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问她:要是那人有老婆呢,又或者,他根本不喜欢我呢?也用强掳来?就像当年父皇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掳来一样。
这伙皇家土匪!
而我的娘亲骨子里跟先皇其实是同一种人,所以她能以再嫁之身得到先皇的眷宠,以至于干掉了当时的皇后。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绝非逞口舌之快,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只要是我看上的,不管那男人怎么想,她都会把他变成我的驸马。
不得不再感叹一句:我那彪悍的娘啊。
相比较起来,这个弟弟就太孱弱了,在母后面前,他好像只有唯唯诺诺巴结讨好的份。
难怪母后会陪着皇上一起上朝的,就他这样子,也的确镇不住那些文臣武将。
“好啦,就依你,这事儿以后再议。今天母后先带你去看看你的寝宫,那边应该都布置好了。不过,母后希望你过段时间再搬过去,多陪母后住几天,我们娘儿俩还有好多话没说呢。”太后放下茶碗,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我趁机撒娇:“那就别看了,儿臣只想一辈子赖在母后的寝宫里陪着母后。”
“傻瓜”,太后爱怜地搂住我的肩:“住在宫里也一样是陪着母后了。放心,你的寝宫离母后的寝宫并不远,你随时可以过来的。”
从春熙宫后门出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处殿宇。待走近,匾额上几个金灿灿的字晃花了我的眼睛,我以手搭檐,微眯着眼,不无惶恐地说:“母后,儿臣住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为什么不合适?”这回是皇上问我。
我指着匾额说:“这座宫殿叫瑶光殿,多显耀的名字!必须是很尊贵的人才镇得住。”
这不是我妄自菲薄,先父是个博览群书的文人,尤其喜欢看杂书,其中也包括名字风水之学。我有幸跟着读过几本,知道这住宅方位的选择,居室名字的选取,都是有讲究的。我不过一介民女,而且还是嫁过人的下堂妻,因缘际会一步登天就算了,住的宫殿居然比皇太后的寝宫更有气势,这成何体统?
而且,也真的会折福的。
太后寝宫名春熙,温暖祥和之象固然很足,但气势上就差了一点。
其实第一眼看见这名字时我还楞了一下,因为太意外了。翻开历朝历代的典章,太后的居所,多半叫永寿、雍华、慈宁之类,至于春熙、储秀、绮霞,那是给皇上的宠妃住的。太后不住慈宁宫,偏要住在叫春熙的地方,只能说,她内心深处不肯拿自己当寡妇或未亡人。再联想到路途中听到的关于琰亲王和太后的闲话,我心里益发不安。
更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就是这个琰亲王,居然将我掳上马,强迫我和他共骑而行,然后还有看瀑布、摘花等孟浪之举。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证实了传言纯粹是谣传,如果琰亲王真是我母亲的情人,他不可能那样对我,否则就太太太龌龊了。
可是,我那任意妄为的娘亲,以未亡人身份住春熙宫,这说明了什么?我看见那宫名都觉得刺眼了,何况一干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老臣。
所以,我不想搬离,想赖在她的寝宫多住一段日子,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想看看她和琰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的亲娘,我当然希望她快乐。皇上当年强取豪夺,不顾她的感受占有她,如今皇上死了,她偷偷找个情人,我也不会反对,只要她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可是,不能是琰亲王,这目标太大了,很容易就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就我所见,那人是典型的花心男,母后这么强势的人,独占欲也肯定很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会真的快乐吗?
“一个名字而已,又让你想到了什么?”
在皇上亮晶晶的眼眸注视下,我总算收摄心魂,向太后敛衽为礼:“还是让儿臣换个地方住吧。母后花园中那几间小房就很好,精巧雅致,一推开窗就是满眼花草,仙境似的所在,儿臣真的很喜欢。”
可惜太后坚决不依:“那几间小房你喜欢给你就是了,可以当个闲玩的地方,但你的寝宫怎么能那么寒碜?我的宝贝女儿,本就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住在哪里都镇得住。”
我赶紧偷看了皇上一眼,他的脸上除了微笑还是微笑,再没有其他情绪。
虽然如此,我还是深感不安,如果我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那皇上是什么?就算太后自愿把自己摆在女儿后面,她难道忘了,眼前的这位才是天下至尊?
拗不过太后,最后我还是搬进了这座名为瑶光的宫殿。瑶光,那是神仙的居所啊,我揽镜自照,虽然也算容颜姣好,可一个下堂妻,怎敢以神仙自喻?
当然这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指定了寝宫后,我还在太后的春熙宫住了半个月,直到,琰亲王回朝。
第十二章 一朝登凤阁
就为了等琰亲王还朝,我的册封典礼推迟了十几天才举行。
一开始,我还以为琰亲王要在其中某个环节担任重要角色,比如,要由他亲自宣读册封诏书。真到那天才发现,他只是一个观礼的宾客而已。
只能说,母后很在乎我,也很在乎他,希望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要缺席,我不要遗憾。希望她的宝贝女儿在册封典礼上得到天佑皇朝最显贵的王爷的祝福。
典礼之后的庆祝酒会上,他举杯对我母后说:“恭喜太后,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儿承欢膝下,真叫人羡慕呀。”
太后笑得好不得意:“羡慕是吧,那让她认你当义父好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下意识地朝皇上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他举起酒杯大声说:“各位爱卿,让我们同贺太后一杯,祝她老人家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怡和殿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恭贺声。
“如果为臣记得没错的话,太后您老人家今年才三十七岁高龄,就成‘老人家’了?”那位魔鬼般的亲王还在不知死活的揶揄。
“没关系啊,有个这么大的女儿,成‘老人家’也正常了。怎么,你害怕成‘老人家’,所以不肯认她当义女?如果本宫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年也三十五岁高龄啦,是本朝最老的单身汉。”
他两个言来语去,词锋倒是机敏,我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就算他们俩是本朝最有权势的两巨头,一贯唯我独尊,目下无尘,在大众广庭中,也该注意点形象不是?
更何况,在群臣及百姓心目中,天佑皇朝真正的主子还不是他们,而是十五的小皇帝。只因为皇帝年少,身体又病弱,才暂时没亲政,让他们代为行使权力而已。
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母后如果不知收敛的话,我真替她的未来担心。
“音音,你母后希望我当你的干爹,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惊慌地抬起头,母后不畏人言,任意妄为,他也跟着胡闹?这次的册封,官方说法是太后认了个义女,如果他也认我当义女,那岂不是…
我躬身回道:“音音蒙太后崛拔于草莽,已经诚惶诚恐,岂敢再高攀亲王?”
“这话听起来好没诚意,都敢高攀太后了,不敢高攀本王?本王还曾为博公主一笑,攀上百尺悬崖采花呢。”
“哪有百尺那么夸张。”我脱口而出。
他笑得像一只十足的狐狸:“看来公主观察得挺仔细的嘛,可能真的没有百尺,但几十尺总有哦。不管怎么说,本王曾有幸为公主采下一朵悬崖上的话,是不是?”
“什么花呀,你们之前见过吗?”
不知什么时候,母后已经摆脱了一堆围着她的人,朝我们这边走来。
“没见过!”
“见过一次!”
我们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他大笑,我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为了这两句没对齐口供的话,母后在那天晚上送我回瑶光殿后,专门谴开众人,很严肃地质问我;“音音,你和琰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精神,我把路遇琰亲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包括共骑和悬崖采花等暧昧情节。
母后脸色阴郁,双手紧握,听我说完后,她紧盯着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拼命地摇头:“怎么可能,您想到哪儿去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肯认他当义父?”
我叹息,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什么都爱往那个方向想。
我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认您当义母,再认他当义父,然后某个场合你们俩一起出现,我先喊您一声义母,再喊他一声义父,那您和他成什么关系了?”
母后斜了我一眼;“就你想得多,你明明喊我母后的,怎么会喊义母。”
我无声一笑,不想再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其实,她心里什么不知道?若非机智狡黠,她到不了这个地位。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她在外人面前时而慈霭,时而凶悍,时而机谨,时而狂放,不过是为了掩盖她的真性情,让臣下摸不清她的底细。
就是我,跟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摸透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她彪悍放肆得有点不顾场合,大笑起来甚至有些傻大姐的味道,但在某些不言不笑的瞬间,她的眼神冰冷到让人不寒而栗。
想起在乡下的时候听到过的传闻,说太后摄政之初,有时候故意犯一些低级错误,然后观察群臣的反应。若有人趁机大放厥词、出言嘲弄,那对不起,要么脱掉乌纱,要么摘掉脑袋,总之绝不轻饶。
正因为手段狠辣,才在先皇驾崩后迅速控制住了混乱的政局,并成功地笼络到手握兵权的琰亲王,逐渐形成了太后和亲王共同专权的局面。
她是我的亲娘,她对我的真心我毫不怀疑,我也相信她并非有意在我面前演戏。只是,我真的没法把传闻中的太后和我认识的母后联系起来。
只有那些不言不语的瞬间表现出来的她,才是真实的她吗?
不过怎样都没关系,因为她是爱我的,她甚至诚恳地对我说:“不认他当义父也好,虽然他比你大了十几岁,但也算一表人才,要是你哪天发现自己喜欢他,娘就把你嫁给他。”
我大惊:“母后,您不是和他…和他…”
“母后没和他怎样,那都是外人造谣污蔑。退一万步讲,就算母后和他怎样了,只要你喜欢他,还是可以嫁给他。母后说过,你喜欢谁,母后就把他弄来给你当驸马,这是母后给你的承诺,在母后的有生之年,永远有效。”
我又是感动又是吃惊,母爱大于天,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成了母女共事一人?
天那!
第十三章 挥剑斩情丝
——————————————————
这是我入住瑶光殿的第一夜。
母后走之前还问我:“要不要母后在这里陪你?第一晚住在这里,怕你又认床。”
我笑着推辞:“不用了啦,您明早还要起来上早朝,这段日子因为儿臣叨扰,母后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们睡在一起总是聊到很晚,她又必须五更起床,下午也不见得有空补眠。不像我,早上可以死睡到中午,下午还可以接着养猪。
送走了她,我并没有立即上床,而是来到殿前的院子里,望着一棵树发呆。
那是一颗桂树,还只有一人多高,说明种植期不长。
“公主,晚上风寒露重,我们还是进去吧。”小莲在旁边劝我。
“我再站一会儿。”
刘嬷嬷拿着一件披风出来给我穿上,她是到过张家的人,比小莲更明了我的心事,因而提议道:“公主,改明儿我们把这院子里全都种上桂树,您看好不好?”
“不用全都种上,沿路种一圈就够了。其它地方可以种桃树、李树、椿树、枇杷树,还可以种一片竹子,几蓬芙蓉花…”
直到看见刘嬷嬷眼里的怜惜,我才意识到,我刚等于把张家的庭园布置描述了一遍。再压抑,再刻意忘记,还是抹不去那些过往生活的痕迹。不知不觉间,一些静态的、动态的场景会一幕幕涌现,让我无限唏嘘,却又无能为力。
“算了,就这样吧,不用改了。”我转身朝屋里走去。
我不要复制,那样看了只会更难过。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园,再怀念又有什么用?
服侍我睡下的时候,刘嬷嬷试探着说:“公主,如果您真的舍不下那张家公子,可以跟太后说,让她派人接来的。”
“接来干嘛?休书都写了,现在我和他没关系了。”
“休书就是一张纸,撕了就没了。如今您贵为公主,张家只要巴上您就能一步登天,无论张家公子也好,张家老太婆也好,谁敢再对您说一个不字?”
我苦笑着摇头:“这样还有意思吗?而且,我母后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您认为太后不会答应呢?”
“张家只是稍微富裕点的乡下人家,无官无爵,连乡绅都谈不上。母后会让我嫁这样的人家吗?”
刘嬷嬷说:“这您就想错了,太后爱公主之心无所不至,只要是公主喜欢的人,哪怕是乞丐,她都会让您嫁的。至于官爵,封就有了,钱财更不在话下,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喜欢那样。”就算我真的看上了某个出身低微的人,我也不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那样得到了只是人,永远别想得到真情。我父亲和继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可能会真心爱上她依附的人,男人则永远把男性尊严摆在最前面。出于现实的种种考虑,他可能会依附,但同时也会封闭自己的心灵。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住自己脆弱不堪的自尊:我的肉体沦为下贱,但我的灵魂是你永远无法触及的。
“可是公主这样想念张公子,奴婢看了心里难过,太后也会心疼的。”刘嬷嬷的关心真挚诚恳,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这时小莲插了一句:“嬷嬷,那张公子是不是长得很俊?”
刘嬷嬷点了点头:“是还不错。”
小莲显然有些失望:“只是不错吗?”
我轻笑一声:“小莲,看过我们皇上,天下的男子,能用不错来形容就已经很不错了。”
“皇上那根本就不是人的长相嘛…啊,奴婢该死!”小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笑得更大声了:“没什么啊,皇上本来就不是人的长相。”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认为他长得很妖孽。
见我心情好转,她们才慢慢退了出去。
幽暗的光影中,我闭目而卧,回想这十七年来走过的路,不觉得坎坷,只觉得感伤。
坎坷的是爹和娘,他们在不同的地方艰难地生存着,努力为家人打拼。父亲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我和奶奶的安稳,现在父亲走了,母亲接管了我,恨不得给我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而我,为他们做过什么?
这也是我不肯麻烦母后派人去接子孝的原因之一。休了就是休了,再巴巴地去接,然后让母后给他官爵、府邸和钱财,母后的女儿就那么贱吗?哭着喊着倒贴给一个先纳妾然后又休了我的男人,我情愿相思而死,也不做这样丢脸的事——虽说子孝签名的时候可能是被迫,但如果他真的不肯,崔总管难道会杀他?到底还是他自己愿意的。
何况我也不会相思而死,时间会让我淡忘一切。
究竟什么是爱?到了今时今日,我只相信血亲之间的真情。就像母后和我,相聚只三个月,分开却有十七年,可是在相逢的那一刹那,一切感觉都回来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我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我也是。
这才是我认可的感情,纯粹、不掺一点杂质。
而子孝,在领着新妾走向我的那一瞬间,已经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再难过,再怀念,都只是那一段情的余韵绝响,我和他的今生,真的已经缘尽。
刘嬷嬷她们看我不舍追忆,就以为我想回头,却不知道,在我的词典里,从来不存在“回头”二字。
还是那句话,休者,休矣。
至于我以后会不会再嫁,大概是不会了,取名梵音,本就有皈依、解脱之意。
当然我也不会出家。父母在,不远游,我好不容易才和母亲重逢,自然要跟她晨昏相依,共叙天伦。
第十四章 病体堪忧虑
入住瑶光殿的第二天早上我没能睡成懒觉,因为迷迷糊糊中听见宫女们在议论,说“皇上又病了,不能早朝,太后只好一个人去了。”
皇上是我弟弟,他病了,我自然要去探望。于是我赶紧爬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让人领着去了皇上的居所承乾殿。
到那儿的时候,太医还没走,几个胡子在一起会诊。说实话,站在门外看见那么多胡子开会,还真有点滑稽。记忆中,大夫好像都喜欢留胡子,有些明明年纪不大,偏要留把长胡子,是不是这样才显得成熟可靠些?
新出炉的公主现身,胡子们的眼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来了。这种场面我已经司空见惯,自我进宫以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凭空冒出来的公主,太后爱女,皇上的姐姐,比任何稀有物种都更稀有,几百年不遇一次的概率啊。
“下臣见过公主。”他们躬身为礼。
我站住问了一声:“皇上龙体所患何疾?”
“禀公主,老臣几个正在会诊。”
废话,几个胡子凑在一起唧唧咕咕,谁不知道是会诊?本公主要问的是皇上患了什么病。
看他们几个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狐疑地想:难道他们替皇上看了十几年病,竟一直没确诊是什么病?难怪皇上自己也只说“底子弱,身体虚”的,连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何况是他。
“公主,皇上请您进去。”出来的是小安子。
小安子在皇上身边的作用类似于我的小莲,太后身边的红人则是崔总管。
随小安子走进皇上的卧室,宫女们早已揭起纱帐,扶着皇上坐了起来。
我赶紧几步上前:“皇上您躺着就是了,何必又起来,小心着了凉。”
“又跟我您来您去,我都不说朕了,你还说‘您’。”虽然病着,他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轻快。
其实,如果不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虚弱不堪的样子,单看他的眼神,和听他讲话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像病人。因为很生动,很灵透,尤其是他的眼睛,乍然睁开时,绯华一片,眩人眼目,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睛亮不亮与有没有病本没有必然的联系,据说,有些重症之人,什么都衰了,唯有一双眼睛灿亮无比,那是不屈的生命的光芒。
但愿,他不是这样的,虽然他的病,也是难以治愈的顽疾。
我怜惜地看向那张过于美丽的脸。不说不笑的时候,他眉间因病痛而微蹙着,动人的眼眸里隐隐有一抹忧伤,再美丽,再尊贵,也逃不过这病痛的折磨。
对他越是怜惜,对太医们的表现就越是失望,我用怨怪的口吻说:“那帮庸医,治了这么久,怎么连你的病因都没找到?”
他轻轻一笑:“要找得到病因,不就治好了?就是一直没查出是什么病,无法对症下药,只能慢慢调养,先保住命再说。”
“可是长期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一国之君,本该日理万机,病体恹恹的,怎么担当得起这个大任?现在他年纪还小,朝政基本上是太后和琰亲王在主持,他每日只是在朝堂上坐着,相当于一件摆饰,一个符号。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必须有这么个人在。
可是这种局面只能作为过渡,不是成为常态。如果再过几年他正式亲政了,朝政依然如此,那将是很危险的。傀儡皇帝很少能善终,因为谁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直接取而代之。
我替他担忧,他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关系,皇家血脉枝繁叶茂,单是我父皇就有七个皇子,你还怕他们找不到人当皇帝。”
我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其实,越是皇上这种身体,越是容易长命百岁。”
他的眼神瞬间由忧伤转为戏谑:“姐姐是不是要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丝疑惑。我活了十七年,还从没遇到过表情变化如此之快的人。前一刻还在悲观厌世,好像活着只为了等死;下一刻就满脸搞怪捉狭。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为他感到欣慰,能这样,说明他虽然身带弱疾,但还不至于损毁了那份灵动的少年心性。国君可不是好当的,情愿身体差些,也不能脑子差。
我笑着回他的话:“姐姐怎么敢做如此想,我弟弟可是当今圣上!姐姐的意思是,越是那些体质虚弱,总是离不开药罐子的人,越是经活。这种现象在老人中很常见,一直嚷嚷身体不好的,一直活着;身体很健旺的,可能突然有一天就翘了辫子。”
他却跟我纠结起了一个称呼:“不要叫‘圣上’啦,多刺耳,叫我的名字好不好?舜华,舜华,你试试看嘛,就当满足病人的一个愿望,让我这辈子亲耳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