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冷着脸不说话,郁熹安嘴角微扬,道:“我倒很有耐心,想看看唐军长会做什么。”
他的笑容向来带几丝邪气,此时又添了些琢磨不定的意味,顾慎言微微皱眉,冷声道:“郁长官真是尽责,不管是对敌人,还是自己人。”
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直冲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暗夜里声音大得惊人。她偷眼瞟了郁熹安一下——他的嘴角扬得很高。
那汽车很快便驶过来,甫一停下,周边警卫马上端起枪,喝问道:“什么人!”
车上下来三两个人,打头的人冷冷说了句:“我是唐睿。”举枪的警卫虽是郁熹安心腹,却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将枪口对着唐睿,忙放下枪,立正行礼,唐睿已经径直向他们走过来。
其实他下车的时候郁熹安和顾慎言已经明白来的是谁,郁熹安还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男人都对你死心塌地!”顾慎言顾不上理他,只是面带焦急地望向唐睿。
唐睿像杆上了膛的□□,满布杀气,冷冷逼视着郁熹安,道:“郁兄这是干什么?”郁熹安迎着他能杀死人的目光,笑道:“弟看今夜月色甚佳,不禁起意,想邀佳人到此一叙,没违反什么军纪吧?”唐睿转头看顾慎言,她脸上的焦急神色令他心中一凛,低头又看到她手上的镣铐,顿时怒从心起,对郁熹安道:“带着手铐聊天?”郁熹安笑道:“我和顾副主任相识多年,我知道,她不会介意。”
但谁都看得出,此处是布置好的刑场,郁熹安给她上镣铐,恐怕已有杀心。
如水月华下,顾慎言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如明星,只是目光中的无奈那样凄然。唐睿心疼异常,对郁熹安道:“有什么冲我来!难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郁熹安冷笑道:“唐兄,这可不是什么私人恩怨,你的人违规行事,你不是想包庇吧?”唐睿亦冷笑:“等阁下查有实据,再说此话不迟!给她打开镣铐。”
唐睿的声音不高,略带几分沙哑,却充满威严。郁熹安哼一声,道:“唐兄,我不是你的部下!”唐睿的声音寒气逼人:“我说过,慎言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不会让你平安走出汾州。”
顾慎言急道:“你们别吵了!”一边说,一边努力调整呼吸,让声音不那么颤抖:“唐长官,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拂,慎言感激无涯。只是,我既然做错了事,就一定要承担随之的后果。”说着,她转头望向郁熹安,道:“郁长官,今天晚上搞这么大阵势,不会只想和我聊天吧?一切事情我已坦承,照规矩来便可!”
秋风起,树叶沙沙做响,顾慎言不禁想起,当年因为枪击事件与郁熹安发生争执,她一时忘了说自己怀孕。因她一向单薄,等到郁熹安觉察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
那段时间她的日语有很大进步,间或能代细川写几封家书。郁熹安便要求她寻找一份在荣乡建设永备工事的文件,但细川素来谨慎,她也不可能随便看到这些机密文件,长久的拖延令郁熹安十分恼火。看出她怀孕日久,更是责备她为什么不早通知。当时也是这样一个秋雨连绵之后的日子,他们在影院后面放杂物的小院子见面,她皱眉解释自己已经十分尽力,郁熹安还是面带疑虑,道:“他们都说,女人为了孩子,可是什么事都会做的。”她听出他语带双关,冷言道:“如果伯伯一家现在获救,我马上离开这里,一秒钟都不会耽搁!”
那时,郁熹安瞪着她的神情,一如今晚。停顿片刻,郁熹安收回目光,走到唐睿身边,低声道:“当年你不懂,现在总该明白了吧!人这一生,总会做些情不自禁的事。”
他本意也是想避开顾慎言,只是离得这样近,这几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能看到唐睿充满怒意的面容上浮起几丝意外。
郁熹安说完这些话便抬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今晚月色不错,唐兄雅人,必不至辜负弟之美意!”说完,他径直上了停在一旁的汽车。片刻,便有人过来给顾慎言打开腕上镣铐。
顾慎言简直不敢相信今晚这场开场声势浩大的戏,收尾竟如此潦草马虎。她下意识望向唐睿,他也正望过来,彼此似乎都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谈起。
沉默了十几秒钟,唐睿道:“你……”她没等他说出下面的话,只道:“好冷,能回去吗?”
翌日顾慎言回去工作,大家都围上来问情况。郁熹安把她带到后山的事一时没有传开,同事们只是七嘴八舌地讨伐郁熹安半天。她心中惴惴,不明白何以已经承认违规,郁熹安竟然对她网开一面。
又过了一天,余照单独约见顾慎言。余照虽是她的顶头上司,平素接触并不多,特别是这一个多月她的工作被调整之后,更是难得见他一面。此时召她前来,她也大致明白原由——余照追随唐睿多年,不仅是模范的上下级,私谊也很好。淞沪会战的时候,唐睿指挥德械师,抗日英雄的名头叫得很响,有许多仰慕者写信来,都由余照处理。再后来守庐山,唐睿坚守一线,颇打了几场漂亮仗。被记者们一宣传,这位早早封候拜相又风度翩翩的青年将领顿时成为香饽饽,仰慕者数不胜数,甚至有专门赶着要嫁的事情。初时唐睿不明就里,还接待过专程拜访、对他憧憬万分的小姐们,据说当场被吓住,从此再不敢鲁莽行事。那些成群的仰慕者,就交由处事沉稳又八面玲珑的余照去善后——自己恐怕被唐睿放到需要余照处理的那一群人中了。
顾慎言到余照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侍弄所养花草,笑着请她喝新鲜的桂花茶,又问这次的受审情况。
郁熹安最终的报告结论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既然已经将扣押人员释放,想来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余照特意提起来,不是没话找话便是有其他的意思。顾慎言择要点说了几句,果然余照并不接她的话茬,只道:“你前段时间交了请调报告,但军座的意思,你是他请到汾州的,人才难得,少不得委屈你留在这里。但我也想过了,这里的确各方面条件都很差,听何院长说,你不舒服,连药都找不到。”
顾慎言默然无语,并不接招。余照自嘲般笑了笑,接着说:“是这样的,重庆办事处的孙主任说了很长时间,少一位像你这样的电讯人才。我的意思……”
不等他说完,顾慎言已道:“您是说,要把我调到重庆办事处去?”
余照笑道:“主要看你的意思。”
顾慎言亦笑道:“我很愿意。”
回去之后,顾慎言加紧交接各方面工作,用了两天才大致理清楚。这天忙完已是七点多钟,她回住所取了些东西,匆匆赶到“乔记”去。
“乔记”是唐睿好朋友乔清源遗孀佩芸开的小餐馆。那时唐睿总说她太单薄,加上重伤初愈,需要增加营养,她又不愿意去褚家园9号,所以两人间或会到乔记吃顿饭。
秋风瑟瑟,“乔记”小小店堂还有不少客人用餐。这里向来招待熟客,又有艳丽多情的女老板,生意不知有多好。
店主乔佩芸看到顾慎言,匆匆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笑道:“我说你这个小妮子有口福呢,才蒸好的桂花糖包,还没下笼屉呢,你就来了。”说着一阵风地拉她进里间,安顿她坐下,便要去外面拿食物。
顾慎言拉住她,道:“芸姐,我不饿。今晚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乔佩芸笑道:“来我这里怎么能不吃东西?有事也得吃完再说!”说着便去给她张罗,顾慎言也无法推辞,只能坐下来耐心等。
屋中有扇小窗连着后院天井,望出去,圆白月亮放出淡淡光华。乔佩芸没有再婚,收养了个小女孩,今年才两岁,院子里还晾着小孩子的衣服,想是太忙,忘记收了。月华下,很鲜艳的粉地绿花布看起来也是浅淡的,但依然很可爱。
唐睿很喜欢小孩,常抱那个叫小圆的女孩子玩,教她说话,陪她游戏,极有耐心的样子。顾慎言每次看了都觉得难受,唐睿以为她嫌吵,还笑说等她自己有了小孩,就会知道子女承欢膝下的乐趣。
一阵秋风吹过,院子里树叶沙沙作响,顾慎言回过神来,想到从此与唐睿或许就是萧郎路人,心痛异常。就像当年,她一直渴望可以看到张氏一家人平安,却终至徒劳,那种痛楚到极点的感觉。
☆、惘然(中)
细川因为对荣乡的治安自信,向来出行警卫都不严,遭遇枪击,甚至连枪手都没有抓到,让他十分恼火。以荣乡驻屯军司令的名义,责令军警严查城内异己人员,据说抓了很多人。
那段时间,细川在家里养伤,常有属下来请示各类事务,她可以听到不少消息,甚至于一些机密文件有时也能看见。但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细川几不能把她供起来。又听医生说她太过单薄,有先兆流产迹象,日常便只许她在家里活动,弄得她气闷不止。急得发脾气了,细川就亲自带她出去转转,与郁熹安见面的机会寥寥,他亦发怀疑她的心思已经有了变化。
所以她一直都不明白,那天的事,究竟是她无意见到,还是郁熹安有意引导她去看见——当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出头,郁熹安对她提供的情报越来越不满意,甚至有一次会面时,直截了当问:“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出生之后,怎么办?”
她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孩子实在是个意外。不愿与细川正式结婚与不愿生孩子是同样的理由——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一天会离开他。而且那段时间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窃取情报上,也顾及不到这些。郁熹安则说:“有了孩子便会多一份牵挂,你与细川清一之间也就多了层不容忽视的血脉联系!”她又是气苦又是委屈,赌气道:“若不是你出错,我哪里会受这样的煎熬?!好歹细川清一还把我当人看,你只不过把我当做得到情报的工具!”
郁熹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眸几乎冒出火来。她就那样与他死死互瞪许久,才转头气冲冲地离开。
又过了几天,她接到裁缝铺电话,说上次她要的参加宴会所用衣料到了。自从怀孕之后,遇到这种情况,细川一直主张让铺子把衣料送到家里挑选,但她坚持总不能把整个衣料铺子都搬来,细川才勉强同意她到店里去。其实这已经是她与郁熹安见面仅存的几个通道之一,这样的电话,也是郁熹安紧急约见的意思。
车过市政广场的时候,正遇上堵车,他们只能耐着性子等待。那天荣乡市政广场上人异常多,但很肃穆,连说话声都几乎不闻。加藤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活动,路途迟迟不通,很着急——因为出来得急,并没有与细川联系上,卫兵也只带了一人——害怕人多出乱子,加藤便下去看看什么时候能通车。
细川的控制欲强,那段时间把她管得仿佛与世隔绝,气闷得紧。她抬眼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卫兵,心里忽然萌生下去看一看的念头,一边想着,一边就伸手开车门,只说去看看热闹。那卫兵不及阻拦,她已经下了车子,朝广场中央走去。
不几步走到人群外,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今天这是处决什么人呢?”另一人道:“最近城里抓了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倒霉蛋摊上这种事啊!”有人亦道:“这是杀鸡儆猴呢!自从那个关东军荣乡驻屯军司令被人打了黑枪,小半年了,就没一天消停……”那人还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阵军鼓军号声。她转头望过去,只见一队扛着上了刺刀枪械的军警走了过来,后来跟着戴手铐及脚镣的五六个犯人,最后面,是两个骑着马的日军军官,监视这场游街。
那游街的队伍朝广场走来,她努力张望,然而人太多,她在人群之外,根本看不到什么。这时加藤已经找到她,小声道:“夫人,请马上回车上去!”她看了看因为怕出差池而一脸焦急的加藤,想想也没必要为难他,便准备和他一起回车上。
广场高台上竖起六个铁质十字架,军鼓与军号声一直在广场边上响着,那六个犯人被一队军警押着走上高台,缚在十字架上。
她与加藤往回走,身子笨重,加藤又怕她被碰到,一直在旁边阻着别人,走得极慢。她觉得无聊,无意间回了一下头,登时愣在当地——那缚在第二个十字架上的,分明就是张世铭!
加藤见她停下脚步,回头急声道:“夫人,这里太不安全了,需要马上离开!”她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着架上的张世铭:他已经被捕年余,人简直瘦得脱了形,头发胡子可能刚刚理过,很短,几乎全白了。然而目光还是那样锐利,像那天晚上要置她于死地一般,冷冷扫视着高台下等待围观处死同胞的众人。
她疯了一般朝高台冲过去,人太多,没奔出多远,手臂已被加藤拉住。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片刻间方寸大乱,也很紧张,只是叫着:“夫人……”她的喉咙像被刺了一刀,发不出声音,却异常奋力挣扎。然而加藤拉得她很紧,一时间也挣脱不开。围观的人只以为他们是闹矛盾的小夫妻,纷纷避让。
她使尽一身气力也挣脱不开加藤铁钳一般的手,不禁叫道:“放开我!”话音未落,那边军鼓军乐声忽然停止,她茫然地转过头,看到几个日军军官不知什么时候走上高台。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冷冷睥睨着台下,在装好的扩音器前说话。
那是细川!
她登时哽咽住,连挣扎都忘了,怔怔地望着台上的细川,看他的嘴一张一合,大意是在说大日本皇军向来重视自己的朋友,但也绝不姑息自己的敌人。
她只听清最后一句话:我,大日本皇军荣乡驻屯军司令细川清一,正式宣布,将此冥顽不化之敌,处以极刑!
她大叫一声,离得远,细川是不可能听到的,然而她看到他望向这边,目光冰冷到不带丝毫热度,那样漠然那样残忍。她猛然甩开加藤的手,向高台冲去。周边的人看到这个发了疯的怀孕女人都纷纷避让,她觉得自己片刻间就可以冲到高台上,就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然而她没奔出几步,面前便堵了一个人,她想避过去,然而那人却一直挡在她面前。她定睛一看,竟是常峰。她的双眼冒火,冷然道:“让开!”常峰不理,和加藤从两边架着她往人群外走,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也不过就是片刻,便被拖回车上。
车门被锁上了,她绝望地把脸贴在车窗上,高台上正有士兵往那几个人身上浇油漆,然后便是军鼓军号声齐响。车子启动的那一刻,行刑之人将点着的火把伸向十字架,顷刻间,熊熊火光燃起,几个缚在十字架上的人成为火炬。
天色阴霾,几束火光映红了那一片天空,鲜血一般,红得渗人。她的心痛到极点,那痛直入骨髓,令她周身麻木——书上说的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吧?
☆、惘然(下)
“想什么呢?”乔佩芸娇柔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慎言方回过神来,垂眸看到放在桌上的一碟桂花糖包,道:“好香。”乔佩芸亦笑道:“那快尝尝吧!多久没来了?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姐姐!”顾慎言无奈浅笑,拿筷子夹了只寸大的小糖包,哽咽难当,半晌还是放下筷子,道:“芸姐,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要换防了?都没听明之提起。”顾慎言摇摇头,道:“我被调到重庆了。”
乔佩芸素来很会察言观色,看她表情便明白几分,道:“吵架了?那也没必要赌气要走呀……”“芸姐,这是我自己的事,不与任何人相干,更与唐长官没有任何关系。”顿了顿,她继续道:“今天来,是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乔佩芸看她连对唐睿的称呼都变了,想来生气不小,笑道:“你是我妹子,什么事要用到求字?”顾慎言把放在旁边的布包拿过来,放在桌子上,道:“请把这件东西转交给唐长官。”
乔佩芸看看那包袱,很厚实的红白格子粗布,一尺左右长,圆滚滚的有两寸阔,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笑道:“这可叫我如何答言?举手之劳的事,本也没什么。只是我若这么做,实在怕落埋怨呀!”
顾慎言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然而半晌都不知如何开口。乔佩芸看她为难,不禁笑道:“这我可知道了,怕见了他管不住自己吧?”
顾慎言满面通红,半晌不语。乔佩芸道:“姐姐是过来人,什么不明白?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这样绝情?”
顾慎言决然摇头,站起来走到乔清源遗像前,轻声道:“姐姐既然是过来人,也应该明白,适时放手的道理吧?”“一句放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我要是懂得,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遗像前条案上净白花瓶里插着束白色姜花,顾慎言触了触那像翩飞蝴蝶的花朵,轻声道:“的确不易,不过……”她回过身,坐在乔佩芸对面,道:“我不能再任着自己的性子了!芸姐,当初我以为,自己想要的,只是活一次的机会。谁知现在想要的越来越多了,可那些东西……我根本要不起!”
乔佩芸微微抿嘴,拍拍她的手,道:“这种事,你情我愿,有什么要不要得起?”“再你情我愿……终究……”顾慎言轻揉着跳痛的太阳穴,许久才道:“芸姐,我有个朋友,姓常,我叫他常大哥……”
她的语调极缓,这许多年,她从没和别人说起过他:“他是个很好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冷,其实心肠很热。看我孤苦无依,便处处包容谅解,像大哥哥一样……”
常峰微笑时的清瘦面容浮在眼前:他的个性像细川,并不常笑,又寡言,有时候像个淡漠的影子。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她拉着他的胳臂,求他马上带她走。常峰脸上的表情那样沉重,连连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哽咽难言,几乎落下泪来。然而,她没有意识到,无论受到怎样的委屈,最不该哭诉的人就是他。
“那个时候的我,很任性很自私,很不懂事,为了自己,尽情享受……甚至是利用这份纵容……就那样,害了他……”说着,她眼圈发红,面色哀凄。
乔佩芸面露疑惑,问:“害了他?”
顾慎言深吸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幽幽道:“后来我再没见过他,而且跟任何人也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其实也没什么可打听的,他要么是在日本国的北九州挖矿,要么,就已经不在人世……”说着,她将头深深埋下去,想起他那当时才几个月大的儿子、和他一样宽厚寡言的妻子,无比歉疚,“从那以后,我就发誓,绝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累及无辜!可是,在这里,在汾州,我又一次任性了!”说着,她长叹口气,道:“所以,求你了芸姐,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忙,把这件东西交给唐长官。”
半晌都没有听到乔佩芸的回话,顾慎言抬起头,却见乔佩芸脸上有隐隐笑意,目光却望向门口。顾慎言心中一紧,正要回头,便听到唐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什么东西,不能当面给我?”
顾慎言猛然站起,语带轻怨:“芸姐!”
乔佩芸边起身边笑吟吟地道:“两位要有什么话,请找别的地方去说,因为……小店要打烊了!”
顾慎言急得出了一额头汗,却不敢回头。唐睿走过来,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另一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布包,道:“走吧。”那一刻她的思维完全停止,只是木然地跟着他离开乔记。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进了顾慎言租住的房间,唐睿打开那包裹得很严实的布包,看里面正是他送给她的那支银字笙,不禁道:“不想要了?”
顾慎言听他语带双关,轻声道:“是你说的,不要再见我。”唐睿皱眉道:“你不懂什么叫做气话吗?”顾慎言咬着嘴唇道:“我不觉得那是气话。”
“如果不是气话,我早就签了你的那个劳什子的请调报告,还一递三份,你很想离开这里吗?”他的目光还是那样坦然。但没有他的首肯,余照怎么可能把她调走?
看她满脸疑色与顾虑,唐睿有些艰难地道:“慎言,我一直在想,这段日子……”他语调中有轻柔的暖意,顾慎言心中凄然,不愿再听下去,冷声道:“很晚了,明天我要乘最早那班车去重庆,想早点休息。”
唐睿脱口道:“你去重庆干什么?”
说完此话,二人都很意外,彼此注视,皆说不出话来。
停了许久,唐睿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就见顾慎言开始无声地落泪。那泪滴似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浸得他的心没着没落,手足无措好半天,刚决定要把她揽在怀中,却听见一阵“砰砰”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