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一进门就见细川的助手稻叶匆匆迎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顿时,细川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她一眼,转身去了书房。
她觉得很奇怪,细川失措的时候很少,更别说现在这样方寸大乱。回到房间,她越想越不对劲,便悄悄下楼到书房去。
她把耳朵贴近书房侧门,便听到细川的声音:“更何况丽质单纯善良,并不是您说的那种人。父亲大人,您过去不也差点为个中国女人闹家庭革命吗?为什么这么残忍地苛刻要求儿子?”
她心中一紧,细川说过,他的父亲细川康平回国述职,此时应该在日本才对。
“混蛋!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那个女人吗?”一个威严低深的声音怒吼道:“你还敢狡辩!自从她出现,你做了多少荒唐事?当初我和你的母亲都以为,只要你喜欢,即使是中国人也没有关系吧?可现在看来,你完全被她迷惑了!张世铭的事情你已经受到苛责,依然不思悔改。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
“父亲大人,丽质是我的妻子,保护她不受伤害,不是我的责任吗?况且许多事她根本毫不知情,请不要过于苛责。”
细川康平冷哼一声,道:“那酗酒和抽鸦片也是在保护她吗?”
细川道:“我们之间有一些小误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父亲大人,现在我们很好,丽质也是一个好妻子……”
不等细川说完,细川康平已经打断道:“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出行应该很机密,怎么会遭到袭击!”
她心头猛跳,其实这些显而易见,因为细川从未有过任何表示,她便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真的一无所知。
沉默片刻,细川道:“在张世铭的事情上,我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而且,丽质很单纯,难免会被人利用,还有,她也受了很重的伤,不管做了什么,也已经赎罪了吧!”
细川康平怒道:“你已经被她弄得糊涂到如此地步,竟然还不自知!”说着,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朝屋门走来,速度那样快,以至她还未来得及转身,门便被“嚯”地一声打开,一个身着将军常服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虽然满面怒容,但可以看出,细川的眉眼、还有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气质与他很相似。
细川康平看到门口站着人,愤怒更甚,然而定睛一看,又愣在当地。虽然不明所以,她也没有回避,昂首回瞪着他。
细川追过来,看到她,马上道:“丽质,快向父亲大人行礼!”
不待她做答,细川康平已道:“你就是丽质?”
她冷然不语,细川语带焦急:“丽质!”
不等她说话,细川康平已问:“你姓什么?”
她昂首道:“我姓顾!”
细川康平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停顿片刻,用汉语问:“顾静伦,和你有什么关系?”他的汉语略显生硬,但已经算是流利。她心头猛跳,咬着嘴唇不说话,电光火石间却也明白:张世铭和细川康平是同学,那么与张世铭亦是同学的母亲,应该与细川康平也相识吧?
细川在一旁道:“那是丽质的母亲,父亲大人竟然与她相识吗?”细川康平猛然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的愤怒之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语调里还带着焦急:“静伦在什么地方?”
“岳母已经去世经年。”细川看着父亲的脸,渐渐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道:“难道,父亲当年就是为了她,要与母亲离婚吗?”说着,他转头望向她,她的眼眸中亦充满惊诧。
细川康平的面色阴沉至极,并不回答细川的问话,只是死死盯着她。
一瞬间,她转了数个念头。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明白,如果母亲至死都爱着张世铭,为什么会选择住在长春。还有母亲喜欢看日文书籍,有一箱子日文信件,时常拿出来看,有时候看着看着还会落泪。母亲还教她用日语念著名的爱情小说、诗句……还有常峰曾说,张世铭告诉过他为什么不希望她与细川在一起。大约也是因为母亲耗费一生心力却没有结果,还让自己伤痕累累。张世铭实在不愿让她的女儿也重蹈覆辙,爱上细川家的男人!
她瞪着细川康平,目光中满含凛冽和愤怒之意,细川太了解这样的眼神里那种鱼死网破的无畏,怕她激怒父亲,冲过去,把她挡在身后。
“你的长相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细川康平这才冷声道:“不过,心就狠多了。你母亲是个柔情如水的女子,为了心上人可以舍弃一切。可你竟然如此冷血。怎么说你和清一也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你就那么想他死吗?”
她心头有一道伤口裂开,牵扯着五脏六腑痛楚异常。
“父亲,不论怎么,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细川沉声道,“我可以马上送她走,请不要为难丽质。”说着,他转身看着她,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许久,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道:“这下,可遂你的心愿了!”
说着,他高声叫卫兵来,然而进来的卫兵面孔却是陌生的,细川惊愕地转头望向父亲。细川康平冷着脸道:“你已经失去了帝国军人的原则,这件事,你没有资格过问!”
说着,他使个眼色,那两名卫兵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要把她带出去。细川的脸色瞬间变得灰暗,跪在细川康平面前,道:“父亲,丽质是我的妻子,是您的儿媳,您不能这样对她!”
“你把她当妻子,她却把你当仇人!”细川康平转头,她的无畏与凛然似乎触动了他,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似乎有所松动,然而很快便恢复平静,道:“你有大好前途,不能毁在女人手上!”
细川看着那两个卫兵拉着她往外走,站起来大叫:“住手!”说着,他冲到她面前,冷声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许别人碰她!”
两个卫兵看到细川近乎歇斯底里的面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她语声平静:“不就是要我死吗,干嘛这么紧张?”细川颤声道:“闭嘴,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她微笑道:“没有了我,就没人惹你生气了,不是很好吗?”
细川焦急异常,表情十分痛苦。
细川康平道:“你一定要为了这个女人,做个不孝之子?!”
她看着细川父亲阴沉的目光,忽然很想笑:这就是母亲倾尽一生心力挚爱的男人?
她冷冷一哂,对细川道:“你知道的,我不甘心留在你身边,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顿了顿,她直视他的眼睛,道:“我费尽心力,终究无法爱上你!所以,放过我吧!”
细川脸上的肌肉猛烈跳动,眼睛仿佛变成血红色。那两名卫兵又上来拉她,细川从齿缝里抛出冷冰冰的一句话:“她是我的女人,该由我来动手!”
她清楚记得那一天,夏末午后的阳光很耀眼,树林里一片郁郁葱葱。细川手里拿着枪,是那柄他开玩笑说订做给她防身用的勃朗宁小口径□□,象牙手柄,雕刻精美,做工考究。她日常拿着把玩过,细川大约也怕她一时兴起给他一枪,所以告诉她这柄枪的口径过小,子弹订做不易。现在看来,这枪不是没有子弹,而是他也在一直防着她吧?
她冷冷一笑,道:“开枪!”
细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只抬了一半,又垂下去,道:“丽质,如果,我是中国人,你会爱上我吗?”
他的声音里有前所未有的疲惫:“我们,曾经,也很快乐,不是吗?我们还有过两个孩子……丽质,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都是最重要的。”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
细川抬起持枪的那只手,随即便是“砰”地一声巨响。她感觉心口一痛,低头却见胸前一片仿佛打翻水杯的痕迹,那是她的鲜血,染在翠绿色洋装上,闪出妖异的光芒。
她缓缓抬头。细川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感觉有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颈边流下,目光不自觉得向上看,只见朵朵白云飘拂,好蓝的一片天空。
几年之后,当顾慎言因为与唐夫人的谈话思及往事时,也不禁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方蓝天。冬季的天空,蓝色浅淡,便如桌上放着的那只青瓷联珠瓶的颜色。有一次她失手打破一只类似的花瓶,着急收拾时不小心割伤手指,唐睿心疼得握着她的手,连声说以后都不许她做类似的事情。其实伤口只有浅浅一道,她哭笑不得地把他推开,他却粘着不肯走,把吻轻轻印在她的脸上。
看她神思飘飞,唐夫人皱紧眉头,冷声道:“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生活,但你必须马上离开睿儿,离开这里!”
顾慎言茫然地看着唐夫人,不断想,难道一切都要让唐睿知晓吗?一定要让今生挚爱承担自己所有的不堪过去吗?
“夫人,不管您今天想要我做什么,慎言都恕难从命。您也知道,大敌当前,我从事要职,并不是要、要缠着唐长官。”说着,她行礼要走。唐夫人只觉她油盐不进、难缠至极,一时倒也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巨响,把屋里的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额顷,唐睿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在她们面前站定,沉声道:“母亲什么时候到光化的,怎么也没有通知?现在战事紧张,出了什么差池可怎么办?”
唐夫人含笑道:“战事再紧张,可也紧不到这里。”
唐睿朗声道:“既然来了,倒省得儿子特意回去一次。母亲……”说着,他拉起顾慎言的手,道:“我已经和慎言说好了,等此战结束,我们就结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慎言几次想把手抽出来,可他把她的手纂得紧紧的。她无奈地抬头望他,却见他神情坚定,有种指挥作战时杀伐决断的果敢之气,不禁怔住。
唐夫人亦是满脸意外——想不到一向进退有度的儿子竟然这么不知轻重,怒火顿起,不断想还好自己来得及时。她含笑转头望着顾慎言,道:“怎么顾小姐都没有提起呢?”
唐睿看顾慎言脸色苍白,手心里直冒冷汗,心痛异常,沉声道:“慎言只是觉得此时谈及私事不太合适。母亲,您不替儿子高兴吗?”
唐睿话音未落,顾慎言已道:“这里条件很差,趁天色未晚,送夫人到县城去住才好。”
唐睿看她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益发难过,正沉吟间,唐夫人已笑道:“顾小姐果然善解人意!那我先回去了,秦太太她们组织的劳军慰问团还在安县呢!”
说着,她转身向门外走,唐睿要送出去,她还摆摆手,示意不用。
等唐夫人走出院门,唐睿转过头,看到面色苍白的顾慎言站着发呆,孤伶伶地可怜至极,不禁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松江战区的对敌战略,令敌我双方数十万将士在松江平原大捉迷藏,日军虽有优良配备,却终莫奈何,渐渐疲于奔命。而我军得机便即行反攻,足使敌军落胆。在司令部迁到光化的第五天,日军已深陷我军包围圈。
于是司令部即时迁回汾州,安顿未定,饶英时来找唐睿,说俘虏小濑有重要情报,要直接呈给唐睿。
本来饶英时也觉得小濑的要求太过分,根本没理睬,可小濑略将细川旅团的军事部署叙述一些,便让饶英时紧张出一头汗。因为与他们最初得到的情报完全不同,饶英时还是觉得找到唐睿比较妥当。
若是几天前,唐睿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理会。此时战事稍稳,他又接到一份加密电报,是七十九军在日本中华派遣军司令部的一个情报人员送过来,里面对细川旅团的各种部署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记录,与唐睿最初的判断有很多差别。他忽然对细川这个不过百余里之外的对手产生了兴趣,临时决定到木府园去一趟。
顾慎言过来接班的时候,听值班参谋说唐睿去见日囚两三个小时都没有回来,她顿时心思烦乱,坐立不安,决定去木府园看看。
刚绕到审讯室外,唐睿正好出来,看到她,不禁笑问:“你怎么来了?”顾慎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找个借口搪塞。这时小濑正被卫兵押出来,看到顾慎言,又是一副见鬼表情。
唐睿注意到她面色突变,又看小濑一眼,轻声道:“你们认识?”顾慎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小濑脸上浮现出很特别的表情——眉攒着,眼睛却瞪得很大,仿佛在鼓足勇气。只是片刻,小濑迅速转了一下身,伸手去夺押送卫兵的配枪。
事出突然,训练有素的小濑又离得近,一下子便将卫兵腰间□□拔出,说时迟那时快,顾慎言似乎已经看到他朝唐睿开了一枪,枪口的火花那样耀目。她不及思索,本能地扑向唐睿。
瞬间,顾慎言感觉背上一凉,双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慢慢往地上滑。唐睿死死把她抱住,疯了一般大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可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楚,她颤颤地抬手,想拂一拂他的眼角,那手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看着他焦急的面容,她心痛异常,轻扬起嘴角,想告诉他不用着急。然而她说不出话,渐渐连唐睿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只能模糊听到他急着叫医生的声音。
顾慎言的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只觉四周嘈杂异常,鼻中满是清冷的消毒水味道。
或许是窗子开着,她觉得很冷,尤其是手臂上,想了半天,才明白或许在输液。她想告诉护士把点滴打得慢一些,可周身僵硬异常,怎么也动不了。她试着睁眼睛、开口说话,可身上哪一部分似乎都不归她支配。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忽然有阵小小骚动,一个人走到她身边,道:“唐长官来了。”声音是曾经照顾过她的护士严萍。
何放道:“那就让他进来吧……等等,让罗副官一起进来。”
严萍沉吟一下,道:“要不多叫几个人进来吧,前天你说情况危急,唐长官都失控了。”
顾慎言心里一紧,难道她快死了,此时是回光返照?
严萍出去不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唐睿的脚步声冲在最前面,急问:“怎么样?”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过了半秒钟,便有只手掌拂在她额头上,继而听到唐睿厉声道:“不是已经不发烧了吗?怎么你还在摇头!”
他素来都很威严,此时声音里更带着令人颤抖的怒意,何放迟疑许久,方道:“还是……面对现实吧!”
很久很久,唐睿都没有声响,只是伸手拂在她的面颊旁,轻声着:“我想,单独和慎言待会儿。”
罗振全道:“长官,大家都在等你,现在雾灵山那边都打成一锅粥了。”
“我只要五分钟!你们先出去吧!”他的声音那样悲切,顾慎言比任何时候都想冲他笑一笑,告诉他不用担心。
等大家都出去后,唐睿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掠开,轻拂着她的眉毛、鼻梁、嘴唇、面颊……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颤音:“慎言,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你点一下头好不好?”
顾慎言心痛得厉害,声音在嗓子里堵着。
良久,唐睿颤声道:“真就打算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他的嘴唇滚烫,她在心里拼命地喊: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
这时,一滴清冷的液体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知道,那是唐睿的泪。他的泪,是不是也像她的一样苦涩?
她在心里叹口气,长痛不如短痛,或许痛过去了,一切,都会成为历史,他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思及此处,她心头一片澄明。
这时有人敲门道:“长官,参谋长又打电话了!”
唐睿充耳不闻,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继而门被推开,来人道:“军座,大家都在等你!”那是余照的声音。
唐睿道:“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我知道,慎言听得到我说话。”
“军座……请节哀,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你去处理。”“余照,你来看看,慎言的脸色一点也没变,她不会有事的。”
余照沉声道:“已经三天了,没有希望了。军座,面对现实吧!”
唐睿握着她的手震了震,这才慢慢抽回去,颤声道:“慎言,你好狠心!”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这样紧急,前线大约已到了白热化激战程度。
唐睿伸手轻轻将她腕上的手表取下,胸腔里发出呜鸣声,哽咽几秒钟,方道:“慎言……再见……总会再见的,等着我。”
说完,他转身往门外走。只行两步又停下来,道:“慎言说过,她不想埋在地里烂掉。你帮我个忙,不用葬礼,但要干净简便。骨灰,留着我来处理。”“是”
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虽然不舍,却还是那样坚定。
顾慎言的一滴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还是他,最懂她。
☆、执念
一九四六年
“军座!您怎么还没换衣服?婚礼十点就开始了!”
副官刘星冲进来的时候,穆建中正伸手去拿挂着的白衬衫,听他这样大呼小叫,不禁笑骂道:“猴崽子,又不是你结婚,着什么急?!”
刘星挠挠头,道:“为了参加唐司令的婚礼,您提前几天回来,这会子倒不急了?”穆建中略怔了怔,一脚踢在刘星屁股上,道:“滚滚滚,满屋子就听见你嗑牙!”
到达平江饭店的时候,到处一片喧闹。穆建中正思忖是不是应该进去提前见一见唐睿,抬眼却看到郦洵正在休息室外踱步——他任唐睿副官多年,深得唐睿信任,与穆建中也颇熟——穆建中调笑道:“皮鞋擦了没有啊,有空在这儿闲逛?”
郦洵一看到他,倒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连声道:“穆军长,你可来了!也不知道被谁惹着了,在里面生闷气呢,进去的都被骂了出来。”说着,他向休息室努努嘴,接着道:“这马上新娘子都来了,可怎么好?要不您进去劝劝?”
看郦洵一张苦脸,穆建中无奈地叹口气,敲门进去。
休息室外是片青草地,阳光照射,映得室内一片青郁。唐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怔怔看着窗外。
穆建中记得唐睿与顾慎言相识之后,似乎心有牵挂,倒把过去处事极端的毛病改了不少。但顾慎言去世,他随即也变了个人,之后的许多恶战,均有一心求死的决绝。对于军人来说,这或许不算坏事:他积功升任集团军总司令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四岁。只是这些年走南闯北,及至到滇缅作战,甚至于主持地区日军受降仪式,他的地位越来越显赫,眼神却越来越落寞,任何人、任何事仿佛都不能令他动容似的。
唐睿和姜鹂阳的婚事十分突兀,突兀到穆建中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便是“绝无可能”。因为不久之前他到平江述职,与唐睿一起到郊外普明寺,寺外空地上开满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极是耀目。当时唐睿惘然怔忡,说了一半的话也停下来。他奇怪地询问,唐睿说:“我答应过慎言,要带她看油菜花的……”
说完那句话,唐睿别转面孔,似乎是哽咽了,许久都没有言语,脸色一整天都很吓人。
可没想到,不过几天,他就要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
穆建中暗暗叹口气,叫声“大哥”。唐睿这才回过神来,道:“你怎么来了?”“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穆建中沉声道,“该出去了。”
唐睿哦一声,却没动,只是望着窗外,道:“你先出去吧,我就来。”
穆建中不肯离开,走到他身旁,道:“慎言已经死了,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唐睿“嚯”地一声站起身来,怒视着他。穆建中知道,当年余照提了句该把顾慎言的骨灰安置好,唐睿大发雷霆,扬手把桌子掀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提她已经故去的话。穆建中没有退缩,朗声道:“你不承认又怎么样,你要结婚了,你迎娶的新娘是姜鹂阳!”
唐睿似乎这才醒悟过来,痛苦地转过身,望着窗外喃喃道:“慎言……慎言……”
穆建中心头火起,道:“你想怎样?现在喜帖都发了,新娘子在来的路上,你想反悔?那好啊,现在出去告诉大家,这个婚你不结了!”
唐睿的眉头越攒越紧,扶着窗子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穆建中接着道:“她舍弃自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是!”唐睿伸手揉揉眉心,轻声道:“我不应该让她失望。”
可整场婚礼,唐睿面色阴郁,目光虚浮,神思飘飞。姜鹂阳年轻貌美,笑容明媚,又极有应酬手腕,左右逢源,将宾客应酬得妥妥当当,与唐睿简直是鲜明对比。
穆建中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担忧。他与姜鹂阳是远亲,当初知道唐睿要与她结婚,他就转着弯地对姜鹂阳的哥哥姜运泽说起过,唐睿对顾慎言用情至深,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忘记。可姜运泽说姜鹂阳根本不在乎。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手段,现在看来,倒是唐睿在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