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忍痛笑道:“此番经历何处去寻,停下做甚。”阿惜急道:“你受了伤呀。”忽见前面冰上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心中大喜,待滑过时用脚使劲一勾。但委实去势太快,三人份量又重,只略缓得一缓,又向前滑去。阿惜还想寻着其它的石头,但见银白的冰河上光滑如镜。
到此地步阿惜也只得听天由命。这时小冰河已进入一片密林之中,头顶枝柯交叉、树干重叠,将日光天空尽皆掩却,四周一片阴暗。
阿惜见此奇景,忘了适才恶战,心想这地方好怪。两人仰面躺在冰上,身子不住向下滑去,只觉冰寒浸肤、耳旁生风。阿惜几次想跃起去拉树枝,但身无着力之处,也只好作罢。望着头上干枯的树枝,唯有苦笑。
滑得一阵,忽听淙淙的流水声,阿惜大惊,急道:“森哥,不得了。下面是水了,这下不淹死也要冻死了。”李森养了这些时候的精神,气力稍复。眼见情急,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抓起洪长水尸身向岸边扔去,回臂又将阿惜扔出。他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阿惜正好落在洪长水尸身上,浑身上下一点也没摔痛。
他连掷两人,真气不继,自己滑得越加快了。阿惜爬起身来大叫:“森哥,快上来呀,前面没冰了。”李森一身武功和阿惜相去何止千里,阿惜在冰上无法借力,他却是易如反掌。当下在冰上用脚踢出一个小坑,只踢得冰屑乱飞,后跟在坑里一蹬,翻过身来,脚尖连踢,哗啦啦踢碎了一大块冰,人已借力撑了过来。
阿惜看他露了这一手上乘武功,拍手赞道:“好啊。”却见李森对着自己落下来,叫声“哎哟”忙伸手接住,给他来劲一撞,一跤坐倒在地。抱紧了李森,惟恐震着他,轻轻放下,俯身去看,却见李森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阿惜嗔道:“你使坏。”作势要打,忽觉他面色惨白,惊道:“你什么地方受了伤,我看看。”李森道:“不要紧。那法显和尚打了我一掌,休息两天就好了,这内伤你也看不见。”阿惜道:“你不说实话,怕我担心是不是?我是你什么人?你还瞒着我。”李森心中一甜,连痛楚也忘了,笑道:“你是我什么人?好妹子,说给我听听。”阿惜见他强言欢笑,不悦道:“你再不说,我生气了。”
忽觉手上腻腻的,定睛一看,一手的血。变色道:“你给谁刺伤了?哼,一定是那两个姓王的王八蛋刺的,看我下次还饶了他。”看血迹在左胁,忙解开李森衣服,果见左胁下有一个寸许长的伤口,血已凝结,血肉模糊的甚是可怖。阿惜只觉一股血腥气冲鼻而来,心头一阵恶心,强自掩饰着,不让李森知道。
李森如何不晓?他知阿惜素性爱洁,最怕见这些,是以瞒住不说,待阿惜走开才自行裹伤。这时见她这样,忙道:“我叫你不要看,你不听。伤口有什么好看的?”阿惜心中感动,抱着他哭道:“森哥,你就只想着我。”李森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若不想你,你叫我又去想谁。”阿惜忽想起卢荻来,笑道:“你去想刚才那个姑娘呀。”
李森笑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阿惜道:“你才是小狗。”扶他靠树坐好,到河边冰碎处湿了手帕,给李森洗去伤口外的血迹。问道:“你又从哪里识得这么一个凶霸霸的姑娘?你这人,实在可恨。带了伤药没?”李森拿出一个小瓷瓶道:“我可恨什么?她要怎样,我哪里知道。你刚才和她叽哩咕噜说个不休,说些什么?”
阿惜接过打开盖子倒些药在洗净的伤口上,将一条手帕一撕为二,络腰一周包扎好伤口。说道:“你也不用跟我假撇清,你那些姑娘我也见了两个。什么崂山上清宫的剪秋萝啦,‘红云楼’的竹青啦,‘巢湖帮’的衣绣裳啦,要杀我的凶姑娘啦。我没见着的还要多吧。”边说边帮他理好衣服,结好衣带。
转头却见洪长水的尸身躺在地上,本来含笑的脸慢慢变得哀伤,眼中掉下一滴滴泪来。李森也是心情沉重,不再嘻皮笑脸。过了半晌道:“梧妹,我们就把他葬在这里吧。”也是语带哽咽。
阿惜点点头,流泪道:“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扑在洪长水身上,抚尸大哭。李森咬牙恨恨地道:“卢荻,我跟你没完!”
森惜二人将洪长水葬在河边。没有就手的工具,无法挖坑,只得捡些石头垒了一个坟。李森用洪长水那柄单刀削了一断木头,刻了“河东大侠洪公长水之墓”插在坟前。干完这些,已是月上中天了,两人大半天没吃东西,心中伤感,也不觉饥饿。忽听蹄声得得,“栗子”沿着小河缓步走来。阿惜上前抱住“栗子”脖子,泪如雨下。
忽然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在我这里哭?我这里岂是你们埋得死人的?”两人大惊,一起回头去看。
但见身后月光铺地,树影重叠,哪有一个人影。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狐疑。却听那声音又道:“把死人给我弄走。”阿惜听了心中着实不快,怒道:“埋也埋了,哪有再弄出来的理?你这老头不要强人所难。”那声音道:“你把死人埋在我的地方,难道有理了?你埋了一走了之,我整天对着一个不认识的死人,你道好开心吗?”阿惜道:“你又不是死人,你搬走好了。”那声音道:“丫头无礼。这块地方是我买下来的,我为什么要搬走。”
李森听两人争吵起来,忙道:“老前辈不要生气,是我们不好。我们不知这是前辈的地方,只想让死者入土为安。请前辈见谅。”那人哼了一声,道:“小子,我也不强人所难,免得小丫头饶舌。明天早上我再来,若这死人还没搬走,你两个也埋在这里吧。”李森道:“前辈,前辈?”叫了几声,没有回答,显是人已走了。
阿惜极是不乐,骂道:“死老头,坏老头。”李森心想这也怪不得人家,见阿惜心情烦躁,便道:“今夜就在这里挨一宿吧,我去弄点枯枝来烧堆火。”阿惜道:“干吗?咱们一走了之,到明天他找不倒我们不就完了。”
李森道:“咱们走了,那人把这坟推了,让洪大哥暴尸荒野?”阿惜一想也是,不再说走,无可奈何只得又骂两声“死老头,臭老头”,见李森向外走,问道:“你做什么?”李森道:“我捡树枝。”阿惜道:“你歇着吧,我去。”拿了刀在树上乱砍乱斫,砍了一大堆树枝。
李森倚树半靠半坐,运一口气在体内游走,待走了一个周天,胸口气闷感稍减,又走得几周,自觉神清气爽,暗喜记名法显尚浅,掌伤不重;至于剑伤,伤处不在要害,养几天结了疤也就没事了。睁开眼看见阿惜砍了一大堆树枝,说道:“够了,够了。烧到明晚也有了。”
阿惜笑道:“砍他些树,出出气。”李森笑道:“你这人哪。”阿惜道:“怎样?”李森道:“难说。忽喜忽怒,没个定性。”阿惜拿一根树枝拨着火,侧头笑道:“你是正人君子,我是反复小人,好吧?”李森伸手揽过阿惜,道:“过几天就到燕京了,去了就回家成亲好不好?你喜欢住在当涂还是无锡?”
阿惜倚在李森怀里,手指在他衣襟上画着花纹,道:“两处都好,你说呢?”李森道:“那就一处住几个月。咱们在你家养养鱼,酿荷花酒;在我家种种菜,去山里打野鸡…我教你练剑好不好?”阿惜浅笑道:“你嫌我武功太差么?”
李森从怀里摸出玉藕把玩,道:“以前我一个人常拿着玉藕想,阿惜长什么样了?人在哪儿?”阿惜接口道:“好看还是难看?长得丑就不要她了。”李森哈哈一笑。阿惜道:“这样想过没有,老实说吧。”李森道:“没想过。你小时候样子我还记得呢,圆圆的脸,大大的眼,肤色雪白,扎两根小辫,可爱得紧呢。”
阿惜盈盈一笑,月色火光映在脸上,更增美艳。两人相拥相抱靠树坐着,都愿明朝迟迟不来。
森惜二人先一日斗杀了半天,埋葬洪长水又大哭一场,甚感疲累,在林中靠树睡了半夜,天亮了兀自好睡。冬日阳光淡淡的照在身上,略添暖意。二人嘴角带笑,都是香梦沉酣。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道:“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快把死人弄走。”二人从睡梦中惊醒,见眼前站着一个白布衣服的老头,须发皆白,连眉毛都是白的。一张脸满是皱纹,少说也有八九十岁了。正怒气冲冲的对二人吼叫。
阿惜给打断好梦,正没好气,恼道:“吵什么,没见人家在睡觉么。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老不识相。”那白发白须白眉毛的老头怒道:“小丫头,你凶什么?这是我的家,还轮不到你来凶。让你们把死人搬走,怎么还没动手?”
阿惜站起身来,不悦道:“我家远在江南,这千里迢迢的你叫我怎么办?老人家不要太小气,他埋在这儿,日后你也有个伴,多好的事,你还推三阻四的。你脾气这般古怪孤僻,就是一人太冷清。有个人和你谈谈说说,你就好了。”
李森听她这样说话,肚里暗暗好笑。听得有趣,也不阻止。
老头道:“他是个人么?他是个鬼!你倒和鬼谈谈说说去。”阿惜道:“过不了多久,你也是个鬼了,两鬼相遇,就有说的了。”李森暗道不妙。
果然老头怒道:“小丫头,你咒我死?”伸手一掌挥了过去。李森待要相救,已来不及。这老头出手委实太快。霎时间心头转过一个念头:三山五泽中藏龙卧虎多少人。阿惜眼见老头出掌,来不及举手抵挡,忙低头避让。
阿惜这一低头,老头忽见她发髻上插着一只烂银打就的蝴蝶,不由大惊。当即变掌为拳,伸拇指食指将银蝴蝶取了出来。阿惜一怔,道:“喂,你拿我蝴蝶做什么?还我。”
老头不去理他,拿了银蝴蝶对着阳光仔细观看。变色道:“小丫头,你这银蝴蝶从哪儿偷来的?”阿惜啐一口道:“呸,什么偷不偷的,这是我自己的。”老头道:“你的?你看这是什么字?”将银蝴蝶托在掌心,递到阿惜眼前。
阿惜扁扁嘴道:“我早就瞧见了。什么字啦,不过是个‘银’字。平常得紧嘛,这本是银子打的。”李森拿过一看,果见银蝴蝶腹部有一个小小的“银”,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老头道:“这字总不是你鉴上去的。”阿惜道:“不是我鉴的,难道是你鉴的。”老头道:“还真是我鉴的。这蝴蝶本是一对,另一只上有一‘心’字。”森惜二人对看一眼,阿惜道:“银心、银心…这银心是你什么人啊?”
老头道:“跟我来。”转身走出树林。李森跟在后面低声问道:“这蝴蝶是怎么回事?”阿惜道:“不知道。这是我在瓜州一家小店买的。怎么会跟这老头有关?”
阿惜一生经历颇奇,以南朝千金小姐而为金太子的丫头,其中见过了多少珠宝首饰。中都燕京“玉泉山庄”中完颜承继给她多少东西,什么珍珠玛瑙琥珀玳瑁、宝石玉石水晶翡翠什么没见过,寻常金饰银器更不在眼中。她于瓜州小店中独独看中了这只银蝴蝶,可想而知这蝴蝶打造得何等的精致。
走了没几步出了树林,森惜二人只觉眼睛一亮,身上陡暖,竟是一个大好晴天。回头看去,只见阴沉沉、黑森森,好一片茂密的树林。顺小河走了十几步,眼前一个小小石潭,潭中水清如镜,浮着一些碎冰。潭边种满花树,李森识得有梅树、桃树、柳树、海棠、石榴、栀子、桂树、红枫等,每种不过两三株。当此隆冬,唯有两树腊梅吐露娇黄,浮动暗香。
阿惜见了喜道:“这老头好会享福。这许多花树,可从一月开到十二月,一年四季都观赏不尽。妙极妙极,中都的‘玉泉山庄’和我家的园子都不及它。”李森也道:“我那里虽然幽静,倒不及它美了。回去后咱们好好弄弄,多种些花树。”
小河上一带竹桥,走在上面叽叽嘎嘎作响。桥头几间清砖房屋,洗尽繁华。房子临潭而建,推窗即可垂钓。两人走进房中,只见陈设朴实无华,一派大家风范。李森暗暗点头赞赏。
老头从内室捧出一只木盘,放在桌上道:“丫头,你来看。”二人探头去看,里面全是银饰。诸般花草虫鸟,俱都精致无伦,栩栩如生。老头拿起一只蝴蝶,果和阿惜那只一模一样。反过来一看,腹部赫然鉴着一个“心”字。
森惜二人对看一眼,一起望向老头。
老头忽然笑一笑,道:“这都是我孙女的。她叫银心。”阿惜随手捡起一朵梅花,果见花萼上有两个小小的字“银心”。阿惜至此已相信自己的银蝴蝶是这位“银心”的了,说道:“就算这蝴蝶是你打的,却是我花钱买的。”
老头道:“在哪儿买的?”阿惜道:“在瓜州买的。”老头喃喃的道:“怎么到瓜州去了?”阿惜道:“我喜欢去瓜州,要你管么?”老头道:“不是说你,我是说这只蝴蝶。”阿惜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老头道:“我的事,干吗要说给你听。小丫头,这只蝴蝶还给我。”说着收入盘中,转身回房。
阿惜大急,叫道:“还我。”那老头理也不理她,就像是没听见。阿惜拉着李森哭丧着脸道:“森哥。”李森拍拍她的手,道:“算了吧,本来就是人家的,只当完璧归赵也就是了。”阿惜道:“我不嘛,我花钱买的就是我的了。”李森道:“唉,君子不夺人之好。你要喜欢,以后看见好的我买给你就是了。”阿惜“哼”一声道:“年纪一大把,还要欺侮小姑娘。为老不尊。”
老头走出来道:“小丫头,我老人家也不会白要你的东西。这只蝴蝶关系太大,我孙女儿的下落全仗它了。过两天我要去瓜州找银心儿。你要什么价钱开出来好了,我愚谷没办不到的事。”
李森一惊,忙道:“原来前辈就是愚谷翁。晚辈李森,家父是李迈,先祖父远村公在世时曾对晚辈说起谷翁。”愚谷翁惊诧万分,道:“你是远村的孙儿?”李森道:“是的。谷翁,晚辈给你嗑头。”拉了阿惜跪了下去。
阿惜也是一脸的惊异,跟着李森嗑起头来。愚谷翁忙拉起二人,叹道:“一别几十年,远村已不在人世。唉,想当年愚谷远村…你爹好吧?”李森道:“好,多谢你老人家惦记。家父时常提起谷翁和祖父,说不知这些年谷翁在什么地方,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愚谷翁道:“小迈也要来五十多了吧?那年娶媳妇我还去喝喜酒来着,没想到一晃眼,儿子也长这么大了。这小丫头是你小媳妇吧,哈哈,郎才女貌,好,好。”说着笑起来。
李森道:“她叫阿惜,是家母表妹的女儿,是我的表妹,还是我没过门的媳妇儿。”愚谷翁笑道:“好嘛,亲上加亲。”阿惜飞红了脸斜他一眼。李森笑道:“她说话不知轻重,你老人家不要见怪。”愚谷翁道:“不见怪,不见怪。是我抢了她的东西嘛,怪不得她。我另拿一朵花给你。”李森道:“不用了吧。”愚谷翁道:“要的,要的。”不等说完,进里屋去捧了那个木盘出来,对阿惜道:“丫头,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吧。”
阿惜笑道:“我就喜欢那只蝴蝶,你给我吗?”李森拉拉她的衣袖道:“梧妹。”愚谷翁笑骂道:“小丫头当真淘气。喏,这个给你。”从盘里拿出一朵花叶离披的银牡丹,花蕊上停着一只小小的蝴蝶,蝶须兀自微微颤动,端的是极尽巧思,精工细琢。精美细致还在原先那只银蝶之上。
阿惜一见之下爱不释手,赞道:“太好看了,这只‘蝶恋花’真美。”李森也道:“真好。谷翁,这些都是你打的?”愚公翁得意的道:“当然,天下的银匠只怕无出其右。”阿惜道:“谷翁,这‘蝶恋花’真的给我?”愚谷翁道:“难道我老人家还会骗你不成。”
李森接过银蝶牡丹插在阿惜发髻上,笑道:“真美。”阿惜摸摸鬓角回眸一笑。愚谷翁不耐道:“行了行了,你看我我看你作什么。饿了一夜,去厨房弄点东西吃吧。”二人给他说得不好意思,讪讪的躲到厨下,找米做饭。

二五回 雁丘辞

阿惜往灶里加着柴,道:“你伤口怎样了?还疼吗?”李森道:“不要紧,王伯制的金创药好得很,养两天就没事了。”阿惜道:“这次真可说是绝处逢生。没想到遇上你祖父的朋友,在这里住几天正好可以养伤。谷翁是个怎样的人?”李森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祖父提起他,祖父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他们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说话间烧好了粥,阿惜盛了三碗出来,见愚公翁拿了银蝶呆呆出神。阿惜心下恻然,轻声道:“谷翁,吃粥了。”愚谷翁一惊,回过神来,勉强笑笑点点头。李森在碗橱里寻了些菜,三人草草吃了早饭。
愚谷翁道:“贤侄孙,我明天就去瓜州,你和小丫头在这里多住几天。”阿惜笑道:“你老人家就这般放心?万一我们是假的呢?”李森道:“梧妹,别瞎说。”愚谷翁道:“我老人家这么容易骗?贤侄孙和远村年轻时像得很呢。侄孙儿,谷翁没什么见面礼给你,我把一套剑法传给你吧。”
李森忙跪下嗑头,道:“多谢谷翁。”愚谷翁对阿惜笑道:“你不谢我吗?”阿惜道:“你说传他,又没传我,我谢什么?”愚谷翁骂道:“小丫头,你不会跟着学呀。”阿惜偷偷一笑,跪下称谢。
愚谷翁扶起二人道:“这套剑本是想传给银心的,现下…唉,先传给你们,就算是个见面礼吧。”森惜二人心中感激,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阿惜道:“谷翁,我给你做孙女吧,你要不要?”
愚谷翁双眉一扬,喜道:“当真?”阿惜又再盈盈下拜,说道:“爷爷,孙女阿惜给你老人家嗑头。”愚谷翁呵呵笑着拉起阿惜的手,道:“好,好。没想到我年到老来,还多了个孙女。日后若见着银心,要管她叫姊姊哦。”说着捋须大笑。
李森也喜不自禁,心想:梧妹这一招不坏啊,不知从何想来。笑道:“恭喜谷翁收得个孙女。真是不打不相识啊,昨日还在相骂,今天就认亲了。”阿惜笑道:“你眼红吗?”
三人相对而笑,都是满心的喜悦。其中愚谷翁尤为高兴,他自银心离去后,幽居寂寞,久未尝到天伦之乐,这时开怀大笑,已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了。想起家中没甚好菜招待小客人,忙去厨房翻看,只找出半断火腿还算好菜。想想不好意思,跑到潭边钓鱼,又让李森去竹下挖冬笋,到中午阿惜烧了一锅鲜鱼火腿笋尖汤出来,只吃得愚谷翁连声叫好。
愚谷翁赞道:“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汤了,乖孙女儿手艺不坏。”森惜二人相视一笑,都不禁心头一酸。愚谷翁道:“银心儿也会烧好菜…”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
李森见他强言欢笑,始终心里不乐,有心要岔开他的心思,因道:“适才我去挖笋,那笋才叫难找,小得跟指尖似的。”阿惜道:“北方笋本来就少,我在燕京住了快十年,也没吃上几回。还是王府皇宫呢,平常人家那就更难吃到了。”
李森道:“我说个竹笋的笑话给你听。从前有个北方人到了南方,一个南方朋友请他吃饭,当中就有一道冬笋炒肉丝。那北方人一吃,呀,这是什么东西?又鲜又嫩又脆又香,简直比肉丝还好吃。便问那南方人‘这是什么?’,南方人说‘这是竹子’。那北方人就记住了,回到家里,把买菜的竹蓝子洗干净了,放在锅里加水煮,煮啊煮啊煮不好,他媳妇就问了,‘你煮篮子做什么呢?’,他拿起篮子咬一口道:‘那人骗我,他说那好吃的东西是竹子,我煮了半天也咬不动’。”
愚谷翁听了哈哈大笑。阿惜笑道:“你这是笑话谁呢?是我还是谷爷爷?”李森道:“我哪敢笑话你呢。”愚谷翁笑道:“那就是笑话我了。”李森吐吐舌头道:“那我是更不敢了。”三人都笑起来。
吃过午饭,愚谷翁从内室捧出一本书道:“我这套剑法是隐居石潭二十年,囊括平生五十年所见所闻所学的武功,悟出的剑法。我将剑谱传给你们,你们自行领悟。明天我去瓜州,你们且在这里住着,学会了再走。练熟了把剑谱放在这里,”指指八仙桌底,脚尖在一块方砖上点了点,“把这块方砖起出来,放在下面就是了。”阿惜道:“咦,这地方藏东西不错,人家再也想不到的。”愚谷翁道:“我倒不是防什么人来找,放在外面只怕老鼠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