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睿浅笑着点头,依然不发一言。唐夫人虽然觉得话已说尽,却还是不安,问:“你那个顾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敏没跟您说什么吗?”
唐夫人笑道:“想听你亲口说说。”
唐睿道:“她很善良,凡事都会为别人着想。”唐夫人看他说得这样真诚,不禁扬了扬眉,唐睿笑着又加了一句:“心很干净。”
“还有呢?”
“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唐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有别的打算?”
唐睿含笑道:“就算有也会先请示母亲。”
唐夫人心中忐忑,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嘱咐几句,无奈地起身离去。唐睿把她送到招待所大门口,看着车子红色的尾灯渐渐消失,方才回房,一时心绪难安,想过去看看顾慎言。又想已是十一点多,想来她已经睡了。正踌躇间,却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正是顾慎言,她扬扬手中信纸,道:“汾州的电报。”
唐睿接过来,慢慢踱到沙发前坐下,看了一会儿,把电报扔在茶几上,道:“回去再处理吧。”顾慎言看他面色沉重,想来是唐夫人与他说了什么,心情郁郁,便道:“那我回去了。”
唐睿却道:“跟我说会儿话。”听他语调疲惫,她心疼异常,走过来坐在旁边,轻声问:“可是夫人……跟你说什么了?”
“你想她会说什么?”
“左不过是那些自重之类的话吧。”
他不禁笑道:“我母亲担心的不是这些。”
顾慎言也不方便直接问唐夫人究竟和他说了什么,遂低头不语。唐睿问:“你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顾慎言心头猛跳,起身倒杯水,站在窗口,呷了口,方道:“怎么忽然问这个?”他笑笑走过来,伸手把她脸旁的碎发掠在耳后,道:“我不过是在想,这人唯一不能自己选择的就是父母,真是件气闷的事。”
顾慎言道:“连你这样的出身都有这样的怨言,可要别人怎么活?”唐睿笑道:“若是我没有……这样的出身,能不能,令佳人眷顾?”
他虽然是玩笑口吻,顾慎言忖度其中不乏唐夫人到访之故,微有些气恼,笑道:“这个问话好没道理,我不是什么佳人,也不要做无谓的假设。”“怎么就不能说点恭维的话让我高兴高兴。”顾慎言笑道:“跟你说恭维话的,不少我这一个。”
记忆里,她从没做过刻意取悦他的事,唐睿伸手拂了拂她的头顶,笑道:“傻丫头,那怎么一样?”她笑着将目光转向窗外。夜深了,四处黑黝黝的,清凉的夜风拂面,空气中有股温润的金银花香气。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种了很多金银花。每到夏夜,我就喜欢坐在藤椅上,闻着花香睡觉。”唐睿笑着说道,但眉心微攒,身上有股肃杀之气,那是常年驰骋疆场留下的印迹:“那时候祖父还在世,他很宠我。母亲一般不许我在室外睡觉,怕着了夜凉。可祖父看我那样高兴,就帮忙挡着,母亲也不敢多话。她是大家庭的媳妇,凡事都需要谨慎,绝不能违逆公婆,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他想说什么,心里微微有些痛楚。但因为一直知道这一天会来,这一刻,依然能很平静地望着他。
他回过头,目光中有柔软的温情:“那个时候我就想,以后,绝不让自己的妻子也受那样的委屈。”
顾慎言不禁心酸,这些,都不会与她有关吧?
“我父亲娶母亲时,只有十七八岁。结婚之后他很快出国留学,一走就是八年,连假期都没有回来过。那些年,我是母亲唯一的寄托。后来,父亲回国,四处征战,母亲则带着我在家乡服侍翁姑。再后来,我父亲因为身边无人照料,继娶了赵韵琳。”
顾慎言也听说过这些事,亦知道那时候达官贵人有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唐睿的脸色却沉重起来:“我母亲是那个时代最贤惠的女子,她待赵姨很好,不介意丈夫被她分去一半,还大度地表示有她照顾,自己身上可以减些负担。可是,只有我,能在半夜听到她悄悄啜泣。白天她不敢哭,出嫁的女人,公婆健在,不能无原由地哭泣。”
那位继娶的赵韵琳长年随侍唐睿父亲身边,大部分的公开场合及各种应酬都是她出席,连唐夫人的称呼都是直指她的。唐睿的弟弟唐勋是赵氏所出,虽然年龄尚小,却也常被她带着出席社交场合,大约也是不甘心唐家的大公子风头这样劲。
想到唐睿每次说起父亲时那种复杂的感情,顾慎言颇感慨,伸手握住他的手。唐睿笑了笑,又道:“我自小就很孝顺母亲,绝不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她看他低头思索良久,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暗暗握紧另一只手里的杯子,心下凄然。想了想,她收回手掌,淡淡道:“我走好了。”
唐睿抬头,诧异道:“你说什么?”她笑道:“我不会让你为难。”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两腿绵软,简直迈不动步子。唐睿追上来拉她,她不理,用尽一身的力气往前冲。他拉住她的胳臂使劲往回拽,她一下子跌在他的怀里,手中水杯扔出去,摔在地毯上,水却全泼在他身上。
唐睿哑着嗓子道:“你这是在发什么脾气!”
她有什么资格发脾气?顾慎言狠狠推开他,一字一顿道:“我没想过和你天长地久!”顿时,唐睿怒火爆起,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
顾慎言冷冷一哂,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好,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是七十九军的官长,你可以让我在汾州过得很安稳。我不像你,含着金匙出生,我孤身一人,每走一步都必须为自己打算!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重庆有黄宇,在汾州有你,下次再换一个地方还会有别的男人!”
她几乎将脑子里所有听到过的、别人谈论她的话语全部用上,她宁可让他恨她,后悔自己所爱非人,也不愿他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
她什么都没有,好歹还有些尊严。
唐睿气得脸色都变了,额头上青筋爆起,拳头慢慢握紧,目光中的怒火越来越灼人。她冷冷承接着他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身走出房间。
房门“砰”地关上那一刻,她的泪也簌簌落了下来。
在重庆的最后一夜,她又做了那个噩梦——蓝色游鱼冷然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充满嘲讽,仿佛在告诉她,身上那些耻辱的印迹,永远洗不干净。就如同到重庆来之前,郁熹安追着与她“叙旧”,明显依然把她看做逃不出手掌的棋子。所不同的,也不过是几年前他的名字还叫于京生,利用她对付的是日本人。而现在的郁熹安,则希望利用她来对付唐睿。
记忆不自觉地又飞回十六岁的夏天,在清河田庄住的那一个多月——出来得急,顾丽质只带了些随身物品,这里虽然屋多院广,却连本可看的书都没有,无聊至极。还好张顺最小的女儿小梅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已经不上学,陪着她吃吃玩玩混日子。只是她每天夜里做噩梦,时间长了不免精神困顿,饮食不思,瓜果梨桃吃多了又反胃,身上也犯懒,后来索性呆在家里不出门。
张顺要请大夫来瞧,顾丽质却嫌苦不肯吃中药,弄得张顺也没有办法。虽然来的时候,张世铭千叮万嘱不让与荣乡联系,但张顺怕出岔子,还是给荣乡拍了电报。
过了两三天便有人敲大门,张顺以为是张世铭派人来了,喜冲冲地跑去开门,才知道来的竟是叶福生。
顾丽质看到他第一个念头便以为是张世铭派来的,想想又不对,硬着头皮与他在客厅里聊几句,才听他吞吞吐吐说是有亲戚到奉天,说起她住在清河,所以来看看。
做为亲戚拜访,叶福生的到来无可厚非,管家便邀请他住下来。平素无事,叶福生便和顾丽质、小梅在一起说话解闷。他个子太高,坐在背光的椅子上,总显得有些突兀,声音又含浑,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能得到回应的时候,他便很窘地笑一笑,低下头,又抬起眼睛偷偷瞄过来。
在张家时他也喜欢这样看她,她虽然厌恶这样的目光,却还是禁不住地想,如果叶福生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事,还会对她这样神往吗?看着他悠悠地又开始讲在奉天古董店里的故事,她不断想,她这样主动失身的女人,恐怕是不配也不会得到任何怜惜的。
在清河住了两三天,叶福生便邀请顾丽质和小梅到奉天玩。其实清河离奉天并不远,坐了马车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路程。张顺原不敢让顾丽质乱跑,但她整天病怏怏的自己又束手无策,不如索性让她出去散散心。于是这天清晨,张顺亲自套了马车,派了名长工驾车,载着三人到奉天去。
一路颠簸到了奉天叶家住宅,叶氏夫妻因一早出去吃喜酒,几人也不必向家长请安,便结伴出去游玩。这种旧王朝故都的繁华与荣乡自不相同,但顾丽质只走了一段路便又是反胃又是头疼,面色异常苍白。小梅道:“一定是这些天不好好吃饭闹的,虽是夏天也禁不住这样。”此时已近正午,阳光强烈,蝉鸣声声,顾丽质越发觉得像是中暑,想回去休息。
回程中路过叶家的古董店“福堂”,叶福生说要进去拿样东西。小梅从来没进过那种地方,跃跃欲试地想去开眼,大家便决定一起去拿了东西再回家。
福堂橱窗里的红木八宝格上摆着各式物品,很是可爱,顾丽质停步细看,叶福生和小梅先进店里去。只看了一会儿,正抬起头要跟进店去,顾丽质忽然觉得身边多了道黑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转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男子。
她吸口气正要走开,那人却道:“小姐,咱们在哪里见过吧?”在荣乡的时候她就常遇到类似搭讪,此时也不在意,转身欲走,却听那人道:“肯定——肯定见过!哎!你不就是尹芾妹妹的那个同学顾小姐嘛!”
顾丽质心头一惊,仔细看那人——他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个头不高,唇上黑黑一圈短髭。她疑惑道:“您是……”那人笑道:“顾小姐贵人多忘事呀,我们还在一起打过网球呢,在尹家!”她这才想起来,有一次到尹茉家玩,她哥哥的几个朋友在后院打球,她们闲来无事,也凑了凑热闹。
那人看她表情变幻,笑道:“想起来了?我是赵永胜嘛!顾小姐一个人来奉天玩吗?要没事我请你喝咖啡……”
这时,顾丽质身后传来个阴沉无比的声音,道:“她没空!”
那是细川的声音!她登时僵住,瑟瑟地不敢回头。
赵永胜听这声音如此无礼,十分生气,本来要发作,抬头看到顾丽质背后的细川,却也怔住。
细川冷冷道:“你可以走了!”赵永胜愣了愣,收回目光去看顾丽质,见她面如白纸,瑟瑟发抖,不禁道:“顾小姐没事吧?”话音未落,细川已怒道:“滚!”赵永胜不敢再停留,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匆匆往后退。
这时小梅边从店里走出来边笑道:“丽姐来看,福少爷说要送你礼物呢……”话音未落,已有两个士兵持枪走上前去,将她挡在店门口。小梅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发呆,一动不敢动。
顾丽质吃惊地望向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已经有了一队荷枪士兵,她转身急道:“别……别难为我的朋友。”
细川面色铁青,眼眸中有愤怒的火光,那一身戎装更给他凭添一股慑人的力量。她刺到似的低头不语,而他只是冷笑,半晌方道:“朋友?看来你在这儿过得挺舒心,人都长胖了!”
她不敢说任何话,双手交叠紧握,上下牙齿打架般格格作响。
“你们干什么?……表妹!”是叶福生的声音。她急转头,只见叶福生站在店门口,神情焦急,而被枪指着,一时又不敢过来。
细川眼眸中愤怒的火光喷射出来,声音森冷至极:“这就是令表兄?真是久仰!”说着,他抓住她手臂往相反方向走。顾丽质身不由己,却也不敢反抗。
叶福生怒喝道:“你干什么!你别碰她!”
细川停下来,缓缓回头。原来叶福生见到细川此举,便急着冲过来,那边早有士兵一枪托打在他肩颈上,他立时“啊”地叫出声来。
顾丽质见状急了眼,一边使劲想挣脱细川的手,一边叫道:“你们怎么随便打人!”细川抓着她的手似铁钳一般,用力一带,把她拉到身前,冷然道:“你要是不想让他见到明早的太阳,就去吧!”说着把她的手臂狠狠一摔,那力量带着她半边身子都撞在橱窗之上。她扶着冰冷的玻璃,一股寒意从脊背后升起。
那边的士兵并未停手,依然一枪托一枪托打在叶福生身上。因这完全是替她受过,顾丽质心慌至极,带着哭腔对细川叫道:“快让他们住手!快让他们住手!你何必这样迁怒别人!”
细川冷冷哂笑,表情阴鸷:“他也配!哼!你看男人的眼光实在不敢恭维,这么远从荣乡到奉天,就投奔这么个人?”
顾丽质怕这样下去叶福生凶多吉少,顾不上辩解,抓着他的胳膊哀求道:“求你!欺骗你的人是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是,只是别这样!”
说着,她不禁回过头去看叶福生,只见他满脸都是鲜血,半跪在地上,撑着身体的双手都是颤抖的。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喊道:“表妹……表妹……你别管我,别跟他走……别跟他走……”
顾丽质从不曾想到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叶福生会如此硬气,更加着急,抓住细川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力,只道:“求你了……求你了……福表哥有什么事,让我怎么见伯母?”
细川咬牙道:“你一声不响地离开荣乡,就没想过有今天?”顾丽质凄然道:“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怎么样都冲着我来!”她一边哀求细川,一边望向叶福生:他双手抱在头上,蜷缩成一团,能看得出痛苦至极。她禁不住大叫一声:“住手!”
那几个围殴叶福生的士兵停下来,望了望细川,退到一边。
叶福生整张脸都肿了起来,鼻孔嘴角淌着鲜血,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小梅早已吓傻,背靠在福堂店门旁边。顾丽质周身无力,虚脱一般,看着伙计们把叶福生扶到店里。
这时,她听到细川阴冷至极的声音:“我最恨欺骗,你最好别再这样试我的容忍限度!”
火车头等的包厢其实也只有丁点大,细川一直在吸烟。她中午喝了太多酸梅汤,胃酸上涌,再加上烟味,反胃不止,一路上干呕了许多次。细川看着窗外,连头都没回。她也明白他现在肯定恨透了她,一定要带她回荣乡也未必是放不下什么,不过是无法舒解心中那口恶气罢了。
晚上七点多火车到荣乡,她困顿不堪,连饭也不想吃,只说要休息。细川更加觉得她是有意违拗,脸色比在火车上还难看。
她和衣躺在床上,很快睡着。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如水月华透过雕花玻璃流泄屋中。天热,口渴得厉害,她捻亮床头台灯,起身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暖瓶水杯之类的东西,这间屋子也没浴室,没办法,只能出去找。也不知是什么时间,走廊里开了几盏壁灯,光透过红纱罩子洒在地上,四处影影绰绰。
佣人带她上楼来休息时,简单介绍过这里的格局,心情不好,也没仔细听,只隐约记得餐厅的位置,便打算下楼去喝水。路过一间房间,细川正开门出来,看到她,皱眉道:“干什么去?”
她头晕脑涨,没说话就走过去。细川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我是在和空气说话吗?”她烦燥异常,用力把他的手甩开,道:“别碰我!”细川冷哼一声,把她拽到面前:“你是我的女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竟然肆无忌惮说这样的话!她感觉一股血冲上头顶,狠狠瞪着他已经怒意横生的面容,咬牙道:“滚开!”
他抓着她的手猛然用力,低吼道:“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一边使劲挣扎,一边负气道:“我就说了,怎么样?!你也让他们来打我呀,或者……”她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太阳穴,道:“直接给我这里一颗子弹!”
细川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便宜你!”说着,他使劲把她往旁边房间里拖。她死命挣扎,在他手臂上奋力一抓。因为弹钢琴,她素来不留指甲,只是这次在清河一个多月又不用弹琴,指甲也养了很长,一把下去,细川手臂上顿时鲜血淋淋。他吃痛,手臂抖了抖,回头一看,更加气恼,臂上一用力,把她拖进房间,狠狠摔在床上。
那力量极大,虽然床很软,她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细川已经把她压在身下,用力在她身上撕扯,她那月白蝉翼纱旗袍很轻易便被扯破。她全力挣扎,他根本不在意,忽然深深楔入了她,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禁不住叫出声来。
他不理睬她的哀声,像匹脱缰的马,粗鲁而霸道甚至带些癫狂地侵入,仿佛把所有积攒的愤怒都发泄了出来,扭曲的面容带着报复的快意。她的身体在他的剧烈撞击中颤抖,痛楚和羞辱如潮水般涌来。她拼尽全力抓他咬他,却怎么也抵挡不住他侵占性的攻击。
她侧开脸,一滴泪水从眼角落下,划过面颊,直流进口中,又咸又涩。
终于,他的愤怒喷涌而出,绷紧的身体渐渐松弛,却抱着她迟迟不肯放开,良久,方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声音令她更加反胃,只想离他远一点,可身体里面的疼痛越来越严重,连翻一下身都艰难无比。她挣扎着,也不知努力了多久,方能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撑着手臂半侧起身。谁知缎子床单太过柔滑,她的手滑了下去,整个身子随即也滚落床下。
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有限的一点声音还是把细川惊醒了。她听到他边轻唤“丽质”,边在床上摸索,柔滑的织物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她只想赶紧站起来跑出去,然而疼痛再次袭来,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涌出来,令她周身乏力,蜷缩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细川下床走过来,随即深吸口气,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急促地呼唤:“丽质……丽质……”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色无比焦急,顿时心中一凛。这时疼痛又一次袭来,她咬紧嘴唇,那股热流再次从身体里涌出来。
细川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急着出去。她强忍着巨痛拉住他,道:“我怎么了?”他的手上有潮湿的东西,黏稠异常。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鲜血!
“你在流血……我去叫医生!”
她死死拉住他的手,道:“你知道的,我怎么了?”他略停顿一下,才道:“或许……是怀孕了!”
☆、莲心知为谁苦(下)
多年以后,顾慎言回想起那天晚上,还是会止不住地心悸。然而当唐睿委婉地告诉她,他的母亲更重要时,她才知道,身体上的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回到汾州之后,她几天没有见到唐睿。过去他也常外出,但每次都会知会她一声。这次他没有交待亦合情理,只是她内心酸涩异常——大抵是太在乎,失去时总不那么甘心。
唐睿做得很果断,不仅人消失了——回来之后不久,她准备去开会,相关资料已经备好,余照忽然通知她以后都不必再参加此类会议,资料同时移交。当时她还奇怪,之后看余照又有意减少她的日常工作,而且尽是与高级机密相关的,她便明白一切。又想唐睿平素杀伐决断,处理起这样的事情来亦能绝情至此,不禁恻然。
这天顾慎言给各团级收报员讲完课,已是上午十一点多。从铁塔后绕回办公室,近道要路过马厩,走过去她便后悔,原来唐睿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司令部,正与几个师级团级长官牵马。
她暗吸口气,行礼毕,忐忑地站在一边等他们骑马离去。一时有人牵着马过来跟她打招呼,却是杨维纲。“会骑马不?”看她摇头,杨维纲道:“那一起去,我教你!”太阳很烈,她乜着眼睛望出去,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唯有唐睿在专心地看他的马。
鼻子酸得很,她咬着唇,哽哽地说自己还有工作。杨维纲不肯放弃,道:“大中午的,跟我们上山吃饭去。军座请客呢!”原来他们要到狐尾山上去。此时暑热,山上林密幽静,凉爽怡人,是军政要员会谈议事的好去处。有几次闲时唐睿还要带她上山避暑,说山上有许多百年古松,针叶茂密,山风过处,松涛阵阵,景色极佳。她却因为想避人并不曾同往。
听杨维纲说唐睿请客吃饭,顾慎言的眉毛跳了跳,觉得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妥当,遂哑着嗓子道:“我不去!”杨维纲伸手挡在她面前,道:“慎言,骑马很好玩,不信试试,保证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