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开始吸这个的?”
“丽质,为什么每次都要等我吸了芙蓉膏才肯来看我,还总是离得我这么远……丽质,过来,让我抱抱你。”说着,细川的手又向空中挥了一下,似乎想抓她。
顾丽质胸口堵得厉害,冲到浴室接盆凉水,当头浇在细川身上。那水冰得刺骨,他登时清醒过来,擦了把脸上的水,冷冷看着她。半晌,他站起来,摇摇晃晃朝浴室走去。
顾丽质追在后面,道:“你怎么能抽这个?”
细川冷声道:“你不是早就想我死吗?”
顾丽质不由攥紧拳头,哽咽难言。细川与她沉默对峙良久,方转头进浴室。她回身跑到沙发前,拿起烟枪使劲砸起来,木质的托盘,玻璃的烟灯罩子,烟具上精美的螺甸花纹……碎不烂就摔在地上、掼在墙上。一通折腾下来,她早已汗水涟涟、气喘吁吁。
细川在浴室门口冷然而立,并不说话。她深吸口气,道:“我会一直砸下去!”
下午的时候细川出门去,她就坐在客厅里看书等他,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听到汽车引擎声在大门口响起。
细川没有想到她还在客厅,在门口停顿片刻,才转身上楼。
顾丽质追过去,问:“你去哪儿了?”细川不耐烦地道:“跟朋友喝酒!”
顾丽质冲过去挡在他身前,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捂着鼻子道:“你朋友有人用香水?”细川冷冷一哂,道:“那又怎么样?”
说着,他推开她迈步上楼。顾丽质趔趄两步退到一旁,想起差不多两年前,他神采奕奕、意气风发;而此时他面色颓唐、神情委顿,满腮都是胡须,对于注重细节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一时心绪纷杂。
细川走到一半停下来,看着呆立的她,道:“还是,不要再假装关心我了,你一点也不会演戏!”
“都是我的错,对吗?”顾丽质凄然道,“森永夫人说得对,如果,我不是那么自以为是地去找你帮忙,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细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要裁决她的过失。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抬步上楼,马靴踩在柚木地板上的回音,在空阔的长廊里显得那样寂寥落寞。
晚饭后,常峰来找细川,顾丽质拦住他问知不知道细川吸鸦片的事。常峰低头道:“那次他受凉得了急性肺炎,发烧,咳得很厉害,总是好不了,也不知道谁告诉他鸦片可以缓解,就抽上了。”“那你们都不管不问吗?”“谁也劝不住。森永夫人都拿给男爵写信相威胁了,可是……”
顾丽质低头想了想,问:“他和森永夫人是怎么回事?”常峰犹豫片刻才道:“还是清一告诉你比较合适。”看他言语闪烁,顾丽质拉住他的胳膊,道:“我不管,你不说就不能走!”
她甚少有这种任性不讲理的行为,常峰一时怔住,看她微微扬起头,因为虚弱,面色有些发黄,但碧玉年华的生命力还是那样旺盛。
“常峰,你来干什么?”这时,他们忽然听到细川冷冰冰的声音——他正从楼上下来,面色阴沉得可怕,目光还停在顾丽质拉着常峰胳膊的手上。
常峰忙侧身脱开她的手,道:“你前天吩咐的事,已经查清楚了,他们……”细川一挥手阻住他的话语,道:“去书房说。”
路过她身边时,顾丽质分明又从细川身上闻到了浓烈酒气中的鸦片甜香。思忖片刻,她直接上楼到细川的房间。一进门便闻到混合了烈酒、鸦片的浓烈气息,她捂着鼻子冲进去,把窗子打开。
凛冽的北风呼啸,穿过雕花彩色玻璃吹进来,有透骨的寒意。她环顾四周:他一直没有出去,房间佣人亦未打扫,那张可以平躺的沙发旁边,赫然放着一套崭新的烟具。
顾丽质走过去拿起烟枪,鸦片的甜香扑鼻而来,那样浓烈。想到他素来都很自律,此时却堕落如厮,她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过了许久,耳边响起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细川面无表情地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她手一挥,将那烟枪重重摔在地上。这屋子没铺地毯,声音很大,细川看着她,不言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屋中,拿起衣架上挂着的大衣,转身向外走。顾丽质追过去拦在他身前,道:“你去哪?”“喝酒!”
刚才进来的时候,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光亮得灼人,可以看到细川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她刺痛一般收回目光,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去抽鸦片!”细川冷笑道:“怎么,你想跟着去看看?”看着他挑衅般的目光,顾丽质昂首道:“我要去!”
细川懒得再理她,侧身往外走,顾丽质堵在门口,道:“我说我要去!”
两人怒目而视良久,细川看她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咬牙道:“你要是不怕后悔,就去吧!”
细川带她去了丁香街的一处日式酒馆,刚进门便有位穿和服的妈妈桑迎过来,用日语道:“大佐,您可算出现了,大家……”话音未落,看到后面跟着的顾丽质,立时笑颜如花,道:“好可爱!是大佐的新红颜知己吗?”
细川皱眉道:“这是我的妻子!”
“哦——原来这就是大佐的夫人呀!”那妈妈桑用和服袖子掩着嘴,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有这样的美人在身边,难怪大佐对这里的姑娘没一个感兴趣的……哦哦,快请进去吧。”
妈妈桑带他们来到一间和室,里面已经有一屋子人,大部分都是顾丽质认识的细川的朋友。大家打过招呼,她就跪坐在细川身边,听脸和脖子涂得惨白的艺伎弹三味线。
细川的表情一直很严肃,间或和大家喝杯酒,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顾丽质偶尔会随细川出席公开活动,但从不参加这类聚会。虽然如此,她却觉得平素他一定不会这样别扭,因为很快就有一名叫杏奈的艺伎过来侍酒,和他很熟络的样子,掩袖而笑,语音轻柔。因为离得近,她也可以听到杏奈娇柔的声音:“大佐平素可不是这个样子,难道是怕夫人不高兴吗?”
那艺伎穿下摆有灰色大海纹样的黑色和服,金色丝线绣成的浪花点缀其中,衬得她涂了□□的皮肤更加白皙,明眸流转,娇艳妩媚。她的手娟秀小巧,举杯时,和服宽袖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玉腕——细川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这样温婉可人的吧?
顾丽质侧身贴近细川,在他耳边道:“今天早上你身上的香水味,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细川举着酒杯的手登时僵住,停顿片刻,才把那杯酒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他便说还有事,要先走。
走到酒馆门外,寒风飕飕,顾丽质把身上的白狐狸皮大衣裹紧,道:“你担心什么?”细川紧绷着脸不说话,眼神不自觉地移向别处。顾丽质笑道:“看起来,你和她很亲近,很有默契的样子,你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哦,是她的常客吧?”细川冷笑道:“是啊,怎么样?”
“既然你有了中意的人,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细川的目光在冬日寒风中砍杀过来,刀锋般凌厉,“除非给我生孩子,否则,休想离开我半步!”
酒馆红色灯笼的光映在细川脸上,跳动不已。顾丽质收回目光,转头向汽车走去,街上车水马龙,很嘈杂。她反复想于京生的那句话:“想不想杀细川清一?”
☆、意难平(四)
细川还是在抽鸦片,而且会在晚饭后出门,凌晨时分喝得醉醉醺醺地回来,人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晦暗。
这天常峰过来找细川,大约他正在兴头上,门怎么也敲不开。常峰脸上有明显的焦急,眉头紧锁,良久才道:“再这样下去,男爵一定会知道的……后果……”说着,他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顾丽质问:“还有没有别的人可以劝他呢?”常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轻声道:“恐怕……只有你了”
一时之间,顾丽质极度慌乱,转头就往自己房间走。常峰追上来拉住她胳膊,道:“夫人,撇开其他的,你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就这样堕落下去吗?”
看她低头不语,常峰接着道:“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顾丽质嗫嚅道:“我把他的烟具砸了好几次,没有用。”“你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些!”
顾丽质无奈,脱口道:“常大哥,我听说你当初也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才勉强迎娶嫂子的。那我问你,你能强迫自己喜欢她吗?”
常峰愣住,拉着她的手渐渐松开。顾丽质也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忙道:“我……不是……”常峰道:“但我知道,既然娶了她,就要对她负责。”
一时间,二人都默然不语。许久,顾丽质才道:“对不起,我做不到。”说着便想离开,常峰拉住她,道:“就算是帮个忙吧,等他好起来……我答应过你,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会帮你。”
顾丽质幽幽望着常峰,不断想:根本无所谓的,于京生已经准备动手,再颓废一些,又怎么样呢,反正他已经是将死之人!
常峰抓住她的双臂,道:“答应我……”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几声清晰的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细川正从房间里走出来,常峰忙放开她,道:“大佐……”
“让她答应你什么?”细川站在常峰面前,神情虽然憔悴,目光却凌厉万分,“跟你私奔吗?”常峰意外至极,道:“清一,你听我说……”话未说完,已被细川打断:“说什么?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说着,他根本不理张口结舌的常峰,一把扯住顾丽质胳臂,直接把她拖进他的房间里。
他锁门的时候,手上略有松动,顾丽质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叫道:“你想干什么?”
细川一步一步逼近她,表情狰狞。顾丽质慢慢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再无可退。细川把脸缓缓凑过来,看着她略带惊惧的双眸,道:“你喜欢他?”
顾丽质肺都要气炸了,冷冷瞪着他,双手颤栗不止。
细川哂笑道:“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还会说,常大哥我不怕了!真亲昵!他算是你哪门子大哥啊?”说着,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声音冰冷异常:“峰是个宽厚的人,哪里经得起你处心积虑的引诱?”
常峰在外面的敲门声更大了些,细川恼怒更甚,伸手拿过条皮带,把顾丽质的双手缚住。他的力气那样大,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大叫道:“你疯了!常峰不是和你亲弟弟一样吗……你居然还会有这种想法!”
细川低头俯视着她,冷笑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哼,他一直都不愿意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怕别人说我照顾他。你们,还真是很亲密呢!”说完,他冷笑着转身,打开柜子,不知在干什么。
顾丽质心里越来越焦燥,虚弱的身体挣扎得几乎力竭。常峰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口里有迭声的解释。细川根本无动于衷,等转过身来,手上多了支注射器!
她倒吸口凉气,四肢一丝力气也用不上,只能惊惧地看着细川把她的一只袖子拉上去。她颤声道:“不……不要……”细川俯下头,直视她的眼睛,歇斯底里般道:“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她见过抽鸦片直至注射吗啡的人,没有半点尊严,她不要成为那个样子。然而不等她说话,细川已经把针头刺进她臂上的血管。
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常峰冲进来,看到此情此景,眼睛睁大愣在当地。片刻,细川已经拔出针头,目光冷漠,道:“你别想走,就算下地狱我们也得在一起!”
常峰对细川喝道:“她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细川斜睨着他,冷然道:“我怎么对她都与你无关!”常峰顾不上再理他,伸手要把缚在顾丽质身上的皮带解开。
细川在一旁冷声道:“你最好别插手我们的事!”
细川每每这样说话,必是气愤已极,语调很平缓,但那种阴冷的感觉,会令听者起一身鸡皮疙瘩。常峰转头沉着地给顾丽质解开束缚,又扶着她靠在床头,方对细川道:“如果说插手,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曾经说会尽所有的力量来守护丽质,我才会帮你做那些事!”
细川冷笑道:“你后悔了,想带她走吗?常峰,你记住,丽质是我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嫂子。你别对她有非份之想!”
他眼中有冰冷的寒芒,其实那还有另一个说法,叫杀机。她焦急异常,颤巍巍地站起来,道:“细川清一,你就是个混蛋!”说着,她使尽全身力气,扬手掴在他的脸上。
这一掌极重,细川的脸被打得歪在一边。她这才略抒些恶气,转头跌跌撞撞往处走,没走几步,就完全没了意识。
顾丽质清醒过来时,只觉周围的光很刺眼,胸口微微发痛,想呕吐的感觉极强烈,好一会儿才能慢慢睁开眼睛——细川坐在床前圈椅上,头斜靠着椅背,眼帘微阖,似乎是睡着了。她吓了一大跳,猛然坐起来,向后瑟缩。
细川惊醒过来,看到她满脸恐惧地蜷缩在床头,方缓缓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没头没脑地用日语说:“小薰……长得很像你。”
虽然不知道小薰是谁,但他用了昵称,顾丽质心尖一痛,颤抖更甚。
细川转身看着她,声音沙哑异常:“她的头发,和你一样,又黑又密,还是微鬈的。她的嘴,很小,可轮廓和你的一模一样。她的鼻子,也像你,很挺很直。还有她的脸型……”
“别说了!”
台灯的光不够强,细川的面容大半都在阴影里,语调悲凉:“不想知道吗?那也是你的女儿啊!”
因为吗啡的作用,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胸口仿佛堵了块什么,难受异常。
细川忽然伸出手,道:“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表情浅淡,语调平静。她横横心,慢慢直起身来,下床。不等她做出决定,细川已经把她的手握住,拉着她向外走。他的手冰冷异常,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也没有挣扎,跟着他一直向三楼走去。
那里日常并没有什么人去,黑洞洞的,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细川伸手把墙上的壁灯打开,拉着她走进一间屋子。
灯光很暗,她努力望过去,看到西墙边放着个半人高的柜子,上面有个小小牌位。细川拉着她走过去,她看清了牌位上的字,猛然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
细川看着牌位,轻声道:“丽质,我们的女儿,没有了……”他的语调忧伤,神情憔悴,她不想再听下去,转身要走,细川拉住她的手,道:“丽质,在你心里,孩子,真的不如张家人重要吗?”
他的语调那样无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这个问题,真愚蠢!”细川自嘲般地冷冷一哂,道:“你很想离开我,是吗?”
顾丽质瑟瑟抬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仿佛一具石像,语调也颇平缓:“我有条件,唯一的条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要,孩,子!”
顾丽质哽咽道:“你想要孩子不是很简单吗?只要你肯,恐怕会有不少女人争着给你生孩子!”说着,她手上用力,想挣脱他。
细川一下子把她拉到身前,捏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他的力量很大,她几番挣扎不开,低声叫道:“放开我!”细川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又加了几分力道,道:“你真的不明白吗?我只要我们的孩子!”
她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不,我不!”
细川双目冒火,道:“那你就准备烂在我身边吧!”说着,他猛然松手,她向后急退,靠在墙上才停下来,下颌火辣辣地疼,禁不住叫道:“你这个疯子!”
细川冷笑道:“我是疯子也知道,你因为张家人的事和我决裂,有多愚蠢!”
顾丽质不想听他的疯话,刚要转身离开,就听细川道:“你就一点不奇怪,我是怎么在奉天找到你的吗?”
细川的声音很低,阴惨惨的。她登时迈不开步子——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没敢往深处想。细川的声音那样无情:“虽然接到了从奉天发来的电报,但我不可能把城封起来找你一个人。你应该明白,如果那样做,你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她当然知道,就算他敢肆意妄为,但作为细川家的长子,父亲包括整个家族都对他寄予厚望。能正式迎娶她已是底限,若是被人知道他因为一个女人动用各种资源,弄出封城那么大的动静,第一个遭到迁怒的,恐怕就是她这个“红颜祸水”。
“当时,你的养母跪在我面前,说只要我放过你的哥哥,她就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细川冷笑着,语调里还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你以为,张世铭宁可你死,也不愿看见我们在一起。他那根本就是自私!如果没有我,他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被关进牢房会发生什么?你以为自己为了他们做出牺牲,很伟大。但你不过是他们一家人的筹码!知道吗?筹码!”
她缓缓回头,目光充满无助。
细川冷声道:“除了我,谁会事事以你为先,无条件纵容你?可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根本分不清是非黑白!”
顾丽质冷笑道:“事事以我为先?无条件纵容我?你懂得的,只有征服和占有!”
细川回过头去看着那小小牌位,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薰,你妈妈根本不在乎我们,你说,我还应该继续纵容她吗?”
顾丽质只觉从头顶凉到脚心,慢慢地,一步步向门的方向退去。细川缓缓回过头来,昏暗的灯光下,都可以看到他面容紧绷,满布戾气。他冷声道:“从今后,你不许再见常峰!”“你管不着!”
细川冷笑道:“我是你的丈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见到他都很高兴。你和他说话的时候,音调都很轻柔。你喜欢的人,是他!”
不知为什么,顾丽质只觉惊惧,连辩解都忘了。
细川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的面容,道:“我以为,结了婚,你就会明白,无论日本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不妨碍我们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后来,我又以为,有了孩子,你或许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狠心!”
顾丽质渐渐僵直背,双腿酸软到几近跌倒。他素来都很冷硬,对她,也只会选择硬碰硬的方式,绝不肯服输示弱半分。所以她从不知道,他一直都是明白的,明白她的委屈无奈不甘。
“你以为离开了我,常峰就敢收留你吗?”细川的声音越来越冰冷,冷笑更甚,“不要痴心妄想了!”
她不想再听下去,一口气跑回房间,仔细地把门锁好,把压在床垫子下的记录本拿出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记录今天的事——她提供给于京生的记录全部都是以日记形式,这样就算细川发现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气恼得合上本子,墙上的时钟敲了四下。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黑乎乎的,唯有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她抚了抚胳膊上的青紫之处,想到细川给她打针时的一脸狰狞,还有刚才他那冰冷至极的音调,只觉这个人已经彻底癫狂,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在他手上。死也无所谓,只是不能这样死!
想到这里,她回到桌边,提笔写下细川与她一起去的丁香街那家日式居酒屋的名字,还有他大约到那里的时间……于京生刚提出要暗杀细川的时候,她的心情极复杂,只想逃避。弄得于京生觉得她有变节嫌疑,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们争执半晌,于京生一直强调,她是天生的特工,一点都不怀疑她能完成这个任务。但她内心惴惴,这些天都活在矛盾之中,真的想他死吗?就算是此时写下于京生需要的情报,她还是如同上次他被□□枪时一样,根本没有思考清楚这个问题。
☆、意难平(五)
天亮之后,顾丽质梳洗整理下楼,思忖怎样出门送情报。
细川破例很早就出门去了,她在客厅里徘徊良久,透过窗户,看到有几个陌生人在整理院子,兼带着也清理曾关她的小屋子。他们所住这一区是日本侨民聚集区,这间屋子过去的主人大约也是日本人,经营多年,院子里种满各类植物,春夏秋三季景色都是美不盛收,很对细川胃口。但最近他的情绪不稳定,看哪里都不顺眼,前天刚把管家骂一顿,说院子里又脏又乱。这些陌生人,大约就是管家找到的整理短工。
这时,顾丽质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于京生?穿件破旧到有几处露出棉絮的黑色棉袄,象个临近乡下的农人。他总是这样神通广大,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她因为害怕,超过限定时间都没有与他联系,他就自己找来了,看来已不愿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