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早逝的母亲,顾丽质又一次泪如雨下,她想问常峰张世铭究竟说过什么往事,但他没有再提及,只道:“答应我,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无论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他的神情很坚定,她却无所适从——他对细川如何忠心耿耿她心知肚明。
正思索间,走廊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常峰与顾丽质对视一眼,转头出去。随即便听到细川阴冷的声音:“常峰,你是连我说的话也无所谓了?”“容我说一句话,再处罚不迟。”
一时间到处都很静,顾丽质只听到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不知疲倦地奔走。
常峰缓声道:“你当初冒那么大的危险把她留在身边,不是为了这么对待她。”细川的声音从齿缝里透出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常峰道:“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当初看到她在张家受委屈的时候,还说要早点结婚,让她可以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现在居然这样对待她?如果我再过两天回来,那可能已经……”细川冷声道:“她是我的女人,怎么对她,轮不到你说话!”
常峰森然道:“你不懂得珍惜她,就不配拥有她!”
他这样说话,一定会激怒细川,虽然他们关系好,却未必能不受责罚。顾丽质担心极了,挣扎着慢慢起身,刚坐在床沿上,就听细川咬牙道:“她该为我女儿偿命的!”
她幽幽地望向窗外,阴沉沉的,片片雪花似鹅羽,飘飘洒洒。抬头看看表,四点……那猫叫一样的哭声,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在这间屋子里响起……
这样……或许也好吧,如果孩子长得像细川,她一定会很厌恶。自己就是个不被母亲喜欢的孩子,那样的历史,她不想去重复。
这时,她听到细川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终至消失。常峰也没有再进来。她长叹口气,躺回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等着再被人送回那间黑暗阴冷的小屋子。
身体虚弱,经过刚才的折磨,她很快意识模糊。再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间,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又想起小屋中恐怖的情形,越来越气闷,伸手摸床头灯又摸不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到门外,捂着胸口喘粗气。
她没有想到,从此自己无比惧怕这种黏稠到令人无法呼吸的黑暗。几年以后在汾州那间小小的禁闭室里,狭小的空间,虽然有盏孤灯陪伴,她还是看到四周有无比黏稠的黑暗向她袭来。
她一直都想忘却,都想抗争,然而人毕竟是争不过命的。她又怎么能把这些痛苦加诸到唐睿头上?
☆、为谁风露立中宵
那雪直下了一夜,早晨的时候还零零星星飘洒着雪花儿。顾慎言本来打算搭运输营卡车去重庆,准备出发时接到电话,说由于天气原因,卡车队改期出行。她因为一夜没睡好,早早起来又走不成,心情抑郁,决定出去走走,避开唐睿。
走到大门口遇上郦洵,他笑着对顾慎言说:“正要找你呢!今天暂时不走了?那先帮个忙吧!我有点事要出去,你走得太急,暂时也没个合适的人。军座和曲处长有个会面,你做下记录……”
看顾慎言面露难色,郦洵抢着道:“就当帮我个忙,真的忙不开了!”说着便急匆匆出门,顾慎言嘴都没张开,就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顾慎言等曲承函过来,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去堂屋。
唐睿看到她也有些意外,却没多话,只是招呼曲承函坐。
曲承函向唐睿汇报了近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又说到那个被俘日囚小濑少佐,曲承函道:“虽说日军俘虏难得,可我们也不是没有过相关的经验,可是对他……”说着边摇头边道:“他的态度时时反复,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唐睿点点头,问:“知道他的身份吗?”“我们在伪军方面的朋友传过来消息,这个小濑保,是日军驻界河以北第三十七混成旅团旅团长的副官。估计他身上可以挖掘的情报很多。这个,想来军座早有觉察。”
他倒也不是有意奉承,顾慎言知道,自从日机残骸被炸,穆建中送来俘虏,唐睿又适时调动部队,本来在界河防线频繁调动的日军反而沉寂下来。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唐睿的设想:这架飞机上带有重要情报。日军发现护送情报人员失踪,怀疑情报泄露,所以一时不敢妄动。
看唐睿沉思,曲承函继续道:“既然知道了身份,那有些事就便利一些。我派了最得利的人员审讯,也不是一无所获,我们知道,日军新任第三十七混成旅团旅团长细川清一,是一个月前刚刚从东北调来的。新官上任,大约是准备大展拳脚,我猜,这个小濑负责运送的,很可能是最新的作战计划。不过细川的部队向来在东北驻防,对于松江这边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现在看来,还处于观望状态。”
顾慎言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向曲承函,拿笔的手颤抖地写不了字。
唐睿问:“细川清一……有什么资料吗?”曲承函道:“很少。只知道他曾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帝国陆军大学毕业,在法国圣西尔军校进修过,算起来,还是军座的师兄呢!”
没有听错!顾慎言茫然地望向窗外,透过毛玻璃,外面的一切影影绰绰,恍若憧憧鬼影。唐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前段时间,说有一支不明身份的百人部队在刘庄出现,战法灵活,机动性又强。我就觉得有点意思,日军指挥官很少有这样的习惯。看来这个细川清一和那些本土派的战法还是有些区别。”停了一下,他继续问:“作战方面的资料呢?”
曲承函摇头道:“还在收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一次小濑说,几年前细川因为妻子病逝,得了一场大病,回日本休养一年多才返回东北。小濑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任细川的副官,之前的事他一概不知。之后一年多细川一直在佳木斯训练队伍,然后便被调到松江地区。”
唐睿道:“回去继续收集资料,包括他在佳木斯训练部队的情况,他的喜好,他的习惯,总之他的一切。”曲承函把一切记录好,又说了些别的,便离开了。
顾慎言知道自己应该出去,可周身僵硬,动也动不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小濑看到她像见到鬼一样——他们说的那个细川病逝的妻子,应该指的就是她,小濑一定见过她的照片。细川是西化严重的贵族子弟,喜欢摄影,还有自设的暗房。他给她拍过许多照片,挂在墙上、摆在屋子各处,连照片薄子都不知道制作了多少册。
唐睿继续在地图上做标记,过了许久抬起头来,看顾慎言拿着笔坐在旁边一动不动,脸上又充满那种绝望的神情,不禁问:“怎么了?”
顾慎言缓缓转头,嘴唇嚅动,许久,才勉强站起身,走到唐睿面前,道:“我知道,接下来的话,或许会令你勃然而怒,或许会让你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是……”她咬咬嘴唇,道:“请允许我,暂时留下来!”
唐睿把手中的笔放在桌上,沉声道:“这次是为什么?”“大战在即,千头万绪,正是用人之际,我不能一走了之。”
唐睿点点头,道:“不愿意说!好,那我也有权利……拒绝!”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顾慎言看着他的背影,急道:“你这是要惩罚我吗?”
唐睿脚步停滞,却没有回头,很长时间都不说话。然后,他迈步走出房间,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里。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顾慎言估计明天道路一定会被疏通。唐睿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心里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干等。但唐睿在城里办公和居住的地方有数处,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短时间内回来。
这天夜里,顾慎言一直没敢去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已经模糊时,才听到回廊上有脚步声。她猛然睁开眼睛,看手上腕表,已经凌晨五点。
她着急地冲出门去,唐睿已经走到他屋子的门前,回头看到她冲出来,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伫立。院子里很黑,只有她房间里透出的一点光亮,她也只能看到唐睿身影的轮廓。
站了许久,忽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过来,她身上只穿件毛衣,牙齿开始格格打战。这时唐睿转头进屋,把门关严,没再出来。
顾慎言知道唐睿很恼火,也自觉没脸再和他说什么,只能在他的窗前徘徊。唐睿连灯都没有开,屋里也没有动静。冬日凌晨的空气有种冷冽的清新,她抬头望向长廊外,深蓝色天幕中隐约可见闪亮的明星。四周黑漆漆的,这个时间,大约连卫兵都在耳房中入睡了,院子里安静得很,只余烈烈风声。
唯有她,在院中黯然静立——如此星辰非昨夜,她终是为他,风露里立了中宵。
天边渐渐出现鱼肚白,外面院落传来脚步声,顾慎言怕人看到,只能先回房间。身上已经快冻僵,屋里也冷得像冰窖,她到床上裹起被子,瑟瑟发抖了很久。
郦洵看顾慎言一直没有出来吃饭,猜她大约还在躲着唐睿,便让人把饭菜给她送到屋里去。去的人回来说她不舒服,郦洵只以为她在推托,也没在意。下午的时候运输营打来电话,说可以通行,他亲自去找顾慎言,这才发现来开门的她面色绯红神情憔悴,明显在发烧。
郦洵便没提运输营卡车要出发的事,只是让她安心休息。不过她的病情不断恶化,高烧不止,又添了咳嗽,待身体恢复差不多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
这天早上,顾慎言到院子里活动,呼吸新鲜空气,不自觉地就望向唐睿的房间——屋门紧闭,他好像已经几天没有回来过了。这半个月有许多人来探望她,他却没有来过一次,看来对她已经完全死心。的确,这样无理取闹不可理喻,谁会承受得了?
百里之外的界河北岸驻扎着细川的部队,他应该也在那里——他不是也曾经被她弄得疲惫不堪?
过了一会儿顾慎言准备回房,转身时唐睿的房门恰好打开,他走出来看到她,问:“病好了?”她点点头。唐睿又道:“病刚好还是小心些,别再冻着了。”说着往院外走去。
顾慎言低下头,碎石铺就的道路上拼着百合花图案。张家的四合院里也用这样的方法铺地,有次她感冒发烧在房间里待得时间太长,实在气闷,就跑出来玩,张世铭看见了也嘱咐她穿好衣服,别着凉。唐睿有时候对她像父亲一样宽容,然而这次他大约极为恼火,是以绝不原谅她。
她正踌躇如何与唐睿好好谈一谈,忽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还在这站着,还没病够?”
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皱眉站在她面前,道:“回去吧!”“我……”一语未了,唐睿已皱眉道:“什么也别说,说了我也不会同意!”顾慎言低声道:“你就这么恨我吗?”“这不是我们的私事,你应该很清楚,军令不是儿戏!”
他的面容带着疲惫,眼睛里满是红丝,大概昨晚又是很晚才睡。她心疼地望着他,哽咽难言。
冬日清晨稀薄如水的阳光照下来,她白皙的面容仿佛透出点点盈光。唐睿的眉心攒得更紧,道:“明天会有邮政车到重庆去,我帮你订了位置,其他的孙绍都已经安排妥当。我要到平州去,几天后才能回来,就不送你了,一切小心。”
说完,他转身往房间走。她一时情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他回过头,面上表情复杂。她咬咬嘴唇,正要说话,他却一挥胳膊,甩掉她的手,径自回房间去。
唐睿还没关上房门,就看顾慎言急匆匆追上来。她刚病愈,身体虚弱,仅几步就有些气喘,手撑着门框,急道:“违反军令,怎么处罚我都行,或者、或者现在就开始关我禁闭,七十二小时、不、一百个小时都可以……让我留下来吧,我可以帮忙的!”
唐睿冷冷看着她,像看个陌生人,眼眸中流露出的,是她看得懂的厌烦。许久,他手上加力,“砰”地一声,把她关在门外。
顾慎言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地,头又开始被砸裂般疼痛。她怔怔望着那扇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缠枝牡丹、荷花、西番莲,像荣乡那个家——她的房门上也雕刻了同样的花纹——在这个小院子里,她度过了这几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也不知站了多久,房门猛然打开,唐睿一把把她拽进屋子,温暖的气息袭上来,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唐睿那满面怒容的脸。他低声喝道:“刚刚才不发烧,又在风地里吹着!”说着,拿过件大衣把她裹住,继续道:“再使苦肉计也没用,这件事绝对没商量!”
顾慎言小声回嘴道:“什么叫苦肉计?!”唐睿道:“还知道顶嘴,看来还能再冻一会儿!”顾慎言梗着脖子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就是不走!”说着转身往门外走,唐睿把她拽住,怒道:“无法无天啦?”
顾慎言凄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纵容,那……就请再纵容我一次吧!无关我们,只是我觉得真的可以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做些事情。”说着,挣开唐睿拉着她的手,向门外走去。正要拉开门,忽听唐睿道:“我不是在和你赌气!”
她落在门栓上的手就那样僵住。唐睿沉声道:“这里,或许……真的,不适合你。”她的心一下子落在谷底,只觉万念俱灰,颤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她哽咽着,缓缓道:“我曾经花八年时间,去讨养母的欢心,可她依然很厌恶我。不止是她,就连我的亲生母亲都不喜欢我。我就是这样天生不讨喜的性子,难让别人容忍……”
顾慎言回转身子,脸色已转成灰白,痴痴望着唐睿,道:“让我留下来!我可以离得你远远的,当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请允许我留下来!”
唐睿声音半哑,缓声道:“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眼眸中满含悲痛,直视着她:“我做不到!从见到你晕倒在河滩上,我给你做人工呼吸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记忆犹新。但是,爱一个人,更要懂得……放手!”
她怔忡良久,手指开始簌簌颤抖。
“从你来汾州的路上,就开始受伤……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在不断地伤害你……”唐睿伸手拂开她腮边的碎发,有些艰难地道:“我不忍看到你受委屈,却屡屡令你受伤,对不起。”
她握住他停在腮边的手,轻抚着手上那些枪械磨出来的硬趼。唐睿停顿片刻,把手抽回来,走到桌边,背对着她,道:“我不能再这样自私,一味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或许,让你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后脑曾受伤的地方跳痛难当,眼前模糊一片,顾慎言颤声道:“我……”唐睿不等她说完,只道:“走吧,去开始你的新生活!”
这一瞬间,他把她推得那样远,她凝眸惘然呆立,思绪飘飞。半晌,才勉强收束心神,道:“我不要去重庆过什么安逸的生活,只想留在这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此战之后,你随便把我调到什么地方,但现在,我不会走!”
唐睿缓缓转过身。她不等他说话,幽幽道:“从此刻起,我会完全忘记我们过去的种种。请你也和我一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是我的长官,我是你的下级,仅此而已!”
她把话说完,便转身出门去。一轮圆圆的、金色的朝阳升了起来,而西天,淡白的半边月亮还悬在那里,无比孤清。
☆、意难平(一)
虽然没有被再次关起来,顾丽质却一直发烧,夜夜噩梦不止,逐渐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这天常峰过来时,她刚吃过药,身体虚弱,只能半倚在床上和他说话。她后来才知道,被关在那间小屋里只有四天——竟像有一生那么长——那几天细川一直没有回来,似乎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跑出来之后,碰巧遇上办完事回来找细川的常峰。那时她已经开始发高烧,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所以她对常峰的亲近感多了许多,即使吃过药神情有些倦怠,还是强打精神应酬他。
常峰说快过年,细川他们不过春节,担心她太过想念亲人,给她带了些小玩意:“本来慧娟也说,过年的时候邀请夫人到家里去玩,可大佐安排我出趟远门,大约一个月才能回来,只能提前来了。哦,慧娟还给夫人做了双新鞋子,或许不如外面买的漂亮,但她说很舒服的。”
顾丽质拿起那双大红平金绣花鞋,含泪道:“请代我谢谢你太太。她刚生产不久,可别累着了。”
“承蒙夫人挂念。”
常峰的儿子出生也不过两个多月,顾丽质一直都想去探望,但他们有避忌,怀孕的人不可以去探视产妇。后来女儿夭折,她也曾希望常峰能把孩子抱来看看,但他大约怕她看到小孩子伤心,一直借词推托。此时他又担心引她伤心,忙说些别的岔开话题。
顾丽质道:“我每天在屋里呆着,气闷得很,你能讲个笑话吗?”
常峰停顿片刻,欲言又止,终是说不出话来。顾丽质禁不住道:“难道,不会讲笑话吗?”常峰尴尬地低下头,并不解释。顾丽质觉得不可思议,就连细川都不时讲笑话逗她笑的。她禁不住问:“连你太太也不讲么?”
常峰迟疑片刻,道:“我说的,她听不懂;她说的,我又没什么兴趣;渐渐的,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顾丽质赧然,轻声道:“很多夫妻不都是这样吗?”
常峰不禁道:“你才多大,能认识几对夫妻?”
此时一阵倦意袭来,顾丽质伸手揉了揉眼睛。常峰便道:“那夫人休息吧,我回去了。”
顾丽质点点头,又道:“常大哥,你能和森永夫人说,让我除夕到你家去吗?你又不在家,嫂子也是一个人。”
常峰听她叫得这样亲昵,愣了一会儿,方道:“夫人现在行动不便,而且……慧娟不擅应酬,只怕会冒犯您。”
顾丽质忙道:“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我肯定能好的。而且,我和嫂子关系很好,谈不上什么冒犯。”其实常峰的太太不怎么爱说话,她俩一直都很生疏。
常峰看她眼巴巴地望过来,像个等糖吃的小孩子,很是可怜。又想她这段时间一直卧床养病,大约早憋闷异常,迟疑许久,还是点头道:“好,我会和他说。”
顾丽质立时欣喜异常,连连道好。
常峰道:“那你休息吧,我帮你关灯。”顾丽质急道:“不要!”顿了顿,解释道:“这屋子太大,关了灯……我有点害怕。”
“那你休息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谢谢你。”
常峰微笑,道:“放心,我总在你身边的。”
顾丽质很快睡着,再醒来时,床头的灯还亮着,淡淡的浅黄色光芒让她觉得很温暖。朦胧间,看到有个身影在床前晃动,药物作用下,她的神志还不是太清楚,眼睛也发涩,只是微笑着道:“常大哥,谢谢你,我不怕了。”说着,她闭上眼睛,又朦胧睡去。
第二天的早餐还是清粥小菜,顾丽质知道自己必须迅速恢复身体,便想叫人再送点食物来,然而按了半天铃也没有反应,大约大家都忙着,她便下床自己去取。这是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走出卧室,外面寂静无声,早晨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彩色雕花窗子射进来,幽深长廊里一片绮色。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听到身旁的房间里传出森永夫人的声音:“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房门没关严,并不大的声音也能很清晰地传出来。
那是细川的房间——自从顾丽质睡眠不好之后,他们便分房而居——她心念一动,停下来,把耳朵贴上去——“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是细川的声音,好像很疲惫。
森永夫人道:“最近喝了太多酒,怎么会没事?”细川的语调已经带着不耐烦:“这些我自有分寸。”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森永夫人并没有离开,只道:“男爵和夫人甚至已经给我写信,询问你的情况了。”
“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我自然是维护你的。只是,如果你依然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知道真相。”
男爵是森永夫人他们对细川父亲的称呼,顾丽质看他们在谈家事,便准备离开。这时森永夫人又道:“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只听“砰”地一声,有东西被摔在地上,一片粉碎之音,连门外的顾丽质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细川愤怒的声音:“出去!”他素来都对森永夫人很客气,顾丽质想起有一次她和森永夫人争执几句,他还背着她向森永夫人道歉,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请森永夫人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