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永远记得那个清晨的每一个瞬间,记得她因愤怒而亮若星空的眼、酡红的颊…那一刻,整个世界在他眼底失去了颜色,他只看得见那个女孩,如此生动、如此美丽,让他心慌心悸,悒郁狂躁,直到梁竟提出,让他纳她入府,他才稍觉心安。到此时方明了,原来他的一连串迫害
,都是因为那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要不然,以他的身份,怎么会无聊到跟一个女孩为敌,不死不休地纠缠?
情一旦生根,就会发芽抽枝,在不知不觉间,长成盘踞心头的大树,待你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如果没有容悦,他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成亲的念头吧?
楚溟国的皇子,一般十三、四岁开始议亲,十五、六岁分府成婚。所以从他十三岁起,母妃就开始物色,他的支持者和部下们也不断地推荐各式美女,甚至制造机会让他相看,他烦不胜烦,后来干脆躲到外面去——远离云都,四海游历,固然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势力,逃婚的确是理由之一。
如此几年下来,他年岁渐长,后面几个皇弟陆续娶亲,关于他的谣言多了起来。说他分桃断袖,说他身患隐疾、不能人道,等等等等,他都无所谓,也懒得解释,甚至觉得,让别人这样误解也不错,至少能得些清净。
他知道流言都是哪些人放出去的,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家眷和子嗣,对一个有资格竞争储位的皇子来说,是能起到加分作用的,可他实在没办法勉强自己,光想象那场景就觉得难以忍受。他也怀疑过自己的倾向,因为自成年以来,他确实只喜欢跟男人打交道,就连去青楼,都只是远远地坐着听歌赏舞,不愿让女人近身服侍,他闻
不得那股浓腻的脂粉味,那会让他失去胃口。
曾经有位名满云都的花魁,借敬酒之机靠过来,在他衣服上蹭了一小块脂粉印子,被他一把提着衣领狠狠地甩开,磕到案角,当场血流如注,差点死掉。此事彻底坐实了他的厌女之名,吓坏了一干原本有意把女儿许给他的权贵,再想攀龙附凤,也得先有命在吧。
亏了这个流血事件,才让他把婚事一拖几年,眼看二十岁生日都过了,母妃数次规劝不成,只得依允父皇强行指婚。
父皇也怕出人命,所以给他找了个身怀武功的女子为正妃。至于姜颀,她敢嫁,不过是仗着姑表兄妹的情份,不怕他会怎样。
只有容悦是他自己求来的,他唯一真正想娶的人,他甚至为了她跟父皇做交易,换来一个平妻之位,可叹的是,他做到这个地步,她仍然逃婚了不怕他伤心难过,不担心他下不来台,不管那场名为“婚礼”的闹剧如何收场,自顾自拂袖而去,她对他,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啊,甚至,心里是厌恨着的吧?
一直以来,他洁身自好,从不是登徒子,可为了容悦,他却化身登徒子,日日涎着脸跟她耳鬓厮磨,不遗余力地动手动脚。这固然是因为他想亲近她,想两个人早点成为真正的夫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深知容悦对他的成见有多深,如果他不
努力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任由她躲避下去,新婚之夜只怕难以圆满。那时他还没想到,他们根本不会有新婚之夜,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她再次弃他而去,丢给他一个宾客满堂唯独没有新娘的婚礼。
想着这些,穆远心里竟然有种天地空茫、无所适从的感觉。他再有本事、再有能耐,文能治国、武能兴邦又如何?让天下人拜倒在他脚下又如何?唯一心爱的女人避他如蛇蝎,他拥有的再多,在这样的夜里,也只能孤枕独眠,任由寂寞啃啮。
越想越烦躁,穆远猛地掀开被子,提剑冲进竹林,腾挪纵跳间,剑影凌乱,竹叶飞舞,从子夜至凌晨,剑影不息,竹叶不止,场中那人,仿佛不知疲累…
负责值夜的守卫不敢相扰,又怕王爷走火入魔,急得找梁竟拿主意,梁竟匆匆披着衣服跟来,站在林外思忖了片刻,出声喊道:“王爷,平城那边有消息来了”
竹叶风闻声止息,白衣剑客提剑而出,接替云肆职位的新任护卫长云贰只觉头皮发麻,把王爷哄过来容易,可问题是,他们从哪里变出平城的消息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追寻
在云贰惊慌的视线中,梁竟表情镇定地打了个手势,让捧着水盆、巾帕的侍女上前,侍女们战战兢兢地跪下,穆远一声不吭地拿起巾帕拭擦,然后朝东厢的小偏厅走去。
梁竟跟着走了两步,回头见云贰还呆呆地立在原地,低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顺便传早膳。”
待穆远在主位坐定,梁竟躬身长揖:“怕王爷走火入魔,微臣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王爷见谅。”
穆远满含期待的眼神如星光寂灭,半晌才叹口气道:“我知道师爷也是一片好意。”
梁竟打量着他的脸色:“您要不要歇一会儿?昨夜练了一个通宵,到底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铜铸铁打。”
“无妨”,穆远摆摆手,声音粗哑干涩:“你先去梳洗,早饭过后陪我进宫一趟。”
梁竟笑道:“既然来了,索性就叨扰王爷一顿早饭,微臣一把年纪了,随便洗洗就成,又不用梳妆打扮。”
梁竟是穆远十五岁那年在外游历时闻名访回的首席幕僚,几年相伴下来,两人亦师亦友,所有的近臣中,也只有梁竟敢在穆远面前这样不拘小节。穆远为人一向高深莫测,就连长孙葵都不敢稍有懈怠,被人奉承一句“少年老成”,不过是因心怀畏惧而谨小慎微罢了。
早餐桌上,梁竟见穆远只用了一小碗紫米粥,忍不住相劝:“王爷再进些吧,要是把身体拖垮了,可就没办法找人了。”
穆远瞅了他一眼,缓缓开口:“果然还是师爷最懂本王的心。”
梁竟面带几分无奈:“若不让王爷走这一趟,王爷始终是不放心,不如索性让您如了愿,以后才能毫无挂牵地行事。”
穆远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师爷计将安出?”
梁竟捻了捻胡子:“前几天朝中不是有奏报,说东海那边的无名岛上,常有兵勇出没?王爷若以巡查海防的名义出京,皇上多半会照准,这些年,他老人家对东海大营从没真正放心过。”
穆远沉吟起来:“若我没娶庾氏,这事很好说,可如今,太子已伤愈上朝,如果他以这个理由阻止,恐怕连父皇都会有所顾忌。”
梁竟沉默了,半晌无语。
皇上的疑心病比谁都重,防儿子跟防贼一样,穆远身为庾家女婿,放他去庾家统领的地方巡查海防,万一他跟庾家沆瀣一气,甚至将庾家收为己用,作为他将来篡位的根基,那皇上岂不是放虎入丛林?
穆远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点,谁都知道我前不久刚完婚,新妃备受宠爱,却身娇体弱,连进宫请安都不能,我却在这个时候自请出京,一走数月,也不合人之常情。”
梁竟这才听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您打算微服出京?”
穆远哼了一声:“你直说我想偷跑就行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们哪一回出京是向父皇请了旨的?”
梁竟摇着头说:“那不同的,以前您可没在朝中任职。”
穆远为之一哂:“现在我也没有啊。”
梁竟接过丫头手里的养身茶:“皇上不是让您去理藩院就职吗?”
穆远不以为然地说:“只是一句话,还没正式下旨呢。”
梁竟提醒他:“那旨意只怕今日就会下来。”
穆远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这样,今日只去畹华宫看看母妃就回来,不去清泰殿了。”
他婚后第一次进宫,母妃就朝他发了一顿脾气,说他太宠新妇,称病不进宫朝拜就罢了,还让夫婿日夜陪护,害得她连儿子的面都见不着了,他哄了半天才哄好。待去
清泰殿见父皇,倒是没像平时那样吹胡子瞪眼,而是很正经地跟他说,既然成了家,就该定下心来,不能再满世界游荡,让他满月后先去理藩院,学着做些于民有利的实事。回头陪母妃用膳时说起这个,把母妃高兴的,抹着眼泪说,父皇总算想起来给这个儿子找些事做了,就像他原本是个浪荡子,现在好容易改邪归正一样。
梁竟却向他建议:“您还是去清泰殿看看皇上吧,最好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明白,您不愿意卷入朝廷的派系之争,所以抽身远离,其实心里是舍不得他的。”
穆远笑了笑没说话,算是同意了。他们父子俩每次见面,场面都很激烈,摔桌打椅是常事,比民间更民间,父皇喜欢这种调调,他就奉陪,他自己是九分做戏一分真,不知父皇有几分真?
世人都道他是楚溟国皇室中最桀骜不驯的子弟,却偏偏最得父皇宠爱,即使一见面就吵架,那也是表达亲昵的方式不是?
两人商议定,便分头去安排。
姜颀直到穆远离京前夕才从庾嫣口中问出了消息,当下红了眼眶,不敢找穆远闹,跑到仍滞留云都的大姐那儿哭诉,姜颐气得戳着她的额头说:“哭有什么用?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他评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你,他有当你是他的妻子吗?”
靳涵刚好在座,闻言拉住她的手臂道:“夫妻之间闹闹别扭,娘家人最好不要掺合,这样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姐姐你别着急,先让王妃坐下来喝口茶,顺顺气。”一面说,一面朝贴身丫环小娥使了个眼色。
小娥悄悄从侧门退了出去,屋里靳涵仍拉着姜颐不放,劝说得越发起劲了:“瞧姐姐这样子,比王妃还激动,你这一去,他们原本没什么事都要吵出事来了,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姜颐几番挣脱不开,又不好翻脸,真是烦透了。其实她哪有生什么气,她巴不得穆远一辈子不临幸姜颀才好,要是那两人鱼水和谐,叫她情何以堪?从小住在宫里,被
当作皇子妃培养的是她,最后嫁给穆远的却是什么都不如她的姜颀,每想到这一点,她就堵得慌,恨不得把自己憋死才好。
只怪她自己犯傻,被穆远几句狠话吓到,再加上从小戴着美才女的光环,未免心高气傲,一气之下,竟赌气嫁给了夏御,让姜颀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相信,若嫁给穆远的是她,绝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只要穆远肯接受她为妃,让她住进他的王府,她就有办法得到穆远的宠爱。她从小就看见母亲往父亲喝的茶水里下药,要不然,母亲怎么能生下那么多孩子?父亲可是有几十房妻妾,母亲又不是最美的。
竖起耳朵的靳涵听见院门外的请安声,劝说的语气愈发温柔诚恳:“妹妹知道姐姐从小在宫里长大,跟雍王爷是青梅竹马,姐姐说的话他一定会听,可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您要是就这样冲到王府,横眉竖眼地质问,岂不是火上浇油?”
夏御本在书房里鉴赏一幅新得的画,小娥慌里慌张跑去禀告,说姜侧妃在雍王爷那儿受了气,到府里找大奶奶哭诉,大奶奶要冲去王府理论,二奶奶怕事情闹大,请他过去调停。
夏御走到阶下,正好听见“青梅竹马”几个字,不由得停住脚步。这个词是他心里的隐痛,难道竟也是姜颐心里的隐痛?这女人对他一向不冷不热,他虽然不爱她,可也容不得她恋着别的男人,更该死的是,那男人还娶了本该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他的“青梅竹马”。
姜颐是何等聪明的人,一见小娥请来夏御,就明白靳涵在玩了什么鬼,不就是争宠嘛,让夏御以为她不忠夫主,心有别注,那又如何?靳涵喜欢夏御,只管天天拉去她房里好了,最好时时刻刻做一堆,永远都不要来打扰她!
朝靳涵那张故作贤良的嘴脸投去不屑的一笑后,姜颐冷冷地对夏御说:“二奶奶正等着夫君商量迎娶三奶奶的事呢,你们先合计着,我送妹妹回去了就来。”经过夏御身边时,突然附耳过去道:“有件机密事,是关于怡妃的,夫君要不要听?若要,请借一步说话。”
靳涵心里正得意着呢,忽见夏御脸色大变,二话没说就随姜颐走进里间,然后关起房门说悄悄话,老半天没见出来,气得都快把手里的绫帕扯烂了。
姜颐只是把雍郡王府婚礼的真相告诉了夏御。夏御是男客,在外间入席,自然不知内里的情形,其实一般的女宾,就连姜贵妃都被蒙在鼓里,但这件事怎么也瞒不住身为王府侧妃的姜颀。怕她知道后乱嚷嚷,庾嫣索性直言相告,并一再告诫,不得泄露给外面的任何人知晓,姜颀惧怕穆远,一直闭紧嘴巴不敢多言,这回实在是气不过了,才说给姜颐听。
姜颐还告诉夏御,容悦根本不愿嫁给穆远,所以不惜设计自己落水,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逃离。她这一出去,多半会改名换姓,以另一种面貌活在世上,而穆远的王府里,也已经娶进了另一位“怡妃”,就是长孙葵的姐姐长孙兰,此女容貌不比容悦差,亦是出身名门,自成婚后深得穆远宠爱。
言下之意,她已经完全取代了容悦的地位,容悦又成了自由身。
第一百二十九章公子多情
姜氏姐妹离开后,夏御也走了,独留靳涵一人站在厅中,手上无意识地撕扯着绫帕,用力之巨,连青筋都爆出来,看得小娥心惊,同时也大惑不解:今天这场戏,明明是她家姑娘抓住时机,成功地离间了大少爷和大奶奶,可为什么,大奶奶把大少爷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情势就急转直下,大少爷不但正眼都没瞧她家姑娘一眼,还走得那般匆忙?
夏御确实走得很匆忙,一面走一面吩咐套车,管家告诉他,马车已经让大奶奶叫走了,夏御当场光火:“难道我家穷得只剩一辆车了?”
管家躬身回道:“大奶奶自己的七宝车转毂坏了,她坐的是您的华盖车。”
夏御挥挥手:“管他什么车,先赶一辆过来,能出门就行。”
他这位正室与他不相得,却和他的父母趣味相投,都爱打肿脸充胖子,家里哪怕日日闹饥荒,出门的行头务求奢华,所以她的嫁妆里,最值钱的家什不是千工拔步床,而是一辆七宝璎珞车,内饰七宝,外绘金鸾,比他的朱轮华盖车贵重多了,平日她是绝瞧不上眼的,今天自己的车坏了,才寻摸上他的。
管家看主子脸色不善,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要上哪儿呀?”
夏御攒眉催促:“啰嗦,让你套车就套车。”
管家不敢再多问,赶紧安排人手陪少爷出门,临走时特意跟小厮兴儿交代,让他用心侍候着,兴儿也摸头不着脑,懵懵懂懂地随少爷出门,赶车的护院看着门前的两条大路问他往哪边走,兴儿硬着头皮敲车门,只听他家少爷在里面不耐烦地答:“西门!”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的车已经到了西门外的十里长亭,兴儿再次回头:“少爷,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天色不早了,我们连行李都没带,要是在外面过夜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总算传来压抑的声嗓:“回去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御闭上双眼,握紧拳头捶向车壁,兴儿听见咚的一声,心里惊疑不已,他家少爷乃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平时最在乎自己的形象,走到哪里都一派斯文,几曾这般粗鲁过?
马车于黄昏时分驶回了夏家在云都的宅邸,靳涵听到消息赶过来问候,被兴儿挡在书房外。
目送二奶奶不情不愿地走远,兴儿回到屋里,一面往茶杯里添开水一面试着劝解:“您今儿到底怎么啦?再如何也要吃饭啊,要是把您给饿瘦了,回去太太会揭了奴才的皮。”
夏御只是不吭声,端起茶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表情阴郁中又带着几分焦躁。
夏御被小娥请走时,兴儿手头忙着别的事,并没有跟随,这会儿见问不出什么来,抓破了脑袋想,才算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雍郡王府的容侧妃,也就是昔日的容三姑娘。
记得小娥来时,好像说,大奶奶在接待雍郡王府的姜侧妃,姜侧妃每次来,无非是哭诉雍王爷不爱她,只宠着那个狐媚子,偏偏那狐媚子与他家少爷渊源颇深,对这二人的始末,从小跟在少爷身边的兴儿可是一清二楚,他对容悦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正宗表小姐容恬。
要说起来,他家少爷对这位容三姑娘,确实有些亏欠,那时候两人多要好啊,世子夫妇也特别喜欢他家少爷,少爷明明是夏夫人的亲侄子,每次去容府做客,却在容家二房那边盘桓,跟容悦形影不离,跟亲表妹容恬倒不怎么合得来。
那时候,容徽还是庶子,容征才是容府的少主,容徽一房的人都上赶着巴结他们,容徽也好,夏夫人也好,包括夏家的长辈,都乐得见到少爷得到容征的赏识。容征膝下无子,少爷若能娶到他唯一的嫡女,等于掘到了一座金矿,说不定,连整个景国将来都是少爷的!
夏家长辈的心里,恐怕早就把容三姑娘当作媳妇人选了吧,亲戚们坐在一起,没少开过这两人的玩笑,少爷听在耳里,也没见他反驳过啊,分明是默认了的,可等容征一死,夏家的主子们,还有容徽一房的人,立刻都变了脸。
别人变脸也罢了,连少爷自己都瞧不起容三姑娘,就真的有些不应该,竟然还想收她为媵妾,也不想想,一个好端端的嫡女,凭什么给你做妾?
看人家雍王爷,连侧妃都怕委屈了她,给她讨了个封号,差不多跟正妃平起平坐了,夏家的主子们以后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地见礼呢。
少爷起初见容三姑娘死了爹,丢了世子独女的身份,觉得她配不上自己了,改聘容二姑娘,聘了又后悔,唉,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吃?容三姑娘如今成了王妃,少爷还只是放不下,在云都一住数月不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倒叫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为难,想催少爷早点返家,又不敢实话实说,怕戳了少爷的心窝子。
兴儿腹诽半天,见夏御神情恍惚,卯起胆子上前问:“少爷,是不是容三姑娘出事了?”
夏御猛地抬起头,眼里红丝隐现:“你听到什么了?”
兴儿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见少爷这样子,乱猜的。”
夏御满腔心事无人可诉,便对着心腹小厮长吁短叹起来,兴儿才明了下午那会儿少爷究竟意欲何为,不禁瞪大眼:“原来您打算出去寻人,您知道她逃去哪里了?”
“不知道。”
“那您往哪儿找呢?”
还是摇头。
“您让马车从西门走,是不是打算去碧水城?三姑娘肯定不会回容府的。”
“我知道她不会,可她母亲好像还是瑞地…”
“三姑娘也不会去的,她既然要逃,就会逃到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瑞地的庄园早就暴露了,容侯爷知道,您知道,雍王爷也肯定知道。”
“是的,所以…”他虽然一时冲动去了西门,却在城外十里处就命驾回返了。
主仆俩聊着聊着,不觉夜幕已深,到后来,兴儿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夏御才打住,忍笑道:“快传晚膳吧,你也不用另备,陪我吃点就完了。”
兴儿眨巴着眼睛:“什么晚膳,分明是宵夜。”
靳涵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听见夏御传饭,亲手端了一碗汤过来,笑眯眯地说:“大少爷再不用饭,妾身就要传大夫进府了。”
靳涵在场,兴儿哪敢跟少爷同食,忙退了出去,靳涵自动接替了兴儿的工作,帮夏御挽起衣袖,又在膝上放了一块大帕子,然后站在一旁殷勤布菜,弄得夏御味同嚼蜡。这事若由一个娇滴滴的爱妾来做,他会觉得受用,可靳涵是他的平妻,身份摆在那儿,靳涵的长相,又是中规中矩型的,当家理事可以,斟酒捧砚、红袖添香,只会让他尴尬,偏又不好直说。
很沉闷地吃过一顿饭,靳涵又抢过丫头的活计,服侍他洗手、漱口,最后送上一盅养身茶,才让他在主位安坐,自己退回一侧的玫瑰椅上。
盯着夏御喝完养身茶,搁下绿玉盅,靳涵招手让小娥送上一个纸卷,嘴里说:“这是妾身前几日拟定的催妆礼单,给大奶奶过目了,她什么也没说,您看,可还需要再添些什么?”
她是有意给姜颐上眼药的,身为正房大奶奶,什么都不管,自己拟好了单子请她过目,竟然爱看不看,在其位不谋其政,说得难听点,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有她不如没有。
可惜夏御比姜颐更缺乏耐心,接都懒得接,语气冷淡地说:“先搁着吧,这事儿不急。”
“不急?”靳涵懵了,“您不是说,既然姑奶奶一家都在云都,不如就近择个日子在云都迎娶吗?”
“那是被他家逼的,后来我想清楚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起码也得等回申城后禀明祖父和父亲再做打算。”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他见容悦要嫁穆远,心里又嫉又痛,恰好容恬逼婚,他就把心一横,你既变心另嫁,我就当着你的面娶你姐姐!他就不信,容悦真的毫无感觉,十几年的情分岂能作假?
可如今,容悦逃婚而去,她逃婚了,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