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一会儿,顾丽质从后门出去,到后院里。冬日的院子萧索异常,她慢慢沿着小径,走到网球场旁一株美人松旁。那树枝叶繁茂,能把她遮得七七八八。
她看着于京生进进出出与几个人清理小屋子的杂物,便把口袋里准备好的几张纸压在一块石头底下。抬起头来,于京生正看着她。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她向他点点头,转头回别墅里去。
这一天她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不知道在担心什么。细川又到凌晨才回来,在房间里,她能听到管家与他说话,和他有些虚浮的脚步声。
顾丽质翻身正准备睡去,就听到细川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她忘了锁门!她来不及再去锁门,他已经推门而入,一股强烈的酒气夹杂着烟草、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一下子跳起来,瑟缩到墙角。
细川站了好一会儿,方道:“真有那么害怕吗?那为什么总是执意违拗我?”“你把我当宠物养,并不代表我真的是狗!”细川暴怒道:“所以要用背叛来报复我、羞辱我?”
顾丽质别转面孔,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休息,出去!”
细川冷笑道:“这是我的家,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出去!”

醒来时,细川只觉后背凉飕飕地,他半侧起身转头,看到顾丽质抱膝坐在床头瞪着她,眸子中的锋芒令他顿生寒意。
“丽质……”细川想去拉她,顾丽质猝然后退,接着便跳下床,冲出门去。
等他穿好衣服追出去,刚走到楼梯口,便看到顾丽质站在门厅里,拉着常峰的胳膊急促地说着什么。
他安静地凝视她的侧影,离得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情绪很激动。常峰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有种凛然的感觉。他握紧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脚步虽然很轻,但四周寂静无声,丁点儿大的声音也被放大好几倍。
她明显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缓缓放开常峰的胳膊,冷然不动,并不回头。
细川走过去,她及腰长发四垂身侧,酒红色丝绒睡袍衬得她肤如凝脂,看起来已经不像他熟悉的那个精灵,而似女妖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细川看着她,面带微笑,缓缓道:“也不必这个样子就跑出来吧?”说着,他伸手揽在她的腰间,道:“乖,回房间去!”他手上用力,她不由自主随他而行。
常峰道:“大佐!”
“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准再来这里吗?”他虽然面带微笑,那阴森至极的声音却令人顿生寒意。
常峰没有退缩,只道:“昨天我就想和你说……”
不等他说完,细川忽然爆喝一声:“来人!”
一木很快过来,恭敬地问细川有什么吩咐。他看着常峰,冷冷道:“把他送到辛家庄园去!”
连一木都以为听错了,愣着没动。细川一边拖着完全呆住的顾丽质往楼上走,一边目光犀利地冲一木吼道:“愣着干什么,等我重复吗?”
一木打开大门叫卫兵。常峰只是静然而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顾丽质着急地对细川叫道:“你怎么能这么对他!”细川不答,看她着急地要跑向常峰,伸手揽住她的腰,略一用力,便把她扛在肩头。
她绝望地挣扎,细川根本不理,直接向楼上走去。
多年以后,她依然记得在细川肩头望向常峰,他目光中充满悲悯和无奈,然而还是顺从地跟着卫兵出门去。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对着她说了句什么,只是太快了,离得又远,根本不知道内容为何。
这片刻间,细川已经扛着她上了二楼,她再看不见常峰。想不到的是,这也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大哥哥一样的人。
细川把她掼到床上。她缓了两秒钟,爬起来叫道:“你怎么可以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怎么可以!”
细川冷冷看着她,道:“怎么,心疼了?原来你也有心呀?”
顾丽质膝行到床边,拉住细川的手臂,带着哭腔道:“求你了,别把常大哥送到那里去,他要有什么事,他的太太和儿子怎么办?还有,你怎么跟他母亲交代?”
细川猛然甩掉她的手,道:“你在替我担心?”说着,他转身往门外走。顾丽质周身乏力,只能葳蕤在床上,低声叫道:“我以后一切都听你的还不行吗?放过他吧,求求你了!”
细川冷哼一声,打开房门,又停住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出这间屋子!”
之后的几天,顾丽质完全被软禁起来,她几次请一木叫细川来,一木都说联系不到细川。当然是托词,可她毫无办法。院子里还在修整,她只能从窗子望出去,看到于京生不时四处张望,大约是希望能联系上她。
又过了几天,顾丽质再按捺不住,把一木叫来,说要见细川。一木虽然态度很恭敬,但还是强调联系不上细川,请她稍安勿燥。弄得她最后咬牙切齿,用威胁的口吻说要马上见到细川,否则发生什么,他要负责。一木这才道:“大佐受伤,一直住在医院。”
她没想到于京生已经动手,心绪纷乱异常,说要去看他。一木来的时日较短,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但看素日她再怎么折腾,细川都十分纵容,也不好多说什么,亲自把她送到陆军医院。
顾丽质走到病房外恰巧遇到西园寺,他悄声问:“清一,是在用什么精神科药物吗?”看她茫然地摇头,西园寺道:“那真是太奇怪了,他对麻醉剂已经不敏感!请劝劝他吧,脾气很坏,不肯配合治疗。这样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顾丽质点点头,推门进去。细川半躺在病床上,正望向窗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下午的阳光很耀眼,他一时没看清进来的人是她,停了几秒钟,方暴喝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这一声声嘶力竭,牵动伤口,细川脸上划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冰冷的神情,手撑着床头,道:“回家去,马上!”
来的路上,顾丽质已经问过一木,知道细川是自己开车出去,把车撞在树上,造成肋骨骨裂。她没理会细川的话,走到床边道:“你受伤了,我不可以来探望吗?”
细川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她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道:“刚才西园寺说你不配合治疗,后果会很严重。还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吧!”
看他不说话,她接着道:“我为这段时间以来的所做所为道歉,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为我太过任性。只求你不要迁怒别人,好不好?”“可惜,错认得太晚了!”
他的语调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常大哥怎么了?”
细川冷笑道:“就这么关心他?”
顾丽质怕他恼羞成怒,放低声音道:“你真的误会了。”
细川把脸转向一边,望着窗外,许久才道:“你走吧。”
她哪里甘心,只道:“那,我去看嫂子,可以吗?”
“不准你再提任何和常峰有关的事情!”细川暴喝一声,瞪着她,道:“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你只会为了在乎的人倾尽所有,过去是张家的人,现在成了他?”
顾丽质嗫嚅道:“不是的……”不等她说完,细川已道:“以后都不用想了,你不可能再见到他,包括跟他有关系的一切!”
一股寒意从脊背后升起,顾丽质颤声道:“你……你把他怎么了?”
细川的目光冰冷到极点,已在叫人把她带出去。她疯了一般冲到他面前,胡乱伸手抓向他,失声道:“你这个魔鬼……”细川挡开她伸过来的胳膊,冷笑道:“还敢说我误会!”说着,他转头向进来的一木道:“把这个疯女人给我带回去!”

顾丽质不吃不喝,浑浑噩噩地在房间里熬了两三天,忽然听到房间门被“轰”地撞开,随即便听到细川怒冲冲的声音:“怎么,又想用绝食来威胁我?”
她茫然回头,听细川恨声道:“别以为每次使性子我都会就范!再敢这样,我把你也送到辛家庄园去,或者……”他的声音阴惨惨的,带着透骨的寒意:“听说城里的劳军服务站缺少人员,我会考虑,把你送到那里去。让你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丽质缓缓从摇椅上站起来,淡淡道:“不用这么气极败坏,我是你养的宠物,想怎么处置,还不是凭你高兴?”
细川渐渐握紧拳头,骨头嘎嘎之声清脆明晰。她微微一笑,道:“就算要把我送到服务站去做□□也没什么。因为在你的心里,恐怕我和那些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吧。”
细川怒急反笑,道:“对啊,你这样的女人外面一抓一大把,你以为我会不舍吗?”她淡淡笑了笑,向门外走去。细川抓住她的手臂,欲言又止,努力了好几次,方皱眉沉声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她心头一颤,惘惘地看着他。他们相识已近两年,她似乎都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他,有人说他们的眼睛、还有下颌的轮廓十分想像。每次听到这样的话细川都很高兴,觉得他们有“夫妻相”,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想到这里,顾丽质心中一搐,哽了哽,道:“如果可以选择,那我宁可遇到的是常大哥!”
顷刻间,细川怒意横生,面上肌肉跳动不已,握着她手臂的手掌也渐渐加力,要把她捏碎似的。她微仰起头,缓声道:“你说得没错,我喜欢的人,是常大哥!”
果然,此话甫一出口,细川额头上顿时爆起青筋,用力把她拖到面前,双手紧握她的双臂,眼睛开始冒火。顾丽质只觉报复的快意油然而升,冷冷看着他,没有一丝慌乱。
也不知瞪了她多久,细川面色发青,眼眸中寒光闪现,尽是杀机。顾丽质只以为他会就此杀了她,不想细川双手一贯,她即时倒在地上。
她冷冷回头看着细川,他青白的面色上表情复杂,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停了半刻钟,细川转头向门外走,脚步缓慢而沉重,走了很久,才迈出房门。

☆、意难平(六)

深夜的时候,顾丽质睡不着,倚在床头发呆。所以细川的脚步在寂静中响起时,她吓了一跳。转念想到门已上锁,这才放下心来。谁知不一会儿,就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她的房间,而且似乎不止一人,脚步声很凌乱。
片刻,门锁被扭动,随即便是擂门声,夹杂着细川的叫声:“开门,马上!”声音一听就知道醉得很厉害,她侧了侧身,懒得理他。谁知细川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咚咚”的擂门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敲了两分钟,门外响起一木的说话声。细川喝道:“把门打开!”一木不敢违抗,拿钥匙来开门。顾丽质紧张得从床上跳下来,还未来得及后退,门已经被打开,细川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指着她叫道:“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滚出去!”
顾丽质略一怔,转头往外走,这才看到门口站了个女人——娇小玲珑的身材,日式发髻,惨白的面容和猩红的嘴唇在暗夜里那样刺目,正是见过的艺伎杏奈。那身上浓烈的香水气息,呛得顾丽质几欲咳嗽。
看顾丽质的脚步微滞,细川冷笑道:“以为自己是女主人吗?记住,你只是我养的狗!”
顾丽质微微侧首——他大半张脸都在阴影中,嘴角轻蔑的笑容带着寒意。这时,细川朝门口方向伸手,道:“杏奈……才是我喜欢的女人。来,到我身边来。”
那杏奈含着胸,谦卑地碎步走到细川身前,掩嘴笑道:“大佐,您这样说话,太直接了呢!”
从顾丽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杏奈惨白的后颈,发际一圈柔软的碎发,这是细川这类强势男人喜欢的柔弱、绝不违拗的温润女子,能让他们从心底升起保护的欲望。想到这里,她淡淡笑了笑,看到细川已经低头在吻杏奈,便转身出去,在外面把门轻轻带上。
一木还在门口站着,道:“夫人……”她没有理,径直往楼梯走去。路过细川的房间,她心念一动,停下来,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木,道:“我在这里休息。”
说着,她推门进去,随手把房门锁了起来。
顾丽质知道,细川的机要文件一般都带在身边,过去他们住同一间房时,细川都把文件锁在书房。分居之后,他就把文件放在这间屋子的保险柜里。现在想来,大概他也是有意不让她到这里来。
思及此处,顾丽质从心里冷笑两声——其实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
走廊里没有声音后,顾丽质走到保险柜前,转动上面的密码锁——于京生曾教过她开保险柜的法子——试了许多个关联数字,生日、纪念日、电话什么的……都不对,她又仔细回想于京生教过的内容,翻了翻细川的笔记本、一般文件,看了看周围环境,也没有什么收获。她无奈地跌坐椅子上,忽然心念一动,又走到保险柜前,用他们的结婚日期试了试,没想到竟然打开了。
她深吸口气,拿出里面的文件翻看,都是加盖绝秘印章的东西。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细川的密码本。于京生让她看过类似的东西,应该没有错。她坐下来抄录,因为太紧张,手抖得很厉害。
待到抄完密码本,东方已出现鱼肚白。顾丽质把抄好的密码折起来塞进口袋,又把弄乱的文件放回保险柜,一切收拾停当,天已经亮了。
看看表已经七点多种,她开门下楼,到后院去,把那叠纸压在上次给于京生情报的大石头下。她不敢停留太久,匆匆回到后院的露台上坐下,看朝阳从天边缓缓升起。
有佣人注意到顾丽质,过来请她进屋。她身上只穿件夹棉晨衣,早冻得瑟瑟,然而并不理佣人的催促。昨晚的事大家早就知道,佣人只以为她在发脾气,也不敢多劝,便退了回去。
顾丽质看着天边变成一片橙金色,想着于京生不久就会来取走情报——这样,算不算为家人、为常峰报了一些仇?
正思索间,她忽然听到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不及回头,细川已奔到她面前,叫道:“丽质……”
她缓缓仰起头,他的面容背着光,看不清,身上大约是胡乱套上的衣服,还沾着沉重的酒气和杏奈身上的香水味。她觉得反胃,把脸转向一边。
细川俯下身拥抱她,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的怀抱很温暖,她的反胃感却更加强烈,伸手推他,一下子按在他的患处。
细川打了个机灵,抱着她的双手随即松开。她转身便走,细川抢上来把她拽进怀里,连声道:“丽质……丽质……”
他把她抱得很紧,她透不气来,气恼得用力推他。细川却收紧手臂,道:“不要离开我!”她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发愣,连挣扎都忘了。
细川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答应。”他虽然素来翻脸如翻书,但就算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她如此低声下气过。
看她颤抖着不说话,细川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客厅离壁炉最近的沙发上,又叫人拿来斗蓬,将她紧紧裹住。抱她的时候,似乎牵动了伤口,细川的脸色苍白,不过片刻,便疼得满头大汗,晃了两下,倒在地上。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回房间,医生来了又走,她冷眼看着,坐在壁炉旁不肯动。一木过来道:“夫人,大佐已经醒了,他想见您。”
她把脸侧向一边,看到后院已经有工人开始干活,这才放下一颗心。一木还在旁边劝着,她思忖一下,起身上楼。走到细川房间外,便听到他喊:“别管我,让我出去!”
等她进到房间里,正被两个佣人拦着不能下床的细川眼睛一亮,急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顾丽质不想在佣人面前和他纠缠不清,只道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细川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没办法,她只能在床沿上坐下来。细川将她双手握住,等佣人们都出去,方道:“昨晚是不是没合眼,瞧眼圈黑的。要不,在这儿睡会儿?”
顾丽质把脸转向别处。细川低头道:“对不起,我昨晚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看她低头不语,他将她的双手握紧,凝视着她的面容,道:“丽质,我们两个都太倔强了,像刺猬一样,靠得越近就越会伤害到对方。但是请相信,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敌人,我不会再想着要征服你、战胜你……丽质,请相信,我会让着你、纵容你,像婚礼上说的那样,用尽所有力量来守护你!”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说他是军人,不会说温柔的情话,对她从来都是命令口吻……她别有用心,才能勉强接受。但有时候忍不住了,就是沉默,接着就是反唇相讥,针尖麦芒,两败俱伤。
“丽质……”
她转过脸来,看着他的清癯面容——他似乎又瘦了,面容上尽是憔悴,两鬓星星点点的白发刺目异常——心情无比复杂。
“别丢下我……”细川的声音干涩,带着几分软弱与无力,“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的思绪飘飞、眼神迷离:“过去,我总以为,就算你走了,还有孩子陪着我,也不算太坏吧?在余生那么长的时间里,我可以给孩子讲,我们一起去骑马,去溜冰,去打网球,去看电影、画展,手牵着手在山中漫步。可以给她讲我们一起在关东洲看海上日出,一起在山野中看秋日的星空;给她讲我把落在你头发上的花瓣摘下来夹在书中,讲我们一起坐在窗前听屋檐落雨声……”细川的声音像梦呓一般,“丽质,我会告诉薰,妈妈最喜欢听爸爸讲在世界各地的轶闻趣事,有时候还会追问各类细节。每到那个时候,不爱说话的妈妈就会多嘴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
他们在一起,竟做了这么多事吗?细川的话语让她心生寒意,手不自觉得颤抖起来。他回过神,看着她,轻声道:“丽质,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就一点都不顾念我们之间的情分吗?”
顾丽质颇为茫然,她不是不顾念,而是从没想过这些。她素来只以为细川不过把她当作一个新鲜的玩物,厌倦了,自然就会放手;而她,亦不过是保证张氏一家人安全的抵押而已。
想到这里,她抬眼望向细川。他手上用力,将她拥在怀中,低头轻吻她的双唇。她只觉悲从中来,她过去从不敢随便使性子,对母亲不敢,对张氏夫妇更不敢,总是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可对他,因为不在意,倒是常常肆意妄为。虽然他素来大男子主义,想要她听话,但每次她违拗的时候,他也总是顺了她的意。
可她,还是要亲手将他送到不归路上去。
她打起寒噤。他将她拥得更紧,在她耳边喃喃道:“丽质,让我们一起,为幸福努力吧!”

☆、殇(上)

在木府园警卫队队部里,顾慎言再次见到小濑时,只觉与细川在一起的日子像噩梦一样,始终尾随身后,难以摆脱。她脸色苍白地回到褚家园9号,迎面遇到准备出门的唐睿。
这段时间,日军合几处兵力在文河集结。松江战区长官部判断敌军企图沿松花路南犯,打通江溥路,战区内各部进入战备。正要去司令部参加作战会议的唐睿看到顾慎言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停步相询。
看她倔强摇头,一副“我很好”的样子,唐睿在心里叹口气,道:“今天是除夕,你哪儿也别去了,在这把杂事料理一下。”
其实唐睿参加完作战会议要到雾灵山独立旅驻地,与官兵们一起过年,兼对布防情况进行视察。这样一来院子里除了值班参谋卫兵,也只有她和厨师老朱一家人,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心神不宁,还是到厨房帮老朱准备年夜饭,逗逗老朱的小孙子,缓解沉闷心情。
一进厨房,顾慎言便闻到股熟悉的气息,果然木桌上摆着个铜火锅,上面的烟囱清烟袅袅。她笑道:“吃火锅呀?”
老朱笑道:“黄主任的太太是东北人嘛,有自家渍的酸菜,军座昨天去他家看着眼馋,就要了些回来,说当年夜饭吃呢!结果这又要出去。”
顾慎言半晌没言语,心绪飘飞。有一次他们在一起聊天,说到最怀念的事,她只说是每年除夕的酸菜火锅。他还是留心了,并没有因为这段关系的结束而忘记。
午夜时分,外面的鞭炮声响做一团,老朱的孙子小石头拉着她出去放炮仗。院子里北风凛凛,顾慎言把大衣领子裹紧,双手捂在耳朵上,看秦参谋带着小石头点燃地上一个大花筒,银白色的光冒出来,将小石头的笑脸照得银亮,他高兴得一阵欢呼。
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也有这般大了,或许也和他一样活泼一样可爱。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中一阵潮意,忙背过身去,擦去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