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远一凛,随即朝李迈石夫人一揖道:“晚辈无礼,恕罪则个。”转身对石碣道:“石师弟,师父因你私嫖娼妓、大闹妓院、杀害武林同道、败坏师门名声、引起两派不和,金石帮少帮主和二当家都命丧你手,着我来请你回去分说此事。”他一口气说出诸般事由,说完嘴角微微冷笑,看着众人。
石碣的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言语。李迈因是石家的事,不便插口;石夫人爱惜儿子,也不答话;李森因这是白玉蟾的意思,自己是晚辈,不便多说;阿惜听他罗列了这许多罪名,不禁一呆,一时厅中人虽多,却无一声。
薜远心里暗笑一声,正色道:“石师弟,师父着我请你去,我们这就起程吧。”石碣不由自主向棺木看了一眼,心头一酸,转过头去。阿惜看见,便道:“你去告诉白真人,石碣昨日夫人去世,丧事还未曾办完,热丧之中,不便拜见师父。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去瑞庆宫不迟。”
薜远听了这话,惊疑不信,道:“什么?他几时娶的亲?这等大事如何不禀报师父?”阿惜不悦道:“人都死了,还多说什么?事事都要禀报师父,你师父这许多弟子,岂不累死了他?再说师父虽大,总大不过爹娘,他娘要他成亲,他敢不听吗?你今日既然来了,也给他作个见证。他夫人棺木现在此地,你亲眼见了,也免得回去说不清。”说着朝供桌一指。
薜远顺着手指看去,素白帷幔后露出一角棺木,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停得一停,面朝供桌揖了三揖,道:“石师弟,你心情不佳,师兄我也来得忒孟浪了,我先回去向师父说明,师弟你过得几天再来吧。”说完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告辞了,得罪之处,还望海函。”说完转身走了。
李森追上两步问道:“薛师兄,白真人现今可是在瑞庆宫?”薛远回头道:“是。”李森又道:“那薛师兄从何处来,如何这么快便倒了无锡?”薛远道:“我这几日恰在江南。”李森再问道:“那薛师兄从何处得知此事?”薛远一怔,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假传师命?”李森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白真人怎么这么快便知道了,薛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无锡?”
薛远不答,转头对石碣道:“石师弟,师父命你到瑞庆宫去见他,你尽快去吧。”掉头便走,见李森站在门口,扬眉道:“怎么?想留住我?你们纵是人多,我也不怕。”李森笑一笑道:“不敢不敢,薛师兄好走。”向旁一让。薛远哼一声,扬长去了。
七日之后,萧湘葬在石家墓地。石碣几日来泪流不止,此时却无一滴泪下。事毕回家,略收几件衣物,负了“云水剑”,拜别了母亲、姨父姨母,李森阿惜直送出城外。阿惜道:“大哥,你多保重。”
石碣意兴萧索,双眼无神的点点头。李森忽道:“石头,你有没有觉得,此事来得蹊跷?白真人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这么快便知道了?金石帮在苏州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何以自扬其丑?传得路人皆知?其中必有阴谋。他们知你武艺高强,帮中鲜有人敌,因此宣扬此事,令你声败名裂,难以做人。又派人告知白真人,言过其实,令白真人不得护短偏徙。如此安排,方算是报了杀子之仇。”
石碣听罢这一番话,双眉一扬,眼中迸出两点火,问道:“当真?”李森道:“我也是猜测罢了。听说金石帮帮主秦风武功高强,是武夷派的高手。照说他死了儿子,该找你拚命才是。他却隐忍不动,暗地里做了这许多手脚,心计之深可想而知。你见了白真人,好好分说。白真人望重武林,天下知名,必可明辩是非。”
石碣咬牙切齿的道:“这老贼,我和他势不两立。湘妹便是听了他传言,以至气血攻心而死。我去见了师父,便去找他算账。”阿惜听了暗暗点头,心里明白这是李森怕他厌世离尘,想出法子让他打起精神。不过李森的揣测很有道理,阿惜心中自愧不如。
石碣拉起二人的手,道:“你们好好的过,别像我似的。”将二人的手紧紧握了握,转身走了。
二人看着石碣孤零零一人远行,瘦削的背影看着那么痛楚,不禁心头凄然,转过一排柳树,再不见石碣身影。二人在风中站立良久,李森道:“梧妹,比起石头,我们真是幸运。”心头涌起一阵感激之情,双臂从阿惜身后抱着阿惜的纤腰,紧紧搂在胸前,把头埋在秀发里,嗅着发香。阿惜回眸斜睨,两人相视而笑,都觉温馨。

三十回 忆王孙

金至宁元年三月,蒙古大军围攻金中都,金皇卫绍王下旨移都宋旧都汴梁,改称大梁。太子承继早半年在大梁已部署就绪。只是三月前忽不见了太子,卫绍王心中惶急,忙着人去找。派出去多少人,都说不曾找着太子。
皇后心急如焚,日日催促卫绍王派人去寻,哭道:“皇儿从小在宫中长大,娇生惯养,现下不知他到了何处,不知在哪里受苦呢。我昨夜梦见他穿了一件单衣,对我说冷…”卫绍王安慰道:“他出去时正是大冬天里,穿着皮袍子,现今已是开了春了,天越来越热,如何会冷的。”皇后道:“你就一点不着急,别忘了你就这一个儿子。年前你叫他去南蛮子那里去做什么钦差使节,差点死在南蛮子手里。你朝中这么多臣子,谁人去不得,如何定要叫皇儿去?”
卫绍王道:“我不过是想让皇儿去历练历练,多些见识,立点功劳,以后好做个好好的皇帝。”皇后道:“好皇帝也罢,坏皇帝也罢,现今儿子也不见了,还说什么好了坏的。”卫绍王道:“你放心,皇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出去玩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玩得厌了自然会回来的。”
皇后哭了一阵,怨了一阵,忽道:“早就该给他立妃子了,有个媳妇儿看住他,他也不会跑出去玩的。那莫晋家的二姑娘早早娶过来就好了。”卫绍王听了这话,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叫道:“是她!一定是她!”皇后不解,收泪问道:“什么她啊她的?到底是谁?”
卫绍王兴奋地道:“皇儿有个丫头是个汉人。他好几次对我说要娶这丫头做王妃。我说一个汉人丫头如何做得咱们大金国的皇后,你要喜欢她,就收她做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皇儿不愿,说别的女子都不要,就要她一个。我想他一年大似一年,是该有媳妇儿了,就挑了莫晋家的二姑娘明珠立作太子妃。这是去年秋天的事了,过不多久皇儿就偷偷的走了。现下想来,皇儿定是去找那丫头去了。”
皇后道:“那丫头既是皇儿的丫头,怎么不在他宫里么?要出去找?”卫绍王叹一口气道:“说起这丫头,真是个好孩子。年前她随皇儿南下,在途中遇上危险,她为了救皇儿,以死相胁,方救得皇儿回来,自己给她大哥带回去了。皇儿定是听得要给他立太子妃,不愿娶莫晋明珠,去找那丫头去了。”
皇后道:“那这个丫头在哪儿呢?皇儿到哪里去找?”卫绍王道:“这个我不大清楚,嗯,马如龙说不定知道。来人啦——”一个小太监进来打个千垂手侍立。卫绍王道:“你去传马如龙来。”小太监应了去传。
皇后又道:“皇儿如找到了那丫头,那明珠怎么办呢?如找不到那丫头,皇儿是不肯回来的…这孩子,也真胡闹,怎不想想,一个丫头如何做得正妃。回来了我好好说说他。”
正说着,小太监进来道马如龙来了。卫绍王道:“叫他进来。”那小太监唱道:“马如龙进见——”
马如龙急步趋进,跪下叩头道:“臣马如龙叩见皇上、皇后。”卫绍王道:“起来吧。”马如龙谢道:“谢皇上皇后。”又叩了个头,才站起来。卫绍王道:“汉王有个小丫头叫阿惜的,是哪里人啊?”
马如龙听了一愣,心念一转,已明其理,垂头应道:“回皇上:卑职只知阿惜是江南人,确切在哪一府哪一县,卑职就不清楚了,好像记得她说过是湖州人氏。”他想皇上既问起阿惜,必是知道完颜承继去找她去了。阿惜这小姑娘人很好,在母亲兄长丈夫的照顾下定会过得很快活,比在金人手下做丫头好得多。若告诉卫绍王阿惜是无锡人,卫绍王派上几十名兵卒去找阿惜,那不是给她添麻烦么。阿惜是江南人,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也不能乱说。于是说是湖州,让他们去湖州兜圈子吧。那湖州便是“胡诌”,随口胡诌一个的意思。
卫绍王道:“你去湖州走一趟,如见着阿惜,便和她一起回来。路上多留点心,打听一下汉王的行踪。见着汉王便说我同意了,他想怎样便怎样吧。”马如龙应道:“是。”卫绍王道:“就这样吧。”马如龙应了声“是”,退着出去了。
皇后道:“你真的让皇儿立个小丫头作正妃?”卫绍王道:“我这样说不过是让他宽心,快点回来,哪能真让他胡闹?莫晋家的姑娘是咱们女真人中出名的美女,皇儿见了一定喜欢。”皇后忽道:“娶汉人作妃子,那也没什么,只要他喜欢。这样的事,祖上也是有的。岐国公主的母亲袁妃不就是个汉人么?”
卫绍王道:“说得也是。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喜欢,娶多少个妃子都好。”
马如龙心中明白,完颜承继一定是去无锡找阿惜去了。阿惜和那少年亲密的神情,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出来,完颜承继即使找到了阿惜,阿惜也不会再回王府了。自己在金人中间并不得意,走在江湖上又给汉人辱骂,实在无味。护送完颜承继平安回来,也算的报答了卫绍王救命之恩,趁此卫绍王叫自己去寻找汉王之机,带了雷虎臣就此出宫去了。
卫绍王上罢了早朝,坐在大宋旧都汴梁皇宫的金殿之上,抚摸着熟润的坐椅,眼望大殿门开处的一角天空,内心里忧心忡忡:北面蒙古大军厌境,不得不以倾国之兵力相抗;南面大宋和蒙古结盟,不谛是雪上加霜;申王完颜珣时时想取而代之,更是防不胜防;儿子完颜承继又不知去向,家国大事都无人相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欲往皇后处休息。四名随侍太监堕后几步相跟。
卫绍王满腹心事,低着头向后宫走去。早半年前,完颜承继一到汴梁,就招了大批花匠修葺花园。此时方当仲春三月,御花园花繁似锦,鸟鸣宛转,卫绍王也无心观赏。想起到了玉华宫,皇后必定为了承继之事哭哭啼啼唠唠叨叨,心中不奈,停步道:“布兰,这赵官儿的宫中有什么好去处?”
太监首领布兰道:“回皇上:那边清渊阁有一铜鼎,注上清水,摩擦两耳,即有水珠溅起,且发出‘嗡嗡’轻响,甚是奇妙。”卫绍王听了大感有趣,道:“这一定是赵官儿的了,这便去瞧瞧吧。”
布兰道:“是,皇上这边走。”径往清渊阁而去。行得一盏茶时分,来到一座水阁之前,清幽无人。布兰道:“皇上,冼水鼎便在这清渊阁楼上。”卫绍王点点头,拾阶而上。行到楼上,布兰伸手推开两扇长窗,卫绍王走进室内,室当中放着一只青铜两耳鼎。两耳光泽耀目,鼎身绿迹斑斑,也不知是何朝之物。
卫绍王道:“这是那朝所造?”布兰道:“回皇上:奴才不知。”卫绍王俯下身子,鼎中已注满清水。伸出双手在两耳上摩擦,水波撞击,立时发出“嗡嗡”轻响,耳旁溅起串串琏状水珠,良久不落。卫绍王笑道:“当真奇妙。”
“果然奇妙!哈哈!”一人大笑着走近。卫绍王一怔,站起身来,回头看去,却是申王完颜珣。卫绍王面色大变,厉声道:“布兰,这是怎么会事?”布兰垂头靠在一边,低着眉不敢出声。完颜珣道:“布兰,干得不错,孤定有重赏。”布兰跪下磕头道:“谢皇上。”完颜珣哈哈大笑,道:“哈哈,皇上!”手一挥,长窗外涌进十几个卫士,取出一根粗索,将卫绍王捆上。
卫绍王也不挣扎,任由他们去捆,惨然笑道:“好!好!我做皇上也做厌了。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嘿嘿,这败国之君就让你去做吧。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这篡位弑君的‘皇上’有什么好日子过!哈哈。”
完颜珣脸色一沉,闷声道:“死到临头还要笑,有什么可笑的?!我问你,你儿子哪里去了?”卫绍王双眉一扬,笑道:“他出宫去了,你不会找到他的。从今以后,你日日心神不宁,寝食难安,食不下咽,夜不安眠,时时须防着继儿回来,你要当心。从此后风吹草动、杯弓蛇影都是继儿来找你。哈哈哈,继儿,你走得好,当真走得好。天下这么大,你找不到他的,只有他来找你,你等着吧。嘿嘿嘿嘿,嘿嘿。”
完颜珣给他说得毛骨悚然,似乎大树枝上、门窗缝里、假山石后、侍卫队中…到处都是完颜承继的影子,强自定一定神道:“我皇宫中侍卫成千上万,还怕他一个人不成,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卫绍王道:“你别忘了,这大梁皇宫是继儿重建的,嘿嘿,他要藏身只怕容易得很。”完颜珣铁青了脸,哼了一声,对侍卫摆摆手。侍卫拔出腰刀,架在卫绍王颈脖中间。
完颜珣哼了一声。卫绍王冷冷的看他一眼,说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好了,要我出口求你,你做梦也别想。”完颜珣道:“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这许多年来,我受你的气也受够了。你我都是一样的完颜子孙,你既不比我长一辈,才干也不比我好一点,凭什么你是皇上,我就是臣子,你高高坐在上面,我就要向你叩头?”说到这里,越说越气,两眼瞪着卫绍王,续道:“你在这个座子上这许多年,又为咱们大金国做过些什么?内没有富国强民;外没有扩疆拓土,反使得蒙古人逼到了家门,自己弃都遗民。你还将岐国公主下嫁给了铁木真这个蒙古贱种,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一样的打到家门口。他铁木真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大金国堂堂公主去嫁给这样的臭蒙古人!想当年太宗皇帝跨马扬鞭,将南朝宋人的皇帝都掳了过来,这等豪气霸业,到了你身上,还剩下多少?似你这等不肖子孙还是早早的退位让贤,别再祸国殃民。似你这等不忠不孝、无德无能的败家败业的子孙,死了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卫绍王惨白了脸,缓缓的道:“我怎地不忠不孝了?”完颜珣道:“列祖列宗立都燕京,你擅自弃都,便是不忠;你不能守住祖宗遗下的疆土家业,便是不孝;你做皇帝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群臣百姓离心,连上天都不佑你,便是无德;至于无能,更是不用我再多说,你弄到今日这步田地,便是大大的无能!你还不服吗?还有什么可说的?”
卫绍王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弑君篡位,也是不忠;先帝遗命我做皇帝,你不遵从,也是不孝;你杀害功臣,更是不仁;你背信守弃义,更加无义!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又能做好皇帝了?哼,我这便先行一步,在鬼门关前等着你,到时再问问你,可做成了个好皇帝不曾!”
完颜珣道:“好!到时只怕你没面目来见我。”手一摆,一名侍卫长矛挺出,卫绍王只觉背心间一痛,一件冷冰冰的硬物剌进身体,直痛入心肺,两眼直直的瞪着完颜珣。直瞪得完颜珣心中一寒,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卫绍王目光发直,忽道:“皇儿…皇儿…你…回来了…这就好,咱们父子又可以团聚了。”脸上露出慈爱欢悦的笑容,眼光一片柔和。完颜珣大吃一惊,回头看去,身后并无一人,再回头看卫绍王,蓦见他脸上肌肉抽蓄,痛苦不堪,身子慢慢的倒在地上,口中喃喃的道:“皇儿…皇儿…”
完颜珣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道:“从此后我是皇帝了,普天下唯我最大。”一众侍卫“唰”的一声仆伏在地,跪下磕头,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完颜珣志得意满,哈哈大笑,道:“起来吧!哈哈哈哈!”转身走下楼去,一路走,一路笑声不断。
金国皇帝卫绍王暴毙,其堂弟申王完颜珣接位,改年号为贞佑。这消息不日内传遍了大金、大宋、蒙古等地。金国朝野上下颇多猜测,为什么不是太子汉王完颜承继接位,而是申王完颜珣?莫不是申王完颜珣弑君篡位?太子承继下落不明,莫不是也遭什不测?种种说法,飞短流长,莫衷一是。
那日石碣告别了亲人,一人向湖北九宫山行去。路上反复想着李森的话,只觉薛远言语之中,破绽颇多。到得长江边,搭了一条上水的货船,逆流而上。在船上几日,整日价都是痴痴呆呆的坐在船头,也不与人说话。想起萧湘之死,忍不住双目含泪;想起和萧湘一起度过的日子,又忍不住嘴角含笑。
那船主是个四十多岁胖胖的茶叶商,装了半船的茶叶、丝绸、药材运往江州。船上日长无聊,便想找人聊天。几个船工,两个手下个是粗敝不文之人,他大老爷身份娇贵,自是不去和下人说话。见了石碣一副落落不欢的神情,又不敢搭讪。生意人小心谨慎惯了,颇有些后悔让石碣上船。这一日见他望着天边的晚霞落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忽喜忽悲的样子,忍不住道:“这位小哥在想什么?一会高兴一会发愁的,不如一起来喝两杯。”
石碣从沉思中惊醒,回过神来道:“好,打扰了。”坐到桌边,拿起酒杯道:“请。”那茶叶商也道:“请。”两人一口喝尽。茶叶商给石碣续上酒,道:“敝姓钱,名错。小哥贵姓?”石碣道:“小弟姓石名碣。多谢钱兄让小弟搭船,这几天来打扰了。”钱错道:“大家出门在外,自己方便大家方便嘛。”两人各尽三杯。钱错道:“这几日我见小哥闷闷不乐,不知有什么心事,这般不快?”石碣苦笑了一下,叹道:“小弟不幸,前几日内子刚刚过世。”一语未完,鼻子一酸,眼眶忽地红了,不想在人前落泪,转过头去,深深吸了口气,道:“小弟失态,让兄台见笑了。”
钱错微微欠了欠身,道:“是愚兄问得卤莽了。来,酒能解愁,再喝一杯。”石碣一饮而尽,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钱错不知该如何说话,只是劝酒。不多时,两人一起醉倒。
睡到中夜,石碣酒醉醒来,微觉寒意,察觉到船已停泊。睁开眼睛,只见天上北斗柄横,已过了三更天了。自己却躺在船板上,手中兀自还拿着一只酒杯。钱错伏桌而睡。石碣微微一笑,也不动弹,只是躺着看天。此时正是月尽之日,细细的一弯眉月悬于西天;淡淡的几颗疏星若明若暗。石碣对月怀人,心中忽地涌上两句诗:“落拓江湖载酒行,星月不寐人独醒。只帆逆流夜风冷,潇湘却在梦里吟。”反复吟诵,颠倒不能自己。
正在伤怀之时,忽见有人轻轻走上船头。石碣只当是船工水手半夜小解,也不理会。却见那人手臂扬起,手中持有一物,星月微光下看得明白,不是一把钢刀又是什么?那人挥刀便向钱错砍去,刀身映月,反出微光,照着那人脸上,石碣认得正是船上的舵工。
只见那舵工一脸的凶狠,对着钱错的脖子手起刀落。眼见钱错不活,忽听一物飞至,打在舵工肩头,那舵工忽地僵在当中,那只手就是砍不下去。那舵工心中叫苦不迭,实不知怎会这样。
举着手悄悄退回后舱,低声道:“张老三,快来,我这只手动不了啦。”张老三道:“怎会这样?”舵工道:“不知道啊,我只觉得不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我肩膀上,我这只手就动不了啦。嗳哟嗳哟,你轻点。”张老三道:“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舵工道:“你小心点。”
黑暗中一人拿着刀猫着腰走上船头,先前那舵工轻声道:“不如先把搭船那人干掉…”那张老三走近石碣身前,举起刀便要砍下。忽见石碣睁开眼来,目光如箭盯着自己,不禁心头一惊叫了声“嗳哟”!随即定定神,挥刀又下。石碣抬脚在他腿弯一踢,张老三只觉一股寒气从脚上直冲手臂,手腕一阵酸软,钢刀拿捏不稳,落在船板上,发出“呛啷”一声大响。
钱错给这一声响惊醒,忙揉揉眼睛,一迭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石碣道:“钱兄,你上了贼船了。”钱错道:“贼…贼…贼船?”回头大声叫道:“来福!来旺!来福!来旺!”石碣道:“钱兄不用叫了,他们定是给这两人灌醉了。”对张老三道:“你们想谋财害命是不是?”
张老三半边身子麻软不堪,心惊神慌地道:“小人…小人猪油蒙了心,瞎了眼睛,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石碣道:“钱兄,如何处置,你看着办吧。”钱错甫定下心来,道:“全仗兄台拿主意。”石碣道:“你们去吧,以后小心行船就是了。我想你们以后也不敢再玩花样。”捡起适才扔出的酒杯,两指一捏,酒杯碎成两片,合上两手搓了几搓,一松手,掌中细末碎粉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