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愚谷翁肩上挂了一只布袋,向两人挥挥手,飘然而去。阿惜看着白须白发的愚谷翁一个人踽踽独行,穿着白布袍子的背影越来越远,转过一个山头,再也看不见了,不由鼻中一酸,眼中浮起一层泪光。李森揽过阿惜的肩头,手臂紧得一紧。阿惜心里一阵温馨,回眸一笑。
两人在石潭一住月余,将一套剑法练得得心应手。李森的内伤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阿惜道:“这剑法当真奇妙无穷。等我学会了,就不用再怕那卢荻了。你知道吗?那卢荻说不定是我师妹。我的剑法她全知道,这架怎么打?以后要是再遇上她,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才不管师父怎么说。”李森对这横蛮姑娘也是不耐已久,当下加紧指点阿惜剑法。阿惜沉迷剑法中,浑忘了完颜承继,遇上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李森。李森见她一心学剑,不提上汴梁这回事,心中大乐。
李森武功本高,二十多年学的都是剑法,一见就心里神会,所欠的只是熟练,这本不是一日可蹴的,加以时日必有小成。阿惜却无此幸运,所学即少,内功又浅,幸有李森这样一位明师在侧,时时加以指点,方将这一套剑法学会。那倒不是阿惜不聪明,实在是愚谷翁这套剑法着实精妙,堪称一流。
一月易过,阿惜的剑法已练得颇为纯熟。这一日猛见腊梅树上几朵腊梅花落在石潭水面上,心中一惊,问道:“森哥,咱们在这里住了多长时日了?”李森笑道:“一月多了,该上路了是不是?我刚打好了一枝腊梅,你看可好?”却是李森在房中寻着愚谷翁一套打制银饰的家什,学着打了一枝腊梅。
阿惜接过腊梅,喜道:“森哥,你真行啊,这枝腊梅和谷翁打的不差上下了。”李森道:“差得远了,我怎能和谷翁比。”拿过腊梅插在阿惜发髻上,续道:“你剑法也练得不多了,明日咱们就去汴梁,早去早回。也好让阿姨放心。”阿惜点点头,回报一笑。
两人临行时到洪长水的坟前拜了几拜,阿惜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沿着小河出了树林,行至镇上,方知此镇叫遂平,前面不远就是郾城,再往前就到许昌了。两人在市上买了一匹马,打了尖。
行了两日到了郾城,城里喜气洋洋,贴红挂彩,人人挎篮负包,却是将近年末,人们忙着采购年货。虽是战乱年间,好在蒙古兵并未打过来,人人提心吊胆,但年总是要过的。
森惜二人离了郾城,没几日到了许昌。许昌也是一派新年景象。阿惜道:“森哥,今年你要在汴梁过年了。以前你家是怎样过年的?”李森这几日一直担着心,生怕少林寺又有人来相扰。他可不像阿惜那样性之所至,不管后果。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自来是领袖群雄。阿惜给金人为奴,以至起了争端,说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江湖上若知此事,自是站在少林寺一边。这时猛听阿惜说起过年,这才恍然大悟,这几日路上安宁,却是将近年关,少林子弟都在寺中过年了。想明了这点,心头一松,笑道:“小孩子才喜欢过年。俗话说得好,不管有钱没钱,娶个老婆过年。我呀,最怕过年,过一年就大一岁,老大不小了,二十好几连个媳妇也没有,你说惨不惨。”
阿惜啐他一口,道:“好没正经的,只管胡说八道。你要娶媳妇自已娶去,也不用诉苦。碰上我你就说我怎知你是死是活呀,这可怨不得我。”李森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梧妹,咱们这一生真的好险,若不是阴差阳错的碰上了,说不定就此男婚女嫁,再无相见之期。”
阿惜道:“听说天上有个月老,只要给他拴上了红线,不管千里万里,都能结成姻缘。看来咱们冥冥自有月老相助。”李森道:“梧妹,说得真好。”阿惜侧眸一笑,两人伸手相握,心中都是一阵暖意。
两人说话之间,走在许昌的东门大街上。忽见关着门的府衙咣当当打开了大门,拥出一小队人来。当先一人奔过来喊道:“惜姑娘,小将等候多日了。”说着跪下行礼。身后一队人也都跟着呼喇喇拜了下去。
阿惜笑道:“快起快起,我早不是你们主子了,拜什么。仆散队长,累你久候了。”这人正是完颜承继的亲兵队长,半年前曾护送完颜承继南下。仆散站起身来,满脸笑容的道:“惜姑娘,汉王殿下派小将在许昌等候姑娘,已有两个月了,总算等到了姑娘。术虎,你速回汴梁禀告汉王殿下,惜姑娘到了许昌。”术虎应一声,向阿惜和仆散拜了一拜,牵了一匹马,飞身上马走了。
仆散道:“惜姑娘路上辛苦,请回府衙休息吧。”阿惜看这阵势,不去是不行了,说道:“也好。不过,我不要见知府,你叫他别来。”仆散道:“是。姑娘怎么说就怎么着。姑娘请。”牵了“栗子”向府衙走去。
阿惜对李森无可奈何的笑笑,道:“森哥,走吧。”李森耸耸肩,笑道:“走吧。”一行人进了府衙。
在许昌住了一晚,次日起程,没几天到了郑州。一路上仆散侍候周到,极为恭敬。李森也是言笑不拘,甚是平常。阿惜却越来越担心,离汴梁近一步,担心也加一分,面上仍是说说笑笑。
眼见再过一两天便到汴梁,这日在马上阿惜忍不住道:“森哥,我这次来是不是来错了?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任性了?”李森惊道:“梧妹,你怎会这样想?你是在担心我是不是?我没什么,不会多心的。”阿惜道:“真的?”李森点点头。阿惜展颜一笑,灿若春花。
李森报以一笑,心中却想:完颜承继知道了梧妹此次来的真相,不知会怎样伤心难过。将心比心,若要我放弃梧妹,我还不如死了好。在泰山见那完颜承继,也是个痴情的人,难道这次真的是来错了?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让他断了痴念也好,只怕是痛过了头,反到害了他…思前想后,越想越怕。
行了两天,将到汴梁城外。还不到辰牌时分,天色却越来越黑,阿惜道:“看这天,马上要下雪了。”李森道:“今年雪真多。”两人说了两句,却接不下去。阿惜转过头去,轻轻叹一口气。李森见她这样,心中大为怜惜,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碍着身后仆散等人,只得克制了,解下腰间葫芦,仰脖喝了一口酒,吟道:“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洛阳因剧孟,托宿话胸襟。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阿惜听他吟出“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心猛地一跳,待念到“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时,全身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回头唤了声“森哥”,珠泪盈睫。
忽听路旁一人道:“咦,这不是惜姑娘吗?好久不见了。”阿惜寻声望去,却是完颜承继的好友元好问,昔日常在“玉泉山庄”一道吟诗作和的,与阿惜也极是熟稔。没想到甫到汴梁,不曾见着完颜承继,倒先见了元好问。多时不见,也颇为高兴,当下拭去泪花,笑着上前应道:“元公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大冷的天不在府中享福,在这里做什么?”
元好问一脸的欣喜,道:“在家闲着无事,出城骝骝马,正要回去。哪想到见着姑娘,姑娘也进城吧?”阿惜道:“是啊。”仆散队长上前行礼,元好问略一点头,不去理他。圈马过来,与阿惜并辔骑着,一起向城内驰去。侧头看见阿惜身边的李森,英气飒爽中透着儒雅风流,不禁暗赞一声,问道:“惜姑娘,这位是…”忽觉两人神态亲密,心中一愣,一句话说不下去。
阿惜道:“这是我表哥,姓李名森,表字林泉,当涂人氏。表哥,这是元好问元公子,小王爷的好朋友。”李森见元好问二十多岁年纪,面目清秀,眉宇间掩不住有股书卷之气,不禁心生好感,暗道:不想金人中也有如此人物。
笑着道:“元公子,幸会幸会。听阿惜说起过公子,说元公子诗词冠绝当金,常想能得一见。没想到还没进汴梁城就见到了,真是三生有幸。元公子的‘迈陂塘’‘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堪称绝句,‘有丝多少、心为谁苦’问得好,不愧‘好问’之名。”
元好问怔了怔,听他如此推崇,心中也甚是高兴。他在金国听多了恭维之词,已不当它一回事,但今日这番话出自宋人之口,份量自是大不一样。当下逊谢道:“惜姑娘过誉了,好问不敢当此殊荣。好问草字裕之,李兄直斥名字就是了。”
李森道:“裕之兄如此爽快,李森敢不从命?”阿惜见两人说得熟络,自己倒反而插不上话,索性笑吟吟的走在一旁。
不知不觉雪已下起来了,纷纷扬扬的满天飞舞。三骑马缓缓走着,仆散等侍卫相距一箭之地跟着,也不敢催促。
满天风雪飞扬,路边数株老树掉光了叶子,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天上有两只雁的“呀”“呀”的叫,低低飞着,不知为何在这大冬天还在北国,不去温暖的南方。极远处一座城墙兀立大路尽头,汴梁城已在望。
阿惜心下无端端的发紧,一种莫名的惶惑袭上来,骤觉一阵寒冷。忽见前面城门开处,三骑马飞快的迎上来,前面一骑黑马更是快得出奇,马上乘客一袭大红色的斗篷,长长的黑色马鬃迎风飘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阿惜——阿惜——”
阿惜和李森心里同时一格登,相视一眼,阿惜的脸忽然变得像雪一样的白。
一人一马风一般的卷至,马上乘客人未到,手已远远的伸出来,满脸狂喜,喊道:“阿惜!阿惜!你终于来了!”正是完颜承继。
一旁李森和元好问的两颗心直往下沉。
元好问常在“玉泉山庄”走动,深知完颜承继的心事,也笑羡过他有这样一个好的意中人。以他堂堂相府公子,对一个婢女恭敬有加,那自是明白她在完颜承继心目中的地位。此时见她和李森神态亲密,心中早明白了八九分,暗暗为完颜承继难过。
阿惜心中就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一起涌上心头。轻轻的下了马,微笑着看着完颜承继。
完颜承继不等马站住,跃身跳下马鞍,人未站定,伸手握住阿惜的手,欢喜得说不出话来。阿惜让他握住自己的手,眼中慢慢浮在一层泪花。“黑炭”与“栗子”久别重逢,上前挨挨擦擦着实亲热。
完颜承继满心的欢喜,忽见阿惜流下泪来,不由得慌了手脚,忙道:“阿惜,怎么了?干吗哭啊?”阿惜说不出一句来,低下头,泪珠一滴滴掉在雪地里。
元好问下马上前一步,道:“承继。”完颜承继转头看见元好问,道:“裕之,你也在这里。”元好问道:“承继,还有一位朋友,你也见一见。”李森踏上两步,道:“完颜兄,久违了。泰山一别,不知完颜兄还记得在下吗?”
完颜承继这才看到一旁还站着一人,听完他的话,仔细看了两眼,方道:“是…是李…”只听泰山上那少女叫他李哥哥,却不知他叫李什么,只是阿惜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了?
李森笑道:“难为完颜兄记得在下的姓,在下李森,是阿惜的表哥。受阿惜兄长之托陪阿惜来汴梁。”心想反正是这么一回事了,不如一开始就说个明白,也免得梧妹难开口。
完颜承继好半天没听明白,讷讷的道:“怎么?你是阿惜的表哥,这…这…”一时也无心去深思,回头看见阿惜一双眼睛如秋水盈波,柔声道:“阿惜,干吗伤心啊?一路上辛苦吧?脖子上的伤好了吗?快别哭了。”伸衣袖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阿惜听他柔声相呵,再也忍不住,低头靠在他肩头放声大哭。完颜承继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别哭,别哭。”
李森心中一阵酸楚,不知是为了完颜承继,还是为了自己。蓦觉元好问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疑问。李森不愿和他目光相触,转过头去,看着天上两只飞雁。
后面两匹马跟着驰到,马上人翻身下马,站在一旁。其中一人粗声粗气的道:“阿惜,你也来了,你看,我找到师叔了。”说着喜滋滋的看着阿惜。正是马如龙和雷虎臣两人。
阿惜一时情动,浑忘了身周一切,见了完颜承继自然而然的靠在他肩头痛哭,如同以往一样,听得有人跟自己说话,神智一醒,猛觉自己是在完颜承继怀中,心中一惊,站直身子,看见马如龙和雷虎臣,强笑一笑,算着招乎。一转眼看见李森苦涩的笑容,一下子热血涌头,复又如冷水淋头,眼前一片模糊,晕倒在雪地。
五人大惊,一起跪在地上,一迭声的呼叫。完颜承继和雷虎臣叫的是“阿惜”,元好问和马如龙叫的是“惜姑娘”,只有李森叫的是“梧妹”。
叫得几声,阿惜悠悠醒转。看见五个人关切的目光,真不知怎样才好。忽听得“呀,呀,呀”悲鸣声声,凄惨哀伤不忍卒听。
六人一齐转头看去,却见天上一只孤雁直冲上天,猛地坠下来,头撞在地上,一股鲜血喷将出来,染红了雪地。雁身旁还有一只雁躺着,显见的都是死了。
众人见了这一幕,甚是心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猎人走过来,拾起两只死雁,喜道:“今天好运气。”元好问上前道:“这位大哥,这雁是你的吗?”猎人道:“怎么不是。刚才我打了这只雁,那只给它逃脱了,没想到它自己又摔死了。真是运气好,今儿晚上有下酒的了。”
元好问拿出一把钱给猎人,道:“这些钱给你,你把两只雁儿给我。”猎人看了这么多钱,欢喜非常,惟恐是假的,忙拿了钱,递上两只雁,道:“公子爷也爱吃雁肉下酒?是的,是的,雁肉比猪肉牛肉好吃得多了。”忙放好了银子,快步走了。
元好问捧着两只雁,仰首向天,眼中似有泪光。李森抽出腰间单刀,在山边挖了一个坑。这柄刀却是洪长水的,自那日洪长水死了之后,李森一直带在身边,以此怀念这位义士。
元好问将两只雁埋在坑里,垒了一座小坟。李森举刀向壁,笔走龙蛇,石屑纷飞,在坟边山上刻了两个字:“雁丘”。这两个字深入石里半寸有余,比石匠用凿子凿出来的还深。
雷虎臣咂舌道:“我的妈呀,这人好历害的功夫。”
元好问看着李森如此功夫,只如不见,看了看雪地里的阿惜,完颜承继和李森,沉吟了半响,仰天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苦,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李森听了两句,暗赞好词。挥刀在山石上一字一句的写将下来,越写越慢,写到“来访雁丘处”,几乎写不下去,一字一泪,眼中瞧出去一片模糊,最后一个“处”字写完,刀身“啪”的一声从中断折。李森将半截断刀扔在地上,回头看着阿惜,缓缓的道:“梧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阿惜慢慢站起身来,望着完颜承继道:“小王爷,阿惜这次来是拜别王爷的。从今后忘了阿惜吧。”从马上取下包袱,拿出一个纸盒,递给完颜承继,说道:“小王爷,这是阿惜从无锡带来给小王爷玩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胖乎乎的泥人,却是游惠山那天和李森一起买的。
完颜承继自马如龙离开那天就开始等,等得脖子也长了,等得望眼欲穿,好容易等到了,欢喜了不到半个时辰,想不到得到了这样一句话,一时呆了。顺手接过泥人,见泥人憨憨肥肥甚是可爱,不由得惨然一笑。
阿惜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小王爷,阿惜对不住你。阿惜另外有了喜欢的人,此生只想和他同生共死,你对阿惜的情意,这一生是不能回报了,下一生也不能回报。小王爷,我只是你的一个丫头,你就把我当成丫头吧。当日托马师傅传信,说要来见小王爷,没想到是这样的。累小王爷白等一场,心里有愧,不来说清,只怕一世不得安心。我要是跟了你,我和森哥一生不会再有欢容。我跟了他,又累小王爷伤心。小王爷你一直待我极好,我总是无法报答了,就让我欠着吧。欠一生欠一世,再欠来生来世。”转头对李森道:“森哥,咱们走吧。”李森牵过自己马来,抱起阿惜放上马鞍,对完颜承继、元好问、马如龙和雷虎臣一抱拳,翻身上了马,两人一骑向来路驰去。栗子一声长嘶,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骑它。
雪越下越大,完颜承继和元好问,马如龙和雷虎臣都站着一动不动,望着远去的身影在大雪中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见了。
真是静,静得连雪花飘落的声音也没有。
二六回 贺新郎
江南三月,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扬柳点翠,桃杏染色,一派春光烂熳。无锡惠山脚下石家园内喜气洋洋,披红挂彩,却是石府嫁女,李家娶媳。
李夫人道:“表妹,真的不用等妹夫了吗?”石夫人道:“不用等他。要是等他啊,也不知哪年哪月才等得到。”李夫人道:“也该叫人送个信。”石夫人道:“谁知道他在哪里?神出鬼没的,一时见人,一时不见的。不必等他。”石碣笑道:“我们等得,木头可等不得。”
李森今日做新郎,嘴角掩不住露出微笑。石碣也心情大好,不住的打趣他,笑道:“你们看木头,老在那里偷笑。”李森忙正膝危坐,绷紧面皮。石夫人笑道:“碣儿不要闹了。”石碣笑着对李迈道:“姨夫,你看我娘老帮木头,有了女婿,儿子也不要了。”
李迈尚未开口,李夫人抢着笑道:“你两个小时候你娘就帮森儿,你也不用现下来吃醋。碣儿过来,姨娘疼你。”李迈道:“碣儿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娶了媳妇,就不会老这么淘气了。”
石碣眉间闪过一丝忧愁,又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说笑笑,阿惜一人在房里冷清得很,我去看看她。”石夫人道:“你不用去,婉儿她们在给她打扮呢。”李夫人道:“表妹,你这个女儿真是天仙下凡,我二人年轻时加起来,也没她好看。”
李森好半天没开口说话,这时道:“娘也这么说。我初见梧妹就有这样感觉,我还做了两句诗‘轻霜清辉染绢人,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语未完,看见众人脸色,忙住口不说。
余人笑得绝倒,石碣笑得用手指着李森,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石夫人用衣袖掩着嘴转过头去好笑。李夫人笑得直拍李森的肩。李迈笑得直摇头。站着侍候的妙儿笑得把一杯茶都打翻了。李森胀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终于忍不住“啊哈”一声笑出来。
李迈笑道:“这孩子,哈哈,今日有些语无伦次了。哈哈,看来白头谐老是不成问题的了。”众人都看着李森笑,笑得李森老大不好意思。
石碣打趣道:“怎么,还记得那天行酒令吗?‘燕春台外柳梢青,昼锦堂前醉太平。好事近今如梦令,传言玉女诉衷情’。可不就是今天的写照。”
李迈道:“谁写的?有点意思。”石碣笑道:“还有谁,这样的诗只有令公子作得出。”李迈点头道:“唔,不错。不愧是李家的人。”
石碣道:“我再给你接上一句‘人月圆,满庭芳,烛影摇红贺新郎’。”李森红了脸,转过头去不说话。
石夫人道:“别笑他了,你们看,森儿脸都红了。从小看到大,也没见他红过脸。”李夫人爱惜儿子,笑道:“好了,好了,碣儿,别闹了。时辰快到了吧,我去看看。”
正说着,喜娘进来道:“时辰已到,请新娘新郎拜天地。”众人眼前一亮,婉儿娟儿扶着全身大红喜衣的阿惜娉娉婷婷的走出来。
李森满面笑容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绸,和阿惜并肩站好。王伯任赞礼生,正要唱礼,忽见丫头进来道:“姨太太,姨老爷,夫人,有客来。贺礼已放在门厅。”众人都是一惊。李石两家结亲,并未惊动旁人,怎么有客来?到此地步,李迈也只得道:“有请。”
来人进了花厅,却是沈菁华。沈菁华笑嘻嘻的道:“石夫人,石少爷,怎么石小姐出阁这样大的喜事,也不知会一声。沈某不请自来,讨一杯喜酒喝。”石碣迎上去道:“有劳沈公子玉趾,不敢当。”
沈菁华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抬上来。”十六名家丁抬着八副礼担放在厅中,无非是绸缎,稻米等。石碣道:“不敢当,不敢当。来人,带这几位管家下去喝酒,每人赏一吊钱。”
沈菁华对李森道:“李兄就是新官人吧,恭喜恭喜。兄台真是好福气啊,羡煞旁人了,哈哈。”李森笑笑,略一点头。石碣怕他无聊言语越说越多,扰了婚礼,接口道:“沈兄请这边观礼。”没想到沈菁华倒真是来贺喜的,点头道:“很是很是,咱们闲话少说,莫误了新人的吉时。”李森和石碣对看一眼,都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