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是打哪儿冒出来了?夏侯风楞了楞,想分清敌友,本能地甩了甩尾巴。

这头梼杌压根不理会他,冲着他又是一声吼叫,呲出森森尖牙。

见对方这般不友善,夏侯风也不甘示弱,立即吼回去。

偌大一个祭天台,从兵士到百姓,再到晔云起、丹泽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头山海大陆赫赫有名的凶兽相互对吼…晔云起不知何时已将乌交鼓扶起,后者似受伤颇重,挣扎了几番想起身,最后却力竭地昏厥过去。

方才穷奇现身时,丹泽还知晓它是墨珑身边的人,但那头梼杌简直是凭空冒出,丹泽从来不知晓在拓城之中还藏着一头凶兽梼杌,初时以为是公良父子暗地里所豢养,不由暗暗心惊,而后见公良父子神情举止,惊诧之意不亚于他,这才稍松口气。

丹青用手扶着额头,看着两头凶兽咆哮对峙,暗暗思量此事该怎么收场才好。

“珑哥,我们现下怎么办?”白曦问墨珑。

整个事态发展确实有些失控,墨珑想再找乌交鼓,正看见乌交鼓晕厥在地,晔云起半蹲着为他把脉。

从凶兽现身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公良凤生怕被墨珑走漏,继续命兵士擒拿墨珑。兵士们尽管心中惧怕,却不得不依命而行,手持长戟等兵刃,小心翼翼地接近墨珑等人。

此刻乌交鼓已晕厥,墨珑暗叹口气,他本想拿住乌交鼓,迫他交出族长之位与大司马印,眼下看来已不太可能,只得再另想法子。他朝东里长与白曦道:“我们走,叫上小风!”

白曦就去拽夏侯风的尾巴,夏侯风吼得正来劲儿,尾巴被拽甚是恼火,回身朝着白曦又是一大吼。
“别叫了,珑哥让咱们走!”白曦被他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抹了抹脸,无奈道。

夏侯风一愣。

公良凤看出他们的意图,连忙唤道:“爹,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公良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转向丹泽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丹泽尚在犹豫之中:“他手中有青铜佩!”万一墨珑当真能拿回玄狐族长之位,自己眼下实在没有必要去招惹他。

“是假的,若是真的,他何须逼迫乌交鼓,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公良律道。

眼下确实是个擒拿墨珑的良机,丹泽紧盯着墨珑,迟疑片刻之后,朗声道:“此人意图刺杀大司马,以下犯上,不可让他们走脱!”他所命的正是归属丹家的拓城南军,一声令下之后,墨珑等人退路被兵士们严密封锁。

“哥!”丹青恼怒地瞪向丹泽。

丹泽佯作没看见。

丹泽与公良律一联手,整个祭天台归属北军和南军的兵士们便可整合作战,只见细铁索从四面飞纵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张交错纵横的铁网,将墨珑等人宛如笼中之鸟困在其间。

夏侯风尚还是穷奇原身,身量巨大,看着这张铁网莫名其妙,伸爪就想把这个玩意拽下来,未料到一经触碰,立时如遭雷电,痛吼一声,整张铁网纹丝不动。“小风!没事吧?”

墨珑皱眉问道,他昔日在青丘时从未见过这等铁网,想来是这三百年间公良律和丹泽等人捣鼓出来的新玩意。

夏侯风触网的前爪又疼又麻,但还是强忍着疼痛应道:“没事!”说着,他便恢复了人身,隔着铁网,见那头梼杌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周遭的兵士们齐齐喝了一声,将这张铁网又收紧一圈。

自进了祭天台,墨珑还未用过兵刃,此时见夏侯风受了伤,心中恼怒非常,寒着面缓缓抽出身后的银铩…

“这等雕虫小技,让我来!”

东里长拦住墨珑,自己举起拐杖,直击铁网,瞬时间整张铁网火花四溅。

“不好!这老家伙!”

公良凤匆忙合掌念诀,一道紫光如虹,注入铁网,将火花平息下去。

东里长冷笑,拐杖划出一道白光,与紫光相抵。

一老一少,两代大典星,在祭天台下较量。

公良律并不上前帮忙,而是冷眼旁观,像是想要看看东里长如今究竟还有几分能耐。丹泽心中忐忑,甚是担心被墨珑走脱,但面上仍装的一派镇定自若。

在周遭的喧嚣声中,晔云起完全顾不上理会这场争斗,低首替乌交鼓细细地把过脉后,又掰开乌交鼓的掌心查看伤口,眉头紧皱,竟半蹲在那里发起呆来。叶景看着自家公子一副浑然物外的模样,心中愈发焦急,更不用提怀里还有一只白察察乱踢乱蹬,猫毛掉了一身,他恨不得把它直接扔到铁网上烤熟算了。

墨珑担心东里长年迈,在与公良凤的拼斗中伤了身子,银铩滴溜溜在手中转了一圈,看准铁网薄弱的交接处,银光闪动,径直将铁网划出一道长长的缺口…

见状,公良律冷哼一声,那些铁索竟像是有生命一样,蛇般蜿蜒延伸,自动自觉地交织在一起,复将缺口重新补上。

墨珑毫无惧色,银铩在手中舞得更快,银芒闪处,铁索一截截掉下来,整张铁网几乎被他撕得粉碎。白曦与夏侯风大喜,正预备闯出去,忽见地上的碎铁索飞起,三三两两缠绕,复结成网,只是比起方才,这张重新结成的网多了许多尖刺,寒光凛人,朝墨珑等人飞扑而去…

欺人太甚,丹青愈发愤怒,不待墨珑再次出手,便待上前帮忙——忽然从纷纷飞雪之中,伸出一条金光璀璨的鞭子,一下子缠住这面铁网,再一拽,偌大一张铁网竟被拽得直飞出去,被抛至数丈之外,这份神力令兵士们各自心惊胆战,连丹青也是一楞,自问即便自己出手也没有这么大的气力。

没料到墨珑竟然还有帮手,丹泽、公良律等人暗暗吃了一惊,仰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女手握金鞭,在风雪中翩然落地,径直站在墨珑身前,怒气冲冲地瞧着众人。随她从云端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头小兽,长得圆滚滚的,连头上的小角都是肉乎乎的。

望着这名少女,公良凤瞬间化为石雕,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是她!怎么会是她?!

丹泽只见过风雨神的画像,当时还以晔云起是有意美化了风雨神,现下见到真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画像着实万万及不上真人。

周遭的兵士还有百姓们,曾过去风雨神庙的,以灵犀手中金鞭为标志,有人一下子认出她来,立时俯拜在地:“她是风雨神!是咱们青丘的风雨神啊!”

风雨神司牧青丘风雨,一年的风调雨顺都要指着她调度风雨得当,地位尊崇。其他百姓闻言,又是亲眼见灵犀自云端落下,立时乌央乌央地跪倒,恭敬而虔诚。

兵士们虽然没有行跪拜礼,但对灵犀也绝不敢冒犯,当下无须有人发令,全都垂下兵刃,自发自觉地退开数步,以示对风雨神的敬意。

小水麒麟一落地便奔到夏侯风身旁,冲着梼杌嗷嗷咆哮,气势倒是甚足,只可惜它与梼杌身量相差悬殊。梼杌冷眼瞥它,就像在看一头小猪崽子,搭理它恐怕都失了颜面。

万万没料到灵犀会突然出现,墨珑忙拉了她:“你怎么来了?”

“他们怎能这样对你!”灵犀忿忿然道:“我在上头看了好一会儿,看他们这么欺负你,实在忍不住,我就下来了。”

“你一直在上头?所以这雪…”

墨珑抬头望向天空,忽然意识到下雪下雨之时,她很可能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想想也挺有趣的,不由哂然一笑。

灵犀奇道:“你还有心思笑,他们这般对你,你不恼么?”

“他们这般对我,原就在我意料之中。”墨珑看向她,淡淡笑道,“你想想,当初我是怎么被逐出青丘的,难道还指望他们敲锣打鼓来迎接我么。”他不愿灵犀卷入此事,故意轻描淡写。

丹青在旁,见墨珑在笑,即便在三百多年前,她也甚少见过他笑得这般温柔,一时怔住…

灵犀仍是恼怒,看向仍在发愣的公良凤,再看到他所带的皮帽,心中恼怒更甚,叱问道:“你们为何要害他?”

她声音清脆,公良凤回过神来,忙道:“…在下并无加害之意,是他先伤了大司马,按律捉拿而已。”

“胡说,明明是大司马先向他动手,你以为我没看见么!”灵犀驳斥道。

她秀眉颦起杏眼圆睁的模样看在公良凤眼中,依旧好看得很,口中不忘解释道:“…大司马被他打伤了。”

正在此时,晔云起从乌交鼓身侧站起身来,朗声道:“除了手上的小伤口,大司马只是身体积劳成疾,并非被墨珑所伤。”

之前在云端并未看清,灵犀这时方才认出晔云起,惊喜道:“是你啊!”

晔云起朝灵犀施礼:“灵犀姑娘,又见面了!”

他帮着墨珑说话,灵犀自然当他是好人,持鞭拱手还礼,然后朝公良凤道:“听见了,他根本不是被珑哥打伤的!你还要强词夺理么?!”

公良凤温和应道:“是在下错了,灵犀姑娘莫要见怪。”他望了眼墨珑,因听灵犀唤墨珑为“珑哥”,显然两人关系已甚是亲密,却不知墨珑是如何认得她,心下不由自主地想若是灵犀也能唤自己一声“凤哥”该有多好。

第三十二章
墨珑倒不知灵犀竟会认得晔云起, 即便晔云起看上去文文弱弱,今日对他也未有敌意,但在他看来, 晔家和丹家都不是什么善类, 灵犀心思单纯,他并不愿灵犀与他们有所交集。

瞥了眼依旧人事不醒的乌交鼓, 墨珑朝东里长等人道:“老爷子,我们走吧。”

东里长收了拐杖, 冷冷盯了眼公良凤, 后者依然定定望着灵犀, 对周遭其他事情浑然不觉。夏侯风最后朝那头梼杌低吼了几声,才被白曦拖转过来。白曦又抱起犹在咆哮中的小水麒麟,连连安抚。
灵犀依然替墨珑忿忿不平:“他们这般冤枉你, 你就这么走了?”

“他们自来如此,我早就想到了。”墨珑此行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并不想过多纠葛。

想来墨珑是不愿与这些人多纠缠,灵犀也不能勉强他,只是心中还是为他不平。

既然大司徒已经替墨珑澄清罪责, 再加上风雨神当前, 兵士们皆不敢再拦, 自动让出一条路。周遭百姓见灵犀离开, 皆俯拜恭送。灵犀方才气在头上并未留意, 现下看见百姓们对自己这般尊敬,不由大为惶恐, 连抬头都不好意思,垂着脑袋,任由墨珑牵着自己走。

东里长最后用飞雪使了个障眼法,一行人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之中。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丹青仿佛依然能看见墨珑挽着灵犀的手上,心中五味杂陈。她曾经想过很多种再次见到墨珑的情景,但却没有一种是像今日这般,更加没有想到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心爱之人。
直至他们走远,确定那头穷奇不会再回来了,梼杌这才抖抖身子,恢复人身,复站回丹青身后。丹泽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原来这头梼杌就是丹青的侍女天罗,他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妹妹竟敢养一头凶兽在身边。

看着祭天台下那些兵士们,公良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连公良凤都不在理会,径直抬脚便走。旁边的小吏唯恐雪滑,连忙上前相扶,又赶紧唤来步舆,扶公良律上去。

“大司马这状况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要唤太医丞的人来看看?”晔云起还是有些担忧,询问丹泽。

丹泽向来是不会去理会乌交鼓死活,眼下又被丹青气得够呛,言辞间便不如寻常那么有礼,只不在意道:“他向来是不让医官近身的,你不必理会他。”

闻言,公良凤转过头来,瞥了眼乌交鼓,吩咐旁边的兵士:“用我的步舆,把他抬回去。吩咐他府上的人,他若醒了,就告诉他,稍后我会派人到府上探望。”兵士领命,上来四、五人才将乌交鼓架上步舆,抬着他走了。

倒是难得见公良凤对乌交鼓会这般关心,丹泽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也没多问。

公良凤又转向晔云起,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亲密地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微微一笑,然后也转身施施然走了。

晔云起立在当地,对于公良凤这份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友善,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探询地看向丹泽。

原以为方才之事,公良凤会暗暗记恨晔云起,现下看起来倒是有点古怪,只是公良凤的心思,丹泽也琢磨不透,忽得眼角余光看见丹青带着天罗也想走,连忙高声叫住她…

此时祭天仪式已结束,兵士们也开始撤出祭天台,只留下日常的守卫。丹泽挥挥手,让身旁随侍的执事、官吏们也都散了,然后把丹青拉到身侧来。

“我问你,她是什么?”丹泽指着天罗,他恼归恼,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丹青本就心情郁郁,此时淡淡道:“你不是都看见了么?还问我。”

“你!”丹泽气不打一起来,“你怎么能养一头凶兽在身边?”

“青丘有哪一条规矩说不能养一头凶兽?”丹青反问他,毫无愧色,“小时候爹爹只疼你,让殊北哥哥跟着你,我却什么都没有。现下我自己养一头,你还要来叨叨?”

丹泽气急:“我何时不让你养,只是你也不能养一头凶兽,传扬出去该如何是好?”

“我是驻守边塞的大将军,天罗是我的得力干将。”丹青冷哼,“你希望我养只猫,用来暖脚就行了么?”她不耐烦与丹泽纠缠此事,转身便走。

天罗没忘朝丹泽施了一礼,才跟上丹青,步伐矫健。

丹泽气结,拿自家这个妹妹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朝朱殊北恼道:“你说说她,你说说她,她如今怎得变成这样,油盐不进…”

朱殊北没接话,接连朝他打眼色。

丹泽楞了一愣,收住话头,转头看去——晔云起,叶景还有书童白察察正在身后不远处,显然方才的话他们都听见了,白察察一脸地沮丧。

并未多说什么,晔云起朝丹泽施礼告辞,丹泽尴尬还礼。

拓城中有不少百姓曾到过风雨神庙,见过灵犀的塑像,墨珑解下自己的斗篷,替灵犀披上,兜帽压得低低的,以便避开路人的目光。待他们离开祭天台后,又拐过两条街道,料周遭已无人会认出自己,灵犀才悄然松了口气。

“你来得太是时候了!”白曦抱着小水麒麟,朝灵犀笑道,“把他们一下子全都给吓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青丘的风雨神和咱们是一路人。我看,我们以后在青丘横着走都没问题!”

东里长心中也是暗暗高兴,但面上仍是矜持得很:“灵犀姑娘,这次确是要多谢你呀!”

能帮上墨珑的忙,灵犀自然也很欢喜,转头看墨珑,却见墨珑眉头紧锁,看似有忧虑之事。

“怎么了?”灵犀诧异问道。

“没什么…”墨珑迟疑了片刻,才道,“只是把你牵扯进来,我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

“我是风雨神,只管在天上来来去去,与他们毫无干系,他们不能拿我怎样。”灵犀倒不甚在意。
白曦赞同道:“灵犀现下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们上赶着奉承她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对她不利。”
虽然不太懂,但夏侯风也附和道:“以前我家山里头也有座风雨神的小庙,我爹爹偶尔也会拿自家种出来的南瓜、豆角等等去作供品,不过放一夜就拿回来了自家煮了吃。”

“啊?”灵犀疑心是自己没听清楚,“又拿回去了?”

“是啊,我爹说上供品是为了让风雨神知晓心意,其实风雨神不差这一口。”夏侯风道。

白曦啧啧摇头:“你爹可这能算计啊。”

他们这边东拉西扯地闲聊,墨珑则始终一声不吭,心中不知在思量什么。

雪越下越大,白曦寻思着找个地方躲雪才好,展目四顾,奇道:“咱们这是到何处了?该找家客栈才对啊。”

墨珑此时方回过神来,待看清所在,顿时怔了怔,未料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这里。

“这里是…原本的大司马府呀。”东里长语气间有着无限唏嘘。

此处是拓城内颇古旧的所在,也是原来大司马府的所在。乌交鼓接大司马印后,便另起了府邸,将这处旧宅弃之不用。此宅后来几易其主,终因为老旧而被废弃了,于是便有许多穷苦百姓偷偷地搬了进来,垒石做灶,砌砖造炕,将偌大一座大司马府分隔成许多户。眼下正值隆冬,家家烧炕取暖,烟气升腾,又有婴儿啼哭,小狗吠吠之声在其间,为这座落败的大司马府平添了许多烟火之气。

墨珑行走其间,原本还有些感伤之意,后来见昔日的厅堂改成了孩童的学堂,三三两两孩子嬉闹其间,气得夫子捶胸顿足,便不由低头微笑。

“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念书么?”灵犀瞧着好玩,拉拉他衣袖问道。

墨珑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是几个夫子盯着我一个人,可没他们这么逍遥。”

“那时候,你在哪里读书?”灵犀问道。

墨珑领着她行过早已废弃的游廊,直到后院书房,此刻书房已成了一户百姓人家的领地,昔日书窗下正正圈了个鸡圈,数只芦花鸡在雪中金鸡独立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间或着转一转。

“就在这儿。”看见昔日清雅的读书所在眼下变成这般模样,墨珑苦笑了几声。

东里长也曾在此间教过墨珑,传授星象之学,对大司马府甚是熟悉,当下见物是人非到这般田地,也剩下苦笑了。

白曦与夏侯风未见过昔日大司马府的景象,反而对那些鸡更感新奇,指指点点,研究哪一只更肥嫩些。

此间再往后,便是一片荒地,白雪皑皑,此处原本是大司马府的后花园,花花草草已经凋败多年,只剩个孤零零的破旧亭子在东南角,亭子四柱分别是四株白蜡树。昔日白蜡树枝繁叶茂,成为天然的亭盖,盛夏时节墨珑常与家人在亭中乘凉闲聊。

如今白蜡树已枯,残余枝干勉强还撑起个亭子的形状,墨珑步入亭中,手抚上干枯的树身,忆起往昔种种…

夏侯风和白曦是风餐露宿惯了的,见这个亭子勉强还可遮风挡雪,又是墨珑旧时府邸,在此地小歇一会儿甚好。两个人还惦记着前头那几只鸡,便朝东里长咬耳朵,商量着买几只鸡回来就地烤着吃。

东里长看墨珑心事重重的模样,大概一时也不想离开此地,便取了些银两,让白曦和夏侯风去置办些吃食,再买点酒暖暖身子。两人拿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不过多时便拎了几只鸡、一些肉,一篮子菜、还有两小坛酒回来了。

灵犀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往往以瓜果为食,很久没沾过荤腥了,现下看见肉食也是眉开眼笑。牧云鞭轻轻一挥,便在这块荒地中隔出一片天地,飞雪与寒风都被隔绝在外。

“你如今还真是今非昔比了。”夏侯风颇羡慕地看着她手中的牧云鞭,尚记得与灵犀第一次见面时,灵犀不过仅有一身蛮力罢了。

灵犀笑眯眯不接话,将墨珑拉到一旁,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知晓么,青丘还有风雨神庙,那日我偷偷到庙里头瞧过一眼,他们给我塑了一尊那么高的木像!”她用手比划给他看。

墨珑笑道:“青丘曾经大旱十九年,从那之后,对风雨神便极为尊崇。在青丘,风雨神庙少说也有七、八座呢。”

“大旱十九年!”灵犀惊道,“那时候青丘没有风雨神么?就算没有风雨神,苍南峰上自己也会冒云气,也不应该连旱那么久。”

墨珑拉着灵犀,两人在亭子无雪的一侧坐下,细细说给她听:“据说是连苍南峰上都没有云气,大概就是青丘的劫数吧。我便是在那时节出生的,取命珑字,便是有求雨之意。今日与你说话的大司徒晔云起,还有大司空丹泽,他们也都是在那时节出生,云起和泽两个名字,也都有求雨、泽被苍生的意愿。”

灵犀偏头想了想,回想今日在祭天台与自己说过话的人,头一个是公良凤,想到他带的那顶皮帽就忍不住气恼:“你说的晔云起,是和老爷子穿一样衣袍的那个人?”

“不是,那是公良凤。”墨珑纠正道。

灵犀皱皱眉头:“哦,这位什么凤,叫人讨厌得很!”

墨珑笑问道:“因为他叫人捉拿我?”

“不仅如此,你可看见他头上带的皮帽了?”灵犀问道。

关于公良凤的衣着打扮,墨珑倒未留意,摇了摇头。

灵犀恼道:“他头上带的那顶皮帽,是用海龙皮毛制成的。海龙只在北海才有,本来就极其稀少,北海水君明令严禁捕捞。可还有这些穷奢极欲的人,带一顶这样的皮帽他能怎样,难道就能修成上仙了么,我一看他就知晓他一定不是好人!”

第三十三章
听了她这席话, 墨珑忍不住微微笑开。

“你笑什么?”灵犀追问道。

墨珑笑道:“只是觉得你这识人的法子也挺好的。”

“故意取笑我?”灵犀自然不信。

“当然不是。”墨珑将她的手合入掌中,佯作漫不经心地问出心中最在意的问题,“晔云起呢, 你怎得会认得他?”

灵犀便将那日救下晔云起马车的事情说了一遍, 笑道:“我竟不知他是青丘的大司徒,你可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