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一会,眼前小岛已然在望,月光下只见茅屋中一灯如豆,昏昏黄黄,一团晕光。屋前一人靠树而坐,背着光看不见面孔。唯见手握一支长箫凑在嘴边。
石碣水淋淋爬上岸来,只觉双腿沉重异常,眼前金星乱飞,一个支撑不住,摔在地上。那黑影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手执洞箫,一步步走过来。石碣心中一宽,晕了过去。
石碣昏睡醒来,只觉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之中,身上早已换上干净衣裤。床边桌上点着一盏灯,放着一杯茶,石碣端起来喝一口,淡宜清香,茶水犹温。一摸大腿,伤口包扎妥贴,肩头钢镖也已起出,伤口清凉,显见已涂过了药。低头一闻,正是自己怀中所携金创药的气味。
石碣心中充满感激之情,正要起身,忽听一缕清音袅袅飘来,曲调宛转柔媚,哀而不伤,淡雅清新,不似初闻时所吹那般凄凉。石碣听了片刻,却是一曲《春江花月夜》,不禁心头一沉。听得一阵,不欲再闻。掀被下床,阿惜做的那双新鞋干干净净的放在床边。
石碣对这位吹箫人甚有好感。这人像是知道他看重这鞋子,洗得干干净净,晒干了放在床边。这鞋子洗净晒干得要两三天,看来自己已然昏睡了两三天了。石碣穿好鞋子,走出房门,要去相谢。只见皓月中天,繁星眨眼,又是夜间。湖水倒映着月光星光,花香草气弥漫四周。湖边柳树下坐着一人,月白衣裙,纤腰一束,鬓边一枝桃花,显然是一个女子。石碣见救自己的是个女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那女子听见声音,放下洞箫,缓缓回过头来,嘴角微微含笑,眼中柔情无限,爱怜横溢的看着石碣。
石碣看着月光下这女子的脸,登时呆了。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惊异,慢慢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只是看不够。
彷佛过了一百年,石碣才从梦中醒过来,颤声道:“湘妹,我不是在做梦吧?”
萧湘摇摇头又点点头,轻轻将身子靠在石碣胸前,低声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石碣一颗心如要跳将出来,紧紧把萧湘搂在怀里,生怕她只是一缕轻烟、一缕魂魄。
石碣和萧湘相识以来,一直忧多欢少,离多聚少。李森阿惜走了半月以后,萧湘和紫阳就留书作别。石碣找遍了当涂周围几十里,也不见他们的踪迹。哪会想到在这小岛上能遇上萧湘?既使在当涂养伤期间,两人朝夕相处,也是礼敬有加,不敢稍有逾越。此时萧湘柔情蜜意,投怀送抱,怎不让石碣感觉如在梦中?石碣从来对她不敢稍有轻薄,此时他一声“湘妹”出口,对她轻怜密爱却似再自然不过。
石碣抬起萧湘的下巴,月光下脸颊犹似玉石般半透明,浑不似真人。心中疑惑不定,低头向她微微颤动的樱桃小口吻去。一吻之下,情热如沸,心中一阵迷惘,将萧湘横抱在手,向屋内走去。
萧湘躺在石碣怀里,娇羞难当,气息微微,若不胜情。石碣背靠在门上,关上了门。几步走到床前,把萧湘放在床上,解开她衣襟上一粒钮扣。萧湘紧紧闭上双眼,双颊飞红。石碣右手轻轻一挥,扇灭了灯火。轻轻拥住萧湘,一股香气围了过来,莺莺娇软,燕燕轻盈,是梦非梦,是耶非耶?
石碣一觉醒来,阳光满室,却不见身边有人。唯有淡淡香气萦绕枕边。想起昨夜之事,忍不住嘴角含笑。相思数月,终于能和心上人重逢,得温鸳梦,怎不教他心花怒放。隔了一会,不见萧湘,不禁喊道:“湘妹,湘妹。”喊了几声,不见答应,心中一阵惶恐。掀被下床,奔出门外,屋前屋后喊了几十声“湘妹”,也没人应。
石碣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恐惧,声音都颤了,沿着小岛跑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影,心中存了一丝希望,又回到茅屋。柴扉洞开,门前一株桃花如火如荼,屋内冷冷清清,依旧是他出去的样子。
石碣坐在床边,将头埋在枕里,鼻端嗅到淡淡香气,心中阵阵伤痛。难道昨夜情事当真只是一个梦?如果是梦,为什么自己衣衫都是干的,是谁洗的,伤口是谁包扎的?如果不是梦,岛上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除了这间屋子,为什么一丝人生活的痕际也没有?萧湘对自己向来克制守礼,为什么昨夜如此…想到这里,不禁耳根发烧。
到此地步,石碣也只好相信这只是一场春梦,一场荒唐梦。床角放着一个包袱,石碣打开来,自己几件衣衫叠得四四整整的,“云水剑”也好好的收在鞘中。望着这些,不由呆呆怔住。
石碣两处伤都是外伤,靠着金创药的灵效,这时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却不愿就此离岛。到湖边捉了两条鱼烤熟吃了,只在岛上东游西逛。在岛南端发现长着一丛修竹,心想你喜爱吹箫,我也吹给你听。当下削下一断竹子,穿孔调律,制成一支竹笛。
石碣坐在湖边柳树下,低低吹着,吹的依然是那一曲《春江花月夜》。太阳西下,月至中天,石碣也不知是第几遍吹奏。吹至“…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不由得痴了。余音袅袅,飘散开去。
石碣心中愁闷,信步而行。忽觉桃花树下一片裙角飘动,心头猛地一跳,生怕惊动那人,展开轻功悄悄掩至树后,探身看去,月光下萧湘脸上重重啼痕。也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头发上、肩上、衣襟上落满了花瓣,阶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石碣喜不自胜,用手轻轻触摸萧湘的脸,但觉着手冰冷。见她香肩窄窄,春衫薄薄,当下除下自己外衣披在她身上。又恐是在梦中,悄悄在腿上拧了一把,直痛入心肺。伸衣袖替她拭去泪痕,轻声道:“湘妹,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一整天。我吹笛子给你听,你听到了吗?你始终信不过我是不是?你这样待我我怎会负你?我要娶你为妻,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你已是我堂堂正正的妻子,我也是你正正式式的丈夫。你如还不信我,我可对天盟誓。”说着跪在地上,朗声道:“天上明月请做我们的证婚人,今日石碣和萧湘结为夫妇,生生死死,永不相弃。”
说完去拉萧湘,哪知一拉拉了个空,心头一惊,回头看萧湘已在数步以外。当即跃起,飘身过去,一把抓住萧湘。萧湘边哭边退,泣不成声:“我…我不能嫁你,我实在…配不上你,以后…以后你也是要怨我的…”挣脱石碣的手,向树林暗处逃去。
石碣追上两步叫道:“湘妹,湘妹。”霎时不见了萧湘身影。石碣分花拂柳,一路寻去,蓦见月光下松树旁泥土高堆,一坟兀然,坟前一块青石,瞧那样子长短大小厚薄不正是一块墓碑?坟上盖着一块青布。石碣扑上去拉起来一看,不正是自己脱下来披在萧湘身上的那件衣衫吗?
石碣大叫一声,踉跄退后几步,跌在地上。一颗心如秋千般荡来荡去,找不到落处。浑身发抖,牙齿不住打战,脑中一片混乱。伸手按在胸口,自言自语道:“不是的,不是的…不要慌,不要慌…这是梦,这是梦…她、她、她、她、她不会是鬼魂。”
细想昨夜枕席之间,怀中所抱之人温软如玉,娇媚动人,明明是萧湘,怎会一转眼便不见了她?自己的衣衫又怎会盖在坟上?萧湘又怎会在这里?这里又怎么有一孤坟?难道与自己相处两夜的不是萧湘,而是萧湘的鬼魂?难道萧湘已死,不忍见自己寂寞难耐,鬼魂特来陪伴自己?心中一阵迷糊,一阵清楚。
不饮不食的在坟边坐了一天,眼睛直直的瞪着墓碑。月儿隐入蓝天,太阳从湖面升起,花香暗动,燕子莺儿在柳叶中穿飞,蜜蜂蝴蝶在花瓣里停留,一只蜻蜓落在石碣发上,又飞走了,斜阳西下,晚风拂柳,月儿又挂在了柳树梢头。
石碣猛地惊醒过来,精神一振,游目四顾,四周静静的,只有风过树梢、湖水拍岸、花瓣委地、草虫呢喃的天籁。石碣叹一口气,从腰间抽出竹笛,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
忽听一缕细细的洞箫声飘来,和笛声合鸣。笛声清亮,箫声宛转,箫笛吹奏的都是《春江花月夜》,只觉春江水涨,明月初升,江天一色,月华流照,离人思妇,闲潭落花…种种不言之意,尽在曲中。

二八回 渔歌子

石碣心喜若狂,放下竹笛,寻声看去,眼前一花,一个白衣人手执洞箫缓步行来,衣袂飘飘,若往若还。风吹着她纤柔的腰肢,几欲乘风飘去。石碣道:“湘妹,不管你是人是魂,我都不会离开你。你若是鬼,我便娶一个鬼妻。你喜欢这里,我便陪你在岛上。我说过的话,我绝对做到。”
萧湘眼中泪花闪闪,脸上却孕满笑容,仰首看着石碣,欲语还休。石碣双臂环抱揽住箫湘的腰,柔声道:“湘妹,能和你有此一刻,我愿用一生交换。”萧湘眼神一黯,低下头道:“你还是走吧,我不愿你大好前程就此毁掉。”石碣道:“你…你说什么疯话?若没有你,我失魂少魄,又哪里来的什么前程?你要真是不愿嫁我,那我只好出家做道士去了,做道士又有什么前程…湘妹,你就嫁我吧。”
萧湘苦笑道:“我怎能嫁你,我不过是…”石碣知道她要说什么,截口道:“是鬼是不是?只要我喜欢,不论是人是鬼,是精是怪。”萧湘心中感动,潸然泪下,哽咽道:“你真不在意?”石碣凝视着她的脸道:“我不知要在意什么,我只要你。没有你,我一世不会快活。”萧湘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胸前,泪珠扑簌簌落下来,浸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襟。
石碣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相呵:“好啦,好啦,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来来来,咱们来拜天地。昨夜给你逃脱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让你走了。”拉了萧湘跪下去,对着月亮拜了三拜,萧湘也盈盈拜了下去,低声道:“明月在上,小女子萧湘虔诚跪谢上天眷顾,今生能与石公子结为夫妇,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朝石碣裣衽行礼。石碣还了一揖,笑道:“娘子不须多礼,快快请起。”
萧湘“噗嗤”一声笑出来,一笑之下,愁容尽去,婉娈娇柔,说不出的妩媚可喜。石碣看得呆了,半晌才道:“湘妹,我能娶你为妻,不知前世怎样修来。”萧湘含羞道:“我才是前世不知做了什么善事,能和石公子你…”说到这里,声音低不可闻。
石碣心中一甜,搂着萧湘坐在石上,细问这半年多的情形,又怎会到了这小岛上来,还有紫阳道人又去了哪里?
萧湘叹一口气,娓娓道来。那日萧湘和紫阳离了当涂,一时不知去哪里。两人都是身上带伤,紫阳想起当年曾在太湖漫山岛住过,那倒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于是往宜兴而来,在宜兴乘船横渡太湖。不想在湖上碰着以前红云楼的客人,硬要萧湘作陪,又见同船的是一老道士,口中便不干净起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紫阳怒不可遏,出手将那人和仆人尽皆打死。这一来牵动伤口,怒火攻心,病势加重;又自觉对不起萧家,对萧湘怀一份欠疚;兼之年事已高,到了漫山岛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去世了。萧湘凄凄凉凉将他葬了。石碣靠着睡了一夜的那坟就是紫阳的。此后萧湘一人孤零零住在岛上,日日相思难遣,夜夜对月长叹,唯有一支洞箫聊解愁绪。
这夜细雨过后,夜凉如水,门前桃花落了一地,冰盘无尘,清辉泻地。萧湘对月怀人,实难自已,只借箫声幽咽吐露心声。忽听湖水响处,一人水淋淋爬上岛来,晕倒在地。萧湘只当的遇风雨渔人舟翻,再想不到石碣至此。吃惊之后,忙细看石碣,一看之下,更是一惊。湖水长时浸泡后,伤口血肉模糊,甚是可怖。萧湘定一定神,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背起石碣回到房里,放在床上,脱去他身上湿衣,清洗好伤口,用石碣怀内伤药涂在伤口上,包扎妥贴。那日江宁城外紫阳受伤,石碣曾用过,是以认得。萧湘凝视着熟睡的石碣,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石碣昏睡了两天,萧湘细心照护。到后来,满怀柔情盖过了其它。石碣醒来看见自己那喜悦的眼神,让她浑忘了一切。自己无法报答他的深情,唯有以身相许。云雨过后,羞怯难当,竟不敢面对石碣,趁他熟睡不觉,便躲了起来。在暗处看着石碣满岛狂奔、大喊大叫痛苦的样子,心如碎了一般。听他一遍又一遍吹着笛子呼唤自己,忍不住现身相见。复想起自己的身份,硬了心肠逃开去。今夜被他深情所感,思虑再三,方应允了石碣。
石碣听完萧湘的话,心中又怜又惜,柔声道:“湘妹,你受了这么多苦…我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萧湘眼中都是泪花,脸上却孕含盈盈笑容:“大哥。”石碣双臂略收,紧紧将萧湘抱在怀里,低头往她樱唇上吻去。萧湘闭上眼睛,宛转相就。
次晨石碣醒来,伸手去搂萧湘,一摸却摸了个空,心头一惊,忙睁开眼睛,一眼看见萧湘坐在窗前梳妆。一手握发,一手拿了一把木梳细细梳理。发长过腰,光可鉴人。石碣不由看得痴了。萧湘听见声音,回头向石碣嫣然一笑,将长发梳成一个发髻,换作少妇式样。石碣下床到门口摘下两朵桃花,簪在萧湘鬓边,二人相视一笑,均感温馨。
正在两情相悦之际,忽听得一片桨声,二人一惊,齐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吃惊不小,湖面上十几条小船向岛上划来,每条船上坐了四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柄船桨。但见手臂齐划,桨动如飞,眨眼间小船已到岸边。船上人弃船上岛,各各手持兵刃,阳光照在刀剑上,亮光闪闪,耀眼刺目。
石碣一看这阵势,便知金石帮大举来攻,只不见秦良,不知是给自己一剑刺死,还是伤重不起。石碣心中一寒,低头看着萧湘,萧湘也仰头看着石碣,两人目光相触,都是一阵心酸。石碣一伸手,将萧湘揽进怀里,萧湘双手环抱住石碣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
石碣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湘妹,这三天胜过一百年,能和你在一起,神仙给我也不做。”萧湘抬起脸望着石碣,眼中柔情无限,说道:“大哥,相识以来蒙你怜爱…我…我好悔!早知有今日,我…我为什么要躲?”石碣道:“湘妹,你丈夫无能,不能护得你平安,累你受苦了。”萧湘道:“大哥,是我不好,是我累了你,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与你为敌。”石碣笑道:“你我这般客气做什么?他们要来找死,我就杀他个片甲不留。难道我石碣是这般好欺的吗?”轻轻放开萧湘,从床上包袱中取出“云水剑”,双手一分,左手“春云剑”,右手是“秋水剑”,水光流动,寒意顿起。
忽听“嗖”的一声,一柄刀从窗外飞了进来,石碣站在萧湘身后,护住她背心,右手“秋水剑”迎头削去,“嚓”的一声削作两断,落在地上。身周“嗖、嗖、嗖”声音大作,一把把刀剑刺破茅屋土墙,在屋内纵横飞舞。稍不留神,便会碰在刃锋上。石碣全神贯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围着萧湘滴溜溜转动,双手双剑不停的削断刀剑。有时拨转刀剑,倒飞出去,时时听见一两声“啊——”的惨呼,自是伤了人。
石碣双手拨打,心中犯愁,这般挨打不还手,终不是长久之计,自己稍有疏忽, 夫妻二人便会命丧此地。正在发愁,头顶簌簌作响,一块大石压穿屋顶,砸将下来。石碣拉了萧湘向旁一让,避开大石,只见屋顶石块泥土纷纷落下。二人避得了刀剑,避不了石头,顿时伤了几处,好在并不严重。又听“哄”的一声,火光烛天,却是茅屋顶上干草着火,烧着的干草簌簌的落下来,顿时床上布帐也烧起来,木床也着了火,这一来二人仗以掩避的茅屋无法再存身。
石碣一转念,将右手“秋水剑”交在萧湘手中,道:“湘妹,你拿着剑护住胸前。”右手搂在萧湘腰间,萧湘左手也抱着石碣的腰,右手持了“秋水剑”护在身前。石碣左手握着“春云剑”,一招“春云甫展”挽了两个剑花冲出门去。
常人如不是左撇子,左手必不如右手灵活。而剑法讲的是轻飘灵动,习练剑法少则三年五年,多则十年廿年,临敌方能得心应手,熟极而流。使贯右手剑的人让他使左手剑,更是艰难。而石碣因师赐“云水双剑”,日夕所练的便是双剑剑法,左手剑和右手剑并无多少差别。此时右手搂着萧湘,脚下不停,左手持“春云剑”横削竖斫,当者立倒。
石碣边打边往湖边移去,但委实人数太多,杀得一人,另一人又上,身周刀丛剑林,步步荆棘。在江湖上行走一万里,也不如这几步艰辛。如不是有这两把宝剑,两人早已尸横就地。饶是如此,身上还是受了好几处伤。
萧湘手持“秋水剑”,看见有兵刃刺到,便一剑削去,削到后来,手腕酸麻,心想:是我拖累了石郎。几次三番要让他一人先走,终是放不下两人的情意。想起这几日的恩爱,心中一甜,道:“大哥,你…你一人走吧,我不能累你也…”
石碣挥剑削去一人手腕,怒道:“你别胡说八道,咱们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我对天发过誓,生生死死永不相弃,你难到忘了?眼前不过是刀山剑林,怕他何来?瞧好啦!”眼见离湖边不到五六丈,抱起萧湘用力掷出,挥舞“春云剑”,连翻两个空心跟斗,跃过地上众人,接住空中的萧湘,稳稳落在湖边船上。放下萧湘,俯身削断拴在岸边的船绳,抄起船桨用力划起来。
岛上众人口中乱喊,手忙脚乱的奔到湖边,忙忙的解绳上船,划船来追。石碣哈哈大笑,几桨一扳,小船便驶出老远一程,距后面的船越来越远。适才金石帮人多势众,一上来就攻了个出其不意;此时操桨划船,石碣内力深厚,这些寻常帮众如何能比?只轻轻一扳,小船就驶出老远,何况逃命要紧,全力施为,小船更像箭一般的飞出。
萧湘给石碣抛在空中,腾云驾雾似的掷出,眼见身下白茫茫一片湖水,正自惊慌,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自己,“咚”的一声已落在船上。萧湘这时多历凶限,惊惶尽去,笑道:“大哥,好本事!你怎不早点来这么一招?”
石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我功力没这么深,远了怕不成。”萧湘笑道:“你功夫还不好吗?这么多人都打不过你。”石碣见她问得天真,笑道:“我哪里算好,我师父功夫那才叫深不可测。就是木头,也好过我许多。”萧湘道:“他和阿惜都好吧?”石碣道:“好。就在前几天,这个月十五日两人成的亲。”说着向萧湘一笑。
萧湘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惊道:“你受了伤?”石碣低头一看,长袍给割得破破烂烂,东一条缝西一条口子,浑身上下鲜血不停往下滴,这才觉得全身在疼,说道:“不要紧,都是皮外伤,过两三天就好啦。”萧湘眼圈一红,从裙角撕下一条布,在湖水中浸得湿了,卷起裤管衣袖,一处处伤口轻轻清洗。洗好一处,用金创药涂上。将一件贴身小衣撕作一条条的,一处处伤口包扎好。随口一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二三十处。萧湘心中感动,不能自已,扑在石碣怀里哭道:“你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石碣一手划船,一手拍拍她的背,笑道:“傻子,哭什么?我这可是为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怎不好好的看着?哎哟,你背后受了伤。”提起手掌,一手的血。石碣左右一看,金石帮的船远远的跟着,道:“你再忍一忽儿,咱们到了芦苇荡中我再给你裹伤。”点了伤口旁几处穴道,止住血流。
左手抄起一柄桨,用力划起来。萧湘也拿起桨来,石碣道:“你坐着别动,当心伤口。”萧湘微微一笑,帮着划船。小船驶进一条小浜,前面一片浅浅的荷叶田,如在盛夏六月,荷叶高张,当中自能藏人藏船。此时方是孟春,荷钱刚出水面,如何藏得?划过荷叶田,转出茭白丛,穿入菱角湾,进了芦苇荡。太湖千弯百汊,芦苇茎高叶茂,便如重重帷帐一般,其中藏个百十条船都不会发现。
石碣道:“好了,这下他们找不到了。来,我瞧瞧你伤。”萧湘自觉伤处疼痛,依言转过身子。石碣撩起她衣裳后襟,雪白的背上有一条三寸来长的口子,忙撕一片布沾水清洗伤口,涂上金创药,用一块手巾按在伤口上,从中衣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络胸一周包扎好,笑道:“好啦。”萧湘红了脸,忙掩好衣襟。
石碣见她害羞,笑一笑道:“闹了这半天,饿了吧?这里有什么东西可吃?”说起肚饿,猛想起自湖边小店醉酒以来,几天来还没好好吃过东西,此时饥念一起,再难抑制,肚中顿时咕咕地响了起来。两人听见都是好笑,萧湘道:“眼下才三月,湖里菱角啦藕啦莲子啦离熟都早得很,茭白倒正是时候,可没火没锅的,怎么吃啊?”石碣道:“湖里鱼很多,咱们捉鱼吃。”
萧湘道:“吃活的?”石碣道:“怎么?不敢?”萧湘皱皱鼻子,笑道:“没吃过,也还真不敢。”石碣笑道:“那吃什么?总不能饿肚子吧。你嫁给我没两天,就跟我挨饿,我这丈夫做的,嘿嘿。你再看咱们这身衣服,又破又脏,叫花子似的,这日子过的…”说着摇摇头, 又道:“你我这样儿,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说出去呀笑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