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爆竹声愈来愈密,她强笑着转过头,看那闪出明亮光芒的爆竹。这时,她发现唐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子,站在一旁看大家放炮。小石头跑着过去拉他。唐睿喜欢孩子,对小石头很是和气,孩子见到他倒比见到别人亲昵些。唐睿笑着和小石头一起走到院子中央点燃花筒,银亮的光映亮他的脸,笑容那样温润。
顾慎言只觉一柄刀戳在心上,转身回后院去,才走两步,就听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茫然回头,看到唐睿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容紧绷,张嘴说着什么。炮竹的声音太响,她根本听不清楚,待要问他,却见他已转身朝大门外走去。她担心有什么命令,忙跟着出去。
一直走到院子外面,也不见唐睿停步,她只能加紧脚步,可是他走得那样快,她简直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追到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得道:“你干什么呀!”
唐睿这才停下来,转头看着她,道:“走不动了?”顾慎言摇摇头,道:“长官有什么吩咐?”唐睿皱眉道:“废话真多!”说着,又转头朝前走,步子倒放慢不少。她就那样跟在他后面,差了大约半步的距离。
此时虽然已过午夜,街上还是有各色人等,嘻笑声、爆竹声不断传来,很容易让人产生良辰美景的错觉。
等顾慎言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走在通向司令部的大道上。这边居民甚少,此时更是人迹皆无,冻得发硬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个孤寂的脚步声。
唐睿一直都没有说话,带着她进了司令部,穿过大殿,走到铁塔之下,方停下来转身。夜色中,远远投来的马灯光线那样黯淡,她也只能看清他颀长身形的轮廓。
黑暗中,他们静默良久,唐睿转身向塔里走。那小塔的门虽然关着,却并未上锁,她跟着他甫一进去,便闻到股淡淡的灰尘之气,到处漆黑一片,顿时透不过气,呼吸急促起来。
忽然一道淡淡的光线投过来,她定睛一看,才知道唐睿拿了支小手电,看着她道:“不舒服吗?”
“有点黑。”
“把手给我。”
她还在迟疑,唐睿已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塔顶走去。
他的手那么热,在这寒冷的冬夜,将她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温暖。瞬间,她便热泪盈眶。
就那样跟着他,一直上到塔顶。只是块很小的地方,仅够两个人容身。寒风从石砌窗子透进来,顾慎言不禁捂住口鼻,以免被风呛到。
唐睿放开她,伸手将她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她不敢看他,将脸扭向一边——手电的电量不够,已经熄灭,这里变得漆黑异常,根本什么也看不到——透过石砌的窗子,方能望到汾洲城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就算以后离开,她也将永生难忘这汾洲的夜色。
唐睿忽然哑着嗓子道:“我要结婚!”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虽然离得很近,却还是只能看到他的面容轮廓。
他又重复一遍:“我要结婚!”她这才回过神来,几乎就要落荒而逃。唐睿走近一步,近得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他的眼睛那样亮,灼得她面颊火辣辣得烫,心里像有只小鹿乱跳。
他把头埋在她的乌发中,温热的呼吸吹得她耳根发痒。她哽咽道:“你这算什么呢!”
唐睿深吻着她的颈,轻声道:“我一直都想告诉你,遇到你之前,我总觉得匈奴不灭,胡以家为;遇到了你,我就没想过会和别人结婚。不管你曾经因为什么事恼我,不管你因为什么不理我,我只要你堂堂正正做我的妻子。”
他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重,沉沉砸在顾慎言心头,她不由落下泪来。唐睿将她拥在怀中,道:“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想,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那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寒风呼啸,将她脸上的泪水吹干,她缓缓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良久才道:“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唐睿伸手掩在她的唇上,道:“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会愚蠢到要求别人的过去都是一张白纸。就像你不会在意我遇到你之前发生过什么一样,我也不会在意你过去发生过什么。”
顾慎言轻声道:“等我说完,你再做决定,一切……都由你来决定……”唐睿听她声音凄苦,不禁心痛,她素来都把心事深埋,即使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也不曾让他分担半分。他柔声道:“慎言,做我的妻子,我会为你分担所有的痛苦。”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件东西,摸索着给她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顾慎言知道那是只指环,慌乱中伸手去取,被唐睿紧紧纂住,道:“不许取!”他的语调不容置疑,她的一颗心已经化得水一般,再坚硬不起来。
唐睿轻吻她的唇,道:“我们……”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绝不是爆竹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狐尾山脚下一片火光,爆炸声不断传来。

1941年大年初一凌晨的这一轮炮,惊醒了驻防汾州的七十九军司令部人员——界河北岸的细川旅团有一支骑兵携带重炮,窜至预备三师阵地,距离汾州也不过四十里。
参谋长卢国璋考虑到汾州只有一个特务营驻守,力主将司令部迁到附近的平州。唐睿思索之后,还是决定以静为主,暂不搬迁。果然,那一队日军窜入后,即刻便被守军击退。但大股已集结日军已于前天自信阳、确山、驻马店等地分六路向西进犯,以大兵团向我军主力迂回包围。
根据松江战区长官部的命令,唐睿即时调整相关部署,忙得一天只睡两个小时。顾慎言怕他太过劳累,这天开过会后,等他回到办公室,拿罐鸡汤送上去,一进门便看到唐睿倚在椅子上睡着了。她心疼不已,亦不想吵醒他,拿件大衣过去覆在他身上,不想这轻轻一下他已醒过来,看到她细心地帮他掖衣角,但笑不语。
顾慎言面色绯红,转身要走,唐睿拉住她的手,随即站起来,微笑着凝视她。
这时电话响起,他笑道:“你先别走,我有话说。”转身去接电话。她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拂在左手无名指上——是只样式古朴的玫瑰金戒指,没有任何镶嵌,雕着暗云纹,边缘被摩挲地很光滑,应该是件有年头的物件,她又开始心悸般地疼痛。
唐睿挂上电话转过头来,看到她站在那里神思飘飞,立时轻笑,道:“想什么呢?”
“喝汤吧,要凉了。”
他坐下来,打开盖子便赞句好香。他素来吃东西就很少,顾慎言看他似乎很满意,也露出笑容。忽然,唐睿放下勺子,道:“等打退了这轮袭击,就举行婚礼吧。只是战时一切需从简,要委屈你了。”
“你都没问我愿不愿意嫁你!”
唐睿走过来,含笑把她的手举到面前,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道:“戴上了,就由不得你了!”
她一时哽咽难言。他将她腮边的碎发掠开,道:“这枚戒指,是我祖母留给她孙媳妇的,你要好好保管啊!”
“可是……”
不等她说话,唐睿已故意拉下脸来,道:“我不管,没有可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顾慎言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电话又一次响起。
唐睿去接电话的当口,顾慎言咬咬牙,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他,却听到他道:“是谁又在大谈撤退,动摇军心?”
等他挂断电话,顾慎言看他的脸色倒也不是不虞,遂道:“其实,撤退的建议,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唐睿想了想,含笑道:“说说你的想法。”
“哪里轮得到我置喙?”
不过唐睿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她一笑,道:“那就僭越了。在我看来,日军所用战略,也不过是以大兵团向我主力迂回包围的老套子。”
唐睿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细川旅团对我军已有合围之势,如果我们还在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岂不正中其圈套?”
“很好,继续。”
“所以,倒不如主动转移,这样我们可以采取反包围战术,让日军疲于奔命。而且,细川是中国通,当然会想到,我们驻守汾州拒不撤退,可能是在玩空城计,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会轻易攻击。不如我们暂避,诱敌深入,可以让他们陷入我军的包围圈。”
唐睿禁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细川是中国通啊?”
顾慎言心里一紧,道:“关东军在东北经营多年,许多军官都是中国通,比如坂坦征四郞、河本大作、本庄繁、石原莞尔……”
“着什么急呀?”唐睿的笑意更浓,“我并没有说拒不接受建议。”
顾慎言自觉反应过激,低头想了想,接着道:“我也知道自己是瞎操心,你怎么会看不到这些。”
“好,那咱们就准备转移吧,现在的时机,大约也成熟了。”
顾慎言意外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有意的!”看唐睿但笑不语,她好笑道:“我明白长官的意思了。”
“明白什么呀?”
“兵不厌诈嘛!”顾慎言道:“虽然那一队骑兵已经撤退,可很明显,敌军的进攻态势越来越强。你这样,也是在吸引他们主力的注意力。”
唐睿道:“记不记得,大年初一那天你说,看战俘小濑的审讯记录,还有目前敌军部署情况,可以判断细川清一是十分谨慎的人,谨慎的人难免思虑过甚,所以这样敞开汾州城门,他肯定怀疑有诈,不会轻易进攻。你看,我们这几天的坚持,还是牵制了一部分日军,给前线那边减轻了许多压力。”
“你……竟然听我说的……”顾慎言轻声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多嘴?”
不等她说完,唐睿已道:“你知道的是人心。”说着,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前,轻声道:“你也该知道,我的心。”
这几天很忙乱,他们都没有机会说一句私事,顾慎言心乱如麻,几欲把所思所想尽诉于他。然而此时大敌当前,绝不是论儿女情长的时刻,遂轻轻把手抽出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我先出去了。”
唐睿点点头,又道:“婚礼的事,你有个心理准备,我想越快越好。”

☆、殇(中)

走出唐睿的办公室,一轮红日正西沉,顾慎言缓了半天才恢复气力,慢步下楼。当初,也是这样一个黄昏,郁熹安的暗杀行动本来安排在那一天,可不知为什么,细川临时决定带她一起出行。当时她已经提前把消息通知了郁熹安,只以为他会取消行动,不想出城之后不久,他们的车就压上了地雷。她只听到一声巨响,接着便失去知觉。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一切都是颠倒的,旁边有刺目的火光,还有急促的说话声。她茫然回头,额边挂着鲜血的细川正表情焦急地说着什么。她的身体被重压着,动弹不得,意识很混乱。
细川的助手稻叶努力要把他从翻覆的车里拉出去,可细川大叫着要稻叶先救她。他们出行所带人员有限,一时间不能对两个人同时施救。
稻叶大声说车子已经起火,他要先保证细川的安全。细川死都不肯,用力将她往车外推,稻叶无法,只能先尽力救助她。
把她拉到一旁,稻叶才去协助细川,可他被卡得很紧。火越来越大,他似乎也绝望了,冲她喊道:“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心里难受至极,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流下,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终于失去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四周,身边空无一人。她想起晕倒之前那一幕,只以为细川已经死了,一时间有些茫然,微微转头望向窗外。已经是春天了,柳树吐出淡绿色嫩芽,一切恍若梦境。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护士进来,看到她醒过来,那护士很高兴地出门去,不一会儿,细川便出现在门口。
他的脸色憔悴,还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到她,他脸上便露出十分欣喜的表情,握着她的手问感觉怎么样。她想起在车上,他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也要让稻叶先救她,不自觉便落下泪来。
细川将她腮边泪花轻轻拭去,道:“没事了。”
“你的腿?”
“小腿骨骨折,不过已经处理好了,只是这几个月会行动不便。”
看她还在流泪,细川柔声道:“还在害怕吗?没关系的,我们不是好好的?”“你……你干嘛要那样……”
细川怔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意思,不禁笑道:“不论怎样,我都应该保护妻子的。这,不是做丈夫的责任吗?”说完,他将她拥在怀中,道:“丽质,你从没有为我流过泪。”隔了一会儿,他喃喃道:“如果没有了你,我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当天晚上,司令部就迁往狐尾山以北,但并没有进入平州,而是向冀州方向行进至运河东岸的商业市镇光化,这里是战略要地,南北通衢大镇。司令部选择在镇外一所传说建于明代的驿站中驻扎,山林幽静、古柏参天,只因是冬日,四周一片萧索。
本次敌军进攻,由于我军适时转移,常在对方包围尚未合围时便已脱出包围圈,然后自外围向敌军反包围,令其唯有迅速躲避,各种战事虽紧却不慌乱。
等一切安排好,唐睿回到办公室,才想起半天都没见到顾慎言,问了一圈,竟然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最后还是一个参谋说了句“好像刚才被余主任叫走了”。唐睿心里一凛,马上去找余照,他却一直吞吞吐吐,直到看唐睿脸色都变了,才道:“夫人昨天过来,说想见见她。”
余照来找顾慎言的时候,并没说清有什么事,直到她上了汽车,心里才觉得不对劲。那车子一直开到镇边一幢小院子前才停下,有人迎过来接她,却是在重庆见过的唐家那个家人老何。
院子很小,有种常期无人居住的萧瑟的整洁。顾慎言跟着老何走到堂屋,唐夫人正坐在八仙椅上抚弄茶盏。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唐夫人面像并不严厉,反而带着几丝和善。但顾慎言还是很紧张,不像初次见到细川的父亲时,她那一身凛然的气度,反而让他吃惊和意外。
唐夫人放下茶盏,笑吟吟地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顾小姐?请坐!”
顾慎言连礼都忘了行,木然坐下。唐夫人道:“睿儿提过你很多次,我倒好像和顾小姐已经熟识了。”
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唐夫人和声道:“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顾小姐不必紧张,来,喝茶,这是上好的铁观音。”
顾慎言忙道:“夫人不必客气,叫我慎言就行了。”
唐夫人笑了笑,问她祖籍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这本是为人父母关心的事情,但唐夫人似乎对答案并不感兴趣,只用拇指和食指拈着茶盏上的盖碗一下下盖下去,瓷器相撞的声声脆响敲得人不禁心烦。
等顾慎言说完许久,唐夫人才道:“上次在重庆,顾小姐见过小女,那睿儿也一定和你说过,小敏就要结婚了。”
这已经是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和唐睿正闹分手,他也没细说,只是略带惋惜地唠叨“怎么刚刚大学毕业就急着结婚”。顾慎言只以为他这是为人兄长的正常反应,也没在意。
“小敏的未婚夫,顾小姐也是见过的。”唐夫人把茶盏放在桌上,道:“说起伯飞,可真是好孩子,知书达礼,为人又谦和。”
顾慎言点头道:“是,顾先生对唐小姐也很照顾。”
唐夫人笑道:“可就是这样,睿儿的父亲还老大不愿意呢!”
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顾慎言心中忐忑,垂目不语。
唐夫人道:“看我,扯到哪里去了。顾小姐,你过去和伯飞相识吗?”
这话问得十分突兀,顾慎言意外之余又加了些疑惑,只是摇头。
“可伯飞却说你十分面善。”
顾慎言担心唐夫人误会,忙道:“或许是人有相似。”
唐夫人道:“刚才顾小姐说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亡故了。不知你对令堂有几分了解?”
她一下子涨红面孔,急声道:“家母……家母……已过世多年……”
“不知令堂,可是也姓顾?”唐夫人的声音渐渐变得寒意十足,“她的名字,叫顾——静——伦!”
顾慎言惊诧地看着唐夫人,慢慢僵直了背。
唐夫人道:“伯飞初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和他的一位姑母非常相像。不过……”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慎言,缓缓道:“他只见过那位姑母的照片,不敢相信人能相似到那种程度,于是回家去问了很多人,才慢慢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顾氏一族世代从商,在江南一带也算是近百年的旺族。很多年前,伯飞的祖父有一次去上海,带回了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是堂子里的清倌人,收房做妾。这姑娘很快怀孕,诞下了女儿,取名静伦。那女儿长得玉雪可爱,又是老来子,顾老爷子极是喜欢,对她宠爱有加。”
“静伦姑娘长大之后,顾老爷子就让她出洋去留学。顾家虽然向来都洋派,可连男孩子都没有出洋留过学,这女儿竟然受到如此优待,可不让人羡慕?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静伦姑娘出洋当年,她母亲就得急病去了。不久之后,顾老爷子也撒手人寰。”
唐夫人缓声道:“这些,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顾慎言垂目不语,瑟瑟发抖:原来外婆是从长三堂子那种地方出来的,想必受过许多□□,连母亲都受其影响,一颦一笑满含风情。又想到唐夫人说这些时一脸不屑,只觉羞辱难当。
“静伦姑娘本来是有未婚夫的,可是她……”唐夫人沉吟片刻,方道:“未婚生女,不要说是顾氏这样的大族,就是一般人家也不能接受。而且,静伦的父母都已去世,在家里没有任何依靠。当时的顾家家长,静伦姑娘的大哥,登报和她脱离关系。这件事当时很轰动。”
顾慎言哽咽道:“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母亲并不是您说的那种伤风败俗的女人!再说,就算有天大的错误,她已去世经年,您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唐夫人轻轻叹口气,道:“儿子心有所属,我做母亲的自然高兴。只是,顾小姐,你也要替他考虑考虑不是?就算我可以不顾及你的出身,睿儿可以不顾及,那我们唐家呢?睿儿的父亲是什么身份,他……”
“夫人!”顾慎言不等她说完,沉声道:“我从没有奢望过什么,您实在不必如此。”
“顾小姐是爽快人,那我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名声不大好,当然流言这种东西,也不可全信。可如果你想进唐家的门,恕我直言……”
不待她说完,顾慎言已是淡淡一笑,道:“夫人,我说过,不会奢望什么。我只求您,允许我暂时留在这里。到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离开。”
她这几句话语调凄凉,唐夫人却越发觉得她城府颇深,懂得以退为进,当下笑道:“顾小姐说笑了,你现是军职,行事自不必得到我的首肯!”
“夫人这是不肯相信我?”“你知道现在外面都在风言风语地传些什么?黄家公子的事,或许不是你的本意,可大家不也同样说睿儿和黄宇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睿儿还年轻,大好的前程,还有整个唐氏的荣辱……”
“夫人!”唐夫人的话越来越刺耳,顾慎言颤抖道:“请您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
“如果明白,你就应该离得他远远的!不瞒你说,我自己受了旧式婚姻的苦,实在不愿子女也这样。可有些脸面,我们还是要的呀!”
唐夫人就差指着鼻子骂她狐媚惑人,她苦笑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细川的父亲不是也鄙夷细川受一个“支那女人的蛊惑”吗?

☆、殇(下)

记得当时,细川觉得亏欠她良多,对她前所未有的纵容与迁就,而且借口自己行动不便,常常腻在她身边,动辄都要她照顾。
细川小腿骨折出院大约一个月的时候,接到命令要调防他处。她在绝望中越发觉得自己多余,失魂落魄的情绪令细川以为她是不想离开荣乡,带她去了一个地方——张氏一家人的埋骨之处。
张世铭遇难之后,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和那些罪犯一样,尸骨被扔到乱葬岗。然而没想到,细川竟将他们厚葬,他甚至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些。
在张世铭坟前,细川告诉她,张家虽有远亲,但因为张世铭是与日本人作对被处决,大家不想惹上麻烦。所以他就找人把他们葬在此处,过去没有告诉她,是怕她过于伤心。
她却知道,自从张世铭遇害之后,她从没给过他说话的机会。她自以为是的要替张家人报仇,却令自己沦为别人的棋子,当她不再有用时,于京生就毅然将她舍弃。
细川拉起她的手,道:“丽质,逝者已矣,过去的都过去了,今后,我们一起朝前走吧!”她茫然地把目光投向远方,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