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一下子从被子里跳出来,看那架势,似乎要扑到我身上,我赶紧让开了。虽说是弟弟,也不过才相处了一个月,再说到底不是孩子了,十五岁也算成年人,还是要讲点男女之别。
“再叫一声嘛”,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还是抱住了我。
我手忙脚乱地扯开他,同时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笑倒是没人敢笑,但还是有人的眼神不太自然。
好在他是病人,我以照顾病人的姿势把他推倒在枕上躺下。
“姐姐你要走吗?”他扯住我的衣角。
“我怕打扰你休息。”
“不会的啦,我就是睡得太多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知道生病的人有多可怜,一个人躺在这里,不是昏昏沉沉就是起来喝那些苦得要死的药。”这个时候的他,完全只是个撒娇的孩子,没半点国君样子。
病人想要人陪,这倒也是正当要求,只是我有点不解:“皇上没立后,连个妃子也没有吗?”
他摇头:“没有,母后说过要给我纳妃的,是我自己不要。”
“为什么?”少年皇帝,有些十三、四岁就有成群的妃子和皇子了。
“我身体差,养病都养不过来了,还要什么妃子。”
也是这个理,不过,“皇上不可能不立后的,母后还等着抱孙子呢。”
“还早,等两年吧,也许那时候我身体好一点了。”
这天,我哪儿也没去成,一直被皇帝弟弟缠着,就差要我给我讲故事哄他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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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华堂晚筵开
一直到华灯初上,太后那边专门派人来喊我过去用晚膳,这才在小皇帝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告辞而去。
太后在紫薇阁等着我,见到我就问:“听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承乾殿陪着皇上?”
“嗯,他病了,说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儿。”
“中午母后在外殿宴请安南王,你在皇上那儿用的膳?”
“是的,这些天吃多了大鱼大肉,正好陪着皇上吃点清粥小菜。”
这时,崔总管朝外面喊了一声“传膳”,只见几十名蓝衣太监,抬着大小七八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走了进来。每个漆盒顶端的柱形把手上都系着一块牌子和一个小银汤匙,牌子上写着这道菜的品名和厨师姓名。
漆盒揭开之际,会有一个太监负责念出菜名,再由崔总管亲自把银汤匙放进菜汤里验毒。虽然从未出现过银匙泛黑的现象,但规矩就是规矩,崔总管还是不敢稍有轻忽,每一次检验都小心翼翼、全神贯注。
验毒完毕,举箸之前,太后伸手点了几样菜肴道:“把这几样给皇上送过来,再拣几碟咸菜,盛点小米粥。”
“是”,崔总管答应着指挥手下照办。
我迟疑地问:“母后,皇上那边,不单独传膳的吗?”
就是今天中午,也只是在皇上的病床上放了一张小炕桌,这是我自进宫以来吃得最简单的一次正餐,完全不像平时跟太后用膳时那样大张旗鼓。
太后摇着头说:“不,他多数日子卧病在床,难得正经吃一顿饭,单独开膳纯粹是浪费。再说了,你没进宫之前,宫里就我们娘儿两个,自然要合在一起吃饭了,不然一个人对着几桌子菜,连个品菜的人都没有,多无聊啊。”
“也是,那先皇的其它妃子和皇子…”
“他们有另外的厨房,御膳房只供应我和皇上的膳食。”
这宫里真是等级森严,同是先皇的女人和孩子,待遇却有天壤之别,难怪宫廷争斗无止无休,激烈血腥,无所不用其极。
早年的母亲曾经过怎样的挣扎才杀出一条血路爬到皇后的位置我不得而知,好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如今的她稳稳地坐在太后宝座上,享受着属于太后的尊荣。至于那些曾与她争过宠的女人们,早就收起了野心认了命,每天恭恭敬敬地到春熙宫问安。只是太后政务繁忙,很少有空见这些闲杂人等,所以基本上都被太监挡回了。即使如此,她们也不敢不问,万一哪天太后心血来潮接待一下呢?别人都到了,就你没到,太后怪罪起来,谁担得起?
我不知道母后做皇后时是否也这般冷傲,对皇上的其它妃嫔不假辞色,但她现在的确如此。唯一给我大家庭感觉的,是初进宫的那天晚上,太后的寝宫里聚集了许多贵妇人。太后和亲生女儿见面,会准许那么多人瞧热闹,与太后本身冷峻的行事风格其实是不相符的,我只能解释成,她希望有更多的人在第一时间认识我,希望宫里的女人都清楚地认识到我在她心里的地位,从此不敢对我有丝毫的怠慢。
用过膳后,照例进茗湘阁饮消食果茶,太后这才问我:“你去看过皇上,觉得他的病体如何了?”
我正想跟她提这个呢,当下着急地说:“母后,那些太医怎么回事啊,枉有名医之谓,连什么病都诊不出来。査不出病因,就开不出对诊的药方,老是不痛不痒地开些补药补呀补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体虚不受补,就皇上那身子骨,老是吃补药会不会适得其反?”难为他还没有发胖,老吃补药的人,有的胖得要死。
太后却说:“不补,身体会更差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吗?“宫里的太医不行,可以到民间找找,民间也有医术高但隐世不出的异人。比如像扁鹊那样的,就不肯入朝为御医,因为他要为更多的人治病。”
这时崔总管在旁边躬身道:“公主,太后娘娘早就派人下去遍访名医了。”
我大为窘迫,脸一下子就红了,呐呐不能成言。皇上是谁?他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啊,母后会不爱惜自己的儿子,还要等我这个同母异父的民女姐姐进宫来关心?
“母后,儿臣惭愧,儿臣只是担心皇上的病,没别的意思。”我总算憋出了一句道歉的话。
太后拉住我的手拍了拍,同时扫了崔总管一眼说:“公主初进宫,这些事她当然不知道,她作为姐姐,关心自己的弟弟,会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这下轮到崔总管发窘了,忙低头谢罪,腰都快弯到地下去了:“是,是,奴才多嘴了。”
太后一摆手:“你替我去承乾殿跑一趟,代本宫去瞧瞧皇上的病。”
“是。”
打发走了崔总管,太后对其它人说:“你们也下去吧。”
暖阁里,很快只剩下我和太后两个人,我知道她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看皇上的气色如何?”她小小声地问。
我也小小声地答:“儿臣看着不大好,不知母后有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的脸,有时候甚至是死灰色,看了叫人心惊。就是有一点儿臣不解。”
“你说…”
“照理,一个病得那么重的人,应该有气无力气喘吁吁才对,可是他音色清亮,有时候甚至神采飞扬,活泼灵黠得不像病人。”
“神采飞扬、活泼灵黠?”太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确定你没看错吗?”
我也万分惊讶,皇上的这一面,难道只有我才看得到,因为我是他姐姐?可是,太后还是他的生身之母呀,他都对着我撒娇了,在自己的生母面前,难道反而会冷淡拘束?
“可能因为跟我年纪相近,所以在我面前活泼一些吧,一个人在同龄人和在长辈面前是不一样的。”我既对太后,也对自己解释道。
太后眼里却闪过一抹异样的光,然后她叮嘱我说:“既然皇上喜欢你陪伴,你就多陪陪他吧。这样也好,母后每天忙得昏天黑地,都没什么时间陪你,正怕你闷着呢。”
第十六章 计拙是和亲
有太后的嘱托,我自己也确实放心不下那个整天卧病在床、眼巴巴盼着有人去陪他的人。以后的一段日子,我在自己宫里待的日子短,在皇上寝宫待的日子多。
渐渐的,我发现自己沦为了皇上的保姆,端药、递水、陪聊,从早到晚不得休歇。
大概过了十多天之后,皇上才渐渐地好转,能起床走动了。
那天,就在我估摸着太后那边要来人喊我去用膳的时段,太后自己亲自过来了。我这才意识到,自皇上病后,这还是太后第一次在承乾殿现身。
我和皇上赶紧站起来,太后往皇上脸上瞅了瞅道:“听音音说皇上大安了,母后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皇上把太后让到主位坐下,自己站在下面躬身致礼道:“为儿臣的病,让母后担心了,儿臣惶恐。”
太后笑着说:“快坐着吧,才刚刚好点。母后最近忙着安南国和亲的事,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和亲?”我和皇上同时发问。只听说安南国王来朝修好,没听说有公主随行啊。
“公主是今日才到的。这位公主可了不得,听说一开始不肯和亲,中途跑了。安南王没了女儿,自然没法和亲。没想到,这公主今日又自己出现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传言,知道我天佑皇朝有个俊美非凡的皇上。”
皇上这才听懂了太后的意思:“母后,您不会要儿臣娶她吧?安南不过偏安一隅的小国,怎能跟天朝比肩?安南的公主,随便找个大臣娶她就行了。”
太后板起脸说:“那怎么行,安南再小也是个国家,他们的国王亲自来朝订立国书,足见诚意。他的公主,讲明了要嫁给我朝皇上,怎么能随便找个大臣搪塞。”
皇上这下真急了:“母后,您真要我立一个黑煤炭似的异族女人为后?”
太后笑了起来:“母后只说娶,可没说要立什么后,皇上娶和亲的异族女人是常有的事,有的还娶一大堆放在宫里呢。至于她是不是黑煤炭,母后还没见过本人,没法回答你。”
皇上再三拒绝无效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如果必须如此,儿臣只有一个要求。”
“皇上请说。”
“让她离我远点!反正宫里多的是房子,给她找个离承乾殿最远的房子住着,省得我看了心烦。”
太后点了点头:“可以。但万一她是个大美人呢?到时候皇上可别又求我让她住得近点。”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人啊,还是不要太铁齿。好了,既然我们娘儿仨都在这里,晚膳就叫他们送到这里来吧。”
和亲之事就此底定。
不久,安南公主就进了宫。太后也遵守承诺,把她安顿在离承乾殿最远的揽月宫。
新妃子进宫,皇上不理睬,太后也镇日忙碌。最后,这位叫依兰的女子倒成了我瑶光殿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露面。
平心而论,她虽然的确有点黑——安南地处南国,气候炎热,常年毒日头下晒着,怎么能不黑——长相倒是很俏丽,最难得的是,竟是个率性豪爽、风流洒脱之人。自小跟着宫中武师习武,故而会些功夫,会不会飞檐走壁我没见过,但脚步轻盈,身姿飘逸,越相处越觉得有魅力。
但她的某些言行举止却让我差点掉落下巴。有一次闲聊的时候,我说起自己的身世,颇有点为已婚下堂的身份自惭,她却大大咧咧地说:“那有什么,你才嫁了一个,我都交过好几个情人了。”
我大惊失色,忙打眼色叫小莲带人出去,然后对她说:“依兰,我不知道在安南是怎样的风尚,但在我们天朝,女孩子的贞操是非常重要的。出嫁的时候如果不是处女,夫家可以将你扫地出门;出嫁后如果找情人,被本夫捉奸在床的话,可以当场结果了,把两颗人头提到官府去自首,官府多半会无罪释放。”
我以为听到这话依兰会害怕,谁知她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到中原后就跟父王他们分开走,一个人在外面混了两个多月,对中原的风俗习惯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我蒙了:“你知道还大声嚷嚷自己有过情人?这宫里人多嘴杂,万一传到太后和皇上耳朵里就不好了。”
先皇不在乎母后的贞操是特例,因为母后本就是他的奴才掳来的人妻,并非他正正经经迎娶的皇后或妃子。母后最终能脱颖而出,同样是个例外,是个奇迹。而依兰,作为和亲的公主,没有贞洁,至少台面上是说不过去的。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你们中原有一句俗语,叫‘入乡随俗’,我在安南时,遵守安南的风俗;到了中原,自然按你们中原的规矩来。你们皇上不喜欢我有别的情人,那我不找就是了。”
我摇头,不同环境出生的人,有时候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而且,这事说穿了也与我无关。先皇不介意我母后的再嫁身份,也许皇上不介意依兰的贞洁也说不定。朝廷既然跟安南结交,对安南的风土人情,他必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那种热带国度奔放的民族,本就比中原开放。身为王室公主的依兰有几个情人也在情理之中。据说,他们有固定的相亲集市,男女看中了,可以当场手拉着手去树林深处“办事”,拆封验货后,才禀明父母迎娶。
“姐姐,你这么美,为什么之前的姐夫还要休你?”依兰一脸不解地问。
我淡然一笑:“各花入各眼,再美也要男人喜欢才行。”
“姐夫不喜欢你?”
“这就要问他了。”回忆起往事叫我心伤,子孝喜欢我吗?也许是吧。
其实,分开得越久,对于这一点我越怀疑。在他身边的时侯,因为有过的那些恩爱,我曾经很肯定地认为他是喜欢我的。可是分开后,人冷静下来,觉得所谓的恩爱根本什么也不能说明。我嫁给他时,我十四岁,他十八岁,正是青春少艾,燕尔新婚,能不恩爱吗?换一个女人,只要长相尚可,照样如胶似膝。这恩爱既非因了对象是我才有,怎么能因此推断出他喜欢我?
恩爱原无凭,不过一时沉迷罢了。
“公主,兰妃娘娘,皇上来了,快出去迎驾。”有太监匆匆进来禀报。
我赶紧站起,依兰眼里惊喜乍现。这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进宫后,好像还没见过皇上呢。
“姐姐,你好几天没去看我了。”看他从前庭走过来,冬日晴空下,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和煦温暖。
“没好几天吧,只是昨日一天没去而已。”
“昨天加上今天,不就是两天了?要是我今天不来,你还是不会去看我,对不对?”
余光中,只见依兰脸上出现了悻悻之色,我忙拉过她说:“皇上,这是依兰公主,也就是您的兰妃。依兰,快见过皇上。”
依兰乖乖地跪下去行了一个礼。
“起来吧。”皇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还好依兰低着头,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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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留香待何时
这回皇上只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走后,依兰意兴阑珊,没多久也怏怏离去。
我长吁了一口气,吩咐小莲道:“把茶点装一盒子,再把我放在床头的那本书拿着,我们去留春园坐坐。”
留春园就是太后寝宫春熙宫后面的园子。言为心声,太后的栖息之地,似乎总与“春”字脱不了干系。
最开始我这个古板无趣的女人总觉得这些名字有点碍眼,不适合一个未亡人居住,因为给人以不甘寂寞、蠢蠢欲动之势。后来才发现,是我自己思想狭隘,想歪了。
母后曾经在我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时这样告诉我:“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人心。一个人如果心老了,就真的老了。你想,如果我住在一个叫‘慈安’或‘寿宁’的地方,每天进进出出,抬头看见那匾额就提醒自己老了,余生唯一可做的事就是颐养天年,那我还有什么斗志?一个才三十几岁的人就这样过日子,是不是很可悲?如果宫名是‘春熙’,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有一种春风拂面人正年少的激扬恣肆。”
不得不佩服母后很懂得人心,尤其懂得调动人心——别人的和自己的。所以她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更不只是靠美色邀宠获致,要说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美?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魅力。先皇在世时也从未专宠一人,母后能最终胜出,靠的是她的脑子。
但愿,我能有她一半的智慧。
留春园一如既往地蓊郁葱茏、花繁叶茂,让人见之忘俗,只是才踏进去,就觉得气氛有异。平时安安静静的庭园,今日多了好些四处晃动的太监。
我喊住一个问:“谁在这儿,是太后来游园了吗?”
他回道:“禀公主,是皇上在这儿。”
皇上?我抬起头往小屋的方向看去,那人已经背着手立在屋檐下,清朗的笑容中有着两分孩子气的得意。
既然来了,又见着了皇上,没理由掉头就走。何况,这屋子本是母后赐给我的,为什么反而是我让?
我走到他跟前,还没进去,就见小安子领着人从别处搬来木梯子,又有小太监从屋里托出一张横幅。小安子自己爬到梯上,小心翼翼地把横幅贴上门楣,我抬头一看,上面是三个隶体大字:知语轩。
“怎么样,我这几个字写得还行吧?”皇上笑眼弯弯地问我。
我敛衽道:“皇上的墨宝,岂止是‘还行’?哪天我要是得罪了母后,被她赶出宫去,别的都可以不要,只要把皇上这个横幅揭下就行了,带出去肯定卖很多钱的。”
“真的呀,何必那么麻烦,我等会儿再多给你写几张就是了。”
“谢陛下,只是这‘知语’二字,作何解?”
“你猜。”
得了,都几岁了,还跟我玩这“猜猜看”的戏码,我笑着往里走:“不管是什么意思,只要是皇上御笔亲提的都是好的。”
皇上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口里则兴奋地建议:“姐姐,我们把左边那间当书房和卧室,中间的当棋室,右边那间就当茶室好不好?我让人在里面放个茶炉,下雪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赏雪,自己煮雪烹茶。等喝过茶,我吹笛子,你拉二胡,肯定别有一番意味。”
我回头看了看他:“皇上,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几间屋子好像是太后赐给愚姐的呢,皇上就自顾自地占为己有了?”
他可一点儿也不惭愧:“姐姐也说这是太后赐给你的屋子啦,姐姐的,自然就是我的了,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弟弟。”
“哦,照这样说起来,皇上的,也就是姐姐的?”那我可要赚死了。
他居然郑重点头:“是啊是啊,我的当然也是姐姐的。”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的话,有时候只能当童言童语,或疯言疯语听。
走到左边的书房,桌上的砚台里还盛着满满的墨汁,泛着浓浓的桂花香。我凑过去闻了闻,发现香味真的是从墨汁里出来的,不禁惊叹:“宫里真讲究,连墨汁都是香的,我以前用的可都是臭墨。”
小安子接口说:“公主,市面上也有香墨的,只是比臭墨贵一点。”
皇上的关注点却是别的:“姐姐,写两个字给弟弟看看好不好?”
我回他:“姐姐的字很丑的,跟姐姐的人一样丑。”
他夸张地叫了起来:“哇!如果字如其人的话,姐姐的字肯定是天下最漂亮的。”
最后,没磨过他的死缠活缠,我随手写下了几个小楷:“留香待何时”。
他提笔续:“篱角黄昏雨”。
我再写:“无言倚蓬窗”。
他再接:“憔悴损芳姿。”
我看着联好的词大笑:“原来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婉约派的,这么缠绵悱恻呢。”
他不依:“分明是你写成那样的,却赖我,我不过依着你的思路奉和而已。”
我指着纸上他的笔迹说:“那是谁在看‘黄昏雨’?是谁‘损芳姿’?皇上的绝世姿容可千万损不得,要是损了,会举国同哭、万艳同悲的。”
他嘀咕:“我又没死,干嘛‘举国同哭’啊。”
我自知失言,懊悔无极,低下头道:“对不起,我…”
他立刻笑着劝慰:“没关系啦,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生死线上打转,那一年不死几回?没有人比我更接近死亡了,还怕你说?”
我神色惨然。相处越久,他的身体状况越让我揪心。所谓关心则乱,以前不知道世上有个这么个弟弟还无所谓,现在亲眼目睹他发病时孱弱无力的样子,心里总是很难过。
因为怜惜,他的诸多要求,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会尽量满足。包括给他做保姆,在床前侍奉汤药;包括“霸占”我的屋子,让我陪他作诗联句吹拉弹唱。只是煮雪烹茶暂时还没法做到,因为没下雪。
在他的殷殷期盼下,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我入宫将近两个月后,京城终于下起了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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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帝:“姐姐,下雪了,瓦棉煮雪去。”
梵音公主:“母后说,以后不能随便跟皇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