来后,才知道他们到河边乘船漂流去了。景天想,一帮老头子,玩什么漂流,万一掉水里怎么办?想法里似乎带了些赌气的意味。好在在晚饭前都回来了,说起漂流来,兴奋得像小学生春游,说这一辈子都没漂流过,刚开始坐上去有点怕,但船老大把竹筏撑得稳稳的,顺水漂下去,“惬意②得来,味道交关③好”。
景天吃饭时仍然坐在周示楝边上,听他们这么交口称赞的,问道:“真的好玩?”
周示楝的脸上有晒了一天太阳才会出现的红晕,点头说:“好玩。你来了这么久,还没去过?”
“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旅游的,哪里有空?鸟儿们可没有星期天。”景天笑,转头问蒲瑞安,“蒲老师,你和周伯伯他们一起玩,有没有觉得无聊?”意思是你一个年轻人,和一帮老头子能有什么共同语言?肯定闷死了。
蒲瑞安自回来后就没怎么说话,景天怕有冷落他的意思,没话找话说。蒲瑞安却无所谓的样子,回答道:“不会啊,我和周老师聊天,很有意思。周老师人生阅历这么丰富,见闻又广,讲起山海经来,有声有色,比听评书还有趣。这个景小姐应该比我熟悉。”
景天忙说:“那是,我一直在周伯伯的办公室里胡混,明星的小道消息知道得不少。”
周示楝和邻座聊了一会天,转头就听见这么一句,忙辩称说:“我从不散发花边新闻,小景儿你别坏我名誉。”
景天和蒲瑞安都笑了起来。
晚上大家都说累,就不搞什么联谊活动了,到底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这么连轴转地游玩,洗过澡后看了会电视聊了会天,就去睡觉了。蒲瑞安觉得无聊,这个时间睡觉在他来说是从来没有,便问景天平时晚上怎么消遣。
景天摊一摊手说:“没有啊,我们都闷得生霉了。”又不肯说晚上在学画,便说:“附近有个镇子,我们一般晚上会去那里逛逛,一来一回要两三个小时,一晚上就打发掉了。”
蒲瑞问颇感兴趣,问:“那可以做向导吗?我想去转转。”
景天说好啊,你等我换条裙子。她也觉得两个人就这么在营房前的空地上坐着很不自在,身后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小士兵看见她就挤眉弄眼做怪相。
蒲瑞安说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景天回她一个人住的那间僻静的房间,换了那条“一百零一条”的裙子,揣了几张钞票在裙子口袋里,穿了一双平跟凉鞋,梳了梳头,就出去了。
她在房间里这一耽搁,再出来时,操场和娱乐室还有食堂里打乒乓球的人就散了一半。蒲端安在一个篮球架下站着,和连长在说话。见她过来,便伸出手和连长握了握,说以后有空再聊,过来问:“可以走了吗?”
景天先朝连长点了点头,再答说:“可以了。走吧。”出了营地,才问:“你和连长在说什么?”
蒲瑞安笑笑,说:“随便聊了点军营的话题,问现在部队装备什么武器,最新的枪支有哪些先进之处,如此之类的,景小姐一定不会感兴趣的。”
“你连这个都懂了?”景天一半是好奇,一半却带了点讽刺。
蒲瑞安不知听没听出,只是淡淡地说:“不懂,所以才问。你不喜欢王连长?”
景天笑一下,说:“王连长对你真好,对我可不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其实她也不讨厌王连长,尊敬之余,也有好感,只是蒲端安这么特意来问,不表示一点情绪倒不像是她了。
“他对你怎么了?”蒲瑞安笑问。
景天知道又要让他笑话了,但话头已经起了,又不好不答,便说:“没什么,就是一来就警告士兵们不许跟我说话,又警告我不许穿裙子。我知道我的存在犯了他们的忌讳,不过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等工作完成后,以后再不来了呗。”说完就笑了,那还真是没有说错的,估计她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蒲端安听了也笑,点头说:“王连长确实为难,你理解就好。”
景天哼一声说:“我当然理解。这又不是《战火中的青春》的年代了,我来工作,不用女扮男装。”
“哦,你居然知道这个黑白电影?”蒲瑞安笑她。
景天吐一下舌头,“我到底是电影厂的职工子女呢,什么电影没看过。等下次上海电影节举办,我妈给我找来票子,要是有什么好看的电影,我请蒲老师看电影吧。蒲老师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表示感谢的。”
“好啊,那我就等着电影节的电影票了。”蒲瑞安认真地答应。
景天说开了话,完全没想到这个邀请后面意味着什么,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妥,正要反悔,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恰好走到铁道前面,“当当当当”的警告铃声响起,预示有一趟列车马上要经过。景天在离铁道五十步外停住了脚,借等过火车,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