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看到他比平日更亮了几分的眼睛,想到那父子三人,此时只剩下一个还能坐着,却在一首接一首的唱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人花花肠子也太多了些!难不成你平日喝酒都是这样算计人的?”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我平日怎么会与他们喝酒?再说,今日原是他们在算计我!”
看着他难得情绪如此外露的脸,琉璃心里忍不住暗笑——这家伙,到底还是喝多了!机会难得,忙追问道,“他们今日又算计你什么了?”
裴行俭伸手把琉璃拉到了怀中,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虽是做了长安令,圣上却还常宣我到内廷,又曾问我对几个年轻才子的看法,不知怎么的这话传了出去,外间有些说法而已。”
琉璃有些纳闷:裴安石又不年轻了,难道是想让裴行俭在皇帝面前给两个儿子说好话,这也不可能啊。
裴行俭看着琉璃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位族叔自打武陵令任满后,已是等了两年没得差事了,两位堂兄虽然各自有了出身,却也是没有实差的,既然有这样的风声出来,他们自是怕我日后会进吏部,以牙还牙,他们便永世莫想再进一步!”
琉璃不由眼睛一亮,裴行俭自然迟早是要进吏部的,这事做起来倒是容易!却听裴行俭接着道,“他们也太小瞧我了一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琉璃困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难道真有那一日,你不会如此?”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公报私仇,岂是我裴行俭所为?”
眼前的这张脸上的神情依然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藏着的骄傲到底从眼神里泄露出来了一些,琉璃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闷闷的道,“那你准备如何私报私仇?”
裴行俭怔了一下,伸手抚摸着琉璃的头发,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事……”又是“有些事”?琉璃抬头看他,他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从新昌坊与永宁坊只隔了一坊,马车虽然行得慢,没过多久也就到了,裴行俭神色如常的下了车,阿成却是一副毫不吃惊的样子,倒是阿霓唬了一跳,悄悄看了好几眼,摇了摇头,脸上不由露出了钦佩之色。
回到上房,琉璃先吩咐小檀赶紧拿热水毛巾过来,又让阿霓去厨下准备些醒酒汤,再做一碗细汤饼,裴行俭笑道,“醒酒汤也就罢了,汤饼倒是多做一些才好,到底也没吃什么。”
琉璃不理他,回头便跟阿霓道,“醒酒汤做浓些,汤饼不用搁油。”给一边拧细葛巾的小檀使了个眼色,小檀转身出去,守在了台阶下面。
裴行俭用热葛巾捂了捂脸,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刚放下葛巾,一杯热水又递到了他的手边。
裴行俭喝了两口热水,捧着温热的杯子,只觉得心里也是一片暖洋洋的,回头想和琉璃说两句话,却见她站在半开的窗前,神情颇有些郁然,心里不由一软,放下水杯,走过去从后面把她揽在了怀里,低声道,“今日那位大长公主跟你说什么了?可是把你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
琉璃知道他是在打岔,只能淡淡的道,“也没说什么。”
裴行俭叹了口气,“我知道今日让你担心了,其实我酒量好得很,哪里轻易能喝醉?大不了日后我装也不装了,你莫生气了好不好?”
琉璃默然半晌,才低声道,“我怎会生你的气?只是一想到你的酒量是怎样练出来的,我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我也知道世道如此,和族亲总不能撕破了脸,可我不明白你为何就从不曾想过教训他们一次,也许这跟你说的有些事有关,你也说过日后会告诉我,可这日后到底又是哪日之后?”
裴行俭沉默不语,琉璃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正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却听他低声道,“我母亲曾跟我说过,当年我父亲联系高祖皇帝和旧部、谋诛王世充,说是准备重新尊当时被废的炀帝之子杨侗为帝,但实际上、实际上他想的……”
裴行俭的语气里有一种少有的艰涩,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但琉璃已经霍然明白过来——实际上,他父亲裴仁基想的是自立为王!在那种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时代,裴仁基有裴氏家族数代经营留下的深厚根基与敌国财富,有裴行俨这种万人莫敌的猛将儿子,李渊、王世充能做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做?
乱世之中,谁又比谁高尚一些?不过是成王败寇四个字而已。
只是在裴行俭看来,大概这是为人臣子者不该有的野心吧,结果却断送了洛阳裴无数族人的性命,至于大唐对父兄的追封,皇帝发还的财产,也因此成了他身上沉重的包袱。难怪以他的心智手段,会对族人一忍再忍,难怪他会对那笔财产那样反感,说到底,也不过是他心里本来就有太多的罪恶感,因为他是裴仁基的儿子,因为他得到了不该有的东西……
琉璃转身紧紧的搂住了他,“我明白了。”
裴行俭轻轻的呼出了口气,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十几年前他年轻气盛,听见中眷裴族人对母亲不恭,一定要以牙还牙,母亲却流着泪告诉了他这件事情,好像自从那天起,他就没有再真正轻松过——原来他不是功臣遗孤,只不过是乱臣之后,原来他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血脉门庭,只有根本不该得的财产,以及天生就必须背负的罪孽!
直到师母转述了琉璃关于他不欠那两家什么的话,他才突然发现,事情原来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来想,只是,她居然也像当年的自己,一定要以直报怨,因此他也只有像当年母亲,把这件他以为会永远埋在心底的事情,告诉她……而她,果然是世上最与众不同的女子,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竟然是抱紧自己!
心底有不可抑制的柔情涌动,裴行俭低头吻了吻琉璃的额头,“那些事情忘记也罢,你不用为这些操心,我也再不会糟践自己。”他的小妻子,怎么能为这些算不清的陈年旧账劳心费神?他只想让她过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
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不能真正放下心里的那点负担吧?因此才会选择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都忘记。她是做不到的,却也无法说服他同样如此。她总不能跟他说,想当皇帝有神马错?忠不忠的都是浮云……
想了半晌,她还是抬头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我不提了。可是,以后他们如何待你我,我便会如何还回去,你不能再拦着我!”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琉璃见他还想说什么,念头一转,忙道,“你再过两日就要回衙门了,不如明日你陪我归宁?”
裴行俭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明日就是成亲后第六日,的确也到了归宁的日子,说起来,除了库狄延忠,他还不曾见过琉璃家其他人。虽然一个想把她送到教坊去的家,有和没有也没有什么区别,但礼数须得守着,就如他今日须到曾经住过的两位族中长辈家拜见。
窗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即便响起了小檀的笑声,“醒酒汤怎么用了这么久?”阿霓似乎叹了口气,“这不还要做做汤饼么?”
琉璃微笑着松开了手,走到外屋的食案边,见阿霓和小檀已走了进来,便挽起袖子动手安置碗筷,却见厨娘用一个白瓷碗装了颜色微红的醒酒汤,一个青瓷碗则盛了雪白细汤饼。
裴行俭坐了下来,笑道,“这颜色配得倒也爽目。”
琉璃把筷子递到了他手上,“你还不赶紧吃?”
裴行俭笑吟吟的接过竹著,手却突然一颤,笑容微凝,过了足足一息的时间,才垂下眼睛,默然吃了起来。
琉璃心中大奇,往案上扫了一眼,并没有见到任何古怪的东西,正在纳闷,再一低头,突然看见了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那个镯子,念头一转,顿时有几分明白过来,转身快步走到里屋,取下镯子扔到了衣箱底下的一个匣子里,却忍不住呆了半响,心里有些不解的疑惑,有些上当的恼怒,还有一种酸酸痛痛的情绪在往外滋长。
好容易压住那些杂念,琉璃慢慢走回次间,却愕然发现,裴行俭早已离开。


第107章 归宁之日 前事如梦
早起时还有的些许阳光,此刻已被乌云遮了个严实,不时从车帘间刮进的风中竟似有些许凉意。琉璃坐在车里,神色沉静,右手却无意识的转着左腕上的一只缠枝纹鎏金银镯。小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琉璃的脸色,才开口道,“大娘,待会儿若是无事,婢子想去看看七娘。”
琉璃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猛然抬起头来,“七娘么?我竟是忘了,原该找两样礼出来让你带过去才是,她过几个月也要嫁了。”脸上不由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小檀忙笑道,“那就等娘子找了礼出来婢子再去,也省得跑两趟了。”心头却颇有些纳闷,大娘自打昨天午后开始,说话便似乎容易走神,难道是因为昨日那会儿阿郎跟娘子说了些什么?或是去裴氏两家拜亲时不顺?待会儿回去后,若是阿霓也从武府回来了,定要好好问问她,昨日是她跟着大娘的!
车子微微一震,小檀往外看了一眼,忙出去打起了帘子。琉璃从车上下来时,裴行俭也下马到了门口,自然而然的伸手接了她一把,只觉得她的手比平日似乎要凉上几分,看了看阴霾的天色,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加件衣裳?”
琉璃微笑着摇了摇头,“都快五月了,凉也有限,哪里就那般娇贵了?”
裴行俭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道,“你身子弱,莫逞能。”
琉璃淡淡的一笑,“我身子便不曾弱过。”这五年来,她除了刚来时的那场大病,之后连感冒都很少得,想来身为野草,自然会有一副顽强的体质。
裴行俭还想说点什么,普伯已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大娘和九郎来得真早!”
琉璃笑着点了点头,“普伯。”
刚刚走到院子,阿叶听到动静,也不用人吩咐,便走到门口殷勤的打起了帘子。上房里,库狄延忠忙坐了下来,又整了整衣襟。一旁的曹氏心里冷哼了一声,眼睛往门口一扫,就见琉璃与一个挺拔清俊的男子并肩走了进来,心里又是一刺:这天煞孤星还真如那些人说的一般,生的竟是一副好模样!
琉璃和裴行俭走到屋中,按规矩跪倒行了大礼,库狄延忠满脸都是笑,“好,好,快些起来!”待两人坐下,又一叠声让人赶紧把新制的酪浆端上来。
库狄延忠原本不善言辞,曹氏看着琉璃被绯色泥银衫子称得唇红齿白的脸,心里膈应,更是一言不发,场面顿时就冷清了下来,倒是裴行俭喝了一口酪浆,清清淡淡的笑道,“听闻丈人极爱虞学士的字,不知丈人喜欢的是行书还是楷书?”
库狄延忠平日的确爱写几笔,对此时最受推崇的虞世南自然不会陌生,笑道,“自然是楷书,学士的楷书秀润劲朗,当真是千金难易……”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起了书法,屋里的气氛慢慢热络起来,库狄延忠说得高兴,转身把家中珍藏了多年的几幅前人墨书也找了出来,品鉴了一番才罢。琉璃心里有事,见库狄延忠返身去收字画,便笑道,“阿爷若是无事,女儿想带守约到院子里转转。”
库狄延忠心情正佳,挥手便说了个“好”字。
库狄家的院子长宽都不过数丈,琉璃带着裴行俭随意转了一圈,回头轻声问,“你想不想看看我原先住过的屋子?”裴行俭立刻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琉璃微微一笑,一直走到了西厢最边角那间小屋子的门口,屋子并没上锁,挑帘推门而入,一股灰尘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屋中光线昏暗,琉璃站了一会儿,才能看清里面的陈设,她用过的旧榻等物还在,只是又塞进了好些杂物,本来就狭小阴暗的房间更显得脏乱了几分。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在这里度过的日夜不由再一次浮现在心头。
裴行俭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间屋子,怎么也不敢相信,琉璃作为家中的嫡长女,她的闺房竟是这样一间比柴房也好不了多少的屋子!看见琉璃站在屋子中间,那身影竟比平日多了好几分落寞,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琉璃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回头对裴行俭笑了笑,指着那张旧得已经辩不出本来颜色的榻道,“守约,记得我跟你说过,五年前我曾得过一场大病,把前事都忘了。因此我记得的最早的事,便是睁开眼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这张榻上,口中渴得要命,却没力气爬起来,我等了许久都不曾有人来看我。后来终于有人进来给了我一碗药,那药极苦,可我实在渴得受不了,一口气便全喝了,结果喝得太急,又全吐了出来。”
“那时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也听不懂别人的话,只能比划着要喝水,好几个人进来看着我,却自顾自的说来说去,没人理我,又过了半日,才终于有人拿了一碗冷水进来,我用尽力气才能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了那碗水,我这辈子,再也不曾喝过那般甘甜的水。”
“我记得最早有时也会有人进来,似乎是特意来看我,可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经常吓得哭,我一哭他们便走了,后来再没有人进来和我说话,只是有时有人会给我一碗药,有时有人会给我一碗粥,可我居然慢慢的也能下地走动了。”
“身子好了之后,我便总觉得吃不饱,饭菜总是冷的剩的,而且一餐有一餐无,那个曾给我水喝的妇人偶然会偷偷给我一个半个胡饼,可惜没多久就再也没见过她。他们不让我出去,我只能一日一日在这屋里呆着,听他们在外面说话。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偶然会出现一次,叹一口气就走掉的人,原来是我的父亲,那个经常进来笑着用手指戳我、打翻我食案的人,原来是我的妹子,那个不许下人进这屋子、只许他们给我残羹剩饭的人,原来是我的庶母。有一年的时间,我经常在想,自己大概迟早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身上突然一暖,琉璃被一双臂膀紧紧的搂在了怀里,裴行俭的心跳声又急又响,好半晌,头顶上才传来他微微发紧的声音,“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琉璃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没什么,都过去了,现在回到这屋子,觉得那些事就如做梦一般,虽然有些可怕,到底还是醒过来了。”
裴行俭只觉得胸口激荡,他知道她的家人待她不好,知道他们只是把她当成摇钱树,却怎么想不到,她竟然被这样虐待欺凌过,想不到她曾这样孤苦无依、忍饥挨饿过,曾几乎真的就死在了这样肮脏黑暗的小屋子里……他们真该死!
一言不发的紧拥着琉璃,他的脸上慢慢的没有了表情。
只是到了午间一起用饭的时候,裴行俭的笑容却比平日更和煦了一些,话虽不多,谈笑间却是满座春风,连曹氏看着都忍不住暗暗叹气: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便宜了琉璃那贱人?看着琉璃的眼光,不由更是愤恨了几分,转头却看见裴行俭笑微微的看了自己一眼。
珊瑚本来冷着一张脸,轻蔑的瞥了琉璃一眼便低头用饭,没多久也绷不住了,不时偷偷打量裴行俭一眼:裴家的男子是不是都这般出色又和气?
待到吃过饭,裴行俭便对库狄延忠笑道,“听闻再过得两个月,便是兵部考评之期,不知丈人可有打算?”
库狄延忠也听说过此事,忙问,“正是有这传言,守约你可知具体如何?”
裴行俭笑着看了曹氏一眼,库狄延忠会意,回头对曹氏道,“珊瑚也快出门了,你这做母亲再去看看东西是否齐备,莫让人看了笑话去。”
曹氏和珊瑚都是一愣,有些不大情愿的站起走了出去,裴行俭这才微笑道,“小婿也曾跟兵部原先的同僚打听过,丈人做事是极稳重妥当的,只是与同僚交往实在少了些,倒是常有人说丈人性子有些孤僻。”
库狄延忠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这性子是不大会与人应酬的,只知听人吩咐,低头做事,同僚们一起喝酒时我也曾去过,却无话可说,尴尬得紧,这才不好再去了,如此竟然也是不成么?”
裴行俭摇头叹了一声,“丈人有所不知,这为官原不比其他,做人比做事还要紧些!丈人若想再走一步,只怕还是要有些同僚的助力才好,不然人人都说丈人不好,长官便是有心想提拔丈人,总不好违了众意。”
库狄延忠此时做官的一颗心正是火热,如何不想再往上去?听了这话,一颗心顿时有些发凉,“这却如何是好?要不从明日起,我便多请同僚们出去两回?只是我这嘴着实有些笨,只怕没让大伙儿高兴,反而更添了尴尬。”
裴行俭微笑道,“其实也未必要丈人出面,丈人在兵部多时,想也认得那苏主簿,正是苏将军的远房侄儿,他便是极不爱说话的性子,但兵部谁不与他交好?”
库狄延忠想了一想,果然是有这样一号人物,忙点头,“这又是为何?”
裴行俭笑道,“丈人自也知晓,同一司中,不但同僚常聚,夫人们也是常来常往的。那苏主簿便有一位极能干的夫人,时常招待各位同僚,与同僚夫人们又关系处得极好,因此上,苏主簿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无人说他半个不字,反而只道他是诚恳踏实。说来这女眷间打交道,原是比男子更是易得亲热。”
库狄延忠不由默然,他自然知道,同僚的夫人间原是有交情的,平日谁家娶了亲,谁家孙子满月,都是各位夫人出面应酬,而他却只能找各种借口推脱掉,因为去那种场合,他不但无人能带去,便是有人问起,都不好回……
裴行俭轻描淡写的接着道,“按说此事不该小婿过问,只是丈人若想坐稳了这位置,乃至有所进益,只怕还是要思虑一番府上的中馈之事才好,不然,妾室当家,终究是不大妥当,更莫说是以妾为妻,此事一旦被人得知又说将出去,便是恩师在长安,只怕也保不了丈人。”


第108章 温柔陷阱 将心比心
库狄延忠的脸色顿时变了,转念间正色道,“守约你且放宽心,我以前是不大通这些事务,既然如此,日后自然绝不会让人挑出这样的错来!”
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咚的撞在了窗棂上,裴行俭却恍若不觉的含笑点头,“丈人能如此,小婿也就放心了。这夫人的助力于为官有何好处,也不必小婿多言。”随口便说了几个兵部里某人原不过是白丁,某人连字都识不得几个,不过是因为岳家的根基,便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这些人库狄延忠不是认识,便是听说过,都是他眼里的正经官员,与自己天上地下般的人物,原来却不过如此!忍不住叹道,“人的运道果真是难说得紧。”
裴行俭笑道,“丈人只不过是太过忠厚罢了,您春秋正盛,风姿出众,难道不比他们强,续个官家女子又算得什么难事?只是……”
库狄延忠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裴行俭,裴行俭笑微微的看着他,“也得丈人真有此意才好。”
库狄延忠顿时有些扭捏起来,看了看琉璃,“我都这把年纪了,职位又微,儿女几个,怎敢痴心妄想?”
裴行俭摇头叹道,“丈人何必过谦?别的小婿倒也不敢说,丈人若想续弦一个六七品官员家年貌相当的女儿,当真不难。”
库狄延忠的一颗心早已热络起来,只是当着琉璃,实在不好开口,裴行俭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此事原本便要从长计议,丈人得了主意再说也不迟。今日时辰已是不早,说来小婿在弘文馆时,也曾得过两张虞学士的墨宝,回家便好好找找,若是找到了,过几日再给丈人送来。”
库狄延忠眼睛发亮,满面笑容,“你公事繁忙,哪敢如此烦扰!”
裴行俭微笑着站起身来,“只要您欢喜,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的!琉璃心里默了一默,站起来跟着裴行俭告辞出去。
两人刚刚走到院子里,西厢的一间房门“咣”的大开,珊瑚急赤白脸的冲了出来,指着裴行俭就要说话,突然对上他淡漠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心里一抖,转头对琉璃道,“都是你!好一副蛇蝎心肠,竟挑唆着阿爷做这种事情!”
琉璃抬头刚想说话,裴行俭已轻轻把她拉到了身后,看着珊瑚,笑得比春风还要柔和几分,“姨妹此言何意?”
珊瑚怔了怔,看见他一脸微笑,仿佛刚才那漠然到令人胆寒的眼神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胆子顿时就大了,“我家的事情,要你来管?我阿爷好好的要娶什么继室?你若想用这种法子来替她报仇,我告诉你,你打错了主意!也不看看我和阿娘会不会答应!”
裴行俭惊讶的挑起了眉头,“此话更难解了,我为何要替琉璃报仇,你们难不成还有仇?”
珊瑚冷笑道,“你装什么糊涂,我母亲不过是她病傻了的时候关了她一年,省的她出来丢人,又不曾打骂了赶将出去,她便记恨到如今……”
库狄延忠听见外面吵嚷,忙赶了出来,正听见这话,忙怒喝了一声,“你胡说什么,还不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