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建中打了数个电话,方才找到侍从副官郦洵,说唐睿刚从冀州回来,让他们到建水巷1号。顾慎言也听说过,那里是唐睿的居所,也被人称作“唐公馆”。
穆建中开着车从医院出发,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便到建水巷口,再向左拐,第一个小院就是1号。穆建中却把车径直向东开去,边开边解释:“郦副官管理的是褚家园9号,凡是他打电话,唐长官一定是在那里,电话里不方便明说。”
说话间汽车便拐进一条小巷子,穆建中将车停在巷口,道:“这一处是机密地点,不方便开车进去。”顾慎言点点头,下车与他一起走进巷中,来到一座门口植着槐树的小院里。
副官郦洵说唐睿还在后院有些公务要办,请他们到朝北主房里稍事休息。那是间三间打通的大房间,兼有客厅、书房、餐厅的作用,陈设简单却古雅,靠窗边摆着张乌木大书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旁边墙上挂着幅草书,写着“投笔只因雪耻辱,横戈原不为封候”,字体苍劲雄浑。
一时卫兵奉上热茶,却是有兰花清香的铁观音。穆建中笑着对郦洵道:“你这儿什么时候也备茶了?”郦洵道:“您上次教训的是,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和唐长官一样只喝白水。您一走我马上就备齐了,还有咖啡、牛奶、果汁,您要什么咱都有。”“你小子还挺记仇,别的也没见你记这么清!”
等了十几分钟,穆建中便有些不耐烦,在屋中来回走动,后来走到窗边放着的棋桌旁,对顾慎言道:“闲坐着也没事,不如我们对盘棋吧?”
坐在这有些春寒的屋子里,顾慎言正自不舒服,想想呆坐无事,便走到棋桌旁与穆建中对弈起来。
穆建中习惯凌厉攻势,速战速决,可任他的棋怎样咄咄逼人,在顾慎言的温润棋风下,这盘棋始终不愠不火,让他占不到上风。下了百余手,顾慎言在左边角上布了一子,穆建中见自己一大片棋子都被她围死,笑着摇头道:“输了!输了!没看出来,果然真人不露相!”
说着又低头思忖,半天才道:“你这下法,倒让我想起一个人。”“什么人?”“唐长官有一个堂妹,从小聪明过人,十三岁的时候下棋就所向披靡,许多叔叔伯伯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下棋初时看着也是平平,却总能适时抓住机会痛下杀手。”
顾慎言若有所思,追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几年前出国留学,定居在美国了。”顾慎言似乎舒了口气,但神色在片刻间变得哀恸,目光似乎没了焦点,十分迷离。
穆建中不禁问:“怎么了?”顾慎言将目光投向窗外,淡然道:“只是想起一个故人。”
电光火石间,穆建中忽然明白她所说的“故人”是什么意思。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她说是想到了往事,有往事,总少不了故人吧?那个“故人”,恐怕就是令她念念不忘,铭心刻骨到对黄宇的求婚无动于衷,对自己的百般示好置若惘闻之人!
一股血瞬间涌上头顶,穆建中不由起身走到窗边——夕阳余晖下,阵阵暮春的晚风袭来,天就要黑了。
穆建中没听到唐睿什么时候走进这间屋子,回首间,只觉得一道冷冷的目光射来,这才看清是唐睿。他们私人关系极好,唐睿表面威严,私底下却很随和,此时这般严肃,料想是心情不大好。他没敢放肆,简单说明情况,把顾慎言写的报告呈交唐睿。
唐睿一边在乌木大书桌后坐下来看报告,一边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他看得很仔细,看完后抬起头来,问道:“顾小姐是怎么找到密码破译方式的?”
顾慎言解释道:“最初,我只是跟着别人的路子,用数字变换成日文假名来破译,毫无头绪。后来,改用英文换算数字时,有了很大进展,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内奸使用的是书籍密码的编制方式。”一说到工作,她目光里的忧伤减少很多:“我推测,密码底本可能是英文长篇小说。在我们的部队里,能看懂英文长篇小说,又能接触到最高机密的人,不会太多。”
在几天时间里,顾慎言把七十九军营职以上人员的情况进行汇总,经过对各人经历、学历、喜好等方面的分析之后,把调查人员范围圈定在十人之内。但要在这十人之内找出真正的内奸,就必须找到这本可能是密码底本的英文长篇小说。
“由于不方便公开搜查,我便求穆长官帮忙。这几天,我们一直找借口到这些人的住所、家中寻找这本密码底本。只是……连累穆长官受了许多非议。”说着,顾慎言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天,唐睿也对他们的亲密关系有所耳闻,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但此时看来,他们二人还是疏远地很,那种客套,也只能出现在并不熟悉的人之间。他不禁柔和了语调,问道:“又是怎么确定的密码底本?”
顾慎言道:“也是运气好吧。前天在郁团长家,我看到书架上放了并不多的几本书,都是枪械、军车方面的,唯独有一本小说,就是英文版的《大地》。郁团长曾经留学美国,看英文小说并不奇怪。但我发现那本书前后都很新,仿佛从没有看过,反而是中间部分,有两百页左右,倒像是时时翻看似的,纸页比前后黑一些。”
“回来之后,我请穆长官找了一本同时出版的书,对照里面的内容,基本可以确定密码底本就是这本书。这样就很容易破译了所有密电,内容我都附在报告之后。”
唐睿低头思忖片刻,道:“建中,事不宜迟,你马上派人去办这件事。”说着,拿笔在报告后面写了几行字。穆建中等他批示完拿过来一看,颇觉意外,道:“郁志文是郁长官的人,直接送军事法庭,是不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们把人给郁长官送过去,既卖了他一个人情,又……”
话未说完,便被唐睿冷然打断:“你是军人,不是政客,处事不要染上那些人的毛病!”穆建中知道他性情刚烈,既然已经决定,断然不会在这上头妥协,不敢再说什么,行礼准备离开。又问:“顾小姐,我先送你回去?”
顾慎言缓缓起身,对唐睿道:“唐长官,我能单独和您说几句话么?”
看着穆建中默然离去,唐睿方道:“顾小姐,请坐下说话。”顾慎言摇摇头,目光低垂,缓缓道:“不必了。唐长官,我是向您请辞的。”
唐睿不由直起身来,皱眉道:“什么?”“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亦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不过……想必这些天的事,您也有所耳闻。对穆长官声誉造成的影响,我很抱歉。如果继续留下来,恐怕会连累更多人受到无妄之灾。”
他走到她面前,问:“你怕这种蜚短流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自然不必怕。”说着,她抬起头来,望着唐睿,道:“但您也明白,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我不想连累旁人。更何况……您是我的恩人,我更不能将这样的诋毁与您连在一起。”
她的面色苍白,鹿般大眼睛中的哀伤令人心痛。唐睿凝视着她,语调坚定地道:“如果这么说,那我绝不会允许你走!因为,你也是我的恩人。”
顾慎言错愕地看着他,离得近了,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中布满红血丝,面色比半个月前更加黧黑,满脸风霜。他道:“在齐山狮子岭,那几枚地雷,本来是给我准备的。”顾慎言皱眉道:“这怎么可能?那条路是山道,平素鲜有人迹,我们也是由于天气原因飞机不适降落,才临时决定走那条路的。”
唐睿淡淡一笑,道:“你不知道的是,那条山道却是我惯常借道之处,那里到冀州可以节省很长一段路。而且,有消息证明,这些事情与你找出的发送密电之人,有巨大干息。你帮我挖出了身边的一枚炸弹,难道我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巨大后果?”
她当然很清楚找出发送密电之人的后果:郁志文在军界背景深厚,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他向敌方泄露军事情报的原因,但以唐睿的处事风格,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回旋余地,这样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震怒。就算不能拿唐睿怎么样,她的运气恐怕就不会那么好,此时选择离开,与把自己往枪口上送无异。
他离她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硝烟的味道,看出他目光中的几许柔软——他的面容其实很英俊,不过因为平素太威严,刀锋般的冷冽足以覆盖一切——这份柔软,让她不禁有在走投无路时,接到七十九军工作邀请,那种暗夜中看到曙光的心情。或许他并不知道,他简单的一个决定,给了绝境中的她一条生路。
“可我不能太过自私。不能为了一己的安逸影响到别人。”思忖许久,她才梦呓般喃喃道。
唐睿心中登时充满自责,他居然会相信那些传言,居然会恼怒她轻易就与穆建中那么亲密,她如此自律,他这样想想也是对她的亵渎。想到此处,他轻声问:“能相信我么?”
顾慎言不由抬头凝视他,他的语调如春风般柔和,一双眼睛幽深无比,似乎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可她能信任他么?这么多年来,她只能信任自己,她也只有自己。
“如果你愿意,就不要再提离开这里的话。”唐睿的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郦洵的声音:“长官,时间到了,得马上出发。”
唐睿转头看看郦洵,没有言语,又转脸对顾慎言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我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排。”
她双手交叠,指甲不经意地划着手心,一下一下,愈来愈重。许久,她抬起头,触到他的目光——她恍然记起八岁时,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大约觉得大限将至,便把仅有的一些家当变卖,带着她从长春到荣乡投奔张世铭。破旧小旅馆中,英武的张伯伯甫一走进那昏暗的小房间,她顿时有种异样的安全感,没来由便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能给她们母女一点庇护。
再之后,医生说母亲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力,小小的她蹲在病房外痛哭流涕,是张伯伯把她揽在怀里,鬓边胡茬蹭在她的额头之上。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父亲就应该是张伯伯的样子——那种信任是没来由的、不可解释的。
她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唐睿仿佛舒出口气,表情瞬时轻松起来,又好像有什么话要交待,欲言又止好几次。然而最终却也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她,扬起嘴角。
郦洵又催促一次,唐睿方向门口走去,半途又折回来,道:“你还没吃晚饭吧?老朱做的鸡汤银丝面很好,你尝尝再走。”顾慎言没料到他专程折回来是为说这么几句话,不禁哑然而笑,道:“谢谢长官。”
此时暮风阵起,吹得院中松树松针哗哗作响。顾慎言转头望向窗外,西天的一抹余照,血红一般,冷凝在那里。

☆、缱绻

回到医院的第三天,顾慎言接到命令,要她即刻到参谋部报到。
卢国璋亲自与她面谈工作事宜,决定任命她为机要室副主任。这个职位能接触到许多核心机密,一般的上司都会任用心腹,顾慎言没想到唐睿所说的妥善安排就是这个,十分意外。
几天之后,七十九军参谋部发布通告,对情报处在极短时间内挖出汉奸给以嘉奖。
嘉奖通知里,没有提顾慎言一字,她明白,唐睿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她找到的发送密电的郁志文是重型炮团团长,这个炮□□军委会直属特种部队,暂时隶属七十九军。郁志文的族叔郁海霖是松江行营主任。郁氏一族在军政界举足轻重。
但性情刚烈的唐睿在密电事件的处理上没有丝毫妥协,直接把郁志文押解重庆,交军法部门审判,让顾慎言不禁为他捏把汗——他少年得志,自然有许多骄纵的地方,然而这样不合时宜,把世人都得罪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暗自思忖该私下提醒他一下,然而日常他极忙碌,到司令部工作半个月,只偶尔在例行会议上见过他,亦是行色匆匆,根本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顾慎言的新工作还是以收集和分析情报为主,并负责两个海外广播监听小组和北方情报侦听工作,卢国璋还安排她从事相关人员业务培训,工作日程安排得很满。
忽忽已是立夏时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更加繁盛。午后空闲,顾慎言正为办公室外墙角边的粉色蔷薇修剪枝叶,机要室主任余照过来通知,唐睿要与她正式面谈。
无论官阶高低,只要调到司令部工作,唐睿都会抽时间单独召见,这是例行公事,顾慎言答应着便准备洗手到唐睿办公室。余照把一封两头打了镂空保密条的电报拿出来,说现在唐睿不在司令部,要她顺便把电报给送过去,还嘱咐道:“这是急电,一定要亲手交给唐长官,车在外面等你。”
司机直接将她送到褚家园胡同,9号朱漆剥落的大门依然有些萧索,空气里却满是初夏万物生长的味道,门口那株槐树已开满串串白花,淡淡甜香四溢。她不禁想起家乡的那些槐树,这个时节亦是甜香四溢。有时郝妈她们会到花园里采槐花回来给大家做点心吃。有一次张太太还拿槐花做馅,加入虾肉、葱花、木耳、香菇等物,制成小小的花式饺子,她和庆晖香得差点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郦洵依然将她请到主房,笑道:“还劳烦顾副主任稍等。长官刚刚睡着,他已经两天三夜没合眼了。”
顾慎言闲坐无聊,四处环顾,靠西面墙上是一架子线装古书,旁边的花架上摆着盆素心兰,花朵已经凋谢,只余下苍苍翠翠的满盆叶片,一阵风袭来,吹得叶子沙沙作响。
她走过去看兰草,翠绿鲜亮叶片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只觉赏心悦目。回头看到花架前面的乌木大书桌上,放着部已经翻得有些发毛的线装《资治通鉴》。她没想到唐睿还如此老派,不禁拿起书坐下看起来。书上许多地方唐睿做了标记,他的字迹苍劲,蝇头小楷也写得很漂亮。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大约教育就很严格,看唐睿待人接物严整有序,远不似许多少年得志之人飞扬跋扈。
也不知看了多久,隐隐听到郦洵说话,接着便听到唐睿道:“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看您刚睡着,就没敢打扰……”大约被唐睿制止了,郦洵的话没有说完。顾慎言随即听到轻亮的皮鞋声,唐睿走了进来。
他大约刚刚洗过头,墨浓的发梢还有几颗圆润的晶莹水珠,被阳光折射出七彩光华。顾慎言忙站起身来,一个不小心,手中的书滚落在地。她弯腰去捡,那书却已被唐睿拾了起来。
看到唐睿轻拍书页上的灰尘,顾慎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唐睿举着书道:“你也喜欢?”“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也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唐睿微笑道:“让你久等了。”顾慎言摇头,把手边电报递给他,道:“余主任说是加急电报。”
唐睿接过来拆开外封,边看边走到乌木书桌旁找笔。顾慎言悄立一旁,看他提笔在电报上写着什么。不由想起小时候,在张伯伯的书房,小小的她也是这样站在一边,看他挥毫泼墨。张伯伯的字写得很好,被于右任等有名的书法家盛赞过。她也是被张伯伯一手教出来的,不过她对此没什么兴趣,投入精力有限,字体只能算是娟秀。
唐睿批示完抬起头来,却见顾慎言正低头凝视他。四目相投,两人都有些意外。静立片刻,唐睿才叫郦洵把电报送走,示意顾慎言坐下,问:“在这生活还习惯?”“很好。大家对我都很照顾。”
接着,唐睿又问些日常工作之类的事情,说些勉励的制式语言,然而见她言语谨慎、态度恭敬,不由问道:“怎么这么拘束,我有那么可怕吗?”“您是长官,理应如此。”
唐睿看她一脸肃然,不禁好笑。她已换了夏季军常服,在屋子里没戴军帽,天然蜷曲的短发贴着头皮,倒显得她面容清瘦,白皙面孔上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愈发明亮。她被邱芳怡砸伤的时候,头上结着一条黑色丝巾,当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丝巾就落在了他的办公室里。他本来应该第一时间还给她,可总是不舍,那条丝巾现在还挂在他办公室的衣架上。
“那,你试着别把我当上司,好吗?”唐睿有些艰难地把话缓缓说完。顾慎言鹿般大眼瞬时充满戒备,仿佛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看到这样的神色,唐睿既意外又心疼,她和自己的妹妹唐敏年龄差不多,唐敏刚刚大学毕业,娇生惯养,对什么都挑剔;可她仿佛已经历尽沧桑,满含戒备,坚拒同情。
他知道吓到了她,在心里叹口气,笑道:“你别看他们现在在外面站岗,没一个把我当上司。郦洵昨天还在我的床上睡觉,我只能坐了一夜;还有小罗,和女朋友卿卿我我,占着院子……”话未说完,又觉得自己饶舌至极,讪讪停下来。
顾慎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神情窘迫。可这本是上级与下属的谈话,她不能借故离开,只能低头尴尬地坐在那里。过了良久,唐睿才又说了几句话,大致是环境复杂,如果有什么疑难可以直接来找他之类。
顾慎言想了想,道:“长官,郁志文的事,听说重庆方面震动很大,会不会……对您有影响?”唐睿不禁微笑道:“我也不求升官发财,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点点头,她起身道:“长官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告辞了。”唐睿随她站起来,道:“车子被郦洵开走了,还得等他回来才能送你走。”“没关系,我可以做人力车的。”“那多不方便,不过是送电报,他应该很快回来的。对了,上次我听建中说你的棋艺高超,正好有点时间,向你讨教一下可好?”
她马上摇头:“您是决胜千里的将军,我那点雕虫小技哪里敢班门弄斧?”唐睿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拉下脸来:“这是命令!有这会儿推托的时间棋都下完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慎言也不能再推让,只好坐下来与他对弈。
二人在棋盘上排兵布阵、针锋相对,下了百手。唐睿棋风杀伐果断,常有出其不意之举,只是稍不注意,已经让他略占上风。她双手托腮,思索良久,决定铤而走险,从左上角起,直通天元,局面一下子变得稳定许多。
她面容上有隐隐笑意,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她的快乐很简单,不过是一盘棋,就能让她眼中的忧伤消逝不见。他心中一动,将一子放在了明显错误的位置。她全心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思索片刻,又填了一子。这样几手下来,黑子已是明显败局。
唐睿笑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看来我是要认输了。”说着便把已拿在手里的棋子放回匣中。顾慎言道:“今天您没休息好,要不然我哪里能赢?”
唐睿笑着摇摇头,刚要说话,郦洵却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唐睿皱眉道:“你又有什么事?”郦洵笑道:“长官,晚饭都热好几遍了。”顾慎言这才注意到,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这盘棋竟下了三个多小时!她忙起身,道:“那我告辞了。”“急什么?这时候回去也下班了,吃完饭再走。”
见顾慎言颇为踌躇,唐睿又笑道:“本来你初来就该设宴款待的,阴差阳错,就耽搁了。今天就算补的接风宴怎么样?”经他这样一说,她倒不好再推辞。一时已有卫兵端上饭菜,摆在东边的乌木圆餐桌上。
唐睿很绅士地帮她把椅子拉开,因为在家里,他上身只穿件白衬衫,远不似着军装时冷峻,倒像社交场合的那种“浊世佳公子”,彬彬有礼、风流倜傥、温润如玉。
唐睿道:“接风应该有酒的,可我不惯饮酒,咱们以茶代酒如何?” “长官太客气了,卑职可承受不起。”唐睿如何不明白她有意拉开二人距离,只道:“那好,就喝一杯,算是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顾慎言只好端起杯子来,那是今年的明前茶,淡淡的茶香缭绕,熏得她有些想流泪。
只是顿简单的便饭,一荤两素,外加一碗鸡蛋汤,但唐睿的厨师手艺很好,一味神仙鸭子肉质酥烂、滋味鲜美、香味扑鼻。因为不想和唐睿多说话,顾慎言做了饭前祷告,便埋头吃那鸭子。
唐睿看她把小小面孔都埋在了碗里,不禁好笑,道:“我吃了老朱这么长时间的饭,也没发现这么好吃啊。”
顾慎言道:“那是你太挑剔了。”抬头一看,满桌子菜被自己吃得七七八八,便有些不好意思。唐睿笑道:“老朱要知道你喜欢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常来,也让老朱不用天天唠叨自己做的饭遇不到知音。”
顾慎言抿嘴而笑,并不答言,一心吃饭。唐睿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不时地和她说几句闲话。默然饭毕,她再次说要告辞,唐睿也没什么借口再留她,便道:“我还要到司令部,你正好可以搭个便车。”
到了巷口,顾慎言看到只有送她来的那辆别克轿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不禁向四周环顾。唐睿却走过来帮她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做了一个请上的手势。
“长官,您的卫兵和司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