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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西伯爵听了又笑,说:“答得好,换了是我,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贝特朗哼哼两声说:“芝莱特小姐,您的聪明一点也不亚于这位王后,鸢尾花的凯旋门确实是太容易了,不知什么才能难住您?”
芝莱特说:“贝特朗少爷的这句话,就已经难住我了。”
第20章 海贝壳砌的墙
贝特朗在家乡养着伤,心里却在担心着拉克萨公爵对这事的反应,罗西伯爵说他在旺德尔时便已经写了公函命人加紧送到巴黎皇家卫队的司令部,让贝特朗不用再担心。又说贝特朗的任务原来就只是送信给罗西雄的伊纳尔伯爵,再由这位罗西雄的最高长官来安排对西班牙的外事。贝特朗在送到信的那一刻起,他的事情已经办好,此后被罗西伯爵派去旺德尔,不过是为了让独生爱子有一个展示才能、扬名天下的机会。
罗西伯爵抚着胸说:“我几乎在后悔了,亲爱的儿子,我为了让你建功立业,差点要了你的命。对不起,贝特朗我的儿子,现在想起我仍然后悔,我让你孤身涉险,我以为罗萨耶夫会听你的号令,没想到他狂妄自大,自恃有功,藐视贵族和领主的权力,不服从你,不听指挥,我原打算免了他图卢兹民兵队长和粮商行长的职务。他也认罪,自愿捐出价值一万法郎的粮食以供此次民兵的出征。我看他论罪态度很好,就只免去了他民兵队长的职务。”
贝特朗对罗萨耶夫并没有什么恶感,就像他对西班牙人一样,罗萨耶夫不听他的命令,他只是觉得恼火,就算罗萨耶夫听他的命令,三百个民兵步行到旺德尔,也会是在西班牙人越过关卡之后的事。照这样说来,罗萨耶夫无意中还帮了他的大忙,因为他的不合作,才气得贝特朗单骑绝尘,匹马上山,双手两枪,一人守关。想起这一点,贝特朗那受了伤的胸膛里,那颗没受伤的心脏就怦怦跳动,自豪得要睥睨天下。
基督耶酥曾说:要爱你的敌人。贝特朗这会儿觉得这话是太正确不过的了。不管是拉克萨公爵、罗萨耶夫、旺德尔的市长、红脸大个子,还是西班牙的弗朗索瓦·堂·安巴洛,都曾经是给他带来过麻烦的人,却因为他们的一系列的行为,让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荣誉和战功,让他见了父亲,见了乡民,见了芝莱特,都可以抬头挺胸。这种感觉之好,好得无复以加,好得他虽然天天只能躺在软椅里晒太阳,却心情好得想唱歌。
心情好得在唱歌的不只是他,芝莱特也心情很好,至少在贝特朗看来是心情甚好。芝莱特从草药圃里采了草药回来,头上戴着大大的淡黄色夏季草帽,帽子上有一根珊瑚色的绸带,穿过帽子系在她的下巴颔下,身上穿一件同色的长裙,臂弯里挽着一只柳条篮子,篮子里放着刚采的新鲜草药,嘴里哼着小曲儿,从一排六道木树墙边上走来,身姿步态就像是在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那排六道木的树墙比他三年前离开时高了足有一尺,这时正开着细碎的小白花。
空气里满是草木的香气,这种气息是贝特朗从小熟悉的,熟悉得如同他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动的声音,熟悉得就像他胸膛里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伴着血液的流动和心脏的跳动,还有芝莱特在他的脑海里的歌唱。
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天空中云雀的叫声,叫的是芝莱特;树枝间风在穿行,唱的是芝莱特;灌木里野兔子在啃着带甜汁的根状茎,那磨牙的声音,也合芝莱特的韵律;三法里外核桃溪的溪水在欢快地流过他的土地,哗哗哗的,像也在呼唤着,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舌尖抵着齿根,轻轻一弹,再吐出一点气。三个音节,芝,莱,特。芝莱特,美丽得像音符和韵律,是音乐和诗歌。芝,莱,特。
六道木浓绿的树墙有一人高了,就快到贝特朗的头顶,小白花的花蓠前,是珊瑚色的芝莱特。芝莱特的脸蛋儿是贝壳一样的粉红,嘴唇是樱桃一样的鲜红,放在胸前的一双小手,是羊奶一样的滑腻。贝特朗的心儿哆嗦着,唱着欢歌,问:“芝莱特,你唱的什么歌?”
芝莱特拿起一支欧蓍草,摘下一片叶片,放在指尖揉一揉,揉出一点草汁,自己闻一下,又放在贝特朗的鼻下,浅笑着说:“闻一下欧蓍草的香气,可以包治百病。”
贝特朗握住她的指尖,放在鼻子低下,深深闻了一下,问:“芝莱特,关于欧蓍草,有什么故事?”
芝莱特不答,反问他:“难道我是阿拉伯后宫里的山德鲁佐,每天用半个故事来延续我的性命?我要是没有故事可讲,我是不是要另觅活路?”
贝特朗责备地看着她说:“芝莱特,芝莱特。我记得刚来这里的芝莱特温柔体贴,为什么我去了三年,当初的那个羊羔儿一样温顺的芝莱特变得这么刻薄,爱挖苦人?就像是长出了角?”
芝莱特红着脸收回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低声叫道:“哦,那么你去问问你的父亲,你的管家,你的臣民,问他们是不是同意你的说法?问一下他们,就问芝莱特是温顺的乖巧的羊羔儿还是好斗的长出了角的山羊?”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让你变得好斗?我亲爱的芝莱特,那就是说我激怒了你?”贝特朗惶惑地说:“可是芝莱特小姐,我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让我应该得到这样的不公平待遇。”
芝莱特说:“贝特朗少爷在巴黎,忘了远在家乡的朋友?你如果一定要知道,是不是芝莱特小姐认为贝特朗少爷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是不是芝莱特小姐做得过分了,是不是芝莱特小姐逾越了什么?关于主人和客卿,关于领主和臣民,还是只是朋友对朋友?”
贝特朗被她绕得头晕,听不懂她想说的是什么,只是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和紧咬的下唇发怔。他的心儿发紧,他的手儿发抖,他的膝盖儿发软,他的头脑发晕,他的眼睛闪着火花,他问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妞儿:“芝莱特,好芝莱特,亲芝莱特,你告诉我,我这次记住了,以后就不会忘。”
芝莱特的心儿在飘,芝莱特的手儿在颤,芝莱特的声儿在抖,芝莱特的红唇儿在说:“贝特朗少爷回来得匆忙,连行李背包都没有打?留在圣西尔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你有没有捡视过你这三年,一共收到过来自罗西雄的多少信件?”
贝特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芝莱特强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说:“贝特朗少爷,而你寄回罗西雄的信有多少封?如果来自罗西雄的每一封信你都仔细阅读过三遍以上,你会不会认为写这些信的人,有权利要一个回答?”
贝特朗直叫冤枉说:“可是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当时你没有生气,你只是问贝特朗少爷你的信为何越越短,当时你还没有长出角来呢。难道你做了五月女王,主管了生长和丰收,长个角都比平时要快?”
芝莱特恼得满面羞红,背转身说:“如果只是贝特朗少爷对芝莱特小姐的友谊,那么我会说,那些信足够了,足够多,足够盛情,足够像一个主人,对待一个他家里的客人。可是,有人让切尔达对芝莱特小姐说,就说萨克斯那个五月姑娘是上帝赐给他的,那么芝莱特小姐就有权力问一声,果真如此,那便是为何?如果这三年中你忘了这个五月姑娘,那这个姑娘也不怪你;如果只是在五月里的一天触动你的某一个想法,那这个五月姑娘是不是就有了这个权力?”
贝特朗听了愣住了,伸出手去搭在她肩头,把她的身子扳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芝莱特的脸是红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贝特朗急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安慰她。自从两人再次重逢,芝莱特就一直口舌如剑,处处要强,几次三番说得他还不上嘴。他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那个可爱的温柔的善良的姑娘,要这样对他?讽刺他,挖苦他,嘲笑他,冷淡他。原来是在怪他。
贝特朗的心尖儿上被银针扎过,被金丝穿过,被眼泪淹没。贝特朗说:“芝莱特,把篮子给我好吗?”芝莱特用手背抹一下眼泪,凶凶地说:“干什么?”贝特朗不答,把篮子从她的臂弯里取下来,放在地上,伸臂把她轻轻拥住。芝莱特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把头低垂得更下了。贝特朗伸直胳膊,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贝特朗抱着她,不比抱一根罗马柱更舒适。贝特朗在她耳边连声说:“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芝莱特的耳朵就像一枚贝壳,阳光下半透明,贝特朗轻轻用嘴唇去碰那一枚贝壳,“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像音符和诗歌。像韵脚,一下一下,都押在他的心窝。
贝特朗冒失的举动,让芝莱特羞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僵直着背,梗着脖子,头低垂着,小声说:“贝特朗少爷,你不可以这样做的。你放手好吗?”
听她这么说,贝特朗放下手,反背在身后,却仍然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说:“芝莱特,亲亲芝莱特,甜心芝莱特,好芝莱特,说你原谅我了。以后我每天写一首诗送给你,我的五月女神。你是森林中的精灵,露水上的仙子,你是绿色的幽灵,你是鹿背上的王。芝莱特,你说话呀?”
芝莱特听了又是羞又是气又是恼,又是好笑,咬着嘴唇,磨了好一阵儿贝壳般的小白牙,才说:“贝特朗少爷真是从巴黎来的,学足了巴黎公子的甜言蜜语。你这一套,说给巴黎的女士们听,她们会摇着象牙骨子丝绸面子缀着羽毛的描金扇子,眨着眼睛,和你打谜语,不去拆穿你的花言巧语;或是说给罗西雄的村姑们听,她们会像听见教堂圣诗一样的心醉神迷,虔诚聆听,不会去怀疑一丝一毫这些话里的真假。可是芝莱特是从巴黎的凡尔塞皇宫里来的,听惯了阿谀奉承和讨好谄媚的饰词,同时芝莱特又在罗西雄的乡村生活了三年,知道什么是真诚和质朴的言语,什么是真情和假意。贝特朗少爷你自问是哪一种人?你要想得到芝莱特超越友谊的友好,光是这些是不够的。”拎起地上的篮子,再不理会贝特朗,往花园边上的一幢小房子而去。
贝特朗被她的话惊得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看看这间陌生的全是玻璃窗的房子,没话找话地问:“这小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做什么用的?”
芝莱特推开门,放下篮子,摘下帽子,取下墙上一件旧亚麻长罩衣穿上,镇定地说:“你走后不久我请村子里的泥瓦匠建的,是我的私人所有,专门用来晾晒草药,调制酊剂,配伍药材。对不起,贝特朗少爷,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就在你的领地上擅自盖房建舍了。”
贝特朗这下生气了,叫道:“芝莱特小姐,你一定要拿我当敌人吗?难道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受到你的冷嘲热讽?我活该被你当箭靶子?我对我喜欢的姑娘说出心里的感觉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说完这句话,两人都被惊得跳了起来,芝莱特是退后了一步,贝特朗是头晕脚软,靠着墙滑下去坐在了地上,右手抚胸,空空地咳了几声,咳得额上渗出了汗。
芝莱特吓得上前忙问:“贝特朗少爷?伤口痛吗?”一手按在他颈间动脉上,一手去摸他的胸膛。贝特朗确实胸口痛,可也没痛得要死,却假装十分疼痛地哼哼,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心要碎了,芝莱特小姐的心太硬,是石头做的,把我的心碰碎了。”
芝莱特闷着声儿笑了两下,说:“原来贝特朗少爷的心是玻璃做的?”看他没什么问题,收回手,一脸正经地说:“你不该太早下床活动,快回去躺着吧。我就不送你了,我要把这些刚摘的草药晒干,还要配一付药膏给村里的铁匠。”
贝特朗从篮子里取过一根欧蓍草咬在嘴里,就那么倚在墙根儿上,歪斜着靠着,问:“他怎么了?被炭火烫了,还是被铁锤砸了?”
芝莱特用手背捂着嘴笑了一下说:“都不是,是他被他妻子用热炭火加热过的朗姆酒烫了胸口。”
“他干什么了?”贝特朗好奇地问,“喝醉了酒打了他妻子,还是被牲口踢了?”
“他下河洗澡,感冒了,他妻子把一块烧红的炭放进酒里,让他喝了去寒,两人不知怎么不小心,就把那杯酒倒在了铁匠的胸口上,胸口被烫得掉了皮,昨晚叫我去看的病。”芝莱特看他没什么,就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贝特朗听了大笑,一边笑一边咳嗽,说:“一个铁匠,没被自己的炉子烫着,反被他妻子的温柔给烫了,真是出乎意料。芝莱特小姐,你现在是村里的医生了吗?晚上还要出诊。”
芝莱特点点头,捣着草药,说:“嗯,我父亲的腿越来越不好,是骨头里长了骨刺,不能多走路,村里有人生病,都是我代他出诊。”
贝特朗心里过意不去了,“对不起,因为我的原因,让拿包纳先生去了旺德尔,这一路坐了那么久的马车,拿包纳先生一定是累坏了。”
芝莱特停下手里的陶杵,回头看着他说:“医生是没有礼拜天,没有晚上的,当然也没有远和近,只看病人需不需要。”
贝特朗被她这自信的眼神一扫,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流遍全身,像是崇敬,又像是爱慕,让他一时分辨不清。两人不再说话,一个站着捣药,一个坐着沉思。贝特朗看看这间小屋,一面墙壁上拉了三根绳子,上面满满地倒挂着要晾干的草药,另一面上有两排木架子,放满了一只只大大小小棕色的或是透明的玻璃瓶子,那是芝莱特配的酊剂了。向阳的一面,是一整面的窗,窗下是一张大大的木制桌子,摆着更多的瓶罐。上头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乙醇、蜂蜡、硼砂、甘油、羊毛脂、石蜡、蜂蜜等字,那是她用来配制药膏的原料了。另外还有捣东西杵和臼,石头的陶制的,大的小的都有;煮东西的陶锅、玻璃器皿、量杯量勺、玻璃滴管、搅拌捧、酒精灯、过滤器具等。这间屋子,就是一个完备的试验室。芝莱特站在里面,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而是一个严厉的老师。贝特朗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芝莱特面对他的衷情热爱的言语丝毫不为所动:她不是一个等着绅士求爱的寻常淑女,而是一个有着严格教育和自我追求的学士。她虽然有着少女的外表和娇羞,却更有学士的头脑和思想。芝莱特虽然比他年轻,却又一次走在他的前头。
贝特朗轻声问:“芝莱特,我要怎样才能赢得你的心?赢得你的关注和垂青?”
芝莱特的脸又一次慢慢变红,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答:“贝特朗少爷,我自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可是我的要求和我要求来的,就算是一致的,也不能就证明了那是什么。如果你有心,一切举动都发乎你的内心,我自然能感受得到,并会做出判断。”
贝特朗问:“你怎么能肯定你的判断就是正确的?万一你误会了,万一你领会错了呢?”
芝莱特把捣好的药膏刮进一块清洁的亚麻布里,头也不抬地说:“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主观意识来做出决定的,无所谓对和错。就像子爵阁下对拿包纳小姐说的话,不也是单方面的主观意识?”说完把桌子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到屋外的一只大木桶里用一只弯柄瓷壶舀了水洗手,脱下那件罩衣挂在墙上,取下帽子戴好,把调好的药膏放进篮子里,对贝特朗说:“贝特朗少爷,我到村子里去了,你走的时候关好门,别让兔子和老鼠钻进去。”
贝特朗仍旧坐在地上,看着她走远,心里在想着她的话。眼光偶尔落到那只芝莱特洗手的木桶上,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等芝莱特从村里回来,配药室前的空地上闹哄哄的多出来七八个人,地上堆着碎石子和拌好的泥浆,还有蓝白二色的马赛克和许多的铜管子。芝莱特吃惊地看着这里,怎么转个身,她的小天地就成了一个建筑工地?那些泥瓦匠全是村里的村民,见了她都热情地问好。芝莱特一一回答了,看见一旁坐着贝特朗,正笑眯眯地等着自己发问,走过去问他:“贝特朗少爷,你在做什么?”
贝特朗笑着说:“给你建一个洗手池。医生怎么能没有干净的流动的水呢?”
芝莱特眼睛一亮,说:“贝特朗少爷,你这个主意真好。”
贝特朗看一眼忙活着的村民,低声说:“这是发自我的内心的举动,是不是可以左右你的主观意识?”
芝莱特抿着嘴,忍着笑,忍了又忍,才说:“可以。我很喜欢。”
贝特朗点头说:“我是一个好士兵,你发命令,我服从,绝不会错。”
芝莱特终于笑出声儿来,说:“那我就是拉克萨公爵?”
贝特朗一本正经地说:“不,你是拿破仑,我的皇帝。”
芝莱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离开他,去和村民讨论怎么建一个让她满意的洗手池。
几天后那个洗手池建好了,在小屋的正前方,是文艺复兴的风格,从上到下镶着蓝白二色的马赛克,半圆形拱券的穹顶上有一尊小小的大理石质地的海神雕像,是芝莱特从三楼的画室里找来安放上去的。洗手池的水是从溪里引来的活水,还埋了下水的管道。贝特朗把巴黎最先进的给排水方法用在了这里。
芝莱特问他怎么懂这个,贝特朗说:“圣西尔一年前刚建了一个浴室,那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建的,另外我们还有工程课,因此知道一些基础知识。”又开玩笑说:“芝莱特小姐,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拥有专业知识。”芝莱特从那天起已经不和他斗嘴了,因此听他话里明明有傲慢兼不服气的味道,却只是笑一笑说:“一个士兵确实需要学习工程课,上前线时要挖工事的,是吗?”
贝特朗只好沮丧地说:“芝莱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聪明?知道的也装做不知道行不行?让我在你面前有一点点尊严吧。”芝莱特温柔地说:“好的,贝特朗少爷。您真了不起,以您负了伤的身体,还能亲手拿得动泥刀,我快要佩服得晕倒了。”贝特朗扶着额头哀号一声,说:“芝莱特小姐,请求你,饶过我吧。”
两人低着声音,头凑在一起说着笑着,欣赏着这个美丽的洗手池。铜质的出水口后面,是一小堵薄墙,墙面上装饰着贝壳,那是贝特朗亲手用泥刀砌的。他说他当日在旺德尔就答应过芝莱特小姐,要用贝壳为她砌一堵墙,如今做到了。虽然墙有点小,可不能算他食言。
第21章 拉克萨公爵之计
六月末的罗西雄,夏季的炽热阳光使清凉的核桃溪的溪水变得暖和,贝特朗坐在一段有浅滩的沙子地溪水里,让微温的溪水从他的腰侧流过。他胸膛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身体也养得壮壮的,不咳嗽不头晕,拿包纳先生在为他做过全身彻底的检查后,宣布他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了。贝特朗唯唯地点头答应,赞美拿包纳先生的医术和他的诊断,心里却在发笑,早半个月,他已经开始在河里洗澡,他的身体健康不健康,他十分清楚。
贝特朗快活地半躺在沙子上,戴着一顶破草帽,侧耳在听一只红喙橙脸的雄斑胸草雀在一丛盛开的粉红色猬实上啼叫,它叫几声,去啄几下粉红色的猬实花,啄几下,又扬起脖子唱一阵儿。贝特朗看得入迷,听得忘情,不知不觉在河里坐了许久,坐得身体觉得有点凉了,手臂上了起了小疙瘩,才惊醒过来,再看向那只斑胸草雀,身边已经多了一只雀儿。看它的眼下颊边的羽毛,没有雄雀的那两团美丽鲜艳的橙色,胸前也没有雄雀的黑色横纹,便知是一只雌雀。原来这只草雀在开满猬实花的灌木枝条上唱了这么久,是要呼唤它的伴侣来此啄食花蕊里蜜 汁。
午后的阳光里,每一阵风都在叹息,每一片树叶都在轻摇,每一只草雀都在啼鸣,河里的鳟鱼游来撞他的脚趾。贝特朗不想离开这这一片河滩沙地溪水树丛,不想离开罗西雄,不想离开他的家,不想离开芝莱特。三年前他那么迫不急待地要离开这一切,去见识巴黎和天下,如今他见过了,虽然不多,但是确实是见过了。他要在离开后再回来,再一次面临着离开,才发现他从心里不舍得他的家。
罗西雄是天下最美丽的地方,这个地方还有天下最可爱的姑娘,他为什么要离开?但他的伤已经养好,他的上司来信命令他归队,拉克萨公爵的公文已经到了伯爵府,命令他七月十五日前回到巴黎,去皇家卫队的司令部报到,他已经是一名上尉军官了,他不用再返回圣西尔,他比他的同学们提早从军校毕业了。毕业证书已经随公文一起放在了罗西伯爵的书桌上,罗西伯爵兴高采烈,用一只镜框把他的毕业证书镶起来,挂在图书室的壁板上。
贝特朗也高兴,但伴随着高兴的,是满怀的惆怅。他刚刚尝到了恋爱的甜蜜,就要把他从心爱的姑娘身边拉开,叫他怎么不满怀的惆怅?贝特朗在书房里找到一卷古老的羊皮纸,他在那上面写诗,每一首,都是献给五月女王的赞美之词,诗中诉说着他无尽的爱慕之意。他把这一卷羊皮纸裁成书籍的大小,亲手装订了,送给芝莱特,说:“亲爱的芝莱特,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军官了,不再是个学生。我要还是个学生,就不敢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但身为一个军官,总可以了吧?要不我们先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