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争辩,顾慎言只觉场面太吊诡,正想避出去,却见杨维纲转过头来,道:“慎言,你说,你愿不愿意嫁我?我今年三十五,家里是给订过门亲,不过我十几年没回过家,估计人家早改嫁了。我也没什么田地产业,不过我保证,你要是嫁给我,一辈子都对你好,绝不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顾慎言看着他被绷带缠裹得严严实实的脸,哭笑不得。
穆建中不肯落后,正要说话,却瞥见病房门口站着人。回过头去,才看清是唐睿,他咳一声,道:“军座!”
唐睿问过穆建中伤情,又道:“我是奉了伯母的命专程来探望的,她说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家里写过只言片语了,听说你受伤,即时就要赶过来。”
穆建中一惊,他没法告诉唐睿,他是因为婚姻问题在与家里赌气,只问:“你没让他们来吧?”“恐怕也挡不住,伯母想让你去香港养伤。”
看穆建中皱眉不语,唐睿摇摇头,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离开了。顾慎言也说要走,杨维纲还不依不饶地加一句:“慎言,我不是开玩笑啊!”
顾慎言怕碰上唐睿,走得很慢。然而出了医院大门,还是看到唐睿的车停在路边。他倚着车门而立,浅淡灯光下,抛下长长一个影子。
她怀里像揣了只小兔子,难以平静。想了想,还是慢慢走过去。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轮明月悬在中天,他微微皱着眉,眉间有个浅浅的川字。
她深吸几口气,缓声道:“长官,求你放过我!你这样步步紧逼,我只能离开!”
说完,她不敢停留,转身要走,忽听唐睿道:“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你,这一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想你。”
她身子一震,忽觉周身乏力。这段时间,她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他的身影总是浮现眼前,驱不散、拂不去,过去她从没为哪个人如此心事重重过。她恐惧至极,只想逃离。只是心底里隐隐的渴望怎么也压抑不下去,她渴望见到他,渴望看到他深邃又充满怜惜的目光。
唐睿沉吟半刻,道:“慎言,你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从来没有思念过我吗?只要你摇头,那我马上走,永远不再打扰你!”
她战栗着缓缓回头,他虽着便服,轩昂的气度却丝毫不减,只是眉间的川字深得有如雕刻。她心痛异常,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压在他眉间,想拂平那纹路似的。他伸手握住那纤纤柔荑——她的指尖微凉,像她这个人,有淡淡的清冽意味——只觉她柔弱如暴风雨中独自飘摇的花朵。他心痛异常,不由将她的双手合在掌心,轻声道:“慎言,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孤单。”
昨晚唐睿把顾慎言送回租住的房子,说早上会带她去个地方,弄得她一夜都没有睡好,醒来时还不到六点。下楼时,唐睿的车已停在路边。
一路上,顾慎言开着车窗,清晨的风微凉,道路上还有薄薄晨雾。车子一径开出北城门,沿着蜿蜒的山道开到半山腰。那是块山中平地,四周浓荫密布、草木葳蕤,间或点缀簇簇无名野花,伴着声声鸟鸣。平地对面一韧峭壁间,却有条数尺宽的瀑布流下,晶莹的水花四涧,形成一层水雾,倒映着阳光,现出条小小彩虹。顾慎言走到平台边,看那瀑布顺流直下,在平台下约十米的地方汇成一湾逝水,向西缓缓而去。
唐睿指着西面不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平地,道:“那边有片油菜地,明年春天的时候,如果我们还在汾州,我带你来看油菜花。”
明年,他已经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了么?她微笑着,说:“好!”
他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的短发蜷曲着,拂上去象春天刚刚萌芽的小草,倒衬得碧青一双妙目,黑黑的瞳仁蒙着层薄薄的浅蓝色雾气。
“这里将建一座墓园。”唐睿看着她的眼睛,道:“是给本次战役阵亡将士的安息之处。如果,我哪天战死了,你……”话未说完,顾慎言已微皱眉头,打断道:“别胡说!”唐睿笑了笑,继续道:“在宜昌的时候,兵临城下,不知怎么,就在想,要是就此战死,还有那么多想要说的话没对你讲,岂不太遗憾了?”看他将那样的凶险场面讲得波澜不惊,顾慎言很是心痛,唐睿却不以为意:“没想到连电话线都被炸断了,或许,是天意,让我一定要回来见你。”
他只穿件制服衬衫,领口在晨风中微微翻动。她不由想起多年前,一家人到军营探望张伯伯,他也是穿件衬衫在靶场教他们几个人打枪。她虽然还没有枪高,但一板一眼,很有几分样子。庆晖不禁笑说:“丽质今后该从军的!最好能像穆桂英,当个女将军!”当时大家都当笑话听,谁知竟是一语成谶。
“初时我很责怪自己,你都明火执仗地告诉我离你远点,为什么还要去打扰你?可是慎言……”唐睿将她的双手握在掌中,他手上因为长期拿枪磨出的硬趼触感那样真切。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这些话必须跟你说……如果我战死了,你要把我埋在此处,每年清明的时候来看看,时不时的也想一下,有过我这么个人,好吗?”
顾慎言只觉心酸,一个多月的征战,他明显黑瘦许多,身上那份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更加明显,让她陡生强烈的想去温暖他的渴望。她低下头,轻声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还活得下去吗?”
这句话,他仿佛等了一生那么长,不由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觉得这就是他在炮弹群中魂萦梦系的人间天堂。
余照看顾慎言已经渐渐熟悉各方面工作,便将其他几个机要室副主任的工作分配在她这里一些。她做起事来认真,不会偷懒,态度又谦和,大家的口碑都不错。这天叫她来拿资料,顺便安排下一步工作,她进来时,下午的阳光正透过雕花玻璃窗斜照过来,将她整个人笼在光晕中。余照抬头不由一怔——不过几天没见,过去一直很忧郁的她变得神采奕奕,一双明眸光韵流转。记得小时候母亲给过他一块很有年头的羊脂白玉腰牌,被人摩挲久了,异常温润柔滑。此时的她,便好像那块羊脂玉,莹润到近乎收敛不住四射的光芒。
将顾慎言所要资料移交,又说了几句闲话,余照道:“明天军座要到重庆开会,你准备一下,一起去。”看到她一副意外表情,遂笑道:“别紧张,工作很简单。其他事情驻重庆办事处的孙主任都会处理,你只要把随时接到的电报译好就行了。”
顾慎言不禁问:“军座出差不是都由瞿副主任负责吗?”“大庆现在正在接受询查,不方便离开司令部。”顾慎言知道这几天正有人员在七十九军进行内部调查——瞿大庆是唐睿的心腹,没想到这些人一来就会动他——还是迟疑地问余照能不能改派别人。余照笑道:“军座看起来严厉,其实人很随和,不会有问题的。”
她一直忧心忡忡,傍晚时分过去给唐睿送电报,进门便忍不住问:“去重庆的事情,是不是你的意思?”
唐睿正要去参加市政府举办的晚宴,换好衣服边整理领章边道:“余照安排的,怎么了?”顾慎言看他心情不错,不想扫幸,道了句没事转身要走,他却早已看出她的不悦,拦住她道:“不是说好了,有话要直接说吗?”
顾慎言想想方道:“我只是,不想你特别关照……”唐睿故意笑道:“莫说我没有对你特别关照,就算是有,又有什么问题?”
顾慎言仰头看他帽沿下已经有些不悦的面容,一时语塞。每次他们在一起,她总是很小心地避开众人,躲躲藏藏,弄得唐睿有一次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凡事都避着人,难道是嫌我太丢脸?”她暗暗叹口气,道:“你是一军的统帅,公私不分,总是说不过去的。”
听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唐睿也觉无奈,只能看看腕上手表,道:“晚宴前有点时间,想先去看看建中,你今天不是也要过去吗,要不一起吧?”
因为要参加正式活动,唐睿的副官罗振全兼任司机,另外还有警卫队队长饶英时随行,个个军装笔挺,英气逼人。大家都是熟人,顾慎言益发小心地保持与唐睿的距离,弄得他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像人家小公馆里养的姨太太,见不得光的那种。
经过一个多月休养,穆建中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骨折情况严重,还只能卧床休息。杨维纲早已出院,他也搬到了顾慎言曾住过的小院病房里。
顾慎言虽然也时不时地来探望他,与唐睿同来却还是第一次。她跟在唐睿身后走进病房,这才看到房中有个三十上下、穿深蓝色中山装的人。
看到他们走进病房,那人站起身来,冲唐睿伸手笑道:“明之兄,好久不见。”唐睿与他握手,亦道:“定文兄大驾到来,还未迎接,实在失礼之至。”
穆建中问顾慎言:“你们俩个怎么一起来了?”“门口碰上的。”唐睿转头看到顾慎言脸色非常不好,嘴角微微有些下撇,只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纠结,一时心软,没再多言。
倒是那蓝衣人道:“这位是……”“这是我的机要室副主任顾慎言,这位是郁熹安专员。”郁熹安微笑着伸出手来,道:“幸会!”顾慎言深吸一口气——原来他就是到七十九军做内部调查的专员——伸出手去,道:“幸会,郁专员。”
唐睿因为有事先走一步,顾慎言觉得跟着走未免显得太心虚,便把带来的一只西瓜切开分给大家。
穆建中随口问郁熹安:“你不在沦陷区搞暗杀,怎么回来了?”半晌没听到他答言,穆建中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却见他正盯着背身而立的顾慎言,有点心神飘摇的意思。穆建中顿时觉得老大不舒服,咳一声,道:“嫂夫人最近怎么样?”郁熹安这才回过神来,道:“她现在香港。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这时顾慎言已将西瓜分好递给他们俩,穆建中看到她将西瓜递给郁熹安的时候,两人都有意避开对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太过多心,可转念一想,自顾慎言走进病房,郁熹安的眼睛的确没离开过她。
顾慎言分完西瓜,说自己还要值班,便告辞离去。果然,郁熹安也说有事要走。穆建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心中充满疑惑。
出了小院,顾慎言走得很快,然而就是那样快,还是听到后面有熟悉的声音唤道:“丽质……”她停下来,思索片刻,方缓缓回头,道:“我是顾慎言,郁专员有何见教?”郁熹安微微一笑,道:“我一直在找你。”
顾慎言暗暗握紧手掌,指甲刺得手心生疼:他的名字身份都换过了。当然,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他用的是假名,以及一个逢场做戏的假身份吧?这几年中日开战,多少往事故人淹没烽烟之中,她不是一样有了新的名字及身份?但过去的一切,是不是能就此一笔勾销?
☆、刹那芳华
一九三四年
“铃……”放学的铃声响起,善德女子中学大门里三三两两走出女学生,有的快步坐上门口等待已久的汽车,有的与同学一起在路边买零食小吃、商量搭人力车到什么地方游玩,一时间寂静的街道喧闹异常。
顾丽质没有随大家一起回家,她抱着书包,在教室外长廊边的长椅上坐下。恰一阵微风吹落数朵槐花,落进长廊。抬头仰望,才知槐花已开得繁盛异常,氤氲的甜香在阳光下仿佛一层看得到的雾气。
这时有人轻拍她肩头,伴着银铃般笑声:“想什么呢?”
这是好友尹茉的声音。顾丽质回头,一张秀丽面庞映入眼帘——精心修剪的双眉犹如两道弯月,衬着剪水双瞳。此时才春末,她已经换上天蓝色乔其纱连衣裙,外面套件同色开襟毛衣,裙子的领口、袖口缀满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头发也不似顾丽质那样梳条麻花辫子,而是烫成密密小圈,像西洋画上的洋娃娃。
顾丽质微笑着摇摇头,问:“伊琳娜嬷嬷不是要训话吗,这么快就结束了?”尹茉在长椅上坐下来,道:“哼,这老虔婆说下个月学校要搞慈善拍卖,要我父亲出面邀些社会名流来,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些!咱们学校这些女孩子的家长,还不够她们捞钱的?”
善德女中是教会产业,由修女管理,伊琳娜嬷嬷是顾丽质这一级的学监,刻板冷峻的白俄老太太,十分不招大家喜欢。虽然尹茉父亲是城中名流,但善德女中是贵族学校,家长身份非富即贵,想来伊琳娜嬷嬷也不过是借此举拉近与尹氏家族的关系罢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怪闹心的!”尹茉道:“今天是你顾大小姐十六岁生日,怎么也没邀请我参加生日聚会呢?”
顾丽质摇头道:“这几天晖哥要出洋留学,家里忙得翻了天,我哪能因为一个生日再去麻烦大家?不过好在生日年年都过,明年一定请你去瑰丽坊吃西式奶油蛋糕。”
看她期期艾艾的话语,尹茉已明白一切,不禁道:“我说你就是心思太重了,张局长他们一家人把你视为己出,做什么要这样小心冀冀、谨言慎行的?”“也不是什么小心翼翼。你知道,最近有人力邀张伯伯去新京任职,伯母这边又忧心晖哥的生活,各色事情千头万绪,我的生日想不起也没什么。每年他们都那样精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尹茉“扑哧”笑出声来,道:“那当然,你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不精心可怎么行?”
顾丽质一下子红了脸,道:“这是什么疯话!也能这样混说的?”
尹茉正色道:“可也不是什么疯话。我妈上次还和张太太提过,叫她不妨近水楼台。她好像也没怎么反对。”
顾丽质怔了怔,只道:“这怎么可能?”
母亲去世后,顾丽质搬去张世铭家住。张太太待她不能说不好,但态度很微妙,总像在防范什么。这几年更是小心到不让独子张庆晖与她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渐渐也明白张太太的担心,是以一直离张庆晖远远的。
尹茉怕她不快,忙笑道:“好好,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生辰,我这个做朋友的可没轻心。”说着从书包中取出一个浅金色的小物件递过来。
那是只极考究的玻璃瓶子,方形,浅浅的金色,瓶身中央有一圈法文。
“这是什么?”顾丽质问道。尹茉粲然一笑,打开瓶盖举在她面前,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初闻有些苦涩,久了才溢出清新的花香:“这是巴黎现下最受欢迎的香水,名字叫Vol De Nuit,是我送给你的寿礼。”
“好美的橙花气味!”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顾丽质十分熟悉。尹茉笑道:“这香水可不止这一种味道。”说着用手指沾了一点涂在她的手腕之上,道:“你细闻闻,这香水前调还有佛手柑、柠檬的味道呢!”
顾丽质并不懂这些,又担心张太太不喜欢,遂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东西太贵重……”话未说完,尹茉道:“你是怕你伯母不高兴吧?”被好友说中心事,顾丽质的声音一下子哽在嗓中,半晌无语。
尹茉知心地握住她的手,道:“你就是心眼太实诚,张太太并没有说过不准你这样那样的话。而且,现下是我送你的礼物,又不与别人相干。你哪怕收了扔在垃圾堆里呢,横竖我不管,只是现在不许不收!”
尹茉微笑时会露出小小虎牙,十分俏皮。顾丽质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接过香水瓶,郑重地放进书包中,道:“那我就谢谢了。不能请你吃奶油蛋糕,咱们去老孙家吃绿豆糕吧?”
老孙家绿豆糕是荣乡城里独一份,香绵软糯、入口即化,只是店开在丰穗路上,虽然离学校只有两条街,但距离锦椿街极近。那边是荣乡城里的高级住宅区,进进出出不是日本人便是为他们做事的人,大家一向敬而远之。不过因为过生日,顾丽质还是决定破例请好友去品尝。
越向丰穗街走,渐渐能看到穿着卡其布军服、背着□□的日本宪兵巡逻队。尹茉一向最讨厌日本人,拉着顾丽质紧靠路边走,却不防后面一辆自行车从她肩旁擦过,冲力太猛,她脚下一个不稳,便跪倒在地上。
那自行车足足冲出两米才停下来,上面的人急急跳下车,折回来帮着顾丽质把尹茉扶起来,鞠躬道:“实在对不起,刹车坏了!”
顾丽质和尹茉顾不上看膝上的伤口,只惊异地互视一眼——那人语音生硬,分明是日本人!
尹茉倔强地把脸侧向一边,一言不发,拉着顾丽质便要走。那人拦在她们身前,道:“小姐,您的腿流血了,前面有一家诊所,还是去看一看,不然会得破伤风的。”
顾丽质看尹茉的白色线袜上隐隐透出血迹,也有些着急,悄声道:“不如先去看看吧?”尹茉决然摇头,对着那人道:“不用麻烦!”
撞倒尹茉的人着黑色便服,头发剃去,露出青湛湛头皮。此时他无奈地用手拂拂头顶,还想再说什么,尹茉却拉着顾丽质绕过他匆匆离去。
走了好远,尹茉感觉到膝盖上越来越疼,低头查看,才发现血流得越来越多。没办法,只好叫辆黄包车先回家。顾丽质也没有心情一个人去吃绿豆糕,便转身回家。
张家所住的这一区在荣乡西城,街里种满老榆树。张家的四合院亦是老宅,绛瓦红墙,红漆大门,三重院落。顾丽质走上台阶,正要敲门,却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陌生的声音用日语说道:“这件事,还请张君仔细考虑,清一一定静候佳音。”
顾丽质的养父张世铭现任荣乡警察局长,不过他不喜欢与日本人打交道,家中从没有日本人来访过。顾丽质疑惑着正想让到一旁,一个着关东军军官服的人已经迈出门来,冷不防地,一只胳膊擦到她的左臂。
那人十分警觉地转过头来,顾丽质已经退后两步,抬头正迎上他冷冷的目光。一瞬间,顾丽质看到他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张世铭此时已跟了出来,看到那人正看着顾丽质,忙用日语道:“细川君请慢走。”那细川这才收回目光,向张世铭躬一躬身,方转头走向停在路边的军用吉普车。
看着吉普车绝尘而去,张世铭长舒口气,回头道:“怎么这功夫才回来?快进去,你伯母特意买了个奶油蛋糕给你,我闻着都要流口水。”
顾丽质眼角顿时涌起浅浅潮意,只道:“又让伯母费心了,这几天晖哥的事本就让她心烦,偏还得担心我。”“傻孩子,这都说得什么话!”张世铭不禁笑道,“前些日子你伯母还和我商量,说要给你好好办办,偏这些日子事忙,就混忘了。不过还好有奶油蛋糕,还是你喜欢的栗子味。”二人说笑着走进大门,顾丽质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那个人,可是邀请伯伯到新京任职的?”
张世铭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意味深长地问:“你愿意回新京去么?”
顾丽质八岁之前一直与母亲住在新京,那时那地方还叫长春。“到哪去我想总是无所谓的,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就行。”
张世铭闻言不住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张世铭曾经留学日本和德国,在机械制造方面颇有造诣,所以“九一八”之后,他虽然考虑到一家人生活问题,没有流亡关内,却始终不愿与日本人为伍。可“满洲国”建立,便不时有故旧来邀请他出山。他亦知道人家看中的是他的机械知识,偏接下荣乡警察局长一职,为的也是不想为日本人制造那些侵略中国的装甲车、枪炮。
还未走进正厅,顾丽质已闻到股奶油和栗子香气,高兴地说:“是瑰丽坊的手艺呢!”正说着,便听到张世铭的女儿书琳笑道:“那当然!知道你喜欢那里的东西,妈特意嘱咐我去买的。”
张书琳此时已经结婚搬离张家,顾丽质与她关系甚好,见到她回来非常高兴,迎上去与她执手言笑。
闲聊几句,张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随即便见她与个陌生青年一起走进正厅。
张太太笑道:“这可是怪我了,你伯伯前些日子还说要给你办个生日宴会,邀请你的朋友同学来玩,说是你们新派人现在都流行这个。偏这个庆晖就把我混忘了,等他过两天出了门,咱们再好好庆庆。”顾丽质忙陪笑道:“不过是一个生日,横竖明年还过呢。”
因离得近,张太太皱眉道:“书琳,你这用的什么东西,一股子怪味?”张书琳奇怪地看看自己,道:“哪有什么怪味,左不过是那些香水的味道,您平常也闻惯了的。”说着走上前来,仔细闻闻,这才笑道:“还是妈鼻子尖,方才我和丽质说了半日话也没注意,这明明是她身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