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五朔节的鹿王

拉克萨公爵的面色黑得像浓咖啡,半天不说话。

贝特朗想我要死了,好在已经跟贝尔尼大妈交待过后事了,她喜欢我,会为我去做的。又想若莎夫人为什么不来为我周旋一下呢·她要是出来搅和一下,气氛也许就不这么凝固了,她喜欢我,不会看着我死吧?又想,不对啊,若莎夫人是公爵大人的情人,光这一条就该死了,何况又说了这些犯他忌讳的内容,不是死得更快?若莎夫人不来才好,她要是一出现,公爵大人看见她,想起被他抓个正着,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一百个若莎夫人哀求他也不顶用啊。

哦,我那流泪的波拿巴,你在遥远的圣赫勒拿岛,可要看好你的兵啊。是拉克萨公爵背叛了你,我可是你的忠实信徒,我宁可被这个“不可靠”的公爵处死,也不愿说出对您不敬的话。

还有,芝莱特小妞,你的信还在我的衣兜里,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回信呢。我要是把今晚的经历写进信里,你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地发表你的意见?五朔节,不知今年会选出谁做女王?五朔节快乐,芝莱特小妞。替我问候你父亲和查理还有你的保姆,那个罗嗦的享利埃特。

贝特朗在心里跟故乡的亲人一一道别,被自己感动得差点要流泪,不提防拉克萨公爵忽然又问道:“你对如今的皇帝怎么看?”

还没回过神来,贝特朗蒙头蒙脑地冲口就说:“我以罗西雄的爵位继承人的身份保证我是波旁王朝的臣民,我伊纳尔家族从两百前跟随路易十三皇帝陛下,参加三十年宗教战争中赢得伯爵头衔以来,一直是波旁王朝的不二忠臣。路易十八皇帝陛下是我的国王,我誓死向他宣誓,我是他的忠实士兵。”

拉克萨公爵盯着他,眼睛里射出寒光,像一把把刀子扎在贝特朗的身上,扎得他心惊肉跳,咬着嘴唇,再次后悔多说了话。果然拉克萨公爵冷笑问道:“皇帝是你唯一的皇帝,国王是你效忠的王,你一颗心可以分成两片,都向他们宣誓?”

贝特朗单腿下跪,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低头说:“皇帝是热血男儿做人的榜样,国王是全法兰西的国王,不管是皇帝还是国王,都是法兰西的儿子,有法兰西这个伟大的母亲,才有这么多伟大的战士。我的忠诚是向法兰西宣誓,路易十四国王陛下曾说:‘我即是国,国即是我’,国王是国家的象征。我的心是一颗完整的心,我把它献给我伟大的法兰西母亲。”说完仍然低着头,等着拉克萨公爵的发落。

良久,拉克萨公爵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伊纳尔先生,你可愿意做我的副官,把你对法兰西的忠诚转移到我的身上?”

贝特朗吓得抬起头来,看一眼威严的拉克萨公爵,忙又垂下头,朗声说:“轻骑兵三等侍从官贝特朗·伊纳尔向他敬爱的皇家卫队元帅宣誓:此一生都将追随于拉克萨公爵麾下,无限利益归于法兰西,荣耀归于国王,我是您的忠实士兵,公爵阁下。”

拉克萨公爵站起来,把左手放在他头顶,说:“很好,那你现在就坐上马车,去罗西雄,做为我的特使,向罗西雄地方长官罗西伯爵传递一封密信。”

贝特朗再次惊讶得张大了嘴,马上又闭上,果断地回答:“是,长官。”

拉克萨公爵放开他,到角落里的一张小书桌前,坐下来,取了一张纸,拿起一支鹅毛笔,蘸了蘸墨水,刷刷刷写了几行字,折好,用烛火上融了一团蜡滴在封口,摘下左手中指上的纹章戒指,在蜡上盖了封印,走上两步,递给贝特朗,说:“去吧。”

贝特朗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放进胸前的外套内袋里,托住拉克萨公爵的手,吻了一下戒指,说:“属下必定不辱使命。”也不问学校会对他的无故缺课怎么处置,也不问去见父亲是为了什么,也不问需要几时回来覆命,他既然已经对拉克萨公爵宣誓效忠,那他的命令就是一切。

站起来,行了军礼,转身就走,这次拉克萨公爵没有再发问。

刚出卧室,到了外面的小客厅,若莎·爱德蒙娜就拿着酒杯向他走来,露出狡黠的笑容说:“做男子汉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好?恭喜你,我的子爵阁下,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在什么时候做你应该做的事,有恰当的判断力和决断力,这个,可是我教你的又一个本能啊。我的子爵阁下,你学得可真快,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本来的罗西伯爵,将来你的前途不在拉克萨公爵之下的。”在他脸上亲一下,“去吧,贝尔尼给你准备了夜宵呢。”

贝特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夫人,这一夜我将终身难忘。”把酒杯还给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客厅,身后只听见若莎·爱德蒙娜水晶碰击般清脆的笑声,和拉克萨公爵低沉的怒吼。

外面贝尔尼拿着一块茶巾,里面包着不知什么吃的,见了贝特朗就上来塞进他的衣袋里,拍拍他的脸说:“好孩子,果然是个小小的男子汉,贝尔尼大妈没有白为你洗澡。刚才夫人吩咐我帮你叫一辆马车,我就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贝特朗亲亲她的脸说:“在您的照顾下我过得很愉快,贝尔尼,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贝尔尼把他抱在怀里了一会,说:“好的,我等着。再见,我的男孩。”贝特朗说:“再见,亲爱的贝尔尼。”

贝尔尼替他打开门,贝特朗走下三级石阶,坐进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里,敲敲车厢前壁,马车离开了若莎·爱德蒙娜的香闺。贝特朗从玻璃窗里回望一眼消失在黑夜里的房子,觉得这大半夜过得就像做梦一样。

贝特朗坐了马车到了巴黎城边上的一个驿站,付了十个苏打发走了出租马车,在小客店要了个房间胡乱睡了半夜,天明时买了一张去罗西雄的车票,两手空空地回家去了。好在他这晚出门是为了见若莎·爱德蒙娜,事先生怕失了面子,便把所有的钱都带在了身上,这一路还算有干净的客房、散发着太阳香味的床单,和热肉汤面包吃,不致于太过狼狈。

一个星期后到了罗西雄,又改搭一辆篷车回村。车主是个走村串镇的小百货商,正路上无聊,问他搭乘的客人说:“先生是去参加由本地罗西伯爵主持的五朔节的?我听说这个村的五朔节比别的村都热闹,就是因为这里是罗西雄的地方官伯爵大人住的村子,还有好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作为他的客人也要来,说是今年比往年还要热闹,就赶着马车去凑热闹。我这车里有女人们喜欢的从英国来的细棉布和从意大利来的丝绸,还有女帽和花边,手套,手帕,但愿能卖个好价钱。”

贝特朗听他说到五朔节,才想起来这个罗西雄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就要到了,他已经有三年没参加过了。这一个星期在马车上度过,一直在揣摩拉克萨公爵会在信里写什么,叫他送信给他的父亲又是什么意思,都忘了日子了。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布料商人说:“四月三十号,五朔节前夜。你没看见一路上都没人吗?全去参加五朔节了。我是因为掉了马蹄铁,硬逼着上一个村子里的铁匠开了铺子给我钉上,这才慢了。铁匠连生意都不做了,封了炉子,也要去争什么雄鹿王。我钉一个掌,花了平时三倍的钱。”

贝特朗心念一动,想我也去角逐雄鹿王吧?父亲在聚会上,这会儿回家也碰不上他,便说:“是的,先生,我是去参加干草村的五朔节的。”

布料商人把马车赶得飞快,说:“那可真是巧了,先生,你不买点东西送给意中人吗?我这里可是有全欧洲最漂亮的花布,等会到了聚会上,大家上来一抢,好东西可就被他们抢光了。”

贝特朗说:“我没有意中人。”想起若莎·爱德蒙娜,想她还算不算他的梦中情人呢?她可是拉克萨公爵的情人,自己要是还去找她,那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一想到若莎·爱德蒙娜,就脸色发红,那一夜和若莎·爱德蒙娜在她的床上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那种销魂的状态,真想再经历一次。

布料商人看了他的神情,哈哈大笑说:“先生,看你的样子,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没有意中人呢。我看先生是个从大地方来的,一般的货色也不给你看了,喏,我这里有一块从东方来的丝绸头巾,先生要不要看一下?”

贝特朗摇头说:“不需要,我真的没有意中人。”按一按胸膛,那本拉封丹寓言在口袋里,里面有若莎·爱德蒙娜多年前签过名的入场券。他本来是带着去请她再签一次名,好埋进她母亲的墓碑下,可是走得匆忙,这个愿望仍是没有达成。不过呢,贝特朗想,若莎·爱德蒙娜在我身上签了名,也算了了这个心愿了吧。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

布料商人看他这样,也不再劝说,路上说些干草村的盛会的话题,贝特朗对这个话题很熟,两人谈得很投机,于午后到了村边。贝特朗谢过布料商人,付了三个苏,也不进村,径直走到青年们角力的那片小树林里,还没见到比赛的村民,就听见了震耳的呐喊声助威声和叫好声,听得他血液加快流动,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到了林子中间一片空地上,就见青年们围成一个圈,都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衫,撸着衣袖,挥舞着拳头,七呦八喝的,看着场子中间的两个青年在摔跤。贝特朗既有了要角逐雄鹿王的念头,便不想让人认出是他,俯身在地上抓了把土,往脸上抹了一把,午后的太阳晒得他微微有些出汗,这一抹,脸上就跟涂了油彩的小丑一样了。

他挤上去,和青年们一起为正在角力的两人加油,才喝了两嗓子,罗西雄本地话已经蹿了出来,巴黎腔不知去了哪里。他跟着众人叫:“上咧,上咧!使绊子,勾腿勾腿。哎呀,真笨咧。”

场中一人被打得躺在地上喘粗气,好一阵爬不起来,胜利的那人高举双手,大声喊:“还有谁上咧?”一个青年冲上去说:“还有我!”这一冲把先一人撞得倒在地上,地上的那人趁机翻身压在他身上,后上场那人上前一步要把两人分开,那两人又把他拉倒,三人在地上扭成一团,众青年哈哈大笑。

旁观一人高声说:“这样乱打一气不是办法咧,没了鲁斯,今年打到点新火也打不出个胜负来,咱们不能让女王一直等着雄鹿王等不出来咧。大家别乱来,订个秩序才好决出谁输谁赢咧。”

旁观的人纷纷赞同,以往几年,因为有鲁斯这个傻大个在,大家角雄鹿王不过是图个热闹好玩,比赛规则成了谁能多撞鲁斯几下不被他扔出去爬不起来就角逐过了,今年鲁斯成了已婚男人,玛吉成了全村男人的救世主,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这都打了一上午,也没打出个名堂来。

那说话的青年站到场中心,朗声说:“我来订规则,大家先一对一,胜的人站到左边,输的人站右边去,胜的人再一对一,这样比得最后,左边的人越来越少,就知道谁是胜利者了。还有咧,大家挑对手时挑和自己差不多个头和体重的,大牛就别找小羊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有人笑问:“那小羊要偏去找大牛咧?”那青年说:“他偏要自找,就等着嘴啃泥好咧。”于是全都笑了起来,大家按他的方法,不多时就分出一半的赢家。贝特朗在他一站出来说话时,就认出了他是亨利,看来图卢兹学校也放春假,他赶回来过这个五朔节了。贝特朗打量亨利,看他长得仪表堂堂,斯文和气,很有法学院大学生的样子,更兼头脑清晰,有指挥和组织能力,跟以前比,像是换了一个人,看来这三年大家都很有成绩。亨利在这里,贝特朗找一找,却没看见吕西安。一想也对,吕西安还在海军里,自己如果不是被拉克萨公爵派回来,也不会这么巧赶上罗西雄的五朔节盛会。

贝特朗见了少年时的好朋友,十分高兴,精力百倍,不过几轮就淘汰了好几个青年,最后还剩下五个青年在左边,而亨利早就从一个参赛者变成了主持者和裁判了。再比两轮,场上只有贝特朗和一个叫朱利安的青年。

贝特朗斗得热血上涌,浑身都是汗,已不知在地上滚了几次,衣服裤子头发和脸早沾满了泥,谁也认不出这个很有实力成为这一界雄鹿王的青年是这里所有人的少主人。众人搞不懂,这凭空掉下来的这么个厉害的脚色,是不是别的村子派来的奸细?就有人开口问谁认识这个陌生人,大家都说不认识。

朱利安抹一把脸,喘着气,说:“你身手不错咧,是谁家的佃户?我怎么不认识你咧?你要是别村的,可别来这里蒙事。”贝特朗笑嘻嘻地说:“伊纳尔老爷家的,专管替他擦靴子。你当然不认识我咧,我却认识你,你是村里的铁匠,是除了鲁斯以外力气最大的一个。”

众人听他说得这么明白,也就不再追究他的身分,只说快比快比,比完了我们去看新一任的五月女王。朱利安弯着背叉着腰瞪着眼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是没问题,就怕你不行咧。”贝特朗拉一拉胸口的衣服,让沾了汗的衬衫离开一下胸膛,说:“你没问题,我当然也没问题,那就来吧。”两人就又扑在了一起,旁边众人大声叫好助威。

比到这时,众人也看出来朱利安不过是仗着有两膀子牛力气,就跟从前的鲁斯一样,而这个名字都不肯说的伯爵府里的擦靴小厮却是身手敏捷,像是受过格斗训练,每次朱利安狠狠一拳砸过去,眼看就要砸到擦靴小厮的身上,都被小厮灵活地躲开,跟着就是一拳打到胸口,打得朱利安倒退一步。所有的人都在为朱利安加油,这倒不是村民们不厚道,这小厮连个名字都没有,要助威也无从助起。

贝特朗早在十分钟前就可以打败朱利安,但仍然留了三分实力,跟他周旋,慢慢把朱利安的力气消耗掉,让他最后一次倒在地上,听亨利数过十秒后,摆摆手说:“我不行了,今年的雄鹿王是你了,你叫啥咧?过几天我去找你,跟你学几招行不行?我们明年再打过。”贝特朗也坐倒在地上,随意一笑说:“你到伯爵府来就能找到我咧,伊纳尔老爷就一个擦靴子的小厮。”朱利安说:“哼,你连名字都不说,看不起人吗?”村民也觉得这小厮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伊纳尔伯爵老爷对村民不错,怎么他家的小厮这么别扭,连名字都不肯说?本来成为雄鹿王是件大家伙一起高兴的事,偏这个雄鹿王叫都没法叫,怎么不扫大家的兴?

亨利摇摇头说:“你不是贝兹吗?这名字虽然不怎么好听,也不用怕说给人听。好咧,伊纳尔老爷家的擦靴小厮贝兹胜咧,你们去把雄鹿牵出来,我们看看这个白痴贝兹怎么斗雄鹿。”亨利少爷和伊纳尔老爷的贝特朗少爷是朋友,常在伯爵府走动,既然他认识这个白痴贝兹,那就没什么。贝兹这个名字和白痴这么接近,怪不得他不肯说咧。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佳节,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4章 萨克斯的姑娘

青年们拥去牵拴在林子里的雄鹿,亨利把坐在地上不起来的贝特朗拉起来,拍拍他一身的土,笑说:“贝兹,你这个白痴,你想干什么?”贝特朗哈哈一笑,说:“偶尔做一回白痴也不要紧,兄弟。”两人相互拥抱,击打对方的胸膛。亨利说:“长得这么壮,快赶上从前两个咧,我都认不出来咧。要不是你坐在地上傻笑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邻村的奸细咧。哈哈。”贝特朗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咧。”两人大笑着再拥抱一下,等分开来时,青年们已经牵着雄鹿来了。

亨利让开几步,用最大的声音说:“斗雄鹿!”青年一起大喊大叫,吓得雄鹿低下头,顶着巨大的鹿角,往身前最近一个目标撞去。贝特朗退后两步,两手各握住一根鹿角,脚后跟踩进泥土里,用全身的力气和它对抗,先把雄鹿这一股冲劲懈掉,再抓着鹿角一步一步转着圈子,雄鹿被他牵着转了几圈,转得没了脾气,站住不动,贝特特放开一只手,摸摸他的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中午吃剩的甜面包干放在它嘴下。雄鹿嗅了嗅,张开嘴,伸出舌头把甜面包卷了进去,磨着牙大嚼起来。

青年们大声欢呼,庆祝这一年的雄鹿王诞生,亨利挥着手臂说:“我们快回村去,去为雄鹿王加冕。”拥着贝特朗和雄鹿往村子而去。路上贝特朗问:“吕西安呢?”亨利说:“在蓝色海岸。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学校也放假?”贝特朗说:“我这是军事机密。”亨利笑骂一声,也就不再多问。

不多时便回到了村子,村公所前还是装饰得那么漂亮,高高的五月柱在黄昏的暖风里呼呼地飘着彩旗,柱子下站满了村民,临时搭就的舞台上小乐队凑着欢快的曲子,父亲罗西伯爵站在舞台上,高高瘦瘦的个子在一众村民中那么显眼。贝特朗快三年没见过父亲了,这时远远地看见,眼眶忽然热了一下。

罗西伯爵看见青年们牵着雄鹿过来,便拿着火炬走下舞台,点燃两个火堆,在村民的欢呼声中,贝特朗牵着鹿朝父亲走去,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咧嘴而笑。罗西伯爵看见这熟悉的笑容怔了一怔,在这个笑容里,他看见了他的亡妻。罗西伯爵把一身脏兮兮的儿子抱住,颤抖着轻声问:“贝特朗?”贝特朗低声说:“是,父亲。嘘,别声张,我是您府上的擦靴小厮贝兹。”罗西伯爵眨眨眼睛,放开他,大声说:“贝兹我的孩子,今年是你做了雄鹿王?你真是为我伯爵府争光。”取过鹿冠戴在儿子头上说:“儿子,干得好。”又伸手向上说:“请出我们的五月女王芝莱特小姐。”

村民拼命吹口哨、跺脚、挥手、叫好。贝特朗听见芝莱特的名字,却是一呆,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轻盈地走上舞台,头上戴着月桂叶编的花冠,笑容像天使一样甜美,醋栗一样大的眼睛被火堆照着,亮得像有光华从里面射出,那光华温暖和煦,春风融融——就像是春之女王。

春之女王在他面前站好,朝他微微一笑,再面对着罗西伯爵,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仰慕地望着他,听他宣布说:“让我们欢呼雄鹿王和五月女王带给我们这一整年的好运,让我们的地里多产麦子,牲畜多下犊子,女人们多生孩子,让我们罗西雄在强壮的雄鹿和美丽的女王保护下,越来越繁盛富足。我,罗西雄的领主,赐与你们这一年的责任和荣耀,愿你们担负起你们的职责,不让大家失望。”伸出左手,无名指上那一枚家族徽章戒指大如鸽卵。

贝特朗等芝莱特亲吻过戒指后,才捧起父亲的手来亲吻。罗西伯爵揽过两人的肩,一齐抱在怀里,说:“真想主持一个真正的婚礼。”芝莱特踮起脚亲吻一下罗西伯爵的脸,说:“会的,伯爵大人。”转头去看着舞台底下围着五月柱跳舞的村民,过了一会,在乐曲声的伴奏下轻声说:“贝特朗少爷,想跳舞吗?”

芝莱特那么轻描淡写不在意地问一句,贝特朗又是一呆。芝莱特笑盈盈地说:“贝特朗少爷不想跳舞吗?还是圣西尔没有舞蹈课?”说着不再理他,转问罗西伯爵:“伯爵大人,想跳舞吗?”

罗西伯爵瘦骨棱棱的脸上有和蔼的笑容,他低下头用极为娇宠的口气对芝莱特说:“亲爱的,我的这一把老骨头不容许我跳舞了,不过有你这么可爱的舞伴,我就跳半曲,贝特朗,五分钟后来换我。”不等贝特朗回答,就挽着芝莱特跳了起来。贝特朗退到一边,看着舞台中央的父亲和芝莱特小妞边跳边说话,转头看看自己,又一起笑了起来,显然是在谈论自己。

贝特朗忽然在心里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两人亲密得好像芝莱特才是父亲的孩子,是他疼爱的女儿。这么想着,就见罗西伯爵冲他歪歪头,示意他来接替。贝特朗上前,从父亲手里接过芝莱特,把她搂在怀里,取下头上巨大的鹿角冠交给父亲。罗西伯爵拿着角冠,一手抚胸,大口喘了两下气,呵呵笑着下了舞台,和村民们说话去了。

怀里的芝莱特微笑着抬头看着他,不说话。贝特朗一低头,鼻端就闻到一股橙花的香味,那顶月桂叶编成的花冠上,镶着细小的白色橙花,芝莱特就像清晨的果园。贝特朗在果园里沉醉了,轻声吟道:

“在碧绿的五月里,
快乐的夏季使我欢喜,
因为我心上的人儿,
那位世间最可爱的姑娘,
她最爱这个季节,
永远地没有改变过心意。

啊,五月,你高贵的五月,
你把那碧绿的森林
用无数的鲜花来装扮,
瑰丽如宝石,闪亮如星星,
那世间最可爱的姑娘
如小鹿般在草地上留下了足印。”

芝莱特听了轻轻一笑,说:“贝特朗少爷,看来圣西尔不但有舞蹈课,还有诗歌课。”在他身前转个圈,手和贝特朗的手在头顶搭成穹拱,回头笑道:

“因此,你碧绿的五月,
我只是想念那位姑娘,
那位使我的心儿欢喜
使我发出无数叹息的姑娘,
只要我依旧活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