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错和那两人瞪大眼睛,看得呆了。半晌钱错才道:“兄…兄台你这是什么…什么…法术?”石碣道:“一点小功夫,不足挂齿。”张老三倒底是江湖上混的,忙道:“多谢大侠手下留情,饶了小人狗命。”和舵工两人谢了又谢,回到后舱去了。
钱错又惊又喜,道:“想不到兄台是深藏不露的大侠,钱某真是失敬了。贱命全仗大侠救来。真是老天爷有眼,想不到搭船搭上来个救命恩人,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兄台真是我的再生父母,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石碣烦不胜烦,说道:“钱兄,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天还没亮,再睡一觉吧。”说着躺下身来,曲臂作枕。钱错不敢再说,只得闭嘴睡下。
石碣意兴萧索,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到了天亮。船工水手陆陆续续起了身,拔锚起航。钱错心情激动,兴奋了半夜才睡着。直睡到巳牌已过才醒来,醒来便对石碣道:“昨夜多亏兄台了,今天小弟做东,请兄台多喝两杯。我这里还有两瓶好酒,咱们再痛饮一场。”石碣想这人倒不是一味讨厌,便道:“如此叨扰钱兄了。”钱错道:“应当的,应当的。”石碣道:“你不怕今夜喝醉了,又有人要动你脑筋?”钱错道:“不怕,不怕,有兄台你在,有谁敢呢?”说话间叫来福来旺安好杯筷,切了一盆昨日买的熟牛肉,两人对饮起来。
日近中午,船停在一处小镇外边,水手上岸买菜做饭。张老三加倍巴结,买了熟鸡熟鸭给石碣钱错下酒。水手拉索起锚,正要开船,忽听岸上有人叫道:“哎,等等,搭个船行不行?”众人抬头看去,岸上有一白衣人骑了匹白马安辔徐行,另有二人飞奔过来,不等船上人答应,二人已跳上了船。
张老三道:“你们去哪里?”一人道:“你这船去哪里?”张老三道:“去江州。”一人道:“那正好,我们也是要去江州。”张老三道:“这船是一位客人包下来的,你们要搭船,先问了那位客人再说。”说着朝钱错一指。
那两人转过头来,向这边看,一眼见到石碣,大吃一惊,道:“石碣,怎么你也在这里?”

三一回 如梦令

石碣在两人上船之时已看得明白,认得是当日长江飞鱼帮船上见过的王氏兄弟王剑风、王剑云。在惠山也曾见过,前些日子李森和阿惜回到家中也曾说起过在路上碰见这两人的事,心中对二人颇为不喜。本待不见,却给他们瞧见了,也只得道:“二位王兄,好久不见了。”
钱错见他们认识,便道:“既是石老弟的熟人,就一同上路吧。开船吧。”
王剑风走到石碣面前,似笑非笑的道:“石兄,你这是去哪儿啊?”石碣见他脸上神情,料知他已听说过自己的事,心中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当下只是淡淡的道:“不去哪儿,四处走走。”王剑云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有气,走上前来道:“大哥,这位石兄爱走,那是天下有名的,最有名是爱走青楼妓院,哈哈哈哈。”王剑风道:“石兄威名震江湖,石兄的妹子也是美名扬天下呀。”王剑云道:“是啊。石兄四处走走,走进了妓院,把个金石帮打了个七零八落;石姑娘四处走走,走进了金国王府,居然引得江湖众多高手齐聚飞鱼帮,来看一出舍已救人的好戏。”王剑风道:“近日听说那金国皇帝给人杀了,太子完颜承继不知去向,不知石姑娘要怎样伤心呢!”
二人一吹一唱,尽是讥刺石碣和阿惜。其实二人也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幸灾乐祸,那也是人之常情。当日长江船上刺杀完颜承继,因石家兄妹结果铩羽而回,颇有些耿耿于怀;对阿惜宁死也要救完颜承继,心中不满之极;在豫南道上和李森阿惜一番打斗时伤了王剑风,二人更是不忿,誓报这一脚之仇;日前又听说了石碣之事,甚是鄙夷;兼之王剑云自见了阿惜之后,不知为何只是忘不了,见她对完颜承继是舍身救人,对李森是言语亲蜜,心中不觉有阵阵醋意,只是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是以出口便伤人,似乎越说得她难听,心中越觉得舒服。
二人只顾说得高兴,却见石碣脸色越来越难看,低沉着嗓音道:“你们说完了没有?”王剑风道:“说完了,怎样?想动手是不是?要知道我兄弟二人不怕你。你杀了秦良,再杀我兄弟二人,看你师父怎样说。”嘴上说不怕,心中却有些怕,忙抬出白玉蟾来压他,一伸手,抽出长剑。
石碣道:“你们说完了,就请下船去。这里不欢迎你们。”王剑云道:“这船又不是你的,是这人要我们上船的,你管不着。”石碣对钱错道:“钱兄,这二人不是我的朋友,你要他们下去吧。”
钱错见王剑风亮出明晃晃的长剑,吓得脸都白了,忙道:“两位既不是石兄弟的朋友,这就请吧。”王剑云一时脸上下不去,怒道:“我偏不走,我坐这船坐定了。”石碣道:“你爱坐你坐便是。”走进舱中拿了包袱,抢过张老三手中长篙,在水中一点,人已跃在半空,便向岸上飞去。
王剑风见状,长剑一拔在手,抢上前去便挥剑砍断竹篙。石碣在空中看得明白,抡起半截竹篙刺向王剑风面目。这一篙来得好快,堪堪将至,王剑风就要面穿头烂,王剑云一把抓住王剑风后领,将王剑风硬生生拖开两尺,救了兄长一命。
石碣却力道已尽,身子飞快落下,眼见便要掉入水中,斜刺里一根竹杆飞出,落在石碣脚下,石碣想也不想,双足在竹竿上一点,人已借力到了船上。这几下兔起鹳落,好不利索,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众人都惊得呆了。
石碣向张老三一拱手,道:“多谢张兄。”张老三道:“理当的。”原来那一根竹竿正是张老三所扔。石碣转头向王剑风道:“王兄留下小弟,意欲何为?”王剑风当时想也不想便砍断了竹篙,为了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听石碣这般相问,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王剑云见哥哥答不上来,心念一动,说道:“我们还有事相问,是以留下石兄。”石碣道:“何事?”王剑云道:“你可知完颜承继在哪里?”石碣道:“我怎会知道。”王剑风道:“金国换了皇帝你可知道?”石碣道:“没听说过。”王剑云道:“完颜承继的父亲是金国皇帝,半月前忽然死了,接位的不是他儿子完颜承继,而是申王完颜珣。那完颜珣就是指使周元霸的人。”石碣道:“那又怎样。”王剑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完颜珣杀了金国皇帝。听说完颜珣派了多少人都找不到完颜承继…我想完颜承继一定是来找令妹了,不知是不是?”
石碣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完颜承继。王兄这般挂念他,想是要找到他,再抓住他,去向某人讨赏?”王剑风道:“胡说八道。我是要为大宋杀敌。”石碣道:“很好,王兄一腔报国热血,令人可钦可佩。完颜承继我是不知道在哪里,完颜珣我倒知道,他就在金国皇宫里,王兄这就去杀吧。杀一个皇帝比杀一个逃亡太子要有用得多。两位没什么话问了吧,在下告辞了。”拾起一根竹竿走到船边,对钱错道:“钱兄,本想今日和钱兄共谋一醉,看来是不成了,日后再见。”转头对张老三道:“张三哥,钱兄烦你好生看顾。”张老三道:“石大侠请放心。”石碣点点头,竹竿在水中一点,犹如一头大鸟扑向岸边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柳树。
石碣借竹篙越过江水,凌空迈出一大步,和身扑在柳树枝上。心中伤痛不已,心想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事,何以人人都不齿于他;湘妹一生孤苦凄惨,死后仍要遭人取笑。难道老天爷当真没眼,不容好人活在世上吗?我就算是见了师父,说明白了,又能如何,湘妹总是死了,活不转来了。石碣这时一颗心灰到了极处,霎时明白了萧湘死前的心情:活下去只有无穷无尽的磨难与耻辱,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活头,不如死了罢。
左手搭在柳树枝上,一翻身钻进了重重叠叠的柳条中,靠在一根粗大的枝桠上,反手从背囊里拔出“秋水剑”,回手便往心口刺去。
“秋水剑”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青绿的柳叶为剑光所激,纷纷落下。就在“秋水剑”刺入石碣胸口的当儿,一个娇柔的声音叫道:“嗳哟!”
石碣一惊,猛地叫道:“湘妹!”这声音乍听来便似出自萧湘之口。石碣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过来,只觉胸口一阵疼痛。“云水剑”锋利异常,已刺进去三分有余。石碣也顾不得自身的伤痛,只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树后站着一个白衣少女,一手牵了一匹白马,一手抚在心口,一脸的痛楚,慢慢坐倒在地。石碣一见不是萧湘,失望之下,暗笑自己。蹲下身子问道:“姑娘,你怎么啦?”那白衣少女抬头看着他道:“我刚才站在这里,不知怎么,好像有一道光过去,便觉得心口痛。”石碣听她开口说话,心头一振,面色大变。这少女声音实在很像萧湘。
石碣呆了一呆,想一想方才明白,这少女是被“秋水剑”剑光所袭受伤。“秋水剑”本是砍金削石的宝剑,自己在伤痛之下,举剑自杀,内力已附上十成,自己如此功夫,尚且受伤,何况这样一个纤弱少女。
石碣扶起那少女,只觉胸口大痛,鲜血迸出。那少女惊道:“你流血了!”石碣道:“不碍事。”出指如风,点了伤口旁边的穴道,鲜血不再流出。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对少女道:“对不起,你受了我发出的剑气,服下这粒药,过两天就没事了。”
那少女迟疑地看了看他,石碣明白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自己都是一个要死的人,害你做什么。”说着苦笑了一下。少女点点,接过药放入口中。石碣道:“在下误伤了姑娘,十分过意不去,请姑娘见谅。在下告辞了。”说着揖了一揖,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抬头便见王氏兄弟也下了船,走在自己前面。他不愿再见这二人,转个身向相反方向走去。走出一程,忽听身后马蹄声响,一匹白马泼风般奔了过来,正是那白衣少女手中牵着的马。石碣见马背上没人,心头一惊,伸手挽住白马缰绳。白马前蹄刨地,口中长嘶,头向来路转去。
石碣心道:定是那白衣女子出了事。翻身上了马背。那白马不待他坐稳,已泼喇喇向来路飞奔。奔得一阵,便见那白衣女子倒扑在大柳树下,生死不知。石碣飞身离鞍,落在那女子身前,伸手在她鼻下一探,还有气息,先自放下一颗心。忙叫道:“姑娘,姑娘,你怎么啦?你醒醒。”
那少女微微睁开眼来,见了他心头一喜,轻道:“公子…”话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石碣大吃一惊,暗道我的剑光难道这样厉害?看那少女脸泛潮红,不是受伤后应有的苍白之色。略一沉吟,顾不得男女之分,伸手搭她手腕脉博,触手火烫,原来这少女有病在身,看来是着了风寒发着高烧。
石碣一时不知该怎样办才好,置之不理吧,又过意不去;照顾她吧,又素昧平生。自己有事在身,不该耽误,但总不能由得她去。况且她生病受伤,若不相救,枉称“侠义”。
心中计较已定,牵过缰绳,看那白马身高腿长、肩宽腰紧、昂首扬尾、神定气闲,比阿惜的那匹“栗子”还要神骏,暗赞一声“好马”。四下里一看,此处前不巴村,后不沾店,离中午停泊的镇甸已远,只得抱起那女子上了马背,自己挽着缰绳信步向前。走到晚饭时分,肚中饥饿,在江边掬些水喝了。想给那少女喝些水,浑身一摸,一无碗盏,二无水囊,正在为难之际,却见前面江边不远处树木葱浓,柳丝覆荫,树下有一间房舍,房前花团锦簇,让人眼前一亮。当下便往那房舍走去。
走得近了,看见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在门口给一株高大的十姊妹搭架子。此时正是四月天时,十姊妹开得正盛,粉红色的花朵直有百十来朵,好一派春光烂漫。
石碣上前拱手道:“这位大哥,在下兄妹二人从前面镇上来,我妹妹忽然病了,想讨碗水喝。”
那男子放下手中绳索,看了看马上少女,扬声道:“湘裙,有个过路人病了,你倒碗水给她。”屋内一个女子应了,不多时出来,右手抱着个婴儿,左手端着碗。那男子接过婴儿抱在手上,那叫湘裙的少妇扶起少女,慢慢喂水在她口中。那少妇见她面色潮红,伸手在她额上一摸,惊道:“哎哟,好烫手,像是着了风寒发烧呢。”
石碣道:“多谢大嫂。请问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可有大夫郎中?”那男子道:“这里叫大柳村,村里没有大夫。镇上有一位王大夫,不过离还有还有三十多里路呢。”石碣听了,心中盘算:三十多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照这样走下去,天黑前是怎么也到不了。看来只得自己骑马到镇上去买药,这少女暂时住在这里。便道:“这位大哥,我想骑马到镇上去买药。我妹妹暂时在这里歇一歇行不行?”
那男子转头去看妻子,湘裙道:“行啊。扶她到房中歇一歇。”石碣听了大喜,到此田地,石碣只得抱起那少女下了马往屋里走去。湘裙推开厢房门道:“就住这里吧。”石碣将少女放在床上,湘裙除下那少女鞋子,拉过绵被盖上。石碣道:“多谢大嫂。”湘裙笑笑,走出厢房,对丈夫道:“小山,你骑这公子的马到镇上去请大大吧。这位小哥,吃过午饭没有?”石碣道:“不敢劳烦大嫂。”湘裙道:“这算得了什么。”
那叫小山的男子走出门去,回头又道:“湘裙,你来把孩儿抱去。”湘裙跟出去抱过婴儿,小山轻声怨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留下他们?”湘裙道:“你没见那姑娘病了吗?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你想想,若不是当日有两位恩人救了咱们,你我还有今日?早沉塘淹死在水里喂了鱼了,你现下还有儿子抱?”小山不再言语,骑上马走了。
这夫妻二人便是当日李森与阿惜在徽州救的李小山、胡湘裙。他二人得救之后,日夜兼程离了徽州,向北过了长江,行到安庆之时,胡湘裙便已支撑不住,当下便在这里买了一间房舍住了下来,过了一个多月,胡湘裙生下一子,夫妻二人爱若珍宝,心中念念不忘李森和阿惜的救命之恩,便将婴儿取名为念。
两人说话声音虽轻,石碣内力深厚,听得清清楚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当做没听见。胡湘裙端出饭菜,石碣谢了又谢,方坐下吃了。不多时李小山请了大夫回来,对石碣道:“你这匹马真是好马,三十多里路一晃就到了。”石碣连忙道谢。
大夫给那少女诊了脉,开出药方,石碣自到镇上去买药。那白马腿长身高,大步流星,三十里路转瞬即至。石碣暗暗纳闷,这病弱少女倒底什么身份,怎会有这样一匹骏马?这马神骏若此,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若是千金小姐,万户侯门,又怎会孤身一人出门?方今乱世,道路不平,她一年少美貌女子,身边又是这样一匹千中选、万中挑的好马,就不怕有歹人起恶念?难道她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侠女?若是这样,又怎会惹上小小风寒?看她娇态弱姿,不像是练过武功,更兼一脸清贵之气,说她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只怕还恰当些。石碣猜不透那少女身份,只得作罢。胡思乱想之间,大柳村已到。那村不过几十家人家,种了几十棵大柳树。村路到底便是李小山的家。
石碣将药交给胡湘裙,胡湘裙熬好了药,喂那少女喝了。两人在李小山家住了两天,那少女病好了一大半。石碣几次想问那少女是何方人氏,碍着李氏夫妇,不便开口。
这天下午,那少女道:“大哥,我觉得好多了,想到外面去走走。”石碣听她说话,便忍不住想起萧湘,心中一痛,想道:如果湘妹还在,她要到天边,我也会陪她去的。
石碣扶那少女走到门外,在江边一块大石上坐了。那匹白马拴在江边一株小树上,石碣解下缰绳,将马牵到水边,给它刷洗。石碣不住赞道:“好马,好马。”心想这马甚通灵性,若不是它,这少女只怕已没了性命。伸手拍拍马脖,白马伸出舌头舔舔石碣的脸,鼻中呼出的热气直喷到石碣脸上。石碣笑着捋捋白马额鼻,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那少女叹口气,良久才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石碣道:“不敢,在下名叫石碣。”
那白衣少女道:“石公子,这两天你尽心竭力的照顾我,我都记在心里。你是一个好人。”说了这两句话,住口不语。石碣望着前面大江,午后的阳光照在水面上,闪闪烁烁,熠熠生辉。石碣耳听那少女絮絮道来,不敢去看她脸,心中实把她当做了萧湘,唯恐一转头,幻境就此消失。
那少女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怕把真情告诉你。我名叫莫晋明珠,家住汴梁。是金国礼部尚书的二女儿。四个月前皇上和我父亲为我定了亲,定的是太子完颜承继。”
石碣听她说出名字身份时甚是惊奇,待听到完颜承继四个字时,一下明白了,道:“你在岸上听见我和王氏兄弟说起完颜承继,是以想问问是吗?”
白衣少女莫晋明珠道:“公子聪明得紧,一下就猜着了。一月前宫中起变,皇上不明不白的驾崩了,申王完颜旬珣做了皇上。跟着便寻起我父亲的是非来,父亲给他下在牢里,家中仆人都逃走了,我娘也急得病了,临终前叫我逃出汴梁,来找太子。我仗着这马,逃出了汴梁。以前只听说他来了南边,便一路南下。又不敢向宋人打听,走了大半个月,一点信也没有。前日在江边,想着到哪里去,忽听江中船上有人说起太子的名字,我便留上了心,正要想法上那条船问个明白,没想到你反上了岸。我上前来打听,没想到你…”说到这里,眼泪一滴滴掉在手上。
石碣听了半晌不作声,忽道:“你是北方人,为何有江宁口音?”莫晋明珠回头看他一眼,微觉奇怪,道:“我家里有个歌妓是江宁人,我时常跟她学唱曲吹箫…”石碣听到“吹箫”二字,身子微微一震,莫晋明珠道:“怎么啦?”石碣道:“没什么。”莫晋明珠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石碣道:“我不知道,一月前我在无锡见过他,和他在小酒店里喝了一夜的酒,醒来后就不知他去了哪里。”
莫晋明珠道:“你和他很熟吗?你们怎么认识的?”石碣道:“不太熟。我是在去年他下江南时认识的,也只见过两次面。”却略过阿惜不提,心想人家是未婚夫妻,阿惜也成了亲,不必再多事了。莫晋明珠呆了一呆道:“那我去哪里找他呢?”石碣摇摇头不知如何回答。
莫晋明珠双眉微蹙,转头看见李小山在屋旁一行半人高的树边干活。枝条顶端开着些紫色、粉红色、白色的碗口大的花。他将树枝柔条一根一根编起来,左一枝右一枝从下到上仔细交叉。莫晋明珠看了半晌问道:“他在做什么?”石碣看了看道:“他在编篱笆。”莫晋明珠反问一句:“编篱笆?”
石碣道:“是啊,编篱笆。这是木槿,每天早上开,晚上就落了。也叫‘朝开暮落花’。用它编篱笆比竹篱笆好,竹篱笆时候长了要坏。这‘槿篱’是活的,不会坏,又会开花。它越长越密,编成篱笆,猫狗都钻不进。比什么都好。这位大哥是个种花的行家。”
莫晋明珠道:“这样就是个花篱笆了,真是好看。你说得这样明白,那也是个行家了。”石碣道:“我知道什么,都是我家里花匠说给我听的。”莫晋明珠见打听不出确切消息来,暗自长长叹了口气。眼望江水,满面愁容。石碣也无甚言语可以相慰,只得寻些事来做,替白马仔仔细细地刷洗。
吃过晚饭,石碣回到房中,打好包袱,心想莫晋明珠病也好了,明日该走了。靠窗而立,望着天上一钩弯月,不由自主的想起萧湘来。想二人在漫山岛上渡过的三天…想自己受伤醒来,月光下看见萧湘时的那份惊喜…想那夜二人结成夫妻,枕席上缠绵缱绻…想到这里,不禁脸上发烫,轻轻唤道:“湘妹!湘妹!”耳中似乎听到萧湘吹奏的细细的洞箫声。
洞箫声越来越清晰,细辨乐声,正是一曲《春江花月夜》。石碣大喜,寻声走去。只见江边一个白衣女子背着月光倚树而坐,手持洞箫,低低吹凑。溶溶的月光下,白衣如雪,纤腰一束,鬓边插着两朵蔷薇花。石碣浑忘身在何处,几疑又临漫山岛上。
那白衣女子听见身后有人,放下洞箫,回转身来,石碣大叫一声,退后两步,脑中空空的,呆呆的看着那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自是莫晋明珠了。她下午听石碣说了完颜承继之事,心中烦闷,夜不能寐,便拿了一管洞箫坐在江边吹起《春江花月夜》来。正在伤感之际,见石碣死死的瞪着自己,莫晋明珠觉得奇怪,也就好奇地盯着石碣,两人对看了半晌。石碣猛地从迷乱中醒来,方想起萧湘已死,大叫一声,拔腿便跑,这一发足便奔出十余里路,眼见大江横梗在前,万顷波涛奔流不息,心中伤痛也如大江滔滔汹涌澎湃,难以渲泄,不觉悲从中来,扑在岸边一块礁石上放声大哭。这一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斗移星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