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看向门口,不知进来又是什么人,却见进来两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姑娘,面清目秀,笑容可掬,一穿红,一穿绿,众人都不识得。只有李森知道是巢湖帮衣绣裳的两个婢女红袖绿裙。
红袖绿裙众人向裣衽行礼,李森还了一揖,阿惜看不见,也就不动。红袖道:“李公子,敝上得知公子大喜,特遣婢子前来道贺。因不知公子吉日是哪一天,是以今日方到。不想耽搁了公子良辰,请老爷、夫人、公子、奶奶见谅。”
绿裙道:“拿上来。”八名帮众献上八色贺礼,白玉马一对、红珊瑚树一对、紫桃翕砚一方、黑石端砚一方、水晶镇纸一副、珍珠项琏一副。这八色贺礼放在厅中,众人都是吃惊。眼见的宝光莹莹,璀灿夺目,只怕巨富豪门也拿不出这般好的货色。不知二婢主人是谁,手面这样豪阔。这些东西看去都是百年以上之物,只怕花了钱也没处去买。
沈菁华的贺礼给他一比,一是乡巴佬,一是贵公子,太不可同日而喻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一把火。沈菁华气得直朝红袖绿裙瞪眼睛,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贺礼。
李森自然知道这是衣帮主从巢湖边的李炫墓中取来的,衣绣裳以此相谢自己帮她找到父亲。只不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成亲的消息,又派遣二婢前来道贺。心中暗叫惭愧,当下谢道:“多谢尊主厚赠,在下愧领了。各位远来辛苦,请上坐。”妙儿忙引去坐下。
石碣松一口气,道:“好了,拜天地吧。”王伯上前一步站好,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李森和阿惜遵礼对拜。王伯正要喊“送入洞房”,蓦见厅中又进来一人,黑色斗篷裹住身子,一顶遮檐斗笠掩去大半张脸,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
众人都是一惊,心想这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来了,下人也没禀报一声。虽然吃惊,却也不惧,此间在坐有的是高手,慢说李氏父子、石家兄妹,便是王伯也是身怀绝技。
石碣迎上去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是这里哪一位的朋友?今日乃舍妹于归佳期,就请上坐喝一杯水酒。”
那人并不说话,慢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哀痛欲绝的脸来,却是完颜承继!
在座之人除了李森和石碣谁也不认得他,就是石碣也要仔细看后才想起是他。旁人只道又是谁的朋友,大喜的日子,也不便出声呵斥。虽然来得古怪,却也不奇,江湖上多的是独来独往的奇人。李森和石碣都有许多江湖上的朋友,得知朋友成亲风尘仆仆的赶来,也在情理之中。
李森和石碣再也想不到完颜承继会追到无锡,赶上阿惜的婚礼。两人对看一眼,李森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孕含深意。石碣明白他的心思,不管完颜承继是怎样的人,于阿惜总是有恩,若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只怕活不过今天。李森身为新郎,不便出头露面,只有靠石碣从中斡旋。
当下石碣道:“唉呀,是你呀,好朋友来了,一会咱们好好喝几杯,叙叙旧。”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松一口气,
王伯暗笑自己草木皆兵,续道:“新郎新娘入洞房。”石碣向婉儿一使眼色,要她快送阿惜进去。
阿惜头遮红巾,并不知来了什么人,感觉婉儿扶着自己向里走,便迈步向前。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闷声说道:“慢着,在下有礼送给新娘。”却不是完颜承继的声音又是谁的?心头一紧,迈出去的一步竟放不下去,死死抓住婉儿的胳膊,才不至给裙角绊倒。
完颜承继从斗篷里取出一只木盒,慢慢将它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阿惜从红巾下面看去,里面赫然是一只死雁!低呼一声,晕倒在地上。
花厅上登时乱成一团,石夫人、李夫人、李森、婉儿、娟儿忙抢上去,李森把阿惜横抱在手臂上,送进房中。
李迈、王伯上前抓住完颜承继,喝道:“好小子,捣乱来了。”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两人一齐出手,断无不中之理。两人出手之时,一招出去都想好了三四招后招变招,再是武功高强之人也不易逃脱。两人均想这人竟敢孤身来范,必是劲敌,哪知一招之下,便已得手,倒胜得有些出乎意料。
完颜承继既不抵挡也不挣扎,双眼直直的望着阿惜去的方向。红袖、绿裙、沈菁华都不知怎么回事,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议论。
石碣生怕两人伤了完颜承继,忙道:“姨夫、王伯,别下重手。颜兄,来,咱们去喝酒。”一把拖了完颜承继就走,完颜承继如何是他的对手,给石碣扣住脉门,又拖又拉的哄了出去。
李迈、王伯摇摇头,正要去看阿惜,却见李石两位夫人和婉儿、娟儿走出来,忙问:“怎样了?”李夫人道:“惜儿已醒了,森儿陪着,没什么大事,唉,这些孩子,真让人操心。”
李迈虽不知详情,也想得到是少年人情怨纠缠,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说此事,损及儿子和新媳妇的名声,说道:“没事了就好,咱们且去喝酒。来,沈公子,二位姑娘,请请。”
石碣拉完颜承继出了门,道:“咱们喝酒去。”转过两条小巷,走进一家小酒店中。那店伴识得石碣,笑着迎上来道:“石少爷,今日府上办喜事,怎不在家喝喜酒,却到小店来了?”
石碣奇道:“你怎会知道?”店伴道:“府上老赵这几日买肉买鱼,买米买菜,忙进忙出的,我们早就知道了。小姐…”石碣唯恐惹起完颜承继的愁绪,不等他说完,便道:“拿一坛好酒来,再弄几个清爽的下酒菜。”
店伴道:“上次喝的觉得还行吧?就给石少爷拿来。果子是春藕、乳梨,乡下刚挑来。下酒是鹅掌、羊舌、香螺、野鸭,这两天荠菜、椿芽新上市,就来个干丝拌荠菜、香椿拌豆腐怎样?虽不上贵府的老赵弄得好,却还将就吃得。”
石碣道:“很好,你去弄吧。”店伴送上酒来,拍开封泥,香气四溢。石碣倒了两碗,道:“颜兄,请。”一仰头,喝了下去。
完颜承继叹口气,也是一口而干。店伴送上菜来,都是完颜承继从未尝过的美味。味道再好,完颜承继也是食而不辩其味。喝了七八碗,都有了几分醉意,石碣叹一声,道:“唉,女人都是害人精。”
完颜承继一听,大有同感,道:“不错,女人都是害人精,害得你吃不下、睡不好,什么事也干不了。却又没法不想她。阿惜…阿惜…唔…唔…”说着竟哭了起来。
石碣道:“她已是人家的人了,你还想她做什么?再想也不会是你的。”完颜承继道:“你又给哪一个害了,也这般伤心。”石碣叹一口气道:“她呀,她呀…”咣当当将两只酒碗扫到地上,“她,她…她不见了。哪天早上起来,她就不见了。留下一封信,叫我别去找她。我…我…上哪里去找她?天下这么大,她既存心要躲我,我又怎能找得到她!湘妹…湘妹…”唤了两声,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完颜承继听了大起知已之感,道:“来,喝酒。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石碣道:“情是何物,真正天晓得,天也不晓得,问他做什么。”端起酒碗一口喝了下去。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大醉酩酊。
石碣内功深湛,酒量自高;完颜承继乃女真人,也是量高一筹。两人酒逢对手,喝了个旗鼓相当,桌上酒碗堆了老高一叠。店小二看得砸舌不已,生怕两人发起酒疯来。又砸了这一叠碗,忙去收了。
喝到后来,两人都趴在桌上睡了。
石碣酒醉醒来,完颜承继已不知去向。店外一片漆黑,店内一灯如豆。原来已是深夜。静悄悄没有一些声音,只有一个店小二伏桌而睡。石碣摇醒店小二,丢了一把铜子给他,摇摇晃晃的走了。
回到家里,一片安静。石碣坐在花园中,想着李森与阿惜、完颜承继,不禁苦笑。蓦地想到萧湘,一想起这个名字,体内不知何处隐隐痛楚,一阵阵地抽蓄。
黑夜中花香萌动,露水暗生,一枝竹笋悄悄长出泥土,两只促织儿“蛐蛐儿”“蛐蛐儿”的叫了一夜。石碣在树下坐至天色发白,衣袖和发梢微微濡湿,这才起身回房。拿了些钱两,将云水剑裹在包袱里,留了一封短信,出了家门。
出得门来,不辨东南西北,信步而走。到了中午时分,腹中饥饿难当,在路边寻了个小酒店,要了两壶酒,几碟菜,吃了起来。心中伤感,不由叹了口气。三下两下将两壶酒喝完,又要了两壶,不多时,桌上堆了一大堆酒壶。
喝了两杯,酒壶又空,石碣大了舌头道:“小二,拿酒来。”店小二因他坐了老半天,又不要什么好菜,一个劲的要酒,有些不耐道:“大爷,你喝酒只管喝酒,你老付得起铜钿吗?别是来吃白食的。”
石碣酒意上涌,怒道:“你当大爷我吃不起吗?大爷我有的是钱,拿去!”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来,扔在桌上,“嗒”的一声。店小二立时改颜相向,拿了两壶酒,又添了两样精致小菜,放在石碣桌上。石碣也不理会,自管喝酒。喝了几杯,伏桌睡去。店小二拿了那一串钱,爱不释手,也由得他去睡。
石碣昨晚醉了酒,坐了一夜没睡,早起又赶了一上午的路,到底累了,这一觉直睡到日头偏西,方才醒来。醒来之后,兀自神志不清,呆坐了半响,喊道:“小二,泡壶茶来。”店小二忙浓浓的泡上一壶茶,放在桌上。
石碣倒一杯茶喝了,脑中清醒一些。望着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映在水面,闪烁不定。心中一惊,忙问道:“这是哪里?”店小二道:“这里是太湖镇,前面这湖便是太湖了。大爷要去哪里?”
石碣摆摆手,不再多说,唯有苦笑。他本想去湖北九宫山去见师父白玉蟾,本当往西走,哪知却走了东南方,越走越远了。好在本没什么事,也不在乎时日,走错便走错了。
正想着,门口两个十二三岁的学童走过,一个道:“先生教的诗你会背了吗?”另一个道:“哪能呢,这么长,记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记住了后面的又忘了前面的。”先一个道:“明日就要考了,赶紧背吧。我前面记的还好,到了‘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后面就记不太清了。”说着慢慢走远。口中低低背着,却是一首唐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石碣听着二童言语,想起自己小时读书的情形,不觉微笑,心里顺着背下去:“…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越念越黯然,越念越低沉,猛地念到“…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心中一痛,大叫一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下泪来,哭道:“碣石潇湘无限路,碣石潇湘无限路!原来石碣和萧湘真的无路!”泪随语下,咬牙忍住。
店小二不知他又哭又笑又叫的闹些什么,吓得张大嘴呆在那里。
蓦地门外一人笑吟道:“‘…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石兄真乃是情种也。”说着走进店中。
石碣怔一怔,想不出这里有谁识得自己,定睛一看,却是秦良!
二七回 月下笛
秦良笑着走到桌边,倒一杯茶喝了,笑道:“真是江湖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里碰上石兄,幸会啊幸会。石兄在这里吟诗,真是风雅得很。石兄文武兼修,难得,难得。更难得的是石兄的大名竟也在诗中,石兄心上之人的名字也在诗中,尤其难得。真是有缘哪,哈哈,‘碣石潇湘无限路’,真是好诗。”
石碣听他讥讽自己,冷冷的看着他道:“姓秦的,这里地方太窄,莫打烂了人家的家什,你我外面见分晓。”说着袍袖一拂,出了小店。
不想春日阴晴不定,说话间风吹云来,已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湖水给风吹起一层层绉纹,岸边柳枝斜斜的飘向湖面。湖边见不到一个乡农渔人,想是都回家躲雨去了。只有那个店小二藏在窗户后面眼瞅着石碣。
石碣从背囊中抽出“秋水剑”袖在手肘后,左手将长袍下摆撩起抄在腰里,一双千层厚底双梁青色缎面的新鞋踩在泥泞里。石碣身上穿的乃是一件青色旧衣,昨日婚礼时穿的新衣回家时已换下,却忘了换下鞋子。这双鞋子是阿惜花了好几天功夫做成的,阿惜婚前做嫁衣时做了两双男鞋,一双给了石碣,一双给了李森。石碣看着这双新鞋踏在泥中好一阵心痛。
秦良施施然跟上来,见石碣一袭青衫,玉树临风般的站在雨丝里,心中说不出的厌恶,皮麻麻笑道:“石兄,你那位虞美人在哪里?怎么舍得放她一人在家?江宁城里都知道红云楼的‘虞美人’是青楼楚翘,花中魁首,石兄真是好福气啊,这些日子,侍候得石兄够舒服的吧。哈哈,哈…”一语未完,石碣已一剑刺到。秦良向左避开,嘴里依然说笑。
秦良本不是口舌轻薄的人,此时与石碣狭路相逢,情知必有一战。石碣的武功他是见过的,与自己不相上下。他若避开不见,自是无事。但江宁城外一战,五位堂主中暗伤了紫金堂主紫阳、说走了玄武堂主雷虎臣、冷遁了栖霞堂主陶瘦吾,只剩下雨花堂主法雨和莫愁堂主。莫愁堂主一介女流,当不得什么大事;法雨又是冷不冷、热不热的,金石帮可说是名存实亡。江湖上沸沸扬扬,都说是石碣李森双剑挑了金石帮,这话传进秦良耳中,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几次三番要寻李森石碣报仇,只是那日之后,再也打听不到石碣的行踪不知躲到了何处。他哪里知道石碣陪着萧湘一直在当涂养伤,将临过年才返回无锡,过完年之后又忙着给李森和阿惜筹备婚事,并未在江湖上出头露面,是以寻他不着。这天秦良恰在苏州,手下人报在城外见到石碣,忙赶到太湖镇。天缘巧合在这里遇上石碣一人,正是求之不得的雪耻良机,如何肯放过了,是以出言讽刺,让他沉不住气,心浮气燥之下,剑法必有破绽,自己定能报仇雪恨。
果然石碣沉不住气,一剑当胸刺来,迅猛有余,端凝不足。秦良侧身避过,拔出长剑挡在身前,只听“嚓”的一声,长剑给石碣削断。心中一惊,凝目看去,石碣手中长剑光芒闪烁,游走不定,剑身宛如一泓秋水,清澈照影,正是“秋水剑”。
秦良心中一凛,暗道“糟糕”,想不到石碣手中竟是一柄宝剑,只一招间兵刃已折,自己如何是他对手?只得连退数步,挥舞半截断剑,连挽几个剑花,护在身前。口中一声呼哨,四个手下从隐蔽处抢出来,围在秦良身后,一人见他断了长剑,忙将自己手中长剑递了上去。秦良左手接过长剑,右手断剑当做暗器向石碣扔去。
石碣举剑一封,断剑又削为两截,剑尖一颤,两截断剑反向秦良的两个手下飞去。两人见断剑飞来,忙击打躲闪,举剑相格。哪知两截断剑便如活物一般,飞到身前忽然向下跌落,打在腿上一阵疼痛,摔在泥水里。却是石碣在拨转断剑之时附上内力,这寻常两名帮众如何经受得起。石碣因对方人数众多,自己酒醉初醒,难免有失,是以一上来就削剑立威,再以断剑伤人,除去两个帮手。
秦良换过长剑,攻势凌厉狠辣,招招不离石碣要害。刺心撩腹、攒眼挑阴,俱是毒辣招数,全是拚命打法,只是畏俱石碣宝剑,不敢与他双剑相交。石碣毫不躲闪,手执“秋水剑”,一阵抢攻,直将秦良逼退十几步,已退至湖边。
两名帮众眼见少帮主不敌,忙冲上前来,一人砍他左肩,一人斫他后背。石碣听得身后风声,一脚反踢将斫他后背那人踢个跟头,回剑过去削断砍他左肩那人单刀。秦良长剑这时也已递到身前。石碣大吼一声,一招“左右逢源”,左手掌右手剑同时逼退两人。
地上那人眼见石碣左腿就在身前,一扑身抱住石碣左腿。石碣连抖两下没抖掉那人,心头一狠,回剑向下砍去,将那人砍成两半。另一人见同伴为石碣所杀,急红了眼,大叫一声,连人带剑扑向石碣。石碣向左一让,避开剑势,右手一招“金玉满堂”直刺入那人胸膛。就在剑入敌身、微一停留之际,背心微觉一痛。知是秦良在后偷袭得手,借势向前一步,卸去力道,回手就是一剑,听得“嚓”的一声,秦良手中又只剩下一个剑柄。猛觉左腿一阵痛入心肺,低头一看,却是地上那人中了石碣一剑,一时未死,拚着最后力气将长剑刺向石碣。只因躺在地上,起身不得,本欲刺向小腹的一剑刺进了大腿。这一剑刺去,体内最后一份力道也离身而去,这才倒地死去。那一柄长剑插在石碣腿上兀自颤动不已。
秦良没了兵刃,不敢向前抢攻,从怀中摸出一枚钢镖,眼见石碣背向自己,一剑斫向地上那人,当即向石碣背心灵台穴射去。跟着退后三尺,足尖一挑,挑起一名帮众的长剑,凝神以待。秦良本不想以暗器伤人,他向来心高气傲,自己又是一帮之主,江湖上名气大过石碣,一对一和石碣相斗方说得过去。那知石碣武艺高强,又兼手执宝剑,自己却不是他的对手。当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此时得帮众相助,已大违本心,哪想自己五人也打不过他一人,眼见他伤两人、杀两人,心中一寒,恨意陡起。凶心既生,哪管手段光明不光明,名声好不好听,立意要杀死石碣。
石碣听得身后风声有异,忙侧身避开。哪想腿上中了一剑,转侧不便,钢镖来势极快,虽避开了灵台要穴,“噗”的一声,打在左臂上,登时一条左臂麻软难当,再使不出半分力道。
石碣左腿中了一剑,左肩中了一镖,左边身子便如瘫了一般。眼见秦良手执长剑站在五尺外,咀角含笑看着自己,便如猫在戏弄老鼠一般。不由得怒火满腔,摇摇欲倒。伸手拔下腿上长剑,鲜血冲将出来,流了一地。顺手半招“手挥五弦”点了伤口旁的穴位,既阻血流,复减疼痛。做好这些,眼前金星乱飞,只得手拄长剑,喘息不已。
秦良瞧出便宜,又是一镖射向石碣。石碣勉强挥剑格开,一阵头晕眼花,向后便倒,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秦良吃了一惊,抢上两步向湖水里张望。只见石碣四肢不动向下沉落。秦良呆了一呆,脸露笑容,仰天大笑。蓦地眼前青光闪动,一柄带水长剑流星经天般飞至,秦良忙向后跃避。哪知他快,长剑更快,只觉肩头一痛,长剑穿过肩胛,将秦良钉在湖边一株大柳树上。
石碣身受两处伤,用力之下,一阵天旋地转,摔入湖中。给冰冷的湖水一激,苏醒过来。见秦良探身来看,正中下怀,运足内力将长剑掷出,果然将秦良钉在树上。不知他生死如何,何况还有两名帮众,不敢贸然上岸,手脚并用,划水离去。生怕秋水剑在水中失落,反手插进背囊中。他自幼长在水乡,家中便有一个莲花池,水性极是精熟。虽然左边手脚都有伤,靠着右手划水,右脚踩水,一会儿便游出老远。
湖上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吹越劲,一个浪头打来,将石碣翻了个身。他索性仰面躺在水上,自身不花半点力气,风吹水走将他也送了出去。石碣怕鞋子湿水变重掉了,除下两只鞋子放入怀中,张口喝了几点雨,歇得一阵,夜色四降,湖上漆黑一团。不见半点光亮,也没法辨出东西南北。到此地步,石碣也只得认命。精神稍复,又游了起来。
游了半个多时辰,自觉疲累不堪。更兼伤口长时浸在水里,一阵阵作痛。暗道:难到我石碣今日毕命于斯?师恩未报,双亲在堂;还有想起就心痛的萧湘现今在哪里?就这样丢弃了不成?…
心中伤痛,浑忘了身在何处。蓦觉眼前看到湖水的粼光,猛抬头明月高悬,却原来夜雨已停。想起昨日阿惜成的亲,是三月十五,今日方十六,正是月明之夕。石碣见了月光,精神一振,认明方向,朝西游去。
太湖号称有七十二峰,大小岛屿有四十八个。石碣住在太湖之畔,自然知晓。他不向东边岸上游去,一来有秦良和帮众;二来游他这许多时辰,离岸已远。向西不远就有一座小岛漫山岛,上得岛去,休息几天,养好了伤什么都不怕了。
游得一阵,湖面上飘来一阵悠悠扬扬的洞箫声。石碣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猜测不错,前面不远就是漫山岛,这箫声自是岛上居民所吹。石碣朝箫声来处游去,但听这箫声幽怨凄凉,宛转哀伤,令闻者落泪。曲调既似怀人,又似自怜。一时似雨打落花,伤春悲秋;一时似冷月窥人,遗世独立;一时似子规啼血,愁苦惨淡;一时似幽闺女怨,眉蹙心锁;似悲泣,似哀怨,似低诉,似叹息,凄清孤寂,缠绵绯恻,情致飘忽,柔靡万端。
石碣心想:这人吹出这样的箫来,当是高人雅士,不知他有什么伤心之事,箫声如此悲切。思念至此,想及自身,不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