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碧青的芦苇丛中穿行,成群的野鸭子栖在芦苇荡里,船边时不时游来三三两两的鱼虾,天光云影倒映在水中随波荡漾,水面浮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桃花瓣儿,淡淡的水草香气氤氲弥漫,萧湘靠在船舷上,素手纤纤伸在湖里玩着水,轻轻吟道:“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辩仙源何处寻…”
石碣面带微笑瞧着萧湘,心神俱醉,一时忘了划船。萧湘给他看得一阵脸红,低下头去,湖中映出一张芙蓉秀脸,桃腮樱唇,梨窝微现,眼波流转。
忽听一声:“唉——”两人一起惊醒,萧湘脸色霎时变得雪白。石碣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那一声“唉”兀自未停,好一会才悠悠扬扬的远去,跟着那声音唱起歌来:
“唉——旧酒没唉,新醅泼唉——
老瓦盆边笑呵呵唉——
共山僧野叟闲吟和唉——
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
闲快活,唉——”
萧湘松了一口气,这种小调村歌在江南四处皆闻,曲调都差不多,歌词却千变万化,因人而作。听这歌声是打渔的渔人所唱。石碣心念一动,道:“我们问他借火去。”朝着声音来处划去。几桨一扳,小船飞快驶出,划了一会,鼻端闻到一阵米饭香气,两人相视一笑。石碣仰头一看日头,已近午时了。
扳得几桨,小船出了芦苇荡,前面一个浅浅小小的沙洲边停了一只渔船,船尾坐着一人,正在做饭,饭菜香气一阵阵飘过来,嘴里又在唱什么“…拔根芦柴花…”咦咦呀呀的。石碣划船过去,道:“打渔的大哥,卖些饭菜给我们行吗?”
那渔人转过头,三十左右年岁,黄皮精瘦,大刺刺的道:“我又不是开饭店酒铺的,干吗卖给你。不过,你有铜钱卖给你也不妨。”石碣顺手一摸怀里,叫一声苦,包袱钱两都留在了岛上。金石帮人攻来,边打边逃,急切间忘了带上。身上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再看萧湘,一脸尴尬的样子,也是身无分文。
那渔人凶道:“怎么?没钱?没钱你买什么。”石碣一惯好脾气,何况此时萧湘在旁,心情正自舒畅,也没火气。一看周围,笑道:“我拿野鸭子和你换行不行?”那渔人道:“行,拿来。”他见石碣船上什么都没有,想难他一难,是以答得痛快。
石碣笑一笑,在沙洲上捡起几块石头,向野鸭群中扔去,群鸭受惊,扑翅翅飞了起来,石碣见三只野鸭飞到头上,一扬手三块石头扔上去,正中鸭头,三只野鸭头朝 下摔将下来,都落在石碣船上。石碣捡起野鸭子递给渔人,笑道:“这行了吧。”
那渔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行,行。”盛了两碗饭递过来,还有一碗烧得喷香的鱼。萧湘笑一笑,道:“你也一起来吃啊。”那渔人见到她绝世容光,呆了一呆,讷讷的道:“我…我这里还有。”
石碣连吃两碗饭才放下筷子,萧湘秀秀气气的吃了半碗饭就不吃了,对渔人道:“这位大哥,多谢你了。”那渔人道:“不谢不谢。”石碣一笑,挥手作别,划船离开。划得几桨,石碣唱起曲来:
“菊花开,正归来。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有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哎,楚三闾休怪。”
萧湘笑道:“大哥,我不知你唱歌唱得这样好。”石碣道:“我哪比得上你,你唱一曲给我听,成不成啊?”萧湘笑一笑,低声唱道:
“青春好 美景妙 百花安排
分四季 十二月 月月花在
正月里 水仙开 金盏银台
玉兰放 梅花香 杨柳风来
迎春黄 桃花红 梨花儿白
牡丹娇 芍药妖,蔷薇叠彩
榴吐火 蕉展荫 夏把春改
牵牛郎 茑萝女 花满园宅
簪茉莉 戴栀子 风荷叶摆
邀明月 折桂枝 蟾宫香来
秋风起 菊花黄,风沐霜溉
摘玉簪 插云髻 鬓青眉黛
醉芙蓉 朝朝开 夕落尘埃
白雪飞 百花藏 蜡梅寒耐
冬还春 夏复秋 时时可爱”
音调天然娇美,曲词灿烂华美,珠飞玉动,活泼俏皮,很是动听。
石碣赞道:“好曲好曲,曲子好听,词更是写得好。”萧湘道:“这是我小时候在家时学的一支曲子,你说好听吗?”石碣道:“好听。是你唱的,更是好听。”萧湘嫣然一笑,很是欢喜。昔日在红云楼,听她唱曲的公子哥儿不知凡几,称赞之语听也听得烦了,种种颂词谀言极尽奉承之能事,听在耳中只觉可厌。此时石碣只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钻入心里却说不出的熨贴惬意,畅美开心。
划了一个多时辰,湖边山峰兀立,青郁苍翠。石碣道:“太湖到了这里叫做五里湖,又叫蠡湖,传说是范蠡灭吴后,载西施归隐在这里。这范蠡好会享福,青山绿水,美人同舟。嘿嘿,今日我石碣也有此福份。”萧湘微微一哂,并不接口。
舟至蠡湖,游船渐多。此时方当春三月,正是踏青看花的时节,湖里岸上俱是游人,衣履鲜洁,笑语声声。
萧湘低声问道:“我们去哪儿?”石碣道:“去无锡。”萧湘道:“去无锡?”石碣伸手握住她手道:“我家在无锡。我带你去见我娘,好不好?阿惜和木头也在,她若知道你去,会非常开心的。我娘性子很和气的,见了你,一定很喜欢。”萧湘沉吟了一会,道:“好的,我去。”石碣手紧得一紧,喜道:“湘妹!”萧湘道:“我既决意跟你,就不再怕。”石碣心花怒放,“阿哈”一声笑了出来。
忽听旁边一只游船上一人道:“你听说没有?近日无锡城中出了一件大事,城北石家的少爷为了一个婊子大打出手,打得金陵城的金石帮少帮主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九回 凄凉犯
石碣和萧湘在蠡湖上,忽听邻船上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大吃一惊,对望一眼,萧湘的脸霎时变得煞白。石碣握住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
邻船上坐了两人,放着一张小木桌,几只碗碟,后梢一个老翁划着船。那两人喝着酒,另一人道:“他们为什么打?”先一人道:“谁知道,左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听说那婊子是金陵城的名妓,模样标致得紧。这小子,艳福着实不浅。”另一人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婊子也要嫁人嘛。喏,咱们县太爷的第五房姨太太便是苏州‘香雪苑’的红姑娘。”先一人道:“婊子从良是没什么,不过听说这姓石的,是当今皇上敕封过的海琼真人的得意高徙,这海琼真人名叫白玉蟾…”
石碣心中一跳,顿觉不安。萧湘转过脸去,低头看着湖水,微微一挣,想挣开石碣的手。石碣紧紧握住,捏了两下。
这人话还未完,另一人抢着道:“白玉蟾哪,我听说过的。说是皇上还赐了一座道观,叫什么‘瑞庆宫’来着。”先一人道:“对了,对了,就是他。听说这白真人门观严得紧,这姓石的私娶娼妓,恃强伤人,引起‘金丹派’和‘金石帮’的争斗…嘿嘿,只怕白玉蟾轻饶不了他。”另一人道:“论起来,这白玉蟾也管不了徙弟娶什么老婆,就是道君皇帝,也曾私幸过李师师。”先一人道:“话是这么说的,不过白老道好面子,这一次脸丢得不小。”另一人道:“自来女人是祸水,这姓石的要倒霉了。”先一人道:“这小婊子,本事倒不小,勾上个小白脸,有得乐子了。”说着两人喝着酒,嘻嘻哈哈笑起来。
这两人的话,一字一句钻进萧湘的耳中,只觉万箭穿心。石碣不去听他们说什么,只是盯着萧湘的脸,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担心不已。飞快的摇起桨,离了这二人。
萧湘低着头,良久不动。石碣低唤一声:“湘妹。”萧湘“嗯”一声,抬起头来看着石碣,一双湖水深的眼中烟雨蒙蒙,水波漾漾的荡着诸般心思:深情、留恋、哀伤、气苦、凄凉、幽怨、怜惜…这一片温柔的眼光抚摸着石碣,爱怜横溢,柔情无限。
石碣触到这片眼光,不由得痴了,半晌又唤一声:“湘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萧湘微微的笑一笑道:“大哥,回家吧。”石碣心头一酸,泪水涌上眼中,哽咽道:“好,我们回家。”
双手抓了两只桨,用力划起来。一个多时辰后,进了无锡城中,两人弃船上岸,天色已晚。石碣挽了萧湘的手,缓步而行。街边店中都点上了灯,人影憧憧,饭菜香飘到街上。
石碣握着萧湘的手道:“湘妹,我家前面就到了。家中只得我娘和几个仆人,阿惜和木头不知还在不在,是不是回当涂去了?明日我陪你去游惠山,山上的‘天下第二泉’是唐时就有名的,用这水泡出的茶香得不得了。家里有个荷花池,天热时阿惜用荷叶酿酒。木头第一次见阿惜,喝的这是这荷叶酒。那天情景满好笑的,木头知道阿惜是他小媳妇,阿惜却不知道,木头一直偷偷看她,阿惜爱理不理的。我和娘一旁看着真是有趣。”
萧湘愁肠百结中也笑了一下道:“他们真有福气。”石碣触动心事,也感喟道:“是,他们真有福气。”又想起完颜承继不知那夜去了哪里?不知阿惜和李森婚后是否合顺?说话间经过“松鹤楼”,石碣道:“这是无锡最好的酒楼,过两天我叫一桌酒菜到家,你尝一尝,好不好?”萧湘强压住心中的苦楚,道:“好。”
正说着,“松鹤楼”里走出几人,当先一人看见石碣,大声道:“咦,石老弟,怎么在这里?”石碣听声音耳熟,转过头去一看,却是沈菁华。石碣叫一声苦,只得站了,淡淡的道:“沈公子。”
沈菁华拉了石碣亲亲热热的道:“石老弟,那天令妹婚宴上去了哪里?我还想找你喝酒呢。”随即压低声音道:“这两日听说石老弟为一个女子打死了人,可是真的?看不出老弟还有这一手,”看一看萧湘,又道:“这就是那位金陵城的‘花魁娘子’了?相貌果然标致,老弟眼光不错。哈哈哈。”
石碣厌烦透顶,道:“兄弟有事,先走一步。”携了萧湘的手,扬长而去。转过一个屋角,石碣道:“湘妹,你别生气。”萧湘抬起头,看着石碣,苦笑了一下,正待说话,甫张开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了石碣一身。石碣吓一大跳,惊道:“湘妹,怎么啦?”萧湘摇摇头,又是一口血吐将出来,血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石碣一把抱住萧湘,叫一声:“湘妹!”眼泪扑簌簌掉将下来,在她膻中、华盖、廉泉等穴轻轻点了几指,以阻血行。将萧湘后背靠着自己胸前,将自身真气缓缓度入萧湘体内。过了一会,萧湘睁开眼来,回眸看着石碣,笑一笑道:“大哥,你在我身边,真好。”石碣忍住眼泪,含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将萧湘横抱在手,展开轻功飞奔回家。
路上行人看着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人跑得飞似的,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以。
萧湘双臂勾住石碣脖子,微笑道:“大哥,能死在你怀里,我死也无憾。”石碣看着她雪白的脸上掠过一道鲜红的血痕,凄艳的说出这样的话,一颗心如裂成千片万片,喝道:“别胡说!”萧湘将头埋在石碣胸前,一字一顿的道:“我好恨!”石碣道:“别怕别怕,他们再也伤不了你。”萧湘眼中迸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恨声道:“我好恨!…”石碣语无轮次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萧湘泪流满面,笑道:“大哥,大哥,你一直待我很好…很好的…我一早就知道你待我很好…大哥,让我告诉你心里话:这三天我过得很快活,就让拿我一生来换,我也愿意。”石碣道:“湘妹,你看,到家了,到家了。”
萧湘低声道:“是,到家了…”一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滚烫的血都吐在石碣颈中。石碣惊慌不已,奔到家门口,一脚踢开大门,朝花厅跑去,一路高声喊道:“王伯!王伯!王伯还在不在?姨夫!姨夫!姨夫快来呀!”
婉儿正端了一盘菜走来,看见石碣抱了了一人疯了似的跑,一身的血,吓了一大跳,叫了声:“少爷!”石碣脚不停步问道:“婉儿!人都在吗?”婉儿道:“都在。都在花厅吃饭。”石碣不等她说完,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花厅。
花厅上石夫人、李树、李夫人、李森、阿惜围坐在一张圆桌旁,笑语盈盈的喝酒说笑。阿惜的座位正对着厅门,忽见石碣抱着一人奔进来,叫了声:“大哥!”众人一齐回头。李森反应奇快,抢上去扶住石碣,阿惜奔上前一看,失声道:“湘姊姊!”伸手接过。
石碣松开手摇摇晃晃喘着气道:“快!快!姨夫快看…看看她。”李森拉过一张椅子扶他坐下,回头端一杯酒给他,石碣闭上眼睛一饮而尽。深深吸了口气,张开眼来,问道:“姨夫,她怎样了?”
李迈转过头去不答,阿惜一脸的难过。石碣心头一寒,扑上去一摸萧湘胸口,再伸手在鼻下一探,一时胸中空荡荡的,一颗心不知落在何处。李森看一眼阿惜,阿惜对他摇摇头,一转脸,滴下一串泪珠。
石碣眼前忽然飘过在船上萧湘如湖水一样深的黝黑双眼,看自己的那片温柔的眼光,柔情无限,爱怜横溢,里面有深情、留念、哀伤、气苦、凄凉、幽怨、怜惜…原来那时她已明白,原来她心早就碎了,早就死了,原来那时她已不想再活!她一直说连累了他,她始终在生与死间苦苦挣扎…她这一生从未有过开心的时候,即便是和自己在一起时,她也满腹苦楚说不出来…
“她说她好恨,恨他们害了她一生。我说你别怕,他们再也伤不了你…我…我怎地这般蠢!我连她心碎了心死了都不知道!我说我会待你好的,她说我一早就知道你待我很好的…她说拿他一生来换这三天她也愿意…湘妹,你当真觉着好吗?难道长相厮守不更好吗?活下去就这般艰难吗?我说过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着好,没有你,再长的日子有什么好?!湘妹,湘妹,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还是我真的不明白你?…我也愿拿我的一生来换和你在一起…”心中万念俱灰,伸手便去拔腰间“云水剑”,李森眼明手快,伸手抢过剑来。石碣也不争夺,头也不回,只是看着萧湘。伸出手轻轻抚摸萧湘的脸,眼泪一滴滴滴在萧湘脸上,冲去嘴边血迹,露出雪白香腮。石碣痴痴的看着萧湘恬静凄美的脸,便如睡去一般,不信她真的活不过来。
原来人是会死的…原来相守的缘份不是每人都有的…
石碣抱起萧湘,轻声道:“湘妹,别在这里睡,当心着凉,我抱你回房去睡。这就是我们的家,你在这里,没人再来欺侮你。”抱起萧湘走了两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众人抢上去扶起石碣,阿惜接过萧湘,石碣软软的倒在李森身上,双目紧闭,脸上无半分血色。
李森抱起石碣到他房中,放在床上,除下鞋子,拉过被子盖好。回头看婉儿跟了进来,低声道:“婉儿,你在这里看着他,有什么事来告诉我。”婉儿应道:“是,姑爷。”李森摇摇头,飞奔到自己房里取了一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石碣口中,婉儿端了一杯水送到口边,扶起石碣的头,送下去半杯。
李森回到花厅,阿惜正拿了一块面布拭去萧湘脸上的血迹。李森道:“阿爹,萧姑娘怎么回事?”李迈道:“气血攻心。这姑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悲愤的事,血行倒流,吐血而死。”
石夫人道:“这姑娘是谁?”阿惜抬起泪眼看一眼李森,道:“她叫萧湘,是大哥的…”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末了又道:“我和森哥在金陵见过的。”石夫人“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花厅中众人沉默无声,只有阿惜低低的饮泣。
过了一会,李夫人道:“她家里人呢?”李森道:“她是江宁人,家里父母都已亡故。”一时厅中又是一片沉默,石夫人、李夫人坐在椅中,李迈坐在一边高几旁,李森站在阿惜身边。阿惜将萧湘放在长椅上,自己坐在椅旁地上。众丫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站在一边。众人都无心绪吃完饭。
阿惜噙着泪呆视着萧湘的脸,喃喃的道:“湘姊姊,你怎地这般傻,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只要你和大哥过得好,还怕什么?”抱起萧湘向外走去。李森道:“梧妹,你做什么?”阿惜道:“去给湘姊姊穿衣服。”李森朝妙儿使个眼色,妙儿会意跟了上去。
阿惜将自己的成亲时做的新衣裳给萧湘妆裹了,描了眉,点了唇,敷了粉,染了胭脂。见她长发凌乱,叫妙儿扶起萧湘,要给她梳头。转至背后,定睛一看,乌黑长发挽了一个发髻,和自己的式样一模样,霎时心中雪亮。打散长发,细细梳理,挽上发髻。挑了几件首饰给萧湘插戴上,叫了声:“湘姊姊,嫂子。”泪水潸潸而下。
石碣在床上睡了两天,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出现一双湖水般温柔的眼睛,波光漾漾的荡着情意:羞涩、柔情、怜惜、爱恋…石碣心中一喜,笑道:“湘妹,你在这里,太好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离我而去。唉,幸好是梦。”坐起身子,伸手搂住萧湘,俯身去吻那双眼睛,温软的身体搂在怀里,鼻中嗅着淡淡香气,石碣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嘴唇从眼睛滑下,慢慢找到嘴唇,深深吻了下去。只觉萧湘身子微微颤抖,笑道:“你怎么啦?”将脸移开半尺,细细看去,惊得大叫一声:“湘妹,湘妹哪里去了?怎么是你…婉儿?”
婉儿羞红了脸道:“少爷,你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石碣惊醒过来,猛地想起萧湘已死,失声道:“湘…湘妹!湘妹呢?”婉儿定定神道:“是你前天抱回来的那姑娘吗?在前厅。”石碣一把揭开被子,鞋也不及穿上,穿房过廊来到前厅。
只见前厅素幔高挂,已改作灵堂。石碣冲进厅中,供桌幔帐之后,一口楠木棺材未曾钉盖,棺中躺着萧湘。香腮樱唇,鬓青眉黛,容颜如生;头上青丝堆髻,珠玉围绕;身上大红金丝绣花嫁衣,石碣认得正是阿惜出嫁那日穿的嫁衣。心头一酸,流下泪来。
一只温软的手扶住石碣,轻轻叫了声:“大哥。”石碣抬起头,阿惜噙着泪浅笑道:“大哥,我该叫湘姊姊作嫂子了吧?”石碣点点头,道:“是,我们已成亲了。”阿惜道:“大哥,你来写灵牌吧。”石碣点点头,走到供桌前,拿起灵牌。李森递过一只笔,石碣接过笔,提笔在灵牌上书写:石门萧氏夫人湘之灵位。写毕只觉心中烦乱,不能静止,只想放声大哭,以抒胸臆;又想大喊大叫,一泄郁闷。
石碣缓缓伸出手去,轻轻触摸萧湘冰冷的脸,想起萧湘看他那片含着千言万语的眼光,不由得痴了。身后脚步声细,一个温柔的声音道:“碣儿。”石碣回头应道:“娘。”石夫人慈爱地抚摸着石碣的头发,温言道:“碣儿,别伤心,只要你时时记着她,她便时时在你身边。”石碣点点头。石夫人又道:“萧湘姑娘的位好姑娘,只可惜红颜薄命…”石碣道:“娘,湘妹听到这话,她死了也会安心的。”
正说着,李迈领进一人,道:“碣儿,你师父着人来看你。”来人一身道袍,背插长剑,双眉斜飞,英气逼人。石碣心中一凛,上前一揖,道:“薜师兄远来一路辛苦。因小弟之事有劳师兄,小弟实在过意不去。师父这一向可好?”
那薜师兄名叫薜远,此次奉师命前来兴师问罪,当下寒着脸道:“石师弟,师父听得这些日子你在家很做了些有辱师门的事,特命我来叫你回去。”石碣听了一怔,道:“我做了什么有辱师门的事,要师父派师兄你来兴师问罪?”
薜远自恃奉师命而来,便如师父亲临,见石碣如此,不悦道:“你做过些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说出来没的污了我的嘴。”石碣气极怒目而视,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惜见大哥受人欺侮,大是不满,看看李迈李森都不言语,也不理公婆母亲在这里,上前一步越众而出,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咱们因你是大哥的师兄,这才请你进来。你不要狗仗人势,得寸进尺。”
薜远怒道:“你是谁,敢对我说这种话。”阿惜道:“这是我的家,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不高兴在我家里见到你,你与我出去。”薜远道:“好,石师弟,你家里人如此无礼,看你见了师父怎么说!”阿惜道:“你不用去问他,就问我好了。我倒要问问你,你说我无礼,你倒有礼了?你一进门,就对他大兴问罪之师,你不要忘了,这是石家,你进得石家,对这里的诸位长辈都见过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