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言看到门口站了几个人,早已窘迫异常,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回屋,把门和窗子都关了起来。郦洵斜眼瞥了一下唐睿,笑着走向穆建中,道:“穆长官,我都备下茶了,尝尝去……”一阵风地拉着穆建中去了前院。一起到后院的还有两个参谋,见此情状,都很识趣地跟着郦洵走了。
唐睿想了想,走到顾慎言屋门口,伸手一推,发现门已锁上,也没有敲,只是道:“慎言,开门。”半晌里面都没有声音,知道她愤怒已极,他接着道:“你不是想让我把门撞开吧?”大约过了半分钟,就听见门锁被打开的轻响。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唐睿适应一下,方才看到顾慎言坐在沙发上,以手支额,沉默不语。这间屋子过去没人住,她搬过来后,整饬得极温馨。虽然她也不用香水之类的东西,可每次进来总觉得有股清雅的香气,令人迷醉。
唐睿走到顾慎言身边,弯腰看她,担心她会伤心得落泪,然而并没有,只是脸色不大好,嘴角也不是素日那样微扬着。他微笑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他’,是指我吗?”顾慎言斜睨他一眼,轻声道:“这种时候,你和我开玩笑?”“那要怎么办,抱着你哭吗?”
顾慎言瞪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唐睿坐到她身边,伸手拂拂沙发扶手——屋子里一应家俱都是过去主人置办,这张双人沙发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暗绿色粗呢子面料许多地方起了毛——经年的呢子触手有种温润的粗糙感,他思忖片刻,道:“给你讲个秘密啊,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你能保密吗?”
顾慎言不禁转头凝视他。他伸手抚抚她的脸颊,道:“不许笑啊!”顾慎言不说话,大眼睛里流泄出清泉一样的光泽,还包含浓浓的好奇。
唐睿不禁笑起来,道:“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吧,我姑母从法国带回个洋娃娃,金色的头发、穿带蕾丝边的白裙子,非常漂亮。我很喜欢,每天都要到姑母房中看看。后来有一天,娃娃忽然不见了。姑母说是送给我的堂妹了。我当时觉得堂妹那样的假小子,根本不会爱护洋娃娃,于是就直接冲到她房间,想着就算是抢不过来,哪怕弄坏了,也不能让她肆意□□那漂亮的洋娃娃。”
顾慎言一边想当时情景,一边觉得唐睿居然喜欢过洋娃娃,简直难以置信,登时笑出声来。唐睿虽然瞪她一眼,但眼睛是含笑的。她的心情好起来,笑问道:“你把娃娃弄坏了?”“没想到啊,我那假小子一样的堂妹,竟然非常珍视那个娃娃,干什么都带着,还学着给娃娃做衣服。我看她那么珍惜,气也渐渐平了。”
停顿片刻,唐睿握住她的手,道:“建中……大约也是我对洋娃娃的那种心情吧。他是个很直率的人,有事没法憋在心里。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罚他去马棚刷马,给你出气!”顾慎言斜他一眼,道:“谁要你帮忙!这是我和穆旅长之间的事!”唐睿笑道:“当然要帮忙,总得让他知难而退、不和我公开竞争吧?”顾慎言心里一紧,唐睿已笑着伸手刮她鼻子,将她拥在怀中,道:“傻丫头,哪个男人会不知道,谁惦记他的女人啊?”
她偎依在他怀里,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温暖异常。许久,她方回过神,跳起来小声叫道:“这大白天的!出去,出去!”

☆、彩云易散琉璃脆(中)

这天唐睿在褚家园9号处理公务,顾慎言向他汇报最近收发的信件情况,有一些是写信来求补助的。唐睿道:“这些事不用和我说,自己酌情处理就行了。以后除了家信,你就都先处理,登记好了,定时拿给我看,不用这样事事请示。”
看顾慎言低头不语,唐睿笑道:“又怕处理不好?”顾慎言道:“我真的不善于处理这类事情,还是和数字打交道容易些。”唐睿笑容更深,轻声道:“你若是想和那些太太们一样,每天打打牌听听戏,也行啊!”
看顾慎言含着怒意瞪他,唐睿方故意板起脸来,道:“为将者知人善任,既然让你做这些,自然有道理。你这是在质疑长官命令吗?”
顾慎言不觉掩嘴而笑,正说话间,余照和情报处处长曲承函一起进来。顾慎言行了礼便要出去,却被唐睿叫住:“又想偷懒去?做记录!”
他的口气太亲昵,顾慎言尴尬地回来,面红耳赤。
余照说起刚刚收到的雾灵山独立旅电文,昨天早十时该旅机枪小队值勤时发现日机,遂组织射击,命中引擎,飞机带伤迫降。小分队过去检索,发现只是架普通的邮电机,大家都没在意。谁知今天上午,日军竟然派轰炸机去飞机迫降地点,轰炸失事飞机残骸。
唐睿思索片刻,问曲承函最近情报收集情况。曲承函说最近除雾灵山界河北增加一个日军大队,两个皇协军团的兵力之外,还接到报告,说昨天傍晚时分,在雾灵山界河之南的刘庄村见到一队不明身份的武装,携带小型电台,约有一百多人,去向不明。
余照道:“刘庄人员向来繁杂,有没有可能是游击支队?”唐睿道:“可能性不大,侦察兵应该分得清,而且承函也说这队人员是穿皮鞋的,什么人能穿皮鞋带武器?”
不是己方人员,那就只能是日军了!顾慎言抬头望向唐睿,但见他眉头微蹙,看着作战地图,道:“百人小队、灵活机动……这不是日军的习惯。让建中再派人仔细搜查失事飞机残骸及方圆十公里范围,并在附近设一道伏击圈。”
唐睿的指示发出后,很快接到回复,独立旅组织人员经过第二次搜查,在距坠机地点三公里处发现日军军官一名,经喊话不从,将其击毙,同时在敌机机体内缴获□□、文件等数份,将即时上交处理。
唐睿听了默然不语。顾慎言知道他是失望的——日军连一架邮政飞机的残骸都要轰炸,明显是想隐藏什么秘密,或许是设备,或许是人员,也或许是文件。再次搜查的人竟然把□□之类普通的战利品都列入战报,看来是没有唐睿期望的收获。
次日电文又来,独立旅在坠毁飞机残骸附近设立的伏击圈,前一日与一队日军交火,日军似乎志在必得,后来甚至来了轻重型机关枪增援,火力极猛,独立旅人员便撤出了阵地。
唐睿拿着电文看了半天,放在桌上,没说话就出去了。顾慎言明白,日军在炸毁飞机残骸之后仍不放心,还专门派出人员过来一探究竟,目的一望而知。唐睿不说话看起来是很不悦,她觉得最近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样的表情并不起眼,或许别人注意不到,但躲不过她的眼睛。
下午接到一份电文,是交通部次长刘孟和与一家叫“正通航运公司”的老板赵豫才联名发来的,言明“拟借用贵军冀州陈砦许家祠仓库六个月,为员工临时办公居住之用,如承慨允,祈电饬该库管理人员以便商洽。”
冀州地处三省交界,交通便利,船运尤其发达。全面抗战爆发之后,大量民众、政府机关、学校,各类公司、机构纷纷涌入西南,冀州也与其它地方一样,一时间人满为患,各类资源都很紧张。
这家正通航运公司大约也因为航运通道缩短,需要在沿江码头租赁仓库存放货物。但冀州房子难找,就把主意打到七十九军这边来。正通公司是承运交通部多宗工作的主要商家,电文又有交通部次长署名,顾慎言不敢怠慢,忙去请示唐睿。
据顾慎言所知,那个仓库七十九军虽然已经租用经年,但只存放了一些暂时用不着的物品,相当于闲置,以为唐睿会欣然允诺。不想他一听便皱眉头,口述回复电文只有一句话:承嘱暂借仓库一节,歉难从命,希鉴察。
顾慎言忙道:“此事……还望长官三思。”“三思什么?”“听说,那家航运公司老板是郁长官的亲戚。”“对,老板是郁熹安的妻舅。”
顾慎言看他什么都知道,此举当是有意,只觉他处处与郁海霖作对,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且这几天他心情不好,也不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然而想再说几句话时,他已经拿本书看起来,根本没有再理她的意思,她也不好再多言,只能去找参谋发报。
到了参谋值班室,顾慎言思索良久,还是在电文上加了一句话。
隔天唐睿到隆福寺处理公务,顾慎言在门楼下边的办公室拟定文件,隔窗看到穆建中从吉普车上下来。他没有提前打招呼便回来,想来是有急事,但唐睿正在楼上会见一位重要客人,说了不许人打扰,顾慎言只能硬着头皮迎出来拦他。
距他们上次吵架已经有段时间,见面却还是觉得尴尬,相对无言。半晌顾慎言才道:“穆长官进来等一会儿吧。”
顾慎言给穆建中倒杯茶,又去忙工作。待到他觉得无聊去拿那杯茶时,触手才发觉已经很凉,便又放在桌上。轻轻的一声,顾慎言还是听到,走过来,道:“我给你换一杯。”
这时楼梯上有人往下走,顾慎言转身出去,再回来时说唐睿正在楼上等他。穆建中想跟她多说几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脚步沉重地上楼去。
唐睿负手站在窗前,听到他进来,转身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是让你在雾灵山坐镇吗?”“我备了份大礼!那架坠毁的邮电飞机,抓了个活的!”
唐睿意外道:“电报上怎么没提?”“飞机坠毁之后,我向司令部汇报情况,日军马上得知飞机残骸具体位置,这说明他们很可能已经破解了我方密码。于是我决定放个□□,坚持用旧密码发报,让小鬼子以为人全死了。其实,这次运气真的很好,第二次搜山的时候,有个小鬼子连饿带受伤,没来得及反抗和自杀就被咱们抓了,是个少佐!”
日军顽强,生俘很少,但看穆建中异常兴奋,唐睿便明白这个俘虏更加非同寻常。果然,穆建中接着道:“被捕的时候正在那埋文件呢,虽然只是碎片,但有很清楚的机密字样。”
为获情报,部队内部素来对每个日军俘虏都很重视,但情报获取依然艰难。这次居然能得到机密文件,可说是意外之喜。唐睿问:“你把他带来了?”穆建中道:“嗯,我那边审讯人员经验不如这边,而且日语翻译的水平也有限。我把他交到木府园了。”
木府园是警卫队队部,也是关押各种犯人的场所。唐睿看穆建中把一切都安排好,心情舒畅,不免多交待些事项。穆建中边听边踌躇,许久才下定决心,犹犹豫豫地问:“你……会好好待她吗?”唐睿略一思忖,道:“本不想在这里谈私事,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会娶她,照顾她一生一世,不会让她再那么孤单。”穆建中听他语声坚定,不禁问:“伯父伯母会同意吗?”唐睿淡淡笑了笑,道:“同意最好,不同意也无所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唐睿留穆建中在褚家园9号吃晚饭,看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便找了个借口把顾慎言叫来。不过屋中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穆建中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转了许多念头,才支支吾吾道:“慎言……那天……有个混蛋说了许多混账话,你别介意……”
“穆长官!”顾慎言把拨木炭的铁钳子放在地上,拍拍手上灰尘,道:“虽然你是长官,但这么久以来,我们一直都像朋友。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如此?”
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些,沉默良久,才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怪我吗?”顾慎言笑道:“这么婆妈,一点也不像处事果决的穆旅长。”说得穆建中直挠头,半晌才笑道:“你这么豁达,真是别人比不了的。”
顾慎言心中一紧,她豁达吗?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穆建中问。
顾慎言的脸色霎间变得惨白,瑟瑟道:“其实……也不一定非结婚……”穆建中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她素来谨慎,又腼腆,有些话未必肯对他说,于是笑道:“可别把他急坏才好!”
穆建中大约因为心怀愧疚,热情得过分,饶舌得厉害,还教她该如何讨好唐睿的父母。屋里很暖和,她兀自打起寒战来,似乎从没预想过,她和唐睿,也能走到这一步。

☆、彩云易散琉璃脆(下)


对穆建明所部俘虏的日军少佐小濑的审讯很不顺利,此人极不配合,一心求死。唐睿听闻报告似乎也不担心。顾慎言有些奇怪,初时他见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还那样在意,怎么现在抓到人反而不再着急?不过唐睿着手调动了部队:将汪勃所辖一师的主力团调至雾灵山,增加独立旅力量,巩固界河防线;潘光直的二师驻防汾州西侧的冀州,东侧则由暂编一、二师驻防,配备炮兵团一部重炮营,一师调至汾州前防平州,驻防平州以南直到江州;在汾州东南方向进驻担任预备队的三师。
从地图上看,这个布局虽然两翼力量较强,中央相对较弱,但后方有三师作为预备队,外围还有松江战区郭兆武等部,互为策应,已经较为圆满。
唐睿看顾慎言一直盯着地图看,笑问:“能看懂?”
顾慎言表情滞了滞,随即摇头,又说自己要去木府园拿文件,转头急匆匆出去,一路上心中都有难以鸣状的悲哀——那段时间,细川因为受枪伤行动不便,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大约也是闲得无聊,教过她许多东西,包括看军事地图。这些事她一直刻意忘记,可过去总如影随行,她再气恼也无济于事。
到了木府园,路过审讯室时,正遇上提审犯人。回廊太窄,那个要提审的犯人在顾慎言身边走过时,不经意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像见了鬼。
顾慎言心中一凛。片刻间,那人已走了过去,然而禁不住地又回过头来。她也正望过去,看到那囚犯大约二十四五岁,长方脸,浓眉,眼睛不大,脸色大约因为囚禁,有些晦暗——这应该是一张陌生的脸。
过去,除了熟人,她很少与陌生人说话,对他们也不甚在意。后来郁熹安要求她一定要强化这方面的训练,甚至在细川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要认清楚。记得有一次,在郁熹安那里见过张照片,里面只有四个人,她为了练习,仔细看过那几人的长相。后来细川养伤期间,在家里接待了一位“大日本皇军的朋友”,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是照片中四人之一,继而通知郁熹安,让他提前得知此人叛变。这件事,也更加敦促她养成仔细观察人的习惯,绝不会轻易忘记见过的面孔。难不成又是在她心如死灰那段时间见过的人?
这时,顾慎言要找的牛参谋过来,二人聊了几句,她鬼使神差地问:“刚才那个人,什么罪名?”牛参谋笑道:“那就是穆旅长前几天送来的日军俘虏呀,长得也不怎么像日本人,是吧?”
顾慎言甚是震动——日军……那就只可能是在荣乡。细川的朋友、同僚、下属,许多都见过她。只是,茫茫人海,从东北到长江之畔,她能再遇到多少昔日旧识?
回到褚家园9号,甫一进门,便见郦洵急匆匆迎上来,道:“顾秘书,你可回来了!长官刚才不知发什么火,要你马上去见他。”
看郦洵面色焦急,顾慎言也不敢怠慢,立时赶过去。因为天冷,堂屋挂了厚厚棉帘,进去一股热气袭来,顾慎言要缓一缓才看到唐睿坐在乌木大台桌后,面容上的恼怒还是很明显。他虽然性情刚烈,涵养功夫却深,甚少这样明显发火。她含笑走到桌前问:“长官找属下可有什么事情交待?”
唐睿缓缓起身,把手中文件摔在桌上,道:“你还敢问?”顾慎言低头一看——是发出电文的副本,顿时了然,低头不语。
唐睿坐回椅中,道:“解释!”
顾慎言笑吟吟地道:“您这么洞察世事的长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用我解释呀!”唐睿皱着眉头道:“别扯没用的!”“这怎么是没用呢,起码说明白,您是英明神武的上司!”唐睿瞪着她,沉声道:“你的伶牙利齿就用这儿了?”“属下是想请示的,但长官当时心情不好,不想给您心里添堵,所以没有及时言明,还望长官明察。”
唐睿哼一声,道:“哦,说了半天,责任在我,所有不是也在我!”顾慎言忙道:“属下绝无此意。”“别嘻嘻哈哈的!你知不知道,借仓库这件事,本来我一口回绝也就罢了,结果你把电文的口气改得有商有量,人家以为我要索贿,现在真把东西送来了,您说说,怎么办啊?”“这个好办,东西如果您想留下,我找地方安顿;如果您不想留下,我去回绝。”
唐睿瞪她一眼,道:“少来这套!违令不从,该怎么办,你给我说说!”
顾慎言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长官最体恤下属,必不会过于苛责。”唐睿半晌没说话,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忙含笑道:“那您说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总可以了吧?”
唐睿眉头皱得很紧,停了一会儿才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感谢郁熹安对你网开一面?”顾慎言别转面孔,冷声道:“我犯不着感谢他!而且……”
话未说完,唐睿已道:“我替你说吧——你是不想我过于开罪郁长官!”
顾慎言抿嘴笑了笑,一脸“你既然知道何必再问”的表情。
“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倒替我做起主来了!”唐睿似笑非笑地望着顾慎言。她垂下头,看桌上的一方端砚,上雕月下梅花,月与梅花相偎相依,相辅相成……她轻声道:“我不过……是尽我的心,并不敢替长官做什么决定。”
唐睿起身走到她面前,看她眼帘低垂,浓睫微颤,不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轻声道:“你这个傻丫头啊!”
顾慎言寒星般眸子莹光闪闪,轻声问:“你……和郁熹安,曾经爱上过同一个女人?”
唐睿登时愕然,半天没说出话来。顾慎言道:“你不用说,不用说……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唐睿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顾慎言的额头,道:“这小脑袋瓜里,每天都琢磨这些了?”“你不用回答,点一下头就可以。那个你曾经深爱,深到现在都不能释怀的女人,是跟郁熹安在一起了吗?”“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有这么一个人?”
顾慎言道:“我能看得出,你和他的关系很微妙。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见他是在医院,那时候你们虽然都很客气,可彼此间有种明显的厌恶。后来更不用说了,我每次遇到你们见面,都是剑拔弩张……我设想了很多可能,而且你们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只有这个,最说得过去。”
唐睿苦笑道:“既然有疑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用得着这样猜来猜去的?”“问这些做什么?”顾慎言淡淡一笑,接着道:“我不过是担心,怕你耿耿于怀。”
唐睿无奈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公私不分,为了私人恩怨,伺机报复的人?”“但我也很明白,无论谁,都不可能完美地控制情绪。”
虽然知道她心思绵密,免不了胡思乱想,但看到她一副勉强做出来的笑颜,唐睿还是心痛到极点。他低头沉吟片刻,方道:“我有一个堂妹,从小就很聪明。下得一手好棋,是伯父伯母的掌上明珠。”
顾慎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换了话题,只好点头道:“是不是穆旅长说过的,在美国定居的那个堂妹?”“那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因为……实情,让我的伯父母觉得太丢人。”顿了顿,唐睿继续道:“大约七八年前,我的堂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和郁熹安相识了。说来也怪,郁唐两家是世交,堂妹和郁熹安的确一直都不认识。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一见钟情。”
唐睿嗓音略带沙哑,面色沉痛:“见了郁熹安,堂妹……什么都不顾了,一心要和他在一起。但你应该也知道吧,那个时候,郁熹安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伯父母当然不允许掌上明珠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百般阻挠,只是一点用也没有。堂妹不在乎郁熹安有家有室,甚至不在乎他离不了婚。伯父又不方便出面,只能派我去见郁熹安。”
经他这么一说,顾慎言想通了许多事,轻声道:“警告他,让他离你堂妹远一些?”唐睿点头,道:“可是,见面以后,郁熹安告诉我,他是真的很爱我的堂妹,我一时心软,就放他们走了。”
顾慎言愕住,半晌才道:“放他们走?他们要私奔?”唐睿叹口气,道:“也谈不上什么私奔。那个时候东北沦陷,郁熹安本就打算去做敌后工作,我堂妹就跟着他一起去了东北。”
“你堂妹,叫什么名字?”顾慎言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颤,然而因为太意外,还是有些变调。唐睿奇怪地看看她,道:“她单名一个欣字。”
顾慎言下意识地抓紧乌木大案边缘,桌子触手微温,边上雕刻的云纹那样细致。她抓得太紧,抵得手指生疼——唐欣,唐欣然,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个人?他们在沦陷区都会取个化名的。而且,她现在才注意到,唐欣然与唐睿都是丹凤眼容长脸,连一脸沉稳的表情都相似。可既然唐欣然和郁熹安是情侣,为什么张庆晖还要那么正式地与父亲言明要与她结婚?这难道又是郁熹安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