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穆建中住一个病房时已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但此时在众人面前叫出来,她还是大窘,下意识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睿。他终于不再研究他的马,冷然望过来。她猝不及防地触到他的目光,更觉难堪,低头不语。
唐睿道:“维纲兄再如此坚持,小顾该吓得再不跟你说话了。”众人闻言一笑,杨维纲也笑:“有这么夸张吗?”
顾慎言再抬头时,大家都走得远了,偏只有唐睿还留在那里戴手套。她不想和他一起站在这里尴尬无言,昂着头朝前走。路过唐睿身边时,他扯住她胳膊,道:“你昨晚去哪儿了,那么晚也不回家?”
她甩掉他的手,别转面孔,冷然道:“与军座您无关!”
唐睿无奈道:“你这脾气要发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她猝然转头怒冲冲地瞪着他。但看到他蹙着眉,额间的川字那样明显,她又不禁心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睿目光渐转柔和,低声道:“一切都算我的错,总好了吧?”不知怎地,顾慎言眼前又浮现离开重庆头天晚上,他说起母亲时那和悦的表情,一时心灰意冷,别过脸叹口气,快步离去。
下午的时候,顾慎言接到电话,要她即刻到唐睿办公室。走到门楼之下,罗振全刚刚下楼,指着楼上悄声对她道:“正发火呢!”
顾慎言走进办公室,唐睿正坐在桌后皱着眉头看文件,阳光从桌边的窗子斜射进来,照得他夏季军常服上金色的领章闪闪发光。她一时踌躇,却听到他沉着声音道:“站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她不想显得太心虚,迈步过去,刚到桌旁,唐睿便缓缓站起来,举着一张纸道:“这是什么意思?”说着手上一送,那纸就轻飘飘地飞过来,落在她的脚下。
捡起来一看,正是她写的请调报告。
顾慎言直起身,看唐睿端然伫立,眸中阴寒之气大作,不由微扬下颌,一字一顿道:“军座要是看不懂我的字,我可以念给您听。”
唐睿眼睛冒火,一拳打在桌上,“咚”的一声巨响。顾慎言意外地打了个机灵,然后梗直脖子,回瞪着他,不肯示弱。
停顿片刻,唐睿从桌后走过来,狠狠瞪着她,似乎气愤到了极点。她既后悔又心疼,垂下眼帘,看到他武装带上常配的那支柯尔特M1911A1型□□,黑得铮亮,冷硬得像他这个人。她忽然很想哭。
唐睿的声音远远飘过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满面怒容,心如刀绞。唐睿愤然道:“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说我的慎言不这样,她最乖巧最善解人意。现在看来,我还是错看了你!”
她一时觉得委屈至极,禁不住冷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说完转身便走,唐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狠狠一拽。她不由自主地折回去,几乎撞到他的下巴上。他咬着牙道:“在重庆的时候我就想,你到底为什么,才会说出那么一篇莫名其妙的话!是因为我母亲吗?你担心她给我压力,要我们分开?”
顾慎言被说中心事,颤然一抖,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奋力把胳膊从他掌中往处抽,可他的手如铁钳一般,将她紧紧箍住。
“顾慎言,如果这就是你的担心,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他的声音本来就有些低沉,此时更是喑哑:“如果我这样说你还是不放心,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
她一阵窒息,挣扎的胳膊悬在半空,胸腔里发出嗡嘤,怔怔看着他。他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冒出来:“我们结婚!”
他似乎释放出心头负累,手渐渐松开。她的胳膊滑落身侧,不知所措,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待她抬起头来,唐睿吓了一跳,那脸才真叫做“面如死灰”,瞳孔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望向他。他万料不到这样一句话竟使她露出如此绝望的神情。他素来看不得她受委屈,此时心便像刀割般难受,方才那一份恼怒早已不知所踪,不由冲上去把她裹在怀中。她颤抖着,身体僵硬异常,他爱怜地低头,一点点吻她的额头、睫毛、颈弯,在她的耳边细语:“慎言,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她觉得喉间一阵翻涌,周身软弱不堪,站都站不稳,只能伏在他的怀里。良久,终于哭出来,嘤嘤的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兽。
他不禁把她拥得更紧,她温热的泪透过衣服沾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他从没觉得这样安稳:他会有自己的家,她将成为他的妻,他们会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到老得没牙的时候,就让孙辈们围着火炉,听他们讲这段战火烽烟里的爱情。
然而,他听到她说:“我不会再结婚。”他一时以为听错了,不禁松开手,低头看她泪流满面的脸。她已经恢复了那种决然倔强的表情,伸手抹去腮边泪水,清楚地说:“我结过婚!”
唐睿一脸错愕。她暗暗握紧拳头,指甲扣在掌心,很疼。狠狠心,她继续道:“三年前,我丈夫亡于北平战火。之后我受洗成为教徒,决定以身事主,终身不再嫁。”
她垂下眼帘,那一份幽幽然的雅致,海洋一般,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怒极反笑:“顾慎言,这就是你欲擒故纵的手段?可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她俯低头,黯然道:“我不会耍任何手段,亦没有任何目的。”
唐睿冷笑道:“你的新鲜说法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撒谎?”说着,他一把抓起她的左臂,道:“这块手表,十年前德国驻华大使也送过我父亲一块一模一样的,他说是限量版,很珍贵。父亲说要把表作为我从圣西尔毕业的礼物,虽然我没有要,可这块表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你说这表是你父亲的遗物,那你的家境应该很好,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让十几岁的女儿就嫁人?”
他这样洞明世事的人,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相信她并不高明的谎言。她忍着心中巨痛,默默抽回手臂,解下腕表,颤抖着抬起手腕给他看:
“看到这道疤了吗?”
她哽咽着,努力许多次,声音都只能在喉咙里翻滚。因为痛彻心扉,周身很快汗水浸浸,她竟然要把这么丑陋的伤疤给他看!
“我丈夫去世的时候,我也不想活了,于是自杀。即使是现在,我……”她用尽一身气力,才能把话说出口:“我依然忘不了他。”
那道疤就在他的眼前,很长,两道已成褐色的细线中间翻出一块粉色的皮肉。伤口应该很深,足见下手之人一心求死的心情。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过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方能站稳。
许久,唐睿才道:“那我们算什么?你既然忘不了他,又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我……”她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对不起,我实在,太害怕寂寞。”
他点点头,冷然道:“你就这样,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声音那样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但顾慎言能听出其中含有多少愤怒。她难受得心里滴血,然而也只能那样硬着头皮,道:“我没想到,你会……”
唐睿不等她说完,冷冷打断道:“没想到我会认真,认真到要与你结婚?”
“我……”她颤抖着说不出话,办公桌上一只自鸣钟倒是不懈怠地滴答滴答走个不停,听得人几欲发狂。她受不了这样的煎熬,道句“对不起”,转身要离开。唐睿听到她的声音却似回过神来,伸手一拂,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股脑都落在了地上,白瓷的水杯、上好的端砚、塑料的电话机、紫泥的花盆……有的粉碎,有的在地上翻滚不已,整洁的室内顿时一片狼藉,震得她呆立在那里。
不过片刻便有人推开门冲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登时愣住。唐睿冷然道:“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有种不怒自危的凛然,那人不敢停留,忙退出去。唐睿并未转身,继续道:“你,出去。”顾慎言叹口气,正要转身,又听到他从齿缝里透出的声音:“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彼年豆蔻(上)

顾慎言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在唐睿办公室发生的一切,不出明早就会传遍整个司令部,大家最多只会猜测她做错事失爱于长官,这样的流言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不敢想到唐睿,他那既悲且怒的眼神,像把钢刀,戳在她心上。
她知道,她是该下地狱接受惩罚的,从意外失去第一个孩子,她却丝毫没有伤心时,便很明白这一点。
——顾丽质流了很多血,细川就近把她送到一家德国人开的专业妇产医院。虽然疼得死去活来,她还是强撑着,到了医院便急着问医生是不是怀孕。医生没说话,直接给她注射镇静药品,她便完全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这才被告知,她已经怀孕近两个月,医生做了很多努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流产了。
她把头转向一边,舒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之后很久都没有见到细川。她每天浑浑噩噩躲在病床上,茶饭不思。照顾她的是细川的管家,一位姓森永的女士,态度倨傲,看她如此别扭,很不友好地说:“清君已经很内疚了,你何必还摆出这样一副嘴脸?”
顾丽质意外地看着她,还未及说话,那森永夫人已经以更加严厉的口吻说:“不过是一次意外,难道一定要他用赎罪的方式来道歉才可以么?”
顾丽质别转面孔,冷声道:“我要休息,请你出去。”
“太无礼了!”森永夫人愤声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居然敢这样说话!”顾丽质紧紧咬着嘴唇,只怕一个不小心,便落下泪来。
正在此时,细川推门而入,礼貌地与森永夫人问好,用日式敬语说:“这几天辛苦你了,今天请早点回去休息吧!”
对待细川,森永夫人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礼节周到,温良恭俭,用日式礼节繁文缛节地道别之后,方迈着小碎步离开,“哒哒哒”的木屐踩地声在空阔的长廊中回响许久。
等那脚步声消失,细川方道:“听森永夫人说,丽质最近都没怎么进食。是不合口味么?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安排。”看她垂眸不语,他沉吟片刻,才道:“就算是恼我,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吧?”
说着,他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再这样瘦下去,怎么做我美丽的新娘?”
顾丽质心头猛跳,茫然转头。细川微微扬起嘴角,道:“这可是你答应过的。”他的手上有长期握枪磨出来的硬趼,触手有微微的划痛,她抽回手掌,别转面孔,良久方道:“你……不是有未婚妻吗?”细川略一怔,语调里有明显的不悦:“谁告诉你的?”“伯伯。”“你就是因为这个,离开荣乡的?”
看她不说话,细川又道:“就算是因为这个,你也没有必要一声不响地跑开。你可以来问我!”“你会说么?”
“这些,你本来也没必要知道。我从没想过要和信子结婚。”停顿片刻,细川沉声道:“还记得,我说过十几岁的时候,要离家出走的事情吗?那件事发生之后,我母亲担心再出类似的事情,便为我和她朋友的女儿订婚了。”
“我的腿伤痊愈之后,就去上大学,几乎把这件事忘了。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主张先结婚,我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个未婚妻。但是……”
顾丽质缓缓转头,室内光线略暗,细川如雕刻般的面容上有几块阴影,语声极为坚定:“我不会像峰那样,娶不喜欢的女人做妻子!”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坐到床边,把她揽在怀里,道:“我喜欢的人,是丽质。”
和细川的婚礼,是在出院之后差不多两个月的时候举行的,当时荣乡下了那个冬天第一场雪——清晨醒来时,天色暗沉,北风呼啸,雪花簌簌打在窗玻璃上。顾丽质心念一动,想起来看看雪下得如何。只是细川的手搭在她腰上睡得正熟,他素来眠浅,她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挪开而没有弄醒他。悄然无声地滑下床,披上晨袍跑到窗前,玻璃上已凝结一层薄薄雾气,她伸手轻抹,望出去,只见鹅毛般雪花正飘飘洒洒落下来,地面已有层积雪。
顾丽质不禁想,这样大的雪,婚礼可以取消了吧?她是他的禁脔,她不明白婚礼的意义何在。可细川异常坚持,还投入很大精力筹备婚礼。
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细川忽然从背后将她轻轻拥住,把吻印在她的颈弯,笑道:“这么早就起来,等不及要嫁给我了吗?”
她不习惯这样的亲昵,转身欲避开。细川却不放手,边将貂皮斗蓬披在她身上,边道:“也不穿上衣服就乱跑,小心着凉!”看她依然转着脸不说话,他柔声道:“别再为不相干的事不高兴了,答应我,今天做个漂亮的新娘。”
她知道他在说昨晚的争执。
细川很早就给父母写信,禀告结婚事宜。直到半个月前,方才告诉她,他的父亲驻守苏满边界,母亲在日本照顾生病的祖母,都没有时间来参加婚礼。
顾丽质当然明白这些都是借口,便提议将婚礼押后。细川一听大为光火,她也懒得和他吵这些无聊的架,就没说话。直到昨晚又说起此事,她才道:“在令尊令堂眼里,我一定是引诱你犯错的罪人。”细川皱着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道:“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举行家族不愿承认的婚礼?”
细川破例在她提出异议时没有生气,只道:“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接受。”“那为什么不能等等?”细川顿时变色,带着怒意道:“为什么要等,你在等什么?”她觉得他这翻脸如翻书的脾气实在不可理喻,二话没说转头上楼。
过了一会儿细川也上楼来,虽然声音还有点僵硬,但面色已比刚才平和:“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顾丽质不禁冷笑:“你这样,与拿不到糖果便哭个不停的任性孩子有什么区别?”他怒气冲冲地道:“我说过这件事不许再提!”她从来受不了他命令的口吻,立时反唇相讥:“我是你养的狗,只能摇尾巴!”
他们怒目而视良久,细川才垂下眼帘,哑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是任性,也请丽质和我一起,任性这一次!”

楼下响起汽车引擎声,细川笑道:“浅田夫人来了,再想反悔可也没时间了!”
顾丽质听了淡淡一哂:他哪里容得她选择?而且,现在的情势,张世铭定然了如指掌,没有办法解决,甚至不能来见她一面或者传递一点消息,势必有不能想像的困难。她亦不能永远做懵懂的小女孩,渴望张世铭一生一世的庇护,有些事情,必须自己面对。
浅田夫人来帮她梳妆穿衣。行的是神前式婚礼,要穿白无垢新娘和服,足有十几层,穿好就需要很长时间,再加上梳头和化妆,全部完成的时候她已经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精神也有些恍惚。
就那样和细川到神社去。婚礼定在中午十二点,细川的心情很好,一直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所有男人都会嫉妒,我有这么美丽的新娘。”她茫然四顾,人很多,都是细川的同僚同事朋友及其家眷,想到这将是今后生活的圈子,心中一阵阵发冷。
正在这时,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其实只见过有数的两三次,那身影却深深烙在心头。她紧张异常,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于京生?他穿着整齐的西服,甚至在朝她微笑。她顿时双膝发软,透不过气来。
细川觉察到她的变化,问:“怎么了?”她忙转过头,强笑道:“人好多!”他笑着把她的手握得更紧,雪花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很快融化了。她再回头,于京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婚宴结束之后,细川在家中招待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顾丽质觉得气闷,跑出去堆雪人玩。天色偏暗的时候,常峰出来请她回去吃晚饭,她勉强笑着点点头,踩着积雪往屋里走。
常峰却没有动。她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她堆的“雪人”——那哪里是什么雪人?只是一堆被拍实的积雪,堆在一起,是“坟”的形状。常峰凝视着她,轻声道:“你的脸……”她摘下手套摸上去,发现满脸都是冰碴子——大概是泪水凝成的。
她将脸上的冰碴拂净,指着雪坟笑道:“你说,那里面能埋下我所有的过去吗?”常峰想了想,方道:“为什么要埋?”她笑着戴上手套,又伸手把衣领收紧,道:“只有那样,我才能活下去。”
自此她不再去想过去的生活,甚至努力把自己是中国人这回事都忘了,她和所有人讲日语,尽心去学习细川希望她熟悉的一切日式礼节与习俗,全力演好“细川夫人”这个角色。她的柔顺让细川很满意,对她的看管略松,间或也允许只有司机陪同去看场电影。
这天看完下午场电影出来已是晚饭时分,顾丽质想买糖包子,便遣司机先去开车。司机加藤看车子不过停在十米之外,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依言先去开车。她正让小贩拿了麻纸挑包子,便听到耳边有人道:“顾丽质。”她一惊,正要抬头,那声音又道:“别回头!我是于京生。”
她一时怔住,没敢动。于京生接着道:“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悦和茶社等你。”说完身边起了一阵风,待她回头,只见个穿长衫的背影匆匆离去。还未及思索,加藤已经在身后道:“夫人,挑好了吗?”
第二天,顾丽质有意出去吃午饭,又说要去悦和茶社喝茶,让加藤把车停在茶社门口等她。
她挑了个从外面不容易看到的角落坐下,过了三点却也不见于京生踪影。一直等到快四点,她起身去洗手间,刚过转角,便有一个黑影从身边侵过来,携着手臂把她拉到旁边一间杂物室内。她的心提到瞬间嗓子眼,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穿着厚棉袄,头戴旧毡帽,脸上一部大胡子,仿佛个苦力。
那人道:“我是于京生!”声音是没错的。她喃喃道:“你怎么敢回来!”
于京生道:“我没有真正离开过!我们一直在组织抵抗!”顿了顿,他接着道:“你还认自己是中国人吗?”
顾丽质痛苦地低下头,哽咽道:“我没有办法,连伯伯都不敢来看我,如果违拗他,那家人们都会不得安宁!”
于京生半晌没有说话。顾丽质心中一紧,抬起头来,但见他眼神极复杂,欲言又止,良久方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张家人都出事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急着追问:“出了什么事?”
于京生道:“时间太长了,司机恐怕会起疑,有什么问题,你去问那个日本人吧!”说着,他伸手去开门,她急道:“你就为告诉我这个?”“我会再找机会和你见面!”说完他急匆匆拉开门,片刻便消失不见。
顾丽质倚在墙上喘了半天气,方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彼年豆蔻(下)

晚上细川回来得很晚,看到顾丽质还在等他,高兴异常,道:“想我了?对不起,最近太忙,都不能好好陪你。”
她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也是默然。过了很久,久到她都疑心细川已经睡着,才轻声道:“快过年了,我想回家去看看。”细川拥着她的胳膊在那一刻有微小的振动,紧接着,便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你等我回来,就为说这个?”她尖着嗓子道:“就这么点事,我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吵过架,而且过去就算吵架,她的声音也没有这样大过。细川顿时怒火中烧,抽回拥着她的胳膊,半侧起身道:“什么回家?你现在不是就在家吗?”
“我父母的家就不是家吗?”
“那是你的父母吗?”
“怎么不是?”
“你脸上带着伤,无处可去的时候,怎么就不说那是你的父母你的家了?”
顾丽质的脸烧得像火炉,哑着嗓子道:“你也伤害过我,要按这种逻辑,我是不是也该这一生都不原谅你?!”
黑暗中,四周寂静,只余细川握紧拳头时骨骼发出的“格格”声。过了许久,他方冷冷道:“我还有文件要看!”说完便起身离去,没再回来。
顾丽质一夜没睡,清晨听说细川很早就出门了,便吩咐准备车子。森永夫人说细川安排加藤出去办事,估计需要好几天时间,要她待在家里。顾丽质一阵气苦,不肯妥协,坚持要出去。
森永夫人昂着脸,态度倨傲:“大佐说过,怕您一个人出去有什么闪失,夫人可不要让我们底下人为难!”顾丽质也不好直接与森永夫人拌嘴,自去给细川打电话,谁知一整天那边都说大佐在开会。她气得把电话摔在地上,用得力气太大,话机都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