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景天说。是你不知道的痛,是我不想告诉你的痛。她抬起眼睛,含着眼泪说:“痛。”我心里痛,你不明白的。
薄瑞安看着她的脸,看着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掉在铁轨上。他的心软了,声音跟着也软了,说:“能走吗?先试试,不行的话我背你吧。”
景天带泪而笑,“好。”
蒲瑞安叹口气,俯身扶起她,一步步朝三人来的方向走去。

8 抱紧我

四个男人陪着一个女伤兵回到营地,已经过了营地关门的时间,站岗的士兵先是很为难,放他们进去嘛是破坏了纪律,不放他们进去嘛难道让他们睡野地?再借着门岗里的灯光一看景天那条血呼里拉的小腿,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开了门,回到门岗里拔个电话告诉连长说,那五个违反纪律的人回来了。
连长气呼呼地从自己的宿舍出来,正要冲他们发火训话,蒲瑞安先抢着说:“景天同志在过铁道时摔倒了,受了伤,要去医务室消毒包扎。”
张德飞帮腔说:“是啊,我们一路跑得飞快,就怕坏了部队的纪律,可是连长你也知道,要过铁道嘛,晚上天又黑,景天同志担心会拖大家后腿,越是心急就越要出事,你看,摔成什么样了。”小钱小赵也在一边帮着解释,四个人倒有七嘴八舌的效果。
景天看连长那张扑克牌一样的脸像是不肯通融,又实在痛得站不稳,呜呜一声,哭了起来。她从推开蒲瑞安那一刻就想哭,一直忍着,心里的痛加上身上的痛,让她想大哭一场。但是她没理由在蒲瑞安面前哭,她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能强忍着。面对张德飞和小钱小赵的问候,也只说没事,就是怕回去晚了要关营门,才跑了两步,谁知就怎么不巧,天天过的轨道偏是在她要赶时间的时候把她绊到了。
但她一看连长那板着的脸就哭出来了。她知道她可以在这个人面前哭,她一哭,她今天的难关就可以度过去了,张德飞他们也不会因为她而晚归被连长责骂。年轻女孩子在与她无关系的男性面前,一向懂得怎么争取好处。她借着眼泪哭出她的心痛,只有对着连长哭才可以原谅自己。她可以找借口说是怕连长罚他们,她可以说是连长凶巴巴的脸让她哭的。这个哭让她在张德飞他们面前一点不丢脸。
王连长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姑娘没办法了,只好让他们去医务室,自己先去叫卫生兵起来。四个人把把景天送到医务室,蒲瑞安说谢谢你们,有我陪着就可以了。那三人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充当救美的英雄,都说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子走得没影儿。
卫生兵跑来看一看景天的伤,说不要紧,就是擦破了皮。像是怪她一点小伤哭成这样吓着了他的连长。
蒲瑞安扶她坐下,托起她的脚,脱掉脚上的凉鞋,再把她的裙边拉好,遮住膝盖。景天任他做这些亲昵的事,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他的脸板着,对她的痛不表任何同情,像是说这都是你自找的。前一秒还好好的在他的怀里安然接受他的抚摸和亲吻,下一秒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景天觉得他有理由生她的气,给她看脸色。
卫生兵用淡盐水清洗了擦破的地方,煤灰和泥污被洗去,露出光滑皮肤上一丝丝的血印子,足足有手掌那么大一片。从摔倒到这时,过了这么十来分钟,已经有些青肿了。卫生兵用镊子夹着药棉一下一下洗着,景天痛得一头的汗,牙齿几乎咬碎。
等彻底清洗干净伤口,再涂上碘酒。景天痛得眼泪像动画片里的小女孩哭的画面一样从闭着的眼线里溅了出来,但她咬着牙忍着,一声不吭,只是抓住凳子的手指关节在发白。
蒲瑞安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看不下去,问:“就这样了?要不要包扎一下?”卫生兵说不用,要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蒲瑞安问,那不是要被细菌感染了吗?卫生兵说包了才要感染,还会流黄水。听得蒲瑞安牙齿发紧,又说,“那睡觉翻身的时候会碰到的。”卫生兵看了一眼满脸是眼泪的景天说,那就包上吧,女同志就是娇气。用镊子夹了一张大张的叠好的纱布按在擦破的地方,用橡皮膏粘上,说好了,两天不要沾水。
蒲瑞安只好作罢,对景天说我送你回去。扶起景天往宿舍走,那点在铁道边上生出的怒气一霎时不知去了哪里。到了景天的宿舍,让她在床边坐下,拎起他中午送来的热水瓶掂了掂,里面还有大半瓶热水。他把热水倒在脸盆里,绞了一把热毛巾给她,说:“擦擦脸,看你一脸的眼泪和汗水。今天就别洗澡了,擦擦吧。”
景天接过毛巾擦脸,听他这么说,抬起眼睛来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话不是你该说的。又想都和他那样了,亲也给他亲了,抱也给他抱了,摸也给他摸了,不但让他对她做了这些,还亲回过他抱还过他,咬过他答应过他。当这一切都发生了,还能说什么撇清的话?这一眼瞪得有点底气不足,半途就别转了头,到他哪里,只剩下哀求了。
蒲瑞安看了却说:“你这人很奇怪,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又哭那么大声。王连长今天要被你吓破胆了。你要是涂碘酒的时候刚才哭一下,那个小卫生兵肯定吓得不敢这么粗枝大叶,他还以为你跟他们一样皮糙肉厚的,涂碘酒像刷墙壁灰。现在你要是跟我大哭特哭,我就不好追究了。你尽可以无赖耍到底,我还真拿你没办法。”
景天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
“哭哭笑,两只眼睛开大炮。”蒲瑞安拿小孩子的儿歌取笑她。
他一放软档,景天就知道混过去了,马上换她凶,“你好走了,人家营地早就熄灯。”景天赶他走,“我这是小伤,不要紧的,你老呆在我这里不像话。”
蒲瑞安点头,“嗯,就走。”站在她面前停了停,伸出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她额角的一缕头发被眼泪和汗水打湿,沾在了脸上,他把那缕头发拔到她耳后去别住。“小景,我不会为刚才的事情道歉,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不过我觉得年轻姑娘有反复无常的权利。如果你只是在我面前这么反复,我不会介意,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感觉。”
景天白他一眼,“你才反复无常。”
蒲瑞安笑了,“水不多,你节省点用,这个时候我也不方便再去给你打水。我的意思不会变,你想清楚再答复我。”
景天低下头不理他。蒲瑞安再捏一下她的耳垂,被景天一手拔开,嘴里咕哝说:“吃豆腐吃出瘾了。”蒲瑞安再一次被她引得笑了,忽然又哎呀一声,倒把景天吓了一跳,抬头问:“怎么了?”蒲瑞安笑说:“我想起那袋桔子还在那里,不知会被哪个幸运的人捡到?”景天把手里的毛巾朝他掷去,怒道:“滚!”蒲瑞安接住毛巾转手扔进脸盆里,开门出去,说:“记得锁门。”带上门走了。
景天望着门,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从前邹娟总是说她太多情,恋爱比什么都重要,那是她从小就练出了一颗坚硬的心,百毒不侵。她和俞谦谈恋爱,更像是强强联手,优势组合,哪里像她谈恋爱那样,全身心投入进去,不计后果。如果硬是要问为什么,那她只能说是邹娟没有遇到让她撒痴撒娇的人。她自己太强大,男人要比她更强大几乎不可能,但景天不一样,她遇上的两个男人,全都让她心软腿软。有的人命犯桃花,也许说的就是她这样的。有的人就盼着有桃花运降临在身上,而她却总是被桃花运撞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心软了呢?就心动呢?为什么会有电流通过全身的感觉呢?按言情小说里的说法,在找到那个对的人的时候,会手掌心出汗,心脏怦怦跳,血液冲上大脑,眼前发黑,有金星在飞。刚才那个时候,她把这一切都过了一遍。所以她不能在蒲瑞安冲她表白时坚决地说不,也无法果断地阻止他的手在她的脸上留连。天知道她有多少想把脸放在他的手掌里,让他捧着她的脸亲她吻她,叫她景、小景。
如果这个时候邹娟问她为什么这么多情,她有现成的答案回答她:因为在恋爱中,是被包裹在甜蜜里的,从语言到眼神到怀抱到心灵。是由自己和那个人共同散发出的甜蜜气氛搭出的一个秘密花园,那个地方只有两个人才知道。就像她现在,自己抱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被人抱紧的感觉。腿上火辣辣的痛,嘴角却是在笑。情不自禁的想笑,想哈哈一声笑出来,想冲那个人大喊说“滚”,“呸”,“滚蛋”,“去死”…
所有无理的无礼的无厘头的单音节字,每一个字都是在说“好”,“真可爱”,“想咬你”,“抱紧我”。想怎么放肆都可以,想怎么反复无常都有理,只是因为有个人愿意享受这里面释放出来的亲昵。就像蒲瑞安说的,“如果你只是在我面前这么反复,我不会介意,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感觉”。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张德飞问景天,你的伤怎么样了?今天要不要休息一天?不过下了两天的雨,树上的窝不知有没有被打下来的?我想上山去看一看。小钱小赵两个也说,树上的摄影棚也不知道被风刮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修补。
景天忙说不要紧,我早上已经去医务室涂过药水又换过纱布了,就是擦破了皮,等结了盖头就好了。上山估计有点困难,我去湖边吧,走平路不碍事,慢点走不奔不跑就不痛了。张德飞说那我跟你一组。
这时蒲瑞安插话了,说:“这样好不好?我陪小景去湖边?”景天转头看他,问:“你不是今天要走?”蒲瑞安用“你这个人不可理喻”的态度看着她,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要急也不在这一天。我明后天再走好了。”
张德飞他们也觉得没道理景天受伤了男朋友会离开,当然他们也不会去打扰两个人的小世界,商议的结果是他们三个上山,要修屋子要钉踏脚多一个人在旁边也是好的,而湖边的摄影点就让景天去守着,多一个蒲瑞安当义工,有什么不好?不过是背背摄像机拉拉线,前几天他也一直跟着他们去摄像,早就熟悉了他们的工作,景天只需要坐在观景棚里,用手操作,伤不到腿。
四个男人把工作安排了,根本没有要询问一下景天的意思,吃好早饭,那三个上山去了,蒲瑞安说我们也走吧,十分的理所应当。景天不好和他在兵营食堂里发火,只得乖乖地听他的话,等他去背了器材,跟在他身上往湖边去。
一路上蒲瑞安没话找话说,每过十分钟,想出一句话来。说完一句半天没回答,又费力寻找下一句。什么太阳很大,你戴上草帽。口渴不?我带了水。这地方不错,他们真会找地方休养。孙经理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收留你们的?不知他和这里连队上头哪一级高层有关系,才会这么全力支持他。部队是个好地方,我会记住的。
景天随便他说什么,只采取不言不语不回答的三不方针,临了又觉得奇怪,记忆中蒲瑞安从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从前跟他下车间,他可以不说一句闲话,言谈只在专业上。忽然觉得他好可怜,为了她这么个脾气古怪的女人,害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简直是浪费人才。
“蒲老师,下午四点多有趟车经过最近的县城,你去镇上搭他们的中巴车,下午两点出发都来得及。”景天提了个建议,“中午你回去吃了午饭,打包行李,什么都不耽搁。”
蒲瑞安转头看她,“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的回答?小景,有些事情,是出自个人意愿,不受别人支配的。就像你一定要为某些原因为难你自己,我也有我的理由,我想怎么做,不用征求你的意见。比如我要是愿意坐在这里看上一夏天的鸟,相信我,我只要想,就可以做到。”
你当然可以。景天想,你这么大个人,幼不幼稚?
蒲瑞安像是能读懂她的心理,又说:“当然我不会这么做,我是成年人,不会这么没理智地自虐。你年纪还小,有幼稚的权利和时间。你再玩两年,浪费一下你的青春,到二十五岁也差不多好考虑嫁人了。我给你两年时间,你看够不够?”
景天瞪着他,说不上话来。蒲瑞安也不再说话,偏偏头,示意她跟上。

9 驱蚊水

到了湖边观景台,蒲瑞安把屋子里的折椅拉开放稳,让她坐。自己把设备架设好,拉过一张矮凳来坐着,观察着鹭鸟。景天把草帽摘下来盖在脸上,伸直了腿,让一路上都有些隐痛的皮肤松驰着。
蒲瑞安摸出一瓶驱蚊水,拧开盖子倒了点在手上,在裸|露着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拍匀,又碰碰她手递给她,说:“搽上。”景天一闻就知道是驱蚊水,接过来如法炮制。好女不吃眼前亏,这个可不是她使性子的时候。搽完了继续把草帽盖在脸上,打定主意不理会他。
蒲瑞安也由得她去,自己看着湖面,等着鹭鸟来喝水进食。湖面上芦苇高过人头了,像城墙一样齐齐地长着,一垛又一垛,连绵无际。等到秋来芦花发白,一定非常美丽。比芦苇矮的是香蒲,这个时候已经长出了有两寸来长烛状蒲棒,水葱也在开着花。靠近湖边的浅水里是野生的鸢尾和三白草,还有开着紫红色穗状花的千屈菜。
景天曾说上个月鸢尾开花的时候,她每天都来采一把将开的鸢尾回去插在瓶水,后来被王连长警告了,说是花花草草,小资产阶级情调,在军营里最是要不得。听得他大笑。难得景天会在这个地方呆这么久,也肯听上级和领导的话。虽然毛病不断,可是知错即改,是个好姑娘。她的刁蛮任性,只在她愿意表现的人的面前,在不相干的人那里,她是很知情达理的。蒲瑞安该庆幸她对他的另眼相看。
鹭鸟长长的腿在水里一步一步优雅地走着,低头觅食。太阳热热地晒着,空气里是植物的清香和雨后爆晒的热辣。
“你多大了?”过了一阵景天问。他说他等她两年,她相信他做得到。对这样一个人,她从来没有占他上风的可能,除了和他讲道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
“比你大很多。”蒲瑞安答:“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景天哼一声,“你那女朋友呢,骗我的吧?”不过一夜之间,她对他的那点恭敬早不知去了哪里。当一个男人在追求一个女人时,就自动把地位放得比女人低了,因为他在求她。动物界叫求偶,雄性追求雌性,献上猎物,跳舞,高歌,筑好巢,击败对手。女性都有这样的直觉,一旦男方发出求偶的讯号,两人的地位就此颠倒了过来。
“我没骗你,我有过女朋友,但是因为一些我不想说的原因,我们分开了,她去了日本,那是三年前的事。这三年我都是一个人,我不泡吧,不嗑药,不滥交,不吸烟,无不良嗜好。偶尔喝点酒,以葡萄酒为多,从不喝醉。我有什么兴趣爱好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另外还有一个是你不知道,我有时会参加越野赛,但平时不开快车。你坐过我的车,这一点你也知道了。你看,我不是那么神秘,除了比你大很多,我各方面都算合格。”蒲瑞安表现出十足的诚意。
景天咕哝说:“你太合格了,放眼天下,也找不到比你更合格的人,要不周伯伯为什么单单挑中你?他可是从来不怎么赞许别人的,电影明星在他眼里都是绣花枕头,除了孙道临邱岳峰。”
“是的,既然你提到周老师,我想你会相信他的眼光。”蒲瑞安对她的智力表示欣赏,“他看中的人,不会有错。那我对你的嘉许也不会是个人的偏好。”
“那也许是他的偏好?”景天故意和他抬杠。“没听上海人总说‘癞痢头儿子自家好’?我就是那个癞痢头。”
“一个人是偏好,两个人就是共识,要不怎么叫‘达成共识’?”蒲瑞安继续发表演说,“我知道我应该浪漫点,陪你做些小姑娘喜欢做的事,但那些事在你这个年龄做是可爱,在我这个年龄做就是不自爱。不过我可以保证,什么纪念日周年日情人节你的生日你父母的生日我都不会忘掉,该送花送花、该送巧克力送巧克力。我不会捧着花在路边等你一小时,但肯定会有花。”
“花什么花?”景天嗤之以鼻,“我就知道要花要巧克力,这么幼稚这么孩子气,你何苦费这个劲?你不像是喜欢LOLITA的人,为什么?”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要是不喜欢收花,我不送就是了。”蒲瑞安表示无所谓,“像你需要鸟的脚本,我就会替你写出来。你不会以为我会任何人这么做吧?”
景天把草帽揭开,“对,为什么?你为了写这个花了多少时间?还有你来这里花了多少心思?像我这样的女孩满大街都是,你去学校看一看,美女多得像萝卜,随便你拣。”
“萝卜我见得多了,像你这么美的还是第一个。”蒲瑞安把脸从摄像机前撤回来,看向她,“你记得那天我送你回上海,你坐在我车上一句话不说?”
景天本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故意说些不着调的气他,但听他提到那天,顿时嬉皮笑脸的神情不见了,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盯着他,牙齿打起颤来。
那天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没有说过一句话,每次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都比前一秒脸色更难看一些,但她没哼过一声。他想这个姑娘肯定是有些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了,就是那一次她让他印象深刻。
“你让我印象深刻,”他略过那些他不想说的却是忘不了的片段,直接说后面的故事:“后来周老师介绍我们认识,我第一眼就认出是你,但你偏要装着不认识,跟我乔痴诈颠胡搅蛮缠,我就想你这是为什么呢?”其实从那一天刻起,他就已经决定了。这么要强的姑娘他喜欢,他不要一碰就掉眼泪的瓷娃娃。这个姑娘虽然长了一张瓷娃娃一样的脸,却有一颗坚强的心。这样的好姑娘万里挑一,看准了就不要放手,稍一迟疑就会被别人抢走。何况还有周示楝作媒人,周示楝的眼光他相信,就像周示楝看中了他,那周示楝看准的姑娘也不会有错。
“你再不想接受我的帮助我也不会放过,如果必要,我会逼你来我家取稿子。你看,我逼了,你来了。你知道我有多忙,就知道我的决心有多大。小景,人活着总会遇上些不如意的事,你老记着过去不肯朝前看,有什么意思?”有的话不必多说,有的话点到为止。蒲瑞安从来都是说一句藏三句,很多的意思,就看那个人能不能领会。
景天被他直白的眼神和话吓住了,原来她在他眼里如水一般的透明,什么都瞒不过他。她的伤心和逃避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他的眼睛她不敢对视,她捡起草帽盖在脸上,头歪向一边,说:“太阳太大,我眼睛痛。”
蒲瑞安把草帽拿开,“那就把眼睛闭上。”俯下脸,吻她的嘴唇。
景天避开,“不要,都是驱蚊水。”
“没人会把驱蚊水抹嘴上。”蒲瑞安在她耳边低笑,果然只用嘴唇碰嘴唇,别的地方一点不挨着。
“那你是蚊子了?”景天把头摆来摆去,不让他碰。
“那你就是我的吸血女郎。”蒲瑞安用手捧住她的头,把她的脸固定在他的脸下,“说好,说同意,我就放开你,明天就走。”
“你可真肉麻,”景天从他腋下钻出去,凑到摄像机前看镜头,“要我提醒你你是我老师吗?”
蒲瑞安在她那张折椅上坐下,伸直长腿,叠起双手枕在脑头,有点大事已定的轻松,侧头看着她专心工作的脸。那小脸被这些时候的太阳晒得起了金棕色,让她脸上像是有光闪出,细腻紧致,摸上去滑不溜手。不过他要是对她说了,她一定会说那是驱蚊水的作用。她这个人就像她的皮肤一样滑溜,说变脸就变脸,跟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一辈子不会恹气。“你要是愿意一辈子都叫我老师,我也无所谓,你喜欢就好。”
景天忽然掉头冲他一笑,“那我叫你‘瑞瑞’?”学的是他妈妈和他阿姨的口气。
“你敢?”蒲瑞安笑骂道。明明是一个活泼的淘气女郎,怎么有时候又有那么伤心的眼神?那眼神让他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小安子?”景天哈哈一笑,又学周示楝的语调。
“什么事?”这下蒲瑞安答得很爽快。
“滚。”景天回道。
“明天就滚了,今天对我好点。”蒲瑞安坐起,把她抱在怀里,“答应吧?”
“不。”景天说,“不行。”
“那你昨天又是为什么答应了?”他捏她的耳垂,提醒她,她答应过他。
“女人有改变想法的权利。”她用他的话答他。
“随便你变来变去,我都乐意享受。”他仍然用他的话回答她,凑过去吻她的耳垂,“说好。”吻一下,又说,“还有,这里肯定没有驱蚊水。”
景天推开他,装作随意地问:“你女朋友为什么离开你?”
蒲瑞安看紧她的脸,正色说:“小景,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想说,你也别问。我要是想骗你,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何必费这样的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