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由放下杯盏,她拜托陆瑾娘多了解些河东公府如今的状况时,并没有抱着太大指望,没想到年节间与陆瑾娘见了两面,她还真打听出了不少秘闻,包括那位大长公主的奢华做派,原来竟是通过这样一层关系。
陆瑾娘便道,“芝华的这位堂妹叫冷娘,原是长安有名的才女,人又伶俐,因此昨日来的女眷极多,宴席上不知是谁便说起了你,说你生得最是狐媚,原先裴家族中兄弟几个就见过你,回来后裴如琢和裴都尉家的二郎便都托人去你家提亲,要纳你为妾,你却不肯做妾,没想过转过两年,这裴守约竟是娶你做了正妻,只怕也是那时就看上你了。”
琉璃不由摇头一笑,这话长孙湘早就说过了,如今传得更广些也不算什么。陆瑾娘又道,“这也罢了,又有人说,你的父亲原本是白身,突然得了流外官,也是裴守约做的手脚,说他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琉璃不由吃了一惊,这事情怎么也会传出去?突然想起了普伯透露过曹氏跟库狄五娘说的话,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事情虽然不大,却太伤裴行俭的名声,幸亏……陆瑾娘已冷笑道,“若是几日前她们说这话也就罢了,前日芝华方告诉我,你父亲已被授了八品勋官,还得了家风忠谨四个字,你又得了宫中的那么些赏,自然是因为万年宫的那场功劳,因你已经成亲,是有品级的夫人了,如今可以放到明面上来赏你。因此我便把你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问那人,难不成这八品的勋官和御赐的金银绢帛,也是裴守约的手脚?”
琉璃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彻底明白武则天那一日的话、第二日的赏,到底是所为何来,她大概是更早的就听到这传言了吧——这位原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心里对武则天的感激不由又深了几分,抬头向陆瑾娘笑道,“倒是多亏你替我分解了。”
陆瑾娘忙摆了摆手,“这算什么,倒是那冷娘也是个爽利的,我说了之后,也有人说纵然你父亲的官本是圣上恩赏,但身为名门弟子,不顾门第求娶小家女子为正妻,到底也失了体面,冷娘却笑道,若她是男子,听说有这样一位有才有貌有勇有智的奇女子,也是想娶的,要不古人怎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这才一笑作罢,又有人打趣她那上官公子,是不是就因为冷娘有才有貌,才一再求娶。这样一闹,便再没有人提起你的事情来。”
“只是虽说昨日的话头好歹过去了,但依我看,那些话十有八九是从河东公府那边传出来的,临海大长公主原是极有心机手段的人,琉璃你还是要当心些。”
琉璃忍不住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瑾娘你来帮我看一样东西。”
看着那只飞鸟衔珠的赤金镯子,陆瑾娘的脸色顿时变了,“这是我姊姊原先最爱戴的一支镯子,是那位公主认她为义女之时送的,内圈刻了几句吉利话,姊姊总舍不得脱下来,后来是扔了的,怎么如今到了你这里?”
她拿起来又仔细看了看,“不对,这支里面没有刻字。”抬头看见琉璃的脸色,顿时恍然大悟,“是大长公主送你的?裴守约他见到没有,可是说了你?”
琉璃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倒也没说什么。”她其实宁可他直接骂她一顿,也好过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便若无其事的一个字不提。
陆瑾娘不由也叹了口气,“我听说,当年就是他亲手脱下这镯子直接扔进池子的。”
琉璃懊恼的皱起了眉头,事情原来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她真白痴!还以为自己够谨慎了,结果还是中了人家的算计!
陆瑾娘见她脸色不好,忙道,“不过是一只镯子,扔了就是,你也莫过太懊恼了。吃一堑长一智就是。”心里突然又有些没底,自打从郑冷娘那边听了一些大长公主整治家中婢妾、对付妯娌儿媳的手段后,她还真是有些替琉璃担心,那位当真是笑里藏刀、花样百出,郑冷娘的姊姊不过在小事上略违了她的意思,就吃了那么些排头,还都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跟自己亲妹子哭诉……
琉璃沉吟不语,低头想了片刻才问,“大长公主给我镯子时说,这礼物原是人人有份的,你可还在别人处见过?”
陆瑾娘断然摇了摇头,“此镯何等工巧,怎会人人都有?原先我姊姊戴出去时谁不会夸赞几句?还有人巴巴的拿去想仿造的,外面的工匠却没人做得出来。”
琉璃默默的把镯子又收回了匣子,陆瑾娘奇道,“这镯子你还要留着不成。”
琉璃淡淡的道,“这样精心准备的大礼,为何不留着?谁知有朝一日能不能派上些用场。”看着陆瑾娘一脸困惑,便笑道,“你还不知晓,那位大长公主和世子夫人,见了我便没口子的说我生得像陆家姊姊,说了一回两回的,教我自己也疑心起来,难不成我真是生得像?”
陆瑾娘断然摇头,“你们哪里像了?”说着上下打量了琉璃两眼,“只是你们身段看着倒是差不太多,都有些偏于纤弱,性子也是一看就是沉静的,我第一眼看到你时,还以为你和我姊姊一般性子柔弱、不擅言辞,却没想到你其实牙尖嘴利,混身是刺!”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过奖过奖!”
两人说笑了一回,陆瑾娘便往外看了一眼,“你这宅子后院大不大?”
琉璃知道她是坐不住了,笑着站了起来,“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陆瑾娘高高兴兴的站起来,跟着琉璃往外走。这宅子后院并不算大,好在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又修了一座四角飞檐的凉亭,种了几处花木,看着倒极为精致,琉璃便把陆瑾娘往亭子里引,陆瑾娘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奇道,“这里怎么也有这样一处亭子?”


第111章 不速之客 有女倾城
裴行俭到家之时,琉璃正在画一幅工笔牡丹,线条已经勾好,又用了浓淡不同的墨水将花萼、花瓣、花叶等分染出来。
裴行俭站在她背后看了半日,才叹道,“从不曾见过有人像你这般画画,竟比绣花还要细致些,这水墨牡丹真是形神兼备。”
琉璃放下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情奇异的安宁了下来,回头笑道,“不是水墨的,是红牡丹,最艳最正的红牡丹。”
裴行俭有些疑惑,“那为何要染上这么些墨痕?”
琉璃笑道,“墨色托得越稳,红色染出来之后便会越艳。”
裴行俭笑着摇摇头,“等你画完再看罢,如今当真想不出来。还要几天才得?”
琉璃算了算,“今日已是初二,总要浴兰节之后吧。”
裴行俭惊异的低头端详了这副三尺来宽的绢画一番,“怎么比给我画的那幅要多花这么许多时间?”
琉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那副人物画是淡彩写意,这幅牡丹图是工笔重彩,能一样么?想了一想只能解释,“画和画原是不同,我画《万年宫图》花的时间是这幅画的十倍。”
裴行俭点了点头,只见琉璃已经放下笔,便挽起袖子,帮着她一起收拾案几,一面便问,“今日陆瑾娘可是来过了?你中午拿什么招待的她?”
琉璃道,“我好些日子没做葫芦头了,今日便用这个招待了她,其余不过冷淘、鱼脍、拌瓜果生菜这几样寻常的。”
裴行俭便笑问,“早听说你做的葫芦头极好,有没有给我也留一些?”
琉璃摇了摇头,“没有留。”见裴行俭明显的怔了一下,才笑道,“只有新鲜的,你要不要让厨下现做?”却见裴行俭的眉毛已挑了起来,忙跳起来往一边躲,但额头正中还是立时便被他的食指一弹而中,“好大的胆子,又戏弄我!”
琉璃揉着额头,瞪了他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自己不曾把话听完怪得了谁?”
裴行俭走近一步,看着琉璃笑了起来,“好,我便依卿所言,做个君子。”琉璃顿时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逃开,哪里还来得及?裴行俭伸手揽住她,低头便亲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慢慢放开琉璃,看着她晕红的脸,低声问,“今日你想我没有?”
想他?自然想了。其实自打陆瑾娘走了,她便一直想问他,后院那亭台是原先就有的,还是他接手之后自己修的?只是此刻看着他温柔的眼神,突然又觉得这问题似乎毫无意义。莫说那亭子原本是寻常式样,他便是喜欢再修那样一处亭子又如何?就算那亭子原是陆琪娘最喜欢用来招待亲友的地方又如何?琉璃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今日回来得怎么比平日晚了好些?”
裴行俭叹了口气,“不但今日晚了,明日只怕还回不来,再过半个月就是农忙,去年风调雨顺,今年的雨水却少了些,我明日午后要出城去看看,你帮我准备两件粗些的衣裳,我多半会在城外过夜,不过浴兰节定然会回来!”说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洛阳的那样掌柜、庄头,说是浴兰节要来拜见。”
那些人?琉璃皱了皱眉头,随即便笑道,“那便等你回来再说,你也饿了吧,现在就让厨下开始炸葫芦头如何?”
待到晚间为裴行俭准备衣裳时,琉璃翻检着衣箱忍不住摇了摇头:裴行俭的衣服大多是日常穿的绫袍,再有就是几件本色麻裳,大约多日不穿,触手颇有些粗硬,只得令人到院里细细的捣了一回。看着月光下捣衣的小婢女,她突然十分怀念此时市面上依然几乎见不到的棉布。“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原先读着这清丽诗句的时候,自己怎么会想得到,长安人之所以月下捣衣,是因为此时的麻衣太扎人,穿上身之前必须要捣得松软些呢?
第二日早间,晨鼓还未响,裴行俭照例轻手轻脚的起了床,穿好衣袍又回身吻了吻琉璃的脸颊,琉璃却闭着眼睛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裴行俭低声笑道,“你再多睡会儿,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这两日你若在家里闷,便出去散散。”
琉璃嗯了一声,松开手,看着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消失在门口,本来浓浓的睡意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刚刚吃过早饭,阿燕便照例拿了单子过来报了今日要采买的东西,除了日常杂物,又多了佩兰、葫芦叶、蒲菖酒等物,却是要准备过浴兰节了,算下来统共要花上十多匹绢帛,又问是否还有要添的东西。琉璃想了想,这两日并不会有客人来,不必花费心思准备特别的吃食,摇了摇头便提笔勾了单子。
眼见阿燕拿单子出了门,自去库房拿绢帛与外院采买交割,琉璃不由轻松的吐了口气,大舅母这份礼实在是太好了,做事细致周密,这些采买钱帛上的事情这些日子帮她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全不用她发愁。她正想着,又有内院管事娘子来报这两日怎样拨人手做续命索、包角粽、彻底打扫庭院门户……
琉璃花了半个多时辰才把诸般杂务都处置好了,突然想起后日还要在家中张贴五时图和五花图,忙转身到书房里,磨墨提笔,先开始画有蛇、蝎、蜥蜴、蜈蚣、蟾蜍这五样毒物的《五时图》,只是很久不曾画这些蛇虫,一开始画了两幅都不满意,直到午后画的第三幅才觉得有些像样了,正在想应该调那种颜色来画《五花图》的石榴花,小檀却突然跑了进来,“门口有客人拜访,说是河东公世子夫人!”
崔氏登门拜访?琉璃不由吃了一惊,忙吩咐小檀和阿霓去迎人,自己净手换衣,头发却是来不及重新梳了,阿燕便转身拿了略华丽些的金钗簪在了她的发髻上。刚刚收拾完毕,崔氏已到了院子里。
琉璃忙迎出了门去,却见崔氏一身淡雅打扮,身后带着六七个花枝招展的婢女,满面春风了走了过来,一见琉璃就笑道,“这般冒昧就登门打扰,真真是对不住阿嫂。”
阿嫂?琉璃默默的哆嗦了一下,脸上绽开了一个真挚的笑容,“夫人哪里话,您能到寒舍来做客,琉璃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寒舍陈设粗陋,夫人莫要嫌弃。”
崔氏和琉璃一面往里走,一面便道,“如今咱们都是自家人,再叫夫人也太过见外了些,你叫我阿崔就好。”
琉璃只得微笑点头,“琉璃便不恭了,只望阿崔也莫要客气。”
两人到堂舍里分宾主坐下,琉璃已做好准备就如接待裴安石的两个儿媳般,与这位世子夫人漫天胡扯一通,却听她只喝了两口酪浆,略夸赞了几句这堂舍布置雅洁,便笑道,“其实我这趟来,一则是你们成亲这些日子了,我还未到过此拜访过,实在失礼;二则也是今日大长公主听说你们这宅子虽然收拾妥当了,下人却还少了些,略头脸齐整的婢子不过几个,因此一叠声的命我立时多送几个婢子过来!”
琉璃几乎愕然失笑,这样也行?所谓娘家陪嫁的路走不通,今日便要牛不喝水强按头了?想了想长跪而起,欠身道,“琉璃多谢大长公主赏赐,公主原是心疼守约,只是守约的性子却着实有些古怪,原先在长兴坊那边住时,身边根本就不用婢子伺候,成亲之后我原也说要多买几个婢子,他却不乐意,说是不惯,这上院里原本有七八个婢女,到底他也只让留了五个而已,这婢女……”
崔氏忙道,“大娘有所不知,守约的性子再是如何,你们既然已经成亲,日后少不得要招待他的同僚好友,家里就这几个婢子如何使得?也太失体面了些!旁人不知道是因为守约的清谨,反倒会疑心你心胸狭窄!依我之见,你不妨留两个颜色好些的,场面上便能说得过去了,何苦让人说了嘴去?再说,这也是大长公主的一片好意,你若是不领,阿崔回去却如何交差?难不成回报公主,你不愿意?”
琉璃转头看了看堂下站着的那几个妙龄婢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低头叹道,“琉璃不敢。”
崔氏点头微笑,“这就是了!”转头便对堂下道,“雪奴,雨奴,你们上来拜见库狄夫人吧。”
站在最后的两个婢女屈膝应了一声,低头走了上来,向琉璃恭恭敬敬的俯身下拜,“婢子见过夫人。”
待两人起身,琉璃仔细看去,不由暗暗惊叹了一声:这两个婢女都是十七八岁年纪,一个穿着淡碧色的衫子,身量婀娜修长,五官清雅秀致,略有几分不胜之态,原是让人观之忘俗的佳人,只可惜任谁只要看了她身边那个穿银红衫子的女子一眼,便再也注意不到她。那个穿红衫的女子身材微丰,却是丰满得恰到好处,容貌明艳,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烟眉微低,水眸轻敛,却自有一股媚到极处的韵味流转,那张红艳艳的菱角嘴上更是仿佛便写着“邀请”二字,琉璃看了都觉得心里砰的一跳。
崔氏笑道,“这穿绿衫的叫雨奴,容貌也就罢了,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这穿红衫的雪奴却是烹茶制香、琴棋歌舞都还过得去,笛子尤其吹得好。”又对这两个婢子道,“你们日后好好伺候库狄夫人,若是有一分不周到之处,大长公主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此时所谓笛子,说的其实是箫,琉璃看了一眼雪奴腰上挂的那根碧绿的六孔箫,心里不由苦笑起来,这样娇媚万分的尤物,居然还是身兼数技的复合型人才,大长公主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这两个婢子的身价,估计把如今这府里全部下人都卖了,也未必能凑得够……听到崔氏吩咐到最后一句里语气里那份凛然之意,心里不由一动。
崔氏转过头来时,脸上又重新换上了柔和的笑意,“大长公主原是看着守约长大的,原先又有那段缘分,因此免不了格外上心一些,亲自千挑万选出来了这两个,就怕委屈了守约,或是让你失了体面,只盼着日后她们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在暗示她是绝不能亏待这两个婢子?琉璃感激的笑了起来,“正是,多亏了大长公主想得周到,若不是公主教诲,琉璃竟没想到日后贵客临门,得用体面婢子去招待的。如今有了公主亲自挑选的这两位婢女,便是再有贵客光临也不会失礼了,真真是帮了守约和我的大忙。琉璃多谢公主恩赐!”
崔氏不由一呆。
琉璃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这两个婢子的身契,阿崔可曾带了过来?”


第112章 市侩作风 攻心布置
看着琉璃期望的眼神,崔氏脸上的笑容几乎都有点挂不住了,愣了愣才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我这记性,真是越发坏了!”又抬头笑道,“你放心,过两日定让管事给你送过来。”
琉璃怔了一下,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琉璃真是失礼,阿崔这般繁忙,哪里还记得这样的小事?不如这样,明日也不敢麻烦贵府的管事,我让管家一早就去府门侯着,你打发人拿到门口就是,这样阿崔也不会再忘了。”
崔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放眼长安城,还有哪家娘子在收下公主所赐的婢女后,居然能这样追着要身契的?果然是小家出身,胡商之后,不顾身份到了此等地步!只是这两个婢女是她花了几个月时间,几乎挑遍了长安所有口马行乃至一些隐秘之所,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人的身契大长公主就没想过要给这库狄氏,毕竟她们不是家生奴婢,虽然也用了些手段,但身契一旦给了出去,处置之权就不在自己这边,就如裴守约当年卖掉所有奴婢,大长公主亦无可奈何,若是心思灵活的奴婢,听闻了此事,哪里还能安心听话?原想着便是不给身契,这库狄氏也不敢不收,怎么会料到竟会遇上这种情形?说不得,也只好用个拖字了。
想到此处,她柔和的一笑,“你且宽心,此等婢女身契自然是要在主母手头握着的,你先用她们两日,若还得用,过两日我便把身契送来,若是她们有不妥之处,你跟我说一声,我再挑两个乖顺的,绝不会叫你为难就是。”
琉璃脸都有些涨红了,“怎么敢劳烦阿崔如此费心,大长公主这样挑选出来的,自然是最规矩不过。只是这府里一切都粗陋得紧,只怕会委屈这两位,我待会儿便让人带她们到客房的院子住着,一切都会用最好的招待。”
崔氏一怔,忙道,“她们不过是奴婢,哪里当得起这般待遇?你留在这院子里随便使唤就好!”
琉璃忙诚恳的道,“她们如今还是公主的人,便是公主的奴婢,也得尊贵着,琉璃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崔氏愣愣的看着琉璃,万料不到她竟这般较真,脸色不由微沉,“大娘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担心公主扣了这两位奴婢的身契不给你不成。”
琉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阿崔不是说,过两天就送来么?让她们在客房里住上两日,也是我尊重大长公主的一点诚意,难不成过了两天,这身契阿崔还不会送过来?我原是小户出身,不懂这些规矩的。”回头便问阿霓,“你是应国公府出来,杨老夫人把你给我时便是先到官府过了身契,不然我也不敢使唤你,难不成这长安城别的府邸不是这规矩?”
阿霓低头轻声道,“也有先给了,第二日再送身契的,若是不送身契,那不过是暂借的意思。”
琉璃回头怔怔的看着崔氏,半日才道,“原来大长公主是想借两个婢子给琉璃用?”
崔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闷出口血来。高门女子交往,讲究的便是一个微言传意、心照不宣,便是累世的仇敌,见面也绝不会吐出半句落了下乘的言语,怎么会有这样的市侩女子非要掰开了揉碎了的说,这话却又让她如何接?只是想到大长公主的吩咐,衡量之下还是撑出一个笑脸,“大娘多虑了,你尽管用着她们,这两日我只怕会有些忙,过了浴兰节定会送来,不然你把人打发回来就是。”
琉璃松了口气,点头道,“有借有还,理所应当。”
崔氏脸都快黑了,沉默了片刻,才笑了起来,“长安城的官家夫人中,只怕再找不到比大娘更谨慎的,今日倒是阿崔的不是了。”
琉璃羞涩的笑,“琉璃不过是胆子小些而已,阿崔不必抱歉,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崔氏再也说不下去,低着头默默的研究着装酪浆的琉璃杯,就仿佛上面突然多出来一副绝妙的图画,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绪,才抬头笑道,“听说你这宅子后院的池子亭台不错。”
琉璃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哪里有什么池子亭台?不过是有一洼水,修了个小亭子。”
崔氏挑眉笑道,“喔?既然如此,如今在屋里坐着也闷气,不如咱们去后院坐坐?”
琉璃有些意外,但也不好说不,点头笑道,“也好。”
崔氏便对雨奴雪奴笑道,“你们也过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后院,在亭中铺下坐席茵褥,崔氏坐着闲聊了片刻,看了看天色,回头对雪奴笑道,“我今日也赞了你半日,你便吹一曲给库狄夫人听一听。”
雪奴低声应了个是,取下玉箫,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箫声清越,远远的传了出去,在略显空旷的后院里,格外觉得悠扬。琉璃听出正是此时极为流行的《梅花落》,而这位雪奴果然吹出了几分凌雪含霜的意境。雨奴安安静静跪坐在一旁。凉亭之外,自有花木扶疏,然而雪奴容颜如花,雨奴身姿如柳,任何花木与她们一比,都觉逊色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