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次是意外,我哪里会提前几天知道他会那天来?如果早知道,我就不请你来家了,外头那么多咖啡馆茶楼酒店大堂,哪里不可以约会见面?”蒲瑞安把她的眉峰抚平,“那样的场面也不是什么好被人看见的,丑闻藏都藏不过来,怎么会拿给你看?不过你对他的态度我十分欣赏,很少人不被他迷惑。他长得比我好看,风度比我好,比我能说会道,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景天再吃一惊,“天,你受了多大的打击,会说这样的话?他那整个是一个纨绔子弟白相人的样子,瞎子才会拿他和你比。你好比天上的月,他是月边的星。”
蒲瑞安笑出来,“谢谢,我很感动。”
景天想起一事,问他:“你那从前的女朋友,你后来还想起过她吗?”
蒲瑞安看着她,说:“景儿,你没有一天不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你还不带我私奔?”景天笑道。
“我要的是和你结婚,不是私奔。”蒲瑞安抱紧她,“你不要被我说的吓倒,我妈妈不会像你妈喜欢我那样喜欢你,可是你不要因为事情是这样的就改变想法,你一定要坚强,我一再说你要坚强,你不要被她吓倒。你有你爸妈,还有我,你什么都不会缺。”
景天心痛得想哭,她答应他,“好的,不管出什么事情我都不管,我一定和你结婚。”
“你要记得,你答应了我的。”蒲瑞安捧着她的脸,“不能反悔。”
景天回臂抱住他,答应说:“我不反悔。”
后来在音乐厅里,两个人坐在红色的丝绒座椅上,听着《春之圆舞曲》,景天忽然想起来,低声说:“安先生,你可真够狡猾的,我就跟那倪慧一样的脑子慢。”蒲瑞安被她这么忽然来一句说得摸不着头脑,贴在她耳边问道:“什么意思?”景天说:“你是不是根本没和你妈提过我爸妈想见见她和你爸的?你骗我答应和你结婚,不害怕不反悔,你太坏了。”
蒲瑞安嘘一声说:“请注意这是新年音乐会,安静。还有,她去夏威夷的时候,我还在苏州,我不是没提,是没有机会提。”

11 蜃楼

景天在后来的日子想起蒲瑞安对她的隐瞒和欺骗,几次三番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木已成舟,又能有什么办法来改变即成的事实?就好像老实会被人认为愚蠢,聪明会被人认为狡猾;相反呢,木讷会是沉稳,迟钝会是塌实,多疑是善思考,多情是不忠诚。每一种性格特征或是行为方式都会有不同的解读,就看站在哪一方了。
对于蒲瑞安的心机深,景天这才算是真正领略到了,但是一来可怜他没有童年和少年时来自父母的疼爱,二来实在是已经情根深种,对于他这样的托词,除了盲目相信,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如果细说起来,往好了说,是怕心爱的女友离开他,往坏了说,也不过是替父母遮丑,替自己长脸。
事实是在那一个春节里,景天的同情心颇为泛滥,她催着父母在初五商店开张的日子坐了蒲瑞安的车去苏州看那座位于乐清坊的老宅,让他们给出主意要买些什么家具,怎么布置房间。老宅修葺一新,但又不是彻骨里新那种刺目的惨白的新,这个新带点自来旧的新,看上去是新的,但无一处不是带着旧时的风貌。
进屋的台地铺的是真正的旧物,箩底的尺半见方的大方砖,吸湿防潮又保水分,还防滑不生尘。这种青砖早就不生产了,是把三进房子的旧砖撬起来重新铺的,一共才捡出这些完整的来。几间正房铺的是细长条的柚木地板,是从一幢拆掉的旧银行大楼里淘来的,刨掉了表面的陈年泥垢,打上地板蜡,光亮得可以开舞会。顶棚上的椽子和棢砖用桐油漆过,不掉灰尘。屋顶上的瓦请瓦匠捡过,坏掉的都换了。窗还是原来的槅扇子窗,破损的地方全用旧木头修补过了,铜插销是从旧货店买的全新的旧货。
所有的房间都是四白落地,干干净净,冬日的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略有些灰尘在光线的瀑布里浮沉,看上去让人觉得温暖。而卫生间却豪华如同星级酒店的标房,卫浴三间套加洁身盆散发着柠檬洗涤剂的芳香。厨房则是最新引进国内的整体橱柜,看得让傅和晴这样见惯大世面的人都惊叹一声。
院子里朝南向阳的地方放了一些盆栽,冬天少花,盆里种的是茶玫,开着粉色的精致花朵,还有两棵苏州人爱种的白兰花放在屋内有太阳晒得到的地方。靠院墙是几大盆杜鹃,碧青碧青的叶子像用水洗过。围墙上是不知年的爬山虎,老藤足有茶杯口粗。天井角落那一口老井的井壁上全是绒绒的青苔,还有凤尾蕨的叶片茂盛地遮了一小半的井口,往下张一张,泛着水光。旁边放了一只桶底穿洞钉了一块橡皮的专用吊桶,景天拎起那桶看了看,问为什么桶底有洞,被景至琛取笑没见识。
这样一处旧宅子,景天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根本压不住,她在里面走走看看,轻声问傅和晴说:“妈妈,为什么我觉得这里面像随时会有个老妇人走出来对我说,小姐你找谁?”
傅和晴摇头说:“你还是住楼房吧,这样的房子真不是你住的。将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蒲瑞安听见了陪笑说:“妈妈,不是小景一个人住,我也住这里。还有,这里这么多间卧室,你和爸爸随时过来住,这是给你们留的。”指一下前房,“朝阳,又有天井,爸爸可以在这里打太极拳。”
景至琛呵呵笑道:“小安子想得真周到,连我们退休之后的生活都考虑进去的。如今流行岳父母跟女婿住,说是比婆婆和媳妇住要少矛盾,小安子考虑得很长远啊。”
傅和晴皱眉说:“可是我们的朋友同事都是上海,在这里和谁说话?”
景至琛拍拍她背说:“周末好了,或是夏天过来避暑。这个屋子接地气,这个青砖又散热,夏天一定凉快。”
景天觉得爸妈的反映很正常,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两个人住这样的房子太夸张。但想到蒲瑞安一片欢喜地带了他们来看新房,花了这么多钱和精力,光整修就花了半年工夫,又请了人来打扫卫生,在这里头投入的感情已经很深了,他想要的一定是赞叹和兴奋,而不是怀疑和犹豫,便努力调节气氛说:“可是我要读研啊小安子,我每天下课后坐火车回这里,第二天又坐火车去上课吗?还是我去申请研究生宿舍?要不还住家里?上海那交通,从学校到家里要花两三个钟头呢。咦,好麻烦,要不我不读研了,在这里种花?”
蒲瑞安忙说:“瞎说,哪能不读呢?考上了就要去读。这个问题我没考虑过,要不我在学校附近卖一套房?还是给你买一辆车?”
景天本来是故意出个难题岔开父母的疑问,不想这个问题还真把她给难倒了,再一听蒲瑞安的提议,顿时就呆了。她看看爸妈,他们两人也一时转不过来,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景天才强笑说:“你吓着我了。”
蒲瑞安想一想说:“买辆车吧,车总是要买的。将来私家汽车是大势所驱,你看电视上都在做汽车广告了,北京通州的楼盘广告是买房送车。将来住到郊区是必然的,那买车也就是必需的。”
“这个慢慢再说,我脑子一时不大好用。”景天说:“我觉得现在重要的是要买凳子,妈妈快站不住了,是不是?”
傅和晴拍她一下,“就会取笑妈妈。”说到买东西,傅和晴的兴趣上来,只要不是动辄买房买车,买点家具和桌椅板凳,还是她乐于讨论的。“你打算中式还是西式?先决定风格,再考虑式样。这样的老房子,你摆一套水曲柳贴面的板式家具总不协调。”
景天忙点头说:“对对,我不喜欢那样的。妈妈,你记不记得南昌路科技会堂那小洋房,里面的家具全是西洋式的老红木家具,比纯中式的好看又有派头,又精致又细巧,我小时候跟你去那里参加一个什么会议,就对那里的陈设非常喜欢。那些家具全是黑里透出些暗紫红来,包浆和皮壳老灵老灵,你觉得怎么样?”
“嗯,我女儿有眼光,”傅和晴赞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样的西洋老红木家具,要在上海淘了。我记得吴中路上有好些专卖这些老古董家具的店,可以去哪里淘淘。”
蒲瑞安说:“好的好的,下次我和小景就去那里看。买家具倒是真的不急的,买回来一放就行了,难的就是挑中合意的。这里没有坐的地方,中午了,饿了没有?我们出去吃饭吧,去找一家真正的老苏州菜馆。”
景至琛说:“小安子你苏州熟,你挑地方好了。”蒲瑞安说:“那吃完饭想去哪里玩?是去逛逛园林还是去听评弹?”景至琛说:“不麻烦的话,我想去你在工业园区的厂去看一看,我一直很感兴趣,就是没机会。”
景天听到这个,倒噗嗤一声笑了。景至琛突然提起要去看蒲瑞安的厂,颇有点查岗的意思,但蒲瑞安怕的不是查厂子的实力,他怕的是景至琛提出要见他父母,去工厂倒是正中他的下怀。她一边骂自己帮着男友骗父母,一边又庆幸这不是最遭的,看他们都在看着自己,看她为什么发笑,便装得十三点兮兮地说:“小安子,你的那间厂,该不是海市蜃楼吧?”
蒲瑞安当然知道她是在帮他,便说:“哪里哪里,我正有这个意思。那我们吃好午饭就去。就是现在厂里没有工人,只有几个值班留守的在厂。”
四个人在市里吃了饭,蒲瑞安开车送他们去园区,看了整洁规划的厂区,再看了那间现代化的厂,那几个留守的老人见了蒲瑞安都打招呼喊他蒲厂长,办公室也很有有派头,一张大班桌可以打桌球。总之各方面都很上档次,倒叫景至琛和傅和晴对他另眼相看了,说有这么大份的事业做着,人却低调不浮夸,谦逊有礼,实在难得。
到底傅和晴心细,忽然问景天说:“女儿,你毕业实习不是来的苏州工业园区,那来过这里没有?以前没在园区碰见过?”
景天这下瞒不过去了,只好说:“就是这里,他就是带我们的主管。”
景至琛和傅和晴愣了一下,蒲瑞安解释说:“我们早就认识了,后来周老师介绍我们才又重见,都觉得有缘,就一路谈过来了。以前没说,是觉得太戏剧性了。小景不许我说,我只好听她的。”
傅和晴又转头看景天,“为什么不许说?”景天抱住头说:“因为早知道你们要这么问,所以我就不说。你要想打我,我就任你打好了。”
对这样痞赖的女儿,傅和晴一点办法都没有,笑骂说:“胡说。你要一开始就说是这么戏剧性,我当然不会现在才一惊一乍的。你先瞒着不说,才是可疑。”景天说:“我知道你和普京一样都是克格勃出身,蛛丝马迹都可以找到源头。我留点小秘密自己咂吧咂吧味道不行吗?这事本来只是不想告诉周伯伯,后来就这样啦。”
气得傅和晴直骂鬼丫头,景至琛拉着蒲瑞安东问西说的,在厂里直呆了一个下午,晚上就开车到园区附近的藏书镇去喝那里著名的羊肉汤去了。
回到家之后,放假结束之前,傅和晴找景天谈过话,说蒲瑞安这样的男人,你可有把握?他太深藏不露了,他有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将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不要想得了什么好去。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就是比一般人精,他算的比你算的要精一百倍。我们家只是个普通的家庭,根本没法和他们家比。你看他父亲在深圳主持一家公司,他自己和人开这么一家企业,还有他妈妈,你说像宋美龄的派头。这些,都不是你这个年龄和见识的人可以掌握得了的。攀亲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对方条件太好了,你就直不起腰来了。将来的日子不好过,你自己要想清楚。
景天垂头不说话,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眼泪,她说,妈妈,我早想过一百遍两百遍了,可是他对我这么好,叫我怎么办呢?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的,他也说过是真的想和我结婚。妈妈,是结婚呀,如果结婚都不算是保证,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他不是真心的了。总有人离婚,也总有人白头到老。如果我现在离开他,我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我放进去这么多感情,要我一下子斩断,不是等砍掉我一只手吗?
傅和晴抱住她说,女儿,妈妈只是怕你会受伤。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是这里面的差距也太大了,就连我也觉得不安。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景天哭道:“妈妈,你这样说,我会更不安的。”
傅和晴看了心痛,却硬着心肠又说:“你看他父母,有一点想见你的意思吗?我和你爸提过两次要去他们家拜访他父母,他都推托了。我想他也是很为难,不是有意要推挡我们,但不也更加说明他家的意思了吗?景儿,妈妈是心痛你,怕你受委曲。”
“妈妈,你们以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就不喜欢了呢?”景天听出妈妈话里对蒲瑞安的不满来,问道:“他又没变,还是他呀。”
“景儿,爸妈喜欢他,是因为你喜欢他,不然,他再优秀再有钱,跟我们也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我们用得着去喜欢一个陌生人吗?”傅和晴抽了一张面巾纸替她擦泪,“但如果他让你不好过,我们怎么可能再喜欢他?”
“他没有对我不好呀,他对我一直都很好,鼓励我读书,去杭州陪我,一直都很尊重我,我们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他就想和我结婚。房子都准备好了,你现在来说他不好,是想我们分手吗?”景天忽然弄不懂事情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本来好好的,只是去看了一下新房,怎么就变了呢?这新房还是她撺掇爸妈去看的,谁知一看看出事情来了。
“我不要让你们两个分手,我只是担心你以后会不幸福。”傅和晴说:“你太年轻,他太老成,你们两个相差实在太大,我提醒你而已。”
景天执拗起来,“可是妈妈,现在提醒有什么用?如果他不好,我是不是要和他分手?”傅和晴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过一会才反问道:“如果确实他有什么问题,我不是指他有什么问题,而是指他有什么问题瞒着你,比如他父母的态度?”景天尖叫一声:“妈妈,他父母我还没见过,怎么知道会不会让我不好过?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嫌他太有钱了,是你们在让我不好过。”
傅和晴怒了,“景儿,你这样子和妈妈说话,妈妈原谅你,你是个孩子,又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妈妈把话说在头里,他父母好好地对你便没什么,如果他们不接受你,你不要想我们会接受他。我的女儿也是我手心里的公主,不允许别人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景天想起去听新年音乐会那天,蒲瑞安曾经亲口说:你不要被我说的吓倒,我妈妈不会像你妈喜欢我那样喜欢你,可是你不要因为事情是这样的就改变想法,你一定要坚强,我一再说你要坚强,你不要被她吓倒。你有你爸妈,还有我,你什么都不会缺。
景天想,我就快没有爸妈的支持和疼爱了。想到这个,就心如刀绞,哭得更是厉害了。
傅和晴看她哭成这样,以为是自己把话说重了,反倒回去安慰她说:“也许事情没这么坏,被我们两个说着说着就说糟了。妈妈从来没凶过你,乖,别生妈妈的气,妈妈道歉好不好?”
景天知道事情会比妈妈说的更坏,将来还不知怎么糟,抱着傅和晴,连哭都不敢了。

12 蝴蝶效应

之后傅和晴和景至琛再也没提过要见蒲家人的意思,蒲瑞安来看景天,也照样笑脸相迎,但从前那种亲密的状态是再也不见了,蒲瑞安也察觉到了,他问景天,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爸妈不高兴了吗?景天答不出。她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偎进他怀里,说,安先生,我们结婚吧。私奔也行。
蒲瑞安听了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我们不是说好等你毕业吗?再等几个月,到时候你的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做一个六月新娘,可以穿漂亮的婚纱。这期间我会把苏州的房子准备好,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你要什么样子的了,我去科技会堂看过了,我会着手去找你要的西洋老红木家具。
景天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抬起身来吻他的脸,说,你不想和我亲热吗?她带了点凄惶的眼神问他,看得蒲瑞安心痛,摸着她的脸说,对不起,小景,让你受委曲了。景天说,现在说这个也迟了吧,早你都干什么了?你明知是这么一个结果的,是不是?你明知是这样,还去江西干什么?
蒲瑞安说,我去找我喜欢的姑娘,我想请她和我共渡下半辈子。人总有追求梦想的权利,你不能让我因为爹不疼娘不爱就放弃下半辈子的幸福。景天把头枕在他肩窝里,低声说,啊可怜的安先生。蒲瑞安抱紧她,说你相信我,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去杭州学画,我有空就去看你。景天说,那是,我除了去杭州学画画,我还能做什么?她想她的情路真是不顺,谈恋爱谈得五痨七伤,二十四岁的人了,除了谈过两场恋爱,什么都没做过。
回到杭州,她沉默地学着画,但是上一个学期对画画的热情已经没有了。春天已经来了,她的画布上的颜色却黑沉沉的,一点绿意都没有。有一天她甚至到相民安那间画廊去了,想去看一下这个人和他的画廊。
她想相民安这个人,一定是她命中的扫帚星。第一次是认识他时,因为他和男友吵了架,出了事,导致后来分了手。第二次见着他,又因为他带来的画册里夹着美院的招生简章,让她莫名其妙地到杭州来了。这个人本来和她的生活毫无关系,却间接地影响了她的生活。怪不得人家说,亚马逊的一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会引起北美洲的一场飓风。事情都是连带着发生的,好像多米诺骨牌,推倒一块,倒一大片。
她翻出那次在静安希尔顿见着相民安时他留下的名片,没想到过了大半年,从上海到苏州,她居然把他的名片留着,夹在一本画册里当书签。她找出来,记下那个地址,坐了车去了。
但是那天她没遇上相民安,接待的人说相先生去新加坡了。又问她要不要给相先生留口信?她摇摇头说不用了,她只是顺路过来办事,就进来看看。画廊里空荡荡的,有两三个人在看画,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好些别上了已售的标签,价钱都不便宜。她想为什么客人卖了画又不搬回去呢?这么好心,就为了放在这里给相先生做广告吗?然后为自己这个无聊的笑话逗笑了。看了一圈,就离开了。也许这个人在她的生命中产生的蝴蝶效应已经结束,他完美地离开,因他的出现,搅乱了她的生活,而这个人却一点不知道有人因他而改变了生活的轨迹。
到了周末蒲瑞安仍然开了车来看她,春天的杭州景物美得醉人,到处都开着花,水温山软的,空气里都是花瓣在飘。太子湾的樱花像粉色的棉花糖一样堆在枝头,压弯了树枝。景天支着画架画画,蒲瑞安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画,过一会儿躺在草地上,拿了她的一条丝巾盖在眼睛上,再过一会儿,她回头和他说话,没听见回答,揭开丝巾,他已经睡着了。
他的睡相很好看,平时带笑的眼睛闭上了,沉静得看不出心机。景天看了心中柔情无限,她放下画笔,枕着他的胸,也昏昏欲睡。却有一只蜜蜂来围着她的脸嗡嗡地飞,她怕被蜇,抽起那条丝巾去赶蜜蜂。她这一动,把蒲瑞安给吵醒了,看着她和一只蜜蜂在斗,忍不住就笑了。
景天低头看他,说把你吵醒了?蒲瑞安把头靠向她腰,枕在她大腿上,说有桔子吗?我想吃桔子了。景天被这话唤起回忆,想起过去的甜蜜,心里说,你可真是摸准了我的脉呀。你这样的柔情,我哪里逃得了?
她眼里的情丝飘过,哪里逃得过蒲瑞安的眼睛,他坐起来,摘下眼镜和她接吻,扶着她的背,握着她的手,宽宽的肩替她遮着太阳的光。有这样的爱一定可以补偿得了其他的遗憾吧。
到六月中,景天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而她在中国美院这一年的学习也要结束了。她知道她的画也就是将来作为一个个人爱好了,但是当初就是这么打算的,结果是这样,也就不算什么。蒲瑞安帮她把这一年的生活用品还有书画册子画笔画架装了几个纸箱,搬到车上,接她回家。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上过景家了,面对傅和晴,竟然有点不安。叫了声妈,说我把小景接回来了。傅和晴笑着说,哎呀辛苦了,本来应该我们去看她的毕业仪式的,不过有你代表,我们也就放心了。快坐快坐,外头热吧?要不要开空调?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和他生分的意思,蒲瑞安也放了心,说不热,家里也还好,黄梅天了嘛,有点闷,热倒不热。景天把箱子就那么堆在房间里,也不想去整理,出来坐着发呆,说妈妈,我又要无事可做了。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应该一毕业就去大公司找份工作来做,总比现在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好。
傅和晴说胡说,你是在放暑假,九月份就要去读研究生了。你要想工作,可以去肯德基打工嘛,那里天天都招人。景天牵牵嘴角算是笑一笑,说对不起妈妈。傅和晴说为什么,景天说,我都这么大了,还要让你养我。傅和晴笑一下说,妈妈养女儿,养到八十岁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