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瑞安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像是过了好久,才有一列货车咣当咣当地驶过来的。

3 蝴蝶梦

那天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晚了,到了镇上,大多数的店铺已经关了门,录像厅还开着,门口贴着香港枪战片的广告,两家小吃店冷清清地无人光顾,只有猫趴在桌子上睡觉,狗趴在店门口睡觉,店主人自己吃着饭,开着一台电视机,闹闹地在放着什么武打片。还有一家杂货店,卖些拖鞋运动鞋廉价成衣。
蒲瑞安看着这个冷僻的小镇,夜色下也看不出这个小镇有什么建筑风貌,和所有新建小城镇没什么两样,一条主路,两边是两层的小楼,底层门面房子开了店铺,卖的东西也没什么特色,就这样的小镇,会让他们天天逛,今天逛了明天逛,乐此不疲?问道:“你们每天都出来散步吗?这里有什么可以消遣的?”
“几乎每天都来,军营里实在无聊,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也有人不出来,说一个白天都在外面跑,晚上就和同事们打打牌,和士兵们打打乒乓球,混到熄灯号吹响。”景天解释说,“这是新镇,再过去点的地方是老镇,那个颇有意思。只是今天晚了,老镇又关得更早,路灯都没有,黑漆麻乌了,就不带你去了。什么时候你白天过来,可以看一看这里的老镇老房子。”
蒲瑞安听了颇感兴趣,“好,那就趁在的时候,挑一个白天过来。”
景天说:“后天周老师他们就走了,可以在明天下午,或是后天上车之后让车子到这里来弯一下,走走看看,不用一两个钟头。”
蒲瑞安嗯一声,又问:“那不是很难捱?这里也没什么可逛的,难道天天看一场录像才回去?”蒲瑞安指着路口的那个录像厅,开起了玩笑。
景天笑,“没有,看一场录像再回去,营门都关了,王连长才不会为我们开门呢。我们也就走到镇上,买根甘蔗或是买两个桔子吃了,再走回去。这一阵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得不得了,个个都长胖了。”
蒲瑞安看她一眼,“嗯,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面色要好些。”
景天听了又不作声了。话题涉及到这么私人的层面上,叫她怎么回答?她改口问:“你们明天去什么地方玩?”
“导游说山顶上有个峰顶湖,明天去那里。你要是有兴趣,也一起来吧。”蒲瑞安发出邀请。
景天忙说:“不行不行,这两天鹭鸟正好在孵鸟蛋,我们从早到都要守着,看什么时候第一只鸟宝宝出来。我们守了这么久,就等这一刻了。等拍摄完了我们会把这里所有的地方都玩遍,你玩你的吧。”说得非常坚决,像是生怕蒲瑞安会硬拉了她去。
蒲瑞安笑一笑,不再坚持。
景天后悔得要咬自己的舌头。为什么她在他面前一说话就像会说出错话,就要后悔?
从镇上的商业街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除了录像厅,连那家小吃店都关了门暗了灯。当地人早睡,两人只好往回走。蒲瑞安看看这周围的环境,又说:“还好有路灯,不然你们散完步回去,天都黑了,路上怕不安全。”
景天一看话题拉到这么安全的地方,忙说:“那是因为有军营啊,从营地到镇上,路也修得好,路灯也有,两边又都是树丛,正是散步的好去处。”
“为什么会在这里建一个军营呢?”蒲瑞安装着若有所思,开玩笑说:“难道这里有什么国家机密?比如一个地下实验室?”
景天这个还真不知道,便老老实实说不知道。又说:“你不是和王连长很谈得来,不如你去问他吧。”
蒲瑞安“哦“了一声,说:“才谈了不到十分钟,怎么就看出我们谈得来了?”
景天又被问倒,赌气说:“因为他从来没和我谈过十分钟的话。”
蒲瑞安轻笑一声,道:“你很想和他交谈吗?那应该去试试。也许王连长也觉得和一个年轻女□谈有障碍?”
“什么叫‘也’?”景天警觉起来,“你是说和我交谈有障碍?”
“我觉得有,”蒲瑞安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景天一口否认。
“那你是觉得我们的交谈很愉快?那我不胜荣幸。”蒲瑞安领悟得很快。
景天又要咬舌头,肚子里把蒲瑞安恨得牙痒痒,心想我怎么来来去去都说不过他?可是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一定要在口舌上压过他,似乎又不合适。忽然想起一句俗话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吃了他的,拿了他的,在他面前是怎么也气壮如山不起来,心里恨恨的,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理他。
蒲瑞安像是不知道他已经开罪了她,又起话头说:“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啊?”景天搞不懂他怎么一下子又跳到这个话题来了,不由自主应答了一声。
“你刚才不是说等电影节开了,有了好片子要请我去看?我就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到时候就不会有不同意见了。”蒲瑞安耐心地解释。
景天有点气不顺,看他问这个,便故意说:“我喜欢看僵尸片,恐怖片,香港枪战片,台湾乡土片,大陆武侠片。最喜欢的是《月光光心慌慌》、《异形》、《苍蝇》、《德州电锯杀人案》、《闪灵》…”
她还在往下数电影名字,蒲瑞安早笑出了声,景天一看又白白惹他发笑,很得不偿失的,便认命地住了口。
蒲瑞安忍下笑说:“没有了吗?那《后窗》呢,同样是解肢分尸的,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样的恐怖片,毕竟里面有金发的葛蕾丝·凯利小姐。”
景天没好气地说:“《后窗》才不是恐怖片,那是希区柯克大师的悬疑片,我喜欢这部片子,更甚于喜欢他的另一部片子《鸟》。”
“《鸟》怎么了?不是挺好的?鸟类突然开始袭击人类,又不说明是为什么,更让人费心思去猜。我想更多的影评人会说《鸟》比《后窗》更有深意。”蒲瑞安拿出认真探讨的劲头来和她讨论。
景天不屑地说:“那是影评人没观察过在山林河泽里的鸟。他们要是见了,就不会说这样的话。鸟的世界纯净优美,自由博大。鸟才不会无缘无故去攻击人类,反倒是人类,把鸟捕的捕抓的抓,留下小鸟在巢里,没有大鸟带食物来,生生饿死。或是一场大风雪来,把树顶上窝掀翻在地,鸟宝宝就给摔死了。你没看到鸟妈妈围着鸟巢哀鸣的样子,看了会陪着哭的。哼,影评人,影评人除了挖深拔高故弄悬虚,还会什么?那样的影评我也会写,不会输给他们。”
蒲瑞安听她这么气愤,又笑起来,说:“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最喜欢的电影是《德州电锯杀人案》,怎么连鸟妈妈失去了鸟宝宝你也会跟着流泪?”
景天一时为之气结。蒲瑞安嘿嘿笑了起来,景天气乎乎地说:“你故意的,引我自相矛盾,你好看笑话。”
蒲瑞安却问:“那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自相矛盾的话呢?”
景天再哼一声,心想,还不是被你给气的。
蒲瑞安继续问:“那希区柯克的片子,你最喜欢哪一部?我喜欢《后窗》,葛蕾丝·凯利是完美的希区柯克女郎的代表,后期的蒂琵·海德伦,也就是《鸟》里的女主角,明显不如葛蕾丝.凯利优雅、高贵、脆弱、坚强,美丽、动人,她后来还和肖恩·康纳利一起演了《艳贼》,嗯,那几乎可以算是希区柯克比较失败的作品。”
景天颇为惊讶,说:“你对电影了解不少呀,很少人叫得出蒂琵·海德伦的名字,说得出她的两部电影。”
“你忘了周老师来给我们讲过电影欣赏课?”蒲瑞安提醒她。
“哦,对。”景天想起来,“据说蒂琵·海德伦很特立独行,拒绝了大师的示好,让大师郁郁而终。”
蒲瑞安笑一声,“小道消息啊,花边新闻啊,电影有了他们更精彩。”
景天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和蒲瑞安一起讨论希区柯克大师是不是曾经要求他的金发女郎献身,确实不是目前这个状态下可以触及的话题范围。
“你还没说你最喜欢希区柯克的哪一部片子呢。”蒲瑞安提醒她。
景天想了一下,说:“应该是《蝴蝶梦》吧。我喜欢这部片子里无处不在的悬疑气氛。我看的时候总在想:如果琼·芳登都不算美丽的话,瑞贝卡应该是什么样?我爱煞她穿着那条美丽的纱裙从楼梯上下来的样子,娇媚可人,无与伦比。”
两个人站在铁道边上等火车,晚间的夜雾落了下来,远处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却有一层白色浮在树丛上。像是“曼德丽”的海雾从银幕上飘了过来,耳边是向隽姝甜美的声音:晚上好,德温特先生。
此情此景,让人心生恍惚。景天一时忘情,笑着学了一句:“晚上好,德温特先生。“
蒲瑞安回她道:“晚上好,景天小姐。”
恰好货车开到,当当当的警声响起,把他的声音淹没。景天就看见他张了张嘴,脸上带着笑,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蒲瑞安又笑着说了一遍。景天仍然没听见,但忽然觉得这样的情景很暧昧,她转过头看着迎面过来的货车,心跳得和火车轮子撞着铁轨发出的震天巨响一样重。
货车过完,隔离栏干升起,两人迈步走过铁道。铁道路面高低不平,蒲瑞安伸手想扶一把,景天惊觉,走得飞快,把蒲瑞安远远扔在身后,逃跑一样地回到军营,一路上不再说一句话。到了营房前,丢了一句“再见”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她一早去了树顶那个摄像台,一直守到太阳下山才回营房,回去洗头洗澡,洗了衣裳晾好,捱到去吃晚饭,心慌慌的,不知见了蒲瑞安该说什么。可是在食堂一看,新来的旅行团的人一个都不在,心想去哪里玩了,这么晚都不回来?周伯伯他们年纪都大了,玩得太兴奋只怕对身体不好。一直到吃过了饭,她没有回宿舍去画画,而是留在食堂和张德飞几个人打八十分。
明天周示楝就要随旅行团走了,她一大早就要去拍摄点,两边肯定会错过,不和大老远来的周示楝道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留在这里打牌,随便等他们回来。
打过几圈牌,营地里有汽车开进来的声音,看来是旅行团的车子回来了。景天把牌交给一个在旁边看他们打的士兵,到外面去迎。车门打开,老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地下来,一幅酒足饭饱的模样。
景天和他们打招呼,说回来了?到哪里去玩了?吃过饭了没有?老人们说吃过了,在老镇一家老店吃的,吃的本地风味,比这里食堂里的菜好吃多了。听得景天大笑,等周示楝下来,上去挽住他胳膊说:“周伯伯,去吃好吃的,怎么不叫上我?”
周示楝摸摸肚子说:“小安子请客,你去敲他的竹杠去。我们下午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小安子说这里有一个老镇,时间还早就让司机开过去,没想到有这么一家老馆子,正好玩得肚子饿了,就进去坐下来吃了。小景儿啊,你去吃过没有?他店里有几道菜你一定要尝尝,一个红烧溪鱼,一个烟笋干烧肉,一个藜蒿炒腊肉,一个荷包鲤鱼。没想到在这里还藏得有一个大菜师傅,这师傅要是到上海去开家饭店,一定红火。哎,吃力煞了,我要先躺一歇再汰浴①去。”
景天把周示楝一直送到他的房间门口才离开,回头就见蒲瑞安也在用钥匙开旁边一间屋子的门。她只好对他笑笑,搭讪说:“怎么想起去老镇了?”
蒲瑞安开了门,说:“你昨天既然介绍了,自然要去看一看的,不然白来了。这个老镇不错,过两天可以再去一次。要不要一起,景小姐?”
他又恢复叫她景小姐了,但昨天他们明明已经“你”啊“你”的了,他这样改回疏远称呼,是在表明他的态度吗?是不是由于她昨夜的失礼行为,招致他这样的回敬?
既然他是疏远的,那景天也不会主动表示热络,她淡淡地说:“看那时候有没有空吧。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4 远映碧山

周示楝他们的旅行团走了,孙经理带着胶片随车也走了,蒲瑞安留了下来。所有人都对他这个行为没有异议,好像他留在这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军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是他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他既不是部队上的人,也不是来这里借地方工作住宿的摄制组的员工。他白天随队出去拍摄,晚上和张德飞他们一起打八十分,有时和王连长打乒乓球。还和张德飞他们组成了一个篮球队,请了个士兵当他们队的外援,和王连长的士兵来了一场友谊赛。虽然输得很难看,但大家都很高兴。他在这里过得,比她如鱼得水多了。
打友谊赛的时候,她坐在观众席上看,给两边都加油,就像她在大学里,给同学加油一样。篮球在场上的队员之间传来抟去,景天笑眯眯地拍着手,却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通讯兵凑到她旁边来看比赛,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那个戴眼睛的,是你朋友吧?”
景天嗯一声,没开口,眼睛看着场上。
那通讯兵本着他的工作专长,誓要通讯一下,又看她像没领会他的问题的深层含义,摆明了问:“就是对象啦。他是你对象吧?”
景天愣了一下,才省悟过来“对象“的意思,那其实是和男朋友差不多,并且和一般泛泛而谈的男朋友还不一样,是敲定了关系的男朋友,类似于订了婚的男朋友。
通讯兵看她有点明白过来,再加一句:“我们都说他是你对象,不然为什么来了就不走了?”
听得景天万般不乐意,恶作剧心思发作,故意说道:“就是啊,来了就不走,给部队建设和管理增加不便了,赶紧叫他走,别在这里碍事。”
通讯兵很大方地说:“干什么让人家走啊,大家那么远过来看你,当然要多住一阵了。反正你们住在这里也这么久了,可以等你们拍摄完了,一起回去。我们连队的营房这么多,再多住十个人都住得下。你们吃得也不多,就住下吧。”
景天笑不是恼不是。人家那意思是根本不在乎他们这帮人在这里打这么长时间的秋风,人家财大气粗,经得起更多的人来吃大户。不知道孙经理和王连长或是再上一级的首长是什么交情,人家就是这么大方,随他们敞开了肚皮吃。
通讯兵又说:“我觉得这个人不错,你来这里工作,他就来这里看你,看得出来很在乎你。这样的人不错,你就嫁了吧。你这么大年龄了,在我们家乡,早就该结婚生娃娃了。你刚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还没对象呢。”
“为什么?”景天被他气得直想笑。
“你都没往家里打电话,除了找过你妈妈两次。我们这里的兵,要是家里给处了对象,家里有电话的那是每个星期都要打电话的,没电话的每个星期都有信。你什么都没有,我们想你可能是没有对象。要不是我们连长家里已经有媳妇了,不然你可以嫁给我们连长。我们连长可是好人呐,从来不打兵。”
景天忍笑忍到肚子痛,没想到这通讯兵还是个侦察兵,有侦探的敏锐和分析能力。有一个词不懂,问:“什么叫打兵?”
通讯兵低声说:“就是新兵训练的时候打新兵。有的连长排长班长就爱打新兵,说是不打成器。好些新兵都被打过。但是我们连长好人,从来不打不骂,只是做思想工作。”看一眼周围有没有人,接着说:“我们想要是你没有对象,将来我们连长退伍以后可以去你们上海嘛。像我们连长这么有才干的人,地方上哪里不抢着要?”
景天听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点头称是,严肃地说:“没错,连长这么好的人,地方上一定都会抢着要的。可是没办法啊,你也看到了,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我不能见异思迁啊,看到好的就扔了不好的,那成坏姑娘了。”
通讯兵也点头称赞道:“你是个好姑娘,我看出来了。”
景天又不明白了,问:“你从哪里看出来了?”
通讯兵说:“你家属来了,你们也没有整天黏乎在一起,这就说明你们都是正经的好人呐。上次连长的家属来了,连长家属就总黏着连长,到哪里都跟着。连长也是,平时就算是休息的时候,也总在营房里转悠,又是管我们内务又是管我们业余生活。他家属一来,他就呆在他屋子里不出来了。”
景天几乎要笑死了,原来在士兵的眼里,她比他们连长都要好,是“正经人呐”。又笑蒲瑞安成了她“家属”,不知道蒲瑞安听见了怎么想?这么一想,对蒲瑞安可能对这个词的想法就很值得琢磨了。
场上蒲瑞安打了几节,做个暂停的手势,表示打不动了,要求换人。可他们这边无人可换,连长坐镇指挥当裁判,临时招人,远远地指着通讯兵叫他的名字,说:“你上。”
通讯兵没想到连长会点他的名,愣了一下,站起来立正敬礼,大声说:“我不是他们队的。”连长说,说你是你就是了。通讯兵又说:“那我上去了赢了算谁的?”连长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没有输赢。通讯兵叽咕了一句,只好到场边去换衣服。旁边的人不管是士兵还是景天他们,都笑成了一片。
蒲瑞安从场上下来,很自然地坐到景天身边,景天递给他一杯水,他拿起来就喝。景天看他喝了才想起这个杯子是她喝过的,可是这个时候再出声,又显得太着意,只好不说话,跟着别的士兵一起拍手,看着比赛重新开始。等场上打得激烈了,众人的眼光不再注意这边,蒲瑞安才说话,“这小士兵可能要被连长尅了。”
景天看他摆出一副自己“家属”的样子,就连张德飞他们也认为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心里对他的种种手段很是不忿,用刚才通讯兵说话的家乡口音回答他说:“连长不会,连长好人。连长不打兵。”
蒲瑞安笑着别过头去,对她语调里流露出的明显讽刺意味假装没听懂。
景天觉得自己真小气,真是没用,真是被他陷害得好惨。想起通讯兵说的“可以等你们拍摄完了,一起回去”的话,索性不客气地问道:“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厂里缺了你行吗?”
蒲瑞安略带惊讶地说:“孙经理没告诉你吗?他聘请我做这个摄制小组的特邀顾问了,我可以随便在这里呆多久,甚至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
景天想,倒真会花言巧语的,不知孙经理怎么被他骗倒了,哼一声,说:“又不要他出食宿费,他当然会假客气。那你厂里呢?不怕出次品?”
蒲瑞安不在意地说:“哦,那个呀。我正好休年假,厂里安排了接管的人手。”
“年假?”景天做了个吃惊的表情,“这个词我只在外国电影里听到过,从来没见过它长什么样。”停一停,看蒲瑞安一副随便你说什么,我统统“吃进”的腔调,觉得损他损得不够彻底,意犹未尽地加一句道:“原来你虽然生活在中国,过的却是美国生活啊。”
蒲瑞安表示同意,“好说好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这也确实是学的是美国企业的管理模式。景小姐原来也是学管理的,当然知道这里头的道理。我还记得我带过景小姐一个多月的实战课。看来景小姐毕业之后,没入这一行,快把在学校和我教的都忘光了。”
景天气得牙痒痒,要换了是从前,早抓住对方的手,一口咬下去了。从前男友就被她咬过无数次,说她是小狗变的,会咬人。她也只有面对蒲瑞安,才能这么老实地忍着。
蒲瑞安看看比赛场上的情况,说:“不用打了,我们输惨了,我们这临时凑起来的杂牌军,哪里是他们正规军的对手?我先撤了,洗澡换衣服去。你慢慢看。”说完起身就走了,一点不拖泥带水,黏黏乎乎。景天又想起通讯兵说他们连长和连长家属的事情,心里直乐,再看连长,觉得那严肃的脸也不是那么扑克牌了。
篮球比赛过后的第二天,天气有变,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满天的乌云,大白天的室内都要开灯。士兵们不能出操,就在室内学习军部文件,景天张德飞他们看这天色,都说今天是不能出去拍了。
到中午过后,下起雨来,风把树枝吹得啪啪地打着窗户。张德飞他们早摆开了战局,八十分打得如火如荼,景天想着那刚孵出小鸟的鸟妈妈,在这样的急风骤雨下,那小小的窝巢会不会安稳如磐?等一阵暴雨过后,风势稍小了一点,她穿上一件军用雨衣,打算到树顶摄像台那边去看看。这样的风雨,湖边肯定是没鸟去的,都躲窝里了。要注意的也就是树上的鸟。
她带上一个便携式的摄像机,刚离开营房,蒲瑞安就追了上来,也穿了一件军用雨衣,脸在雨帘后面镇定地看着她,说:“是不放心刚孵出来的小鸟?”他自从周示楝他们离开后,就加入了他们的摄制组,每天都去两个地方看鸟拍鸟,借用连长的军用望远镜,看鸟看得十分投入。这时见她在这样的天气下外出,马上就想到是担心鸟。
景天胡乱点下头,说:“我去看看小翠,我怕它的巢会被风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