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点头道,“竟还有这事?”回头对库狄延忠叹道,“丈人,小婿原以为这家中妾室主持只是名声不好,真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般不慈之事……”
库狄延忠脸色顿时就白了,珊瑚听裴行俭又提此事,更是怒不可遏,“妾室又如何?我阿娘不是把这家管得好好的,比正室哪点差了?要你挑唆着我阿爷娶什么劳什子正室来祸害这个家!”
西厢房门一开,曹氏也满脸是泪的走了出来,拉着珊瑚道,“谁让你这傻孩子胡说的,你阿娘便是操碎了这心又如何?你阿爷如今只想着要做官,还管我们死活!你那姊姊如今嫁了官人,大概不弄个正头娘子来磨死我是绝不会干休的!”
库狄延忠跺脚道,“你们还胡说!”
裴行俭疑惑的看着这母女俩,“姨妹和庶母的话实在难解,难不成你们竟觉得,娶个正室不过是用来祸害家宅、折磨妾婢的?”
珊瑚不假思索的脱口道,“正是!”
曹氏先是一怔,随即醒悟到有些不对,刚要开口,裴行俭已点头道,“姨妹今日这般振聋发聩的高见,想必大长公主与世子夫人定然是乐于听到的,裴某受教了,这就告退!”
此言一出,珊瑚再是迟钝也猛地醒悟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尖叫道,“你冤枉我!你敢去胡说?”
裴行俭点头微笑,“裴某当真不敢,决计不敢……有所隐瞒。”说完回头牵了琉璃的手,缓步便往外走。
库狄延忠脸色变了几变,忙赶上几步笑道,“守约留步,小孩子乱说,哪里当得真,这话传将出去,于大娘名声上也须不好听。”
琉璃本来一直沉默,听到此话,不由停步回头微笑道,“阿爷不必替琉璃操心,女儿又不是给人当妾室的,传不传的倒也没什么相干。”
库狄延忠一愣,说不出话来,曹氏脸上颜色白红交加,突然冲过来,跪下就要磕头,裴行俭立时拉着琉璃退到了库狄延忠的身后。曹氏只得转头向库狄延忠哭道,“过往之事都是我的错,大郎你就让琉璃放过珊瑚吧,日后让我如何做牛做马都成,只求裴郎君嘴下留情,珊瑚以后再也不敢对琉璃无礼了,若敢再有一分冒犯,就让我们母女永世不得超生。”说着连连磕头。
珊瑚见母亲竟然下跪磕头,满脸涨红的冲了过来,拼命拉拽母亲,曹氏也拉她,“快跪下给你姊姊赔罪!求她大人大量饶过你……”
库狄延忠已是头大如斗,跳脚道,“够了!你们把她们拉起来,拖回房去,不许再出来!”
阿叶和家中另两个仆妇早在一边探头探脑,见库狄延忠指着自己这声喊,忙赶了过来,两个人架起曹氏,一个拉了珊瑚,一直拽回了房去,咣的关上了房门。
库狄延忠捂着头,喘了几口粗气,脸上才重新堆上了笑容,回头道,“守约,你看今日之事……”
裴行俭诚恳的看着库狄延忠,“若是庶母与姨妹真心能改,今日之事,小婿必然不会告知大长公主与世子夫人,只是,丈人,今日姨妹所言庶母将大娘关于幽室一年,莫说小婿,便是兵部诸位官吏只怕都不曾听说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若是家中再这般乱下去,这些怕是迟早会被翻出来让上峰知晓。”
库狄延忠呆呆的听着,突然醒悟过来,忙不迭的点头道,“贤婿所言不错,这家中绝不能如此下去!我也不敢高求,只要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即可,斗胆请贤婿托人留意一二。”
裴行俭微笑着欠了欠身,“此事重大,裴某不敢领命,定会请有德望之长辈出面为丈人留心。”
琉璃侧头看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心里替自家这位阿爷哆嗦了一下。
待到走出库狄家大门,裴行俭却是抬腿直接便上了车,琉璃不由一呆,却见他已伸出手来,只得搭住他的手也进了车中,低声问,“怎么了?”
裴行俭脸上的笑容此时已消失不见,默然把她揽在怀里,车子微晃着行驶起来,他却是良久不语。
琉璃轻轻叹了口气,“那些事情若不是今日归宁,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裴行俭抱着琉璃的胳膊紧了紧,低声道,“琉璃,你放心,日后我再不会教你吃一点苦。”
琉璃笑着点头,“好!”忍不住抬头问他,“你如今是真要给我找个继母不成?是不是都想好人选了?”
裴行俭“嗯”了一声,“倒也有六七成的把握。”
琉璃忙问,“是什么人?”
裴行俭漫不经心的道,“是我原先同僚的姊姊,跟前夫和离了在娘家已住了几年,父亲就是兵部的七品官员,应当不到三十,识文断字,容貌听说也不错。”
官家女儿,年纪不大,容貌不坏,和离了要再嫁应当是极容易的事情,怎么会一住就几年?琉璃疑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这位到底有什么不妥?”
裴行俭微笑起来,“怎么会不妥,妥当得很,她也不过是略好妒了一些而已。”不过是把原先那位丈夫的爱妾烧光了头发划破了脸,吓得没人敢再娶她而已。
琉璃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事,“你当真不会把珊瑚今日说的话说出去?”
裴行俭一声轻笑,“我只说了不告诉长公主和诸位夫人,又不曾说不会告诉裴如琢。”大长公主大概不会在乎珊瑚是不是痴傻,可裴如琢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听闻自己娶了琉璃后可没少讽刺挖苦过,若是听到自己母亲千挑万选的这位媵妾是这等伶俐人,想来会很惊喜吧?
裴如琢高傲尖刻的面孔又一次浮现脑海,琉璃差点笑出声来,只是转念间便沉默了下来,突然低声道,“守约,那些事情我真的已经不大记得了,我也没想过要花时间精力去算旧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这些事了?”
裴行俭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琉璃,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今日若不给她们一些教训,日后若不束缚住她们的手脚,我怕她们还会想法来害你!”
琉璃慢慢的抬起头来,“那你可不可以就当做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可不可以忘记我今日说的那些话?”
裴行俭默然良久,那间脏乱幽暗的小屋子,她那些语气淡漠却伤痛刻骨的叙述,曹氏母女看向琉璃时嫉恨的眼神,再一次流过心头,他的妻子曾被那样虐待欺辱过,那对母女只怕如今还在想着如何伤她害她,他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怎么可能收手饶了她们?他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琉璃,我做不到。”
琉璃叹了口气,伸手紧紧的搂住了他,“守约,我也一样,有些事情,无论你是不是忘记了,是不是还计较,我都不可能忘记,我做不到!”


第109章 再入皇宫 疑窦暗生
玉色纱衫,碧罗六幅长裙,杏色披帛,一色都是素净淡雅,也就是发髻上那只宝相花的金玉钗,略微透露了一些华贵气息。
阿霓看着跟平日出门穿得几乎没什么两样的琉璃,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娘子是不是穿的也太过素净了?”
沉默寡言的阿燕却突然道,“娘子这身甚是妥当。”
琉璃不由看了阿燕一眼,才回头跟阿霓笑道,“昭仪见惯了我这样的,总不好一成亲便穿成只花蝴蝶。”
拿起案几上的那几张帖子,忍不住又摇摇头,难道裴行俭休完婚假,大伙儿就约好了开始应酬?武则天会召见她不算奇怪,裴安石的两个儿媳会来做客也不奇怪,陆瑾娘递帖子过府更不奇怪,可是,这杨十六娘唱的却是哪出?这排日子都快排不开了……
小檀轻巧的迈步走了进来,“车子已经备好了!”看见阿霓跟着琉璃走了出去,不由羡慕的叹了口气——她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呢!
阿燕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马车依然是从延喜门经永安门进了太极宫,咸池殿的一位内侍早已等在门口,看见琉璃便笑眯眯的迎上来,引着两人在门内坐上宫中轻便小车,又在晖政门换上了早已等候的檐子,刚到咸池殿门口,阿凌便带着人迎了出来,笑嘻嘻的上来托住了琉璃的手,“恭喜库狄夫人!”
琉璃低头微一屈膝,“见过这位阿监。”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相视而笑。
咸池殿里一切看上去似乎与半年前并无区别,再次踏上红锦地衣走到西边的寝殿,琉璃刚刚进门,一阵熟悉的笑声便响了起来,“这位美人儿是谁?好一副身段容貌!”
只见武顺娘穿着红色罗衫坐在榻前的月牙凳上的,笑得春光明媚,武则天则坐在榻上,身上是件湖蓝色的衫子,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琉璃快步上去向两人曲膝行礼,抬头便看着武顺娘笑道,“这位夫人好生眼熟,只是比我识得的那位夫人年轻美貌许多,难不成武夫人还有别的妹子?”
武顺娘一怔,“哈”的一声便上来就要拧她的嘴。
正坐在榻上的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的手重,这簇新的新妇子,成亲还不到十日,被你拧坏了,可如何是好?”
琉璃躲到了武则天这边,又笑着行礼,“多谢昭仪救命之恩!”抬头细看,只觉得武则天比先前明显瘦了许多,眼睛却依旧灿然有神。
武则天一面笑,一面便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见她容色光艳,但神情打扮与成亲前并无区别,而头上那支钗子也正是自己送的,眼睛里的笑意不由更暖了些,“果然是出落了许多,怎么就便宜了那裴守约?”
武夫人也连连点头,“正是!这品格,做个世子夫人也使得。”
琉璃心里一动,知道一些闲言碎语已经传入了宫廷,忍不住苦笑道,“夫人就饶了琉璃吧,琉璃再不敢顶嘴了。”
武顺娘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如今艳名远播?”见琉璃已微微涨红了脸,才笑道,“你放心,这话原也不算什么,哪一年这长安城里不会传出一两个狐仙,日子长了,认识你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是一桩笑话儿。”
琉璃叹了口气,心道,这也难说,譬如你们两位,如今狐媚子的名声只怕比以前更响了一些。
武顺娘笑着拉了琉璃到身边坐下,又饶有兴致的问起了成亲前后之事,琉璃便拣着有趣的说了一遍,待说到自家的女眷准备好家什冲了出去,结果却打错了人,武夫人顿时笑得几乎岔了气,武则天抚着胸口一面笑一面叫人,“快去给夫人顺顺气。”满屋子宫女各个忍俊不禁。
正热闹间,就听殿门外传来一声笑问,“这又是出了什么笑话儿?”
琉璃一惊,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向大步走进门来的高宗行礼,高宗一眼看见她,不由怔了一下,“这不是……”
武则天笑道,“这是裴守约的新妇子!”
高宗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眼前这个女子,美貌不美貌也就罢了,但那种淡淡的不舒服的感觉实在太过印象深刻,想忘记也不大可能,语气不由有些淡了下来,“平身吧。”回头便问武则天,“远远的就听见一屋子笑声,说什么这般可乐?”
武则天便笑着把裴行俭计赚伴郎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高宗听到后来忍不住也大笑起来,“这个裴守约,这一招也太阴损了些!”只是笑着笑着突然“唉呀”的一声捂住了额头,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武则天脸色一变,忙站了起来,“陛下快坐,缓一缓。”又吩咐宫人,“快传御医进来。”
高宗捂着眼睛坐了下来,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皱眉道,“天一热,这头风竟更厉害了些,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那位琉璃曾见过的黄御医疾步进了寝宫,琉璃微微吃了一惊,看这速度,竟又是有御医常在咸池殿值守了?就见这黄御医半跪下来给高宗请脉,两只手诊完才低声道,“只怕是时气不好,陛下须再多服两剂药再看看。”
高宗头疼略解,不耐烦的道,“你先下去开方吧。”想了想又问,“那蒋孝璋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黄御医垂首答道,“只怕要六月之后了。”
高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对武则天道,“都说尚药局是天下名医最多之处,我看也不过是一个两个真有本事罢了。我去年吃着蒋孝璋的药倒还见效,这些人开的却是一点事不抵,你去年身子伤成那样,不也是两三个月便调理好了?如今却都四五个月了,还是这样瘦!朕思量着,还是下旨着人宣他早些回来才是,不然你何时才能好起来?”
武则天忙道,“再过两天便是五月,下旨也快不了多少,反而有些不近人情。”
高宗长叹了一声,怜惜的握住了武则天的手。屋子其余人相视一眼,悄然行礼退下,琉璃也跟着武夫人走了出来。
武夫人一路默默无语,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才振作了一些精神,跟琉璃笑道,“适才说到一半,后面可还有稀罕事没有?他们那日是如何捉弄你的?”
琉璃笑道,“还好,因他打的那个赌赢了,他的那些同僚便不好再做什么,其余的一些妇人也不过说一说罢了。”
武夫人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你的运道当真是好,当年我做新妇子的时候,可没少被那些混小子捉弄……”说着不由出了半天神,渐渐有些伤感起来。
琉璃忙岔开话问,“适才怎么听说那位蒋御医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夫人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也是媚娘好心,听说那蒋御医家中其实并不富裕,先父的灵柩一直也未归乡,二月里便赏了他许多钱帛,让他完了这心愿。偏这蒋御医故土又远,来回竟要半年。他这一走,不但媚娘的身子不见起色,圣上今年的头风也比往常重了许多,常是不能理事,媚娘如今也没精力再管着六尚局的事务,唉。”
琉璃怔怔的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那如今是谁在主持后宫的这些事务?”
武夫人哼了一声,“原是贵妃打理着,如今慢慢的又回到立政殿那边了。”又冷笑着压低了声音,“只是那又如何,圣上再不曾踏进过那里一步,听说那位也是一日日的不思饮食,魏国夫人日日都要进来,急得就差乱求医,饶是如此,那位却还是不肯放了那权柄,萧淑妃倒是越发与她走得近了……”
没错,病了也不放权,这才是后宫女子!琉璃皱着眉头,回想着刚才跟武则天见面的点滴:她的确瘦了许多,看着似乎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不大像是精神不济到理不了事的样子……万年宫里她花了那么些手段才掌握住的后宫大权,怎么可能如今便这般轻易放手交还给了皇后?
琉璃刚想再问几句,杨老夫人却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琉璃就笑道,“刚在外面散了一圈,回来就听说你已经到了,几日不见,果然气度不同!”
琉璃忙笑着上前见了礼,又嘘寒问暖了半日,杨老夫人自是也问了一番,武顺娘又把那笑话儿说了一遍,大家笑了一回。琉璃又说到婚后几日去拜访了河东公府,杨老夫人倒是细细的问了一遍,笑道,“临海大长公主是最会保养的,听说日日羊乳浴面,玉膏敷身,快五十的人了,比顺娘的皮子只怕还白嫩些。”
琉璃叹了口气,“不是羊乳,是人乳。”
杨老夫人和武顺娘脸上不由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琉璃接着道,“大长公主用香只用最上等的龙诞香,吃羊只吃最嫩的那四两,用水都是从苏州虎丘的石水。河东公府中堂的陈设,别的我也不大认得,挂的似乎是紫绡,地衣比这咸池殿的也半点不差。”
武顺娘忍不住摇了摇头,“都道裴相原先最是富贵的,原来河东公府到今日还有这般排场。”
杨老夫人却是若有所思,脸上有嘲讽的笑容一闪而没。琉璃看在眼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说说笑笑间,转眼到了午时,武顺娘拉着琉璃一道用了午饭,琉璃见她们午后都有些困乏了,便起身告辞,武顺娘还要留她,杨老夫人笑道,“你当大娘也是和你一般不管事的?”武顺娘只得作罢。
眼见琉璃恭谨的退了出去,杨老夫人便问,“适才我进门之时,你们在说什么?我见她似乎一脸愁容。”
武顺娘回想了半日才道,“不过是说起了皇后又主持了后宫事务之事。”
杨老夫人点头笑了起来,“倒是个知道轻重的,没因当了五品的夫人轻狂起来!”
武顺娘忍不住瞟了她母亲一眼,“母亲就爱多想,琉璃是什么人咱们还不知道?难道成了亲就不是她了?”
杨老夫人哼了一声,阿霓的禀报再一次浮上心头,却懒得跟这个女儿多说——她难道不知道人心易变?而这个库狄琉璃,又是有那种命格的!李淳风的眼睛真是毒,想那裴守约、苏定方,果然是因为她翻了身,连媚娘这两年谋划的事情也格外顺利……早知如此,当时真不该让她就那样嫁给了那位裴守约,无论如何也该留在自家和媚娘身边才是!
琉璃此时已到了武则天的寝殿,向她行礼辞行,武则天慵然靠在榻上,想了想笑道,“我也不好留你,只是有的事原是我应了你的,虽给人做在了前头,我也不好就当混忘了,再说,你在万年宫的那场功劳原也该让人知晓才是,省的你和裴守约难做人。”
琉璃惊讶的抬起头来,有些不太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武则天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明日你自然便明白了。”


第110章 流言蜚语 拔刀相助
眼前迎客的婢子穿着鹅黄衫子,衬得一张小圆脸更是粉粉白白,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却透着股伶俐劲儿。
陆瑾娘饶有兴致的看了前来迎客的小檀两眼,这才跟着她走进门内,一路四下打量。待走进屏门时心里已经有数:若跟姊姊原先住过的那座相比,这座宅子似乎还不到那边一半大,房屋院墙一色的白墙黑瓦,来往奴仆打扮样貌也十分寻常,见有客人来,都是恭恭敬敬的低头站在路边,跟那座宅子的富贵风流气象更是全然不同,不由暗暗点头。
还没走到正房的堂舍,琉璃已笑着迎了出来。身上只是一身清清爽爽的藕合色衫裙,但嘴角含笑,容颜中更多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光彩。
走到堂舍中坐下时,陆瑾娘便注意到,这堂舍的风格也是幽静大方,席上设的是蓝白两色的联珠双鹿纹夹缬绫褥,垂着的湖色纱帐,墙上一幅横卷,似乎是欧阳信本的行草,毫无奢华之气,只是褥下的锦缘牙席,面前的檀香案几,又透露出几分清贵韵味。
琉璃便问,“你是想喝茶还是酪浆?”
陆瑾娘摇头,“我喝不惯那茶末子的味儿。”又扬眉笑道,“你竟会煮茶?”
琉璃笑着摇头,“我不过吃了几回而已,我有个婢子却是会煮的。”那位阿燕真是一专多能的人才,那次裴行俭煮茶到一半却遇到外院有事,她竟接过手来煮得像模像样。
陆瑾娘皱着眉头道,“也不知那些人希图什么,捣鼓半日喝那么几杯又苦又咸的水,我还是喝点酪浆也罢。”
琉璃看她表情有趣,忍不住笑着点头,碎茶末子煮盐,她虽然已经喝了半个月了,其实还是不大喜欢那味儿,只是裴行俭烹茶的风姿实在是赏心悦目,煮的便是黄连水她也肯喝的……
待到阿霓把酪浆送上来时,陆瑾娘不由挑了挑眉头:装着酪浆是一对透澈的碧色琉璃八楞盏。端了手里看了半日,点头道,“这琉璃盏色泽真好,哪里得的?”
琉璃笑道,“是杨老夫人所赠。”想了想又笑道,“说来也巧,杨十六娘来时这么问了一句。”
陆瑾娘困惑了抬起了头,显然对杨十六娘这名字没有印象,琉璃笑道,“是武夫人的表妹,赵国公府一位公子的夫人。”
陆瑾娘低头想了想,恍然道,“是听过这个名字,记得当时她是与赵国公世子的长子夫人柳霖娘在一处,应该就是她了,似乎不大爱说话。那时恍惚还听谁说过,她嫁的那位虽是庶子,却也是身边颇养了些娇童美婢的。”
琉璃对长孙无忌那一大家子倒是做过番功课,一听便明白过来,那柳霖娘正是王皇后舅父柳尚书的嫡孙女,长孙湘的嫂嫂,论辈分是杨十六娘的侄媳,只是作为长孙无忌的嫡孙媳,地位比杨十六娘却要高得多……正想着,便听陆瑾娘问,“杨十六娘怎地与你如此相熟?”
琉璃摇了摇头,“其实也没说过几句话。”
陆瑾娘奇道,“那她来做甚?”
琉璃叹了口气,“说了两句闲话便走了,我也不知她来作甚。”她也想过,是不是长孙无忌如今有意拉拢裴行俭?但听杨十六娘说的那番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似乎又不大像,看陆瑾娘的样子比自己还摸不着头脑,只得把这事抛到一边,笑道,“你原说是初一来的,怎么又换了今日?”
陆瑾娘叹道,“给你递了帖子才记起,昨日是芝华一个堂妹的及笄礼,我竟糊涂了!说来倒是正巧了,这妹子原和你也有些关系,她的亲姊姊便是嫁给了大长公主的二公子!我先头跟你说过的河东公府的事情,好些便是她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