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熹安的嘴角甚至带着丝浅笑,并不答言,只是扬扬眉毛,示意她说下去。顾慎言继续道:“我猜,你在哈尔滨的主要对手,应该就是刚刚从欧洲留学归来的细川清一。而那一年,或许算得上是你人生最不得意的一年吧?在与他的对垒中,你没有占到过半分便宜,甚至组织机构被破坏殆尽,手下人员纷纷叛变,你已无法立足。”
“你到荣乡不久,老对手细川竟然也被调到了那里。在荣乡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你又输了,直接造成抗日义勇军将领王启命丧日军枪口。于大哥,你告诉我,你努力战胜细川,真的没有半点私心吗?”
顾慎言的面容还是那样沉静,然而眼眸中的忧伤却既黏稠又浓烈。郁熹安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只道:“就算是私心,也不过是想为抗日大业多做些事情,与我的原则,我的理想,根本不相违背。”
顾慎言道:“这就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地方,我们成不了朋友,因为我们的价值观根本不同。”郁熹安凝视着顾慎言望向远方的面容,思忖良久,方道:“你素来豁达,发生了那么多事,多到我说会照顾你的后半生,你都不接受。可今天……你竟然为过去的事这么伤心,为什么?”
顾慎言扯扯缰绳,调转马头,只道:“都过去了……谈不上伤心。”说着,便准备向山顶行进。
“我明白了!”
顾慎言拉着缰绳的手不自觉一扯,弄得马原地直跺蹄子。
郁熹安缓缓道:“在上海见到你的时候,你了无生意,不会忧伤,也不会高兴。现在,你竟伤心至斯,不会有别的原因,一定有一个人,让你自感伤怀,伤心有那样的过去……那个人是谁?”
顾慎言心中一搐,并不回头,只道:“你误会了。”郁熹安道:“我可以帮你。”顾慎言淡淡一哂,摇头道:“心如死水,再无波澜。”
说着,她催马前行,脑海里都是去重庆的头天晚上,郁熹安知道她在七十九军的职务时,眼睛里充满意外之喜的样子。她绝不会再次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他利用,亦不会成为他对付唐睿的软肋。

☆、银字笙调(中)

根据战区司令部的安排,郁熹安具有副军长以下人员的生杀予夺之权。他倒是一点不客气,到了七十九军先查异已分子,连唐睿的机要室副主任瞿大庆都被关了半个月。接着便是查贪污、吃空饷之类,只要有线索他就不放过,甚至派人整天盯着军需处长。再接着,就是对各种内部违纪行为的查处,涉及面更广,抱怨声迭起。大家都说他还不是背倚着郁海霖这棵大树方敢如此嚣张,真有本事打小鬼子去,在内部这么折腾算怎么回事?
但唐睿一直抱着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君子作派,大家只是报怨一下,也不敢真有人打他黑枪。
这天下午又飘起绵绵秋雨,唐睿处理完案头工作,只觉头晕脑涨,便骑马到狐尾山上绕了一圈。下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阴沉,眼前灰濛濛一片。
唐睿勒马停在一片空地之前远眺。卫兵看他在冷雨中伫立,神情落寞,也不敢相劝,只在不远处候着。这一停就是大半个小时,天色越发暗沉,凄凄冷雨越下越大,卫兵感觉透骨的寒意一阵阵袭来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那马很快驶到近前,原来是唐睿的副官罗振全。
罗振全策马进前,顾不上行礼,直接道:“军座,郁熹安真的疯了,前几天把作战部搅得乱做一团,还要查汪师长的人,弄得汪师长都要跟他翻脸……”唐睿转头道:“汪勃和人家闹了?”
“那倒没有!汪师长哪能无视您的命令?只是我怕再这样闹下去,保不准哪天就有人受不了。”
唐睿勒了勒缰绳,道:“你跑到这里,不止为说这个吧?”罗振全道:“余主任找您,说郁熹安要把两部监听电台封了,还要把资料封存一部分,说是监听那边有人有亲共行为。”唐睿问:“余照让他封了?”罗振全道:“余主任说这两部电台负责监听华北日军动态,要问过您才能定夺。郁熹安同意可以暂不封电台,但已经把相关人员暂时扣押。连顾副主任都被他关起来了,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您说郁熹安究竟想干什么?”
唐睿猛然回头,问:“他把谁关起来了?”
“机要室的顾副主任。军座,您也一定听说过吧,现在半个司令部都在传,郁熹安在追求顾副主任。”罗振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继续道:“谁都知道,顾副主任眼睛长在头顶上,郁熹安不知陪了多少小心,又是送花又是陪吃饭的,现在还这样,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睿没等他说完,皱着眉头打断道:“行了,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余照详详细细把事情说了一遍,唐睿越听脸色越不好,愀然道:“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余照道:“我的意思是,电台绝不能封,资料都是机密,更不可能给他们。不过可以卖个面子,人员协助调查。”唐睿沉吟片刻,道:“你去办吧。”
余照临出门时,唐睿想了想,还是问:“他把人关哪儿了?”
郁熹安选择的人员关押地点在离马厩不远的杂物房,唐睿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他去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远远就看见屋前壁上挂着盏马灯,暗橙色的光晕下,飘洒着绵密的雨丝。
他甫一推门,顿时便闻到股霉烂之气。屋子很大,却连电灯都没有,大部分的地方堆着杂物。顾慎言正坐在桌前看着油灯灯花发呆,听到门响,转头望过来,初时还有些茫然,思索片刻方才回过神,“嚯”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中充满慌乱。
唐睿关上门,看着瑟瑟发抖的顾慎言良久无语,只是脱下身上的薄呢大衣给她披上。这几天虽然一直下雨,今天却是一阵乍寒,她只穿件单层外套,根本抵挡不住那阴湿砭骨的寒意。虽然他的外衣上沾了雨珠,有些清冽之气,却带着他的体温,让她顿觉温暖。
她仰头望他——总有个多月了吧,他连正眼都没给过她——帽檐上还在往下滴雨珠,眉头微蹙,眼眸中充满关切。她又想如过去那样,伸手拂一拂他的眉心。
唐睿沉声问:“怎么回事?”顾慎言把微微颤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迟疑良久,方道:“我……给雾灵山抗日游击支队提供了一份截获的日军资料。”唐睿意外道:“你怎么和他们搭上关系的?”“支队里的政治部主任,是我在战干训练团的同学。”
唐睿低声喝道:“你胆子太大了吧?!”
顾慎言道:“他们伏击的是日军粮车。现在大敌当前,一致对外……”唐睿不等她说完,已瞪着眼睛道:“少扯这个,我比你懂什么叫统一战线!什么时候的事?”她低头道:“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唐睿强忍着横生的怒气,道:“你都没想过和我商量一下?”
见她垂头不语,唐睿又问:“这件事,郁熹安知道多少?”顾慎言道:“应该只是经过粗略分析的情报,要不然,就不会连累其他同事了。”
唐睿一时没有说话,四周沉静,只余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瓦檐上的沙沙微响。
“无论他知道多少,你担不起这罪名!”大约过了半刻钟,唐睿方说道,声音虽低却沉稳无比。她抬起头,昏暗灯光下,他眉间的川字那样明显,她的心像被拧了一下,痛得有些抽搐。
唐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他的手很暖和,她不想挣脱。然而……不行……她猛然把手抽回来,道:“长官,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您多虑了!”
唐睿怔一下,目光中带着疑虑。顾慎言咬牙道:“他想对付的人,是你。”唐睿面带不屑,冷哼一声,道:“你觉得我需要小心吗?”
顾慎言心里虽然充满各种担忧,还是强迫自己笑着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而且,这些与我无关。”唐睿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说这些话,我不相信。”
声音哽在嗓子中,顾慎言只能慢慢地一字一顿道:“你不会看不出来吧?郁熹安很喜欢我,他不会舍得把我怎么样。”唐睿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道:“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舍得把你关在这里?”
“他说过,不会伤害我半分。”顾慎言板着脸,声音有些颤抖。
“你别做傻事,郁熹安有家有室,不值得你如此信任。”
唐睿从不在背后对别人说三道四,这次破例,必然有原因。她盯着他不放,有些审视的意味;他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凄风冷雨掠过,房间中仿佛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当唐睿刚准备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顾慎言心里一紧,忙道:“你走吧!”唐睿的目光瞬时变得凌厉,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慎言已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递还给他,道:“我不想他误会。”
唐睿不禁握紧拳头,这时屋门哗地一声被打开,郁熹安冲进来,冷然道:“唐兄,这不大合规矩吧!”
唐睿看了顾慎言一眼,方才缓缓转身,沉声道:“在我的地方抓人不打招呼,合规矩吗?”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卫兵就在门口絮叨半天,而郁熹安如此之快就赶来,更让他有股莫名的怒火,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了这份薄怒。
郁熹安目光中射出寒芒,道:“我这是公事公办!”唐睿直视着他,语带厌恶:“还真够冠冕堂皇!”
顾慎言看着相对而立的唐睿和郁熹安:他们虽然不说话,却是剑拔弩张,似乎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充溢其中,浓烈到可以听到他们胸腔里咆哮的雷鸣,奔腾如岩浆的血液撞击着皮肤,紧绷的骨骼嘎嘎作响。或许下一秒钟,他们就会拔出佩枪……她身子僵硬,头上曾经受伤的地方疼痛难忍,眼前影像渐渐模糊,顷刻间便冷汗淋漓。她使尽一身气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
唐睿听到顾慎言的声音,略略思忖,对郁熹安冷声道:“你记好了,慎言如果少了一根头发,我不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你!”说完,他越过郁熹安,径直走出门去,颀长身影顷刻间便隐于雨雾之中。
昏暗灯光下,顾慎言分明看到郁熹安脸上的肌肉痉挛跳动了几下,目光中寒气更盛。不过只是片刻,他便恢复常态,意味深长地对她道:“那个人,是唐睿?”
顾慎言知道郁熹安素来疑心重,此时说什么都多余,索性什么都不说,冷哼一声,转头向床铺走去。这屋子年久失修,门窗破烂不堪,简单的木板床上只铺着一层带着点点霉斑的稻草。
果然此举令郁熹安多了顾虑,他也听人说过,顾慎言是唐睿面前的红人。唐睿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战阵中从不轻弃部下,加之待人宽厚,大公无私,又有识人之明,虽然年轻却威望很高,部下大都对他死心塌地。郁熹安觉得也不能仅看今晚的事就做出判断,当下笑道:“让我的救命恩人住这种地方,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会尽快把事情查清楚,现在,只能先委屈你了。”
顾慎言抱紧唐睿的衣服,道:“郁长官对我就不必逢场做戏了吧?”郁熹安淡淡一笑,道:“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来日方长,你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看顾慎言背身而立,既不回头也不说话,郁熹安自嘲般地又笑了笑,这才道句:“告辞。”
顾慎言一直等郁熹安的脚步声隐于冷雨之中,方才哽咽起来。那雨愈下愈大,寒气不住从门隙窗缝里钻进来,她默默把怀中衣服贴在脸上,似乎那样才能缓解一些脑后和心口的痛楚——这一次,她是真的给唐睿惹麻烦了。

☆、银字笙调(下)


在囚室中待了两天,郁熹安才着人来提审顾慎言。她到了专门为调查人员腾出来的房间时,屋里只有着了便装的郁熹安一个人。他负手站在窗前,听到她走进屋子,方回过头来,笑道:“坐!听说你这几天不舒服,我送去的药吃了吗,有没有好点?”
顾慎言看他把戏做到这种程度,只觉齿冷,也不揭穿,在屋子正中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来,道:“头疼老毛病,不用吃药。”
郁熹安看她一副准备受审的样子,站在窗边没动,只道:“别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其实这一个多月,我们是很好的,倒像回到了几年前,你完全信任我的时候。我想我们是有缘分的,还记不记得当时你离开细川之后,我们完全没有了联系,可竟然在上海相遇。还有这次,谁想到我们会在汾州重逢呢?”
类似的话,细川也对她说过不止一次,说他们之间的数次偶遇,完全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她听到这样的言语就禁不住反胃:“你究竟想说什么?”
郁熹安语重心长地道:“我不想这样对你,不说你曾经救过我,哪怕就是只念在我们之间的情分,也的确不该如此。”
顾慎言已十分警觉,别转面孔不理他。郁熹安接着道:“所以,我只要你一句实话——那份截获的日军情报,是不是你给彭宣的?”
顾慎言缓缓转头,问:“谁是彭宣?”郁熹安直视她的眼睛,道:“不认识彭宣,那彭畹九总该认识了吧?那个战干训练团里有名的忧郁诗人。”
顾慎言看着眼前的郁熹安——他或许没有指挥千军的将才,却十分善于把握和利用弱点,攻人不备——她清楚记得与彭宣,也就是彭畹九的相识。那还是几年前,淞沪会战时,她随着难民离开上海,坐船沿长江南下。彭宣的父亲是金陵大学教授,看到战火即时便烧到南京,提前带着全家人到汉口投奔亲友。一路上,他们一家人与她挤在船仓同一处。彭宣的大嫂刚刚生完孩子,得了产褥热,高烧不止,全家人都腾不出手来照顾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宝宝。她看着嗷嗷待哺的幼儿实在可怜,便帮忙照看。她向来细心,又极喜孩子,把那初生的婴儿照顾得无微不至。
到了汉口,彭家人看她孤身一人,便在自家租住房子的旁边帮她租了间小房。当时她的身体还很单薄,疲惫加上精神紧张,刚安顿好就开始发烧,还是彭宣帮她找来医生诊治。后来她身体恢复了,在当地找到份小学教职,常向彭宣父亲请教各种授课之道,与他们一家人关系都很好。
其时彭宣刚刚大学毕业,一身热血,看到家国沦丧,想投军报国,决定到离家不远的武汉报考正在招生的战干训练团。恰逢顾慎言就职的教会小学因为战争原因停办,没有收入的她陷入困顿,就与彭宣一起去了武汉。
在战干训练团,顾慎言与彭宣虽然被分在不同训练队,还是常有联系。后来彭宣的未婚妻死于日机轰炸,他很伤心,请假离队,说是要把未婚妻的骨灰葬回江苏老家,之后人就失踪了。顾慎言再次见到彭宣时,他已经是雾灵山抗日游击支队政治部主任。
郁熹安看顾慎言不言语,微笑道:“我理解,你是唐军长信任且重用的部下,对他忠诚维护也是常情。不过我也只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是针对他,你怎么这么紧张?”
松江战区几位实权派人物里,唐睿是坚定的主战派,一直坚持统一战线,与防区内的新四军各类部队关系密切。而松江行营主任郁海霖则是“攘外必先安内”派。有些郁海霖的拥趸乱作文章,指责唐睿与黄埔军校同学、现任新四军松江支队司令员钱云来暗通款曲,企图给唐睿身上安罪名。但一来查无实据,二来长官们也认为国难当头,枪口应一致对外,是以并无责难。但顾慎言却感觉,郁熹安似乎很想通过这件事往唐睿身上泼脏水。
“彭宣的情报,毫无疑问出自七十九军!但我一直在想,你一个小小的机要室副主任,究竟有多少胆量去做这件事?”郁熹安的口气仿佛是她的兄长:“可如果不愿说实话,这一切恐怕就要由你一个人承担。”
想到郁熹安不认为她一个人敢做这件事,顾慎言笑了笑,道:“郁长官就那么肯定我知道这件事的原委?”郁熹安不答,只道:“就算我愿意对你网开一面,我下面的兄弟也会把这件事查得一清二楚,你也知道,任何事都不可能□□无缝。别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顾慎言已经明白,郁熹安大概已经有了充分把握和证据,便笑着转头望向窗外,雨停了,天还没有放晴,铅灰色的云朵布满天空。记得有一次,她给唐睿送文件,被大雨阻住不能走,破例在他办公室里谈了几句私事。
那时他刚视察阵地归来,说给她带了礼物。当他打开那只古旧的箱子,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支银字笙。那笙一尺左右高,包浆圆润,紫檀色外皮,幽光沉静,一看就是古物,有种温存的气息。她抚弄上面装饰音节的银字,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不会用。”唐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傻丫头,又不是让你用。”说着,他拿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她立时了然他的意思,忍不住在那行字旁添了一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唐睿笑得那样温润,虽然外面大雨滂沱,但有他在身边,很是心安。不若此时,看着几片乌云也觉心绪难平。
“你们,究竟有什么恩怨?”顾慎言回头直视郁熹安,忽然问道:“那天晚上,唐长官说上次放过了你,究竟是什么事放过了你?你有把柄在他手上?”
郁熹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目光中腾起杀气。她继续浅笑着道:“应该不是,要不然你不会这么有恃无恐。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针对他?……”
顾慎言的话还没有说完,郁熹安已经笑起来,道:“这个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之内,我们现在说的,是泄密问题!”顾慎言道:“你不用这样,我不会再像过去,无条件信任你。”郁熹安叹口气,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完全是因为误会。”顾慎言冷笑:“因为信任你,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你觉得是误会?”郁熹安道:“他是日本人,那个时候中日已经开战,他毫无疑问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是医生,是反战人士!”
郁熹安哂笑道:“你这是无法逃避自责,迁怒于我。”
顾慎言闻言笑出声来,更显得明眸皓齿,清雅如兰。郁熹安心念一动,很多往事涌上心头,一时间颇为踌躇。
顾慎言道:“郁长官,雾灵山抗日游击支队那份关于日军运粮车的情报,是我提供给彭宣的。这完全是因为我们私人关系良好。彭家人把我当亲人,彭宣的事,我义不容辞。”
郁熹安停顿好一会儿,才道:“唐军长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你一个弱质女子,凭什么维护他?”
当年在荣乡,郁熹安怀疑她想法改变,不再全心为他做事时,也是这样一副疼心疾首的表情。她淡淡一笑,道:“你要真相,我给你真相,一切,都与唐长官无关。”
郁熹安走过来,弯腰看着她的脸,道:“你承认了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下令逮捕你,不用军事法庭,关你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枪毙,都说不定。”
顾慎言笑着伸出双手,道:“要带镣铐吗?”
郁熹安缓缓直起身,俯视着她——她素来聪慧,但软肋也很明显,那就是对于真正在意的人,不管麻烦有多大,都会倾尽全力去帮助。过去是对张世铭一家人,现在,是对唐睿。想到这里,郁熹安道:“他,值得你这样?”
顾慎言的目光清似溪水,正色道:“不是什么事都要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郁熹安已了然事情大概,道:“你这样飞蛾扑火的举动,让我很心痛。我可以告诉你,此举不会有任何意义。唐家不可能接受……你这样的女人!”
顾慎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很慢很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直视郁熹安,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做事一定要有目的。而且我从没想过,要让什么人接受。我的过去很不堪,但那不是我有心为之。我当年只是个小女孩,而身为成年人的你,还不是一步步把我往那不归路上推?”“所以你恨我我能理解,我也愿意对你的后半生负责。”
顾慎言摇头道:“我谁也不恨,我没有心力去做这些事,如果你不出现在汾州,我甚至已经忘了有你这么个人存在。资料泄密的事由我一个人承担,郁长官不必再耗费其他气力。”
郁熹安看着她那略带倔强的清冷面容,一时无言。许久,他走过去打开门,对外面守卫的人道:“把她带回去,加双岗。”

☆、哪堪永夜(上)

顾丽质割腕自杀,在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就听到细川在浴室外猛烈敲门。
她及时得到了救治,据说腕上的割伤很深,细川又不能把她送到陆军医院,只能请朋友西园寺龙吾在一家瑞典人开的私家医院里做手术。这一次细川觉得既丢脸又恼怒,索性把她扔在医院里完全不理睬。西园寺来看过她两次,检查伤口愈合情况,不明就里,还说:“吓吓他就可以了,不必真的往自己身上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