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冷笑道:“怎么,你不愿意?”他的语调透着极度寒意。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异常澄明——现在她走出这道门,或许就如张太太所说,一切都会报应在庆晖身上。那是她的家人!她痛苦到极点,蜷缩成一团。
“那好!”细川看她低头不语,冷冷言道。说完便转身向屋外走去,手握上紫铜雕花门把手,一转一拉,房门便打开了。这时,他听到顾丽质道:“能,把灯关掉吗?”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声音里有绝望和毅然的意味。他握在门锁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着她。
顾丽质依然瑟缩在床头,头却抬了起来,面目上尽是凛然神情,这神情激怒了他。他攒起眉头,她没有退缩,只是那样冷冷看着他,是不屈服的意思。她从来就是如此,可以做交易,但绝不心甘情愿!他怒火中烧,许多年来,攻城略地,战无不胜,从没想过征服不了一个女人。想到这里,他怒冲冲地把门猛然摔上,竭力压抑着自己有些嘶哑的嗓音,道:“我喜欢开着灯!”

☆、寤寐思服

醒来时,青白的月色照在手臂上,益发显得那手一丝血色也没有。重庆的夏天是出名的热,顾慎言躺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颈弯里腻出一层汗。
她起身走到窗边,中元节刚过不久,下弦月出奇地亮。大后方的人都怕这样的夜,总是伴着空袭,“跑警报”连安稳觉也睡不成。她和唐睿到重庆时,刚刚发生过“八一九”大轰炸,到处人心慌慌。
抬手看看表,已是快十点,她才想,不知唐睿回来了没有。
这几天唐睿一直在开会,但不管回来多晚,总会来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今晚他回家探望父母,她怕方才睡着了没听到敲门声,想过去看看。这时却传来几声“咚咚……”敲门声,一听便知道是唐睿,她疾走过去开了门,随即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唐睿站在门口且不进来,凝视着她道:“怎么不开灯,还以为你睡了。”“正要睡了,长官晚安。”说着便要关门,唐睿伸手撑住门,俯下头来要吻她。她侧过脸,推开他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说着走过去捻亮沙发旁的古铜杆暗红纱罩子落地灯,屋里瞬时充满暧昧的色彩。
唐睿笑着进屋,坐在沙发上,道:“慎言,来陪我说话。”她不理,倒了些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在一旁,方道:“长官要说什么?”唐睿也不答话,只是躬过身子,怔怔看着她。她红着脸起身道:“没话说我可要睡了。”唐睿伸手来拉她,力量极大,她站立不住,直倒在他的怀里。他把她抱紧,开始吻她,那吻密密印在耳边、颈弯……一路细细地吻下来,最后印在她的唇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舌尖已经探进了她的嘴里,带着温甜的酒香,与她的舌尖缠绞在一起。
她碰到他眉心沁出的薄汗,心里一紧,轻轻推开他,道:“你醉了。”说着便从他身上滑下来,坐在一旁。唐睿仿佛也比方才清醒一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端起水杯边呷边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想着,真应该带你一起回家的。”
她心头猛跳,转头偷偷看他。灯光下,他的浓眉微微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许久,他放下杯子,握住她的纤掌,道:“到处是半生不熟的几张脸,连说什么话都不知道。要是你和我一起回去,好歹也有个说话的人吧?”
她倚在他的肩头,能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平素并不怎么爱说话,面色又沉,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可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健谈的,咬着耳朵说绵绵情话的时候也不少,她都奇怪他那样的人怎么儿女情长起来也会缠绵如斯。
过了很久,她耳边传来他悠长沉静的呼吸。她抬起头,把手指拂在他微蹙的眉心、挺拔的鼻梁和轻抿的嘴唇上。他大约觉得很痒,伸手上来挡,人随即也醒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发呆。她忙收回手站起来,道:“太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唐睿坐在沙发里发了会呆方才起身,道:“那晚安。”说着便往卧室走。顾慎言着急地去拉他,道:“门在那边呢!”但他步子很快,根本没拉住。
看他很自然地躺在床上,顾慎言哭笑不得,只得过来拉他,不想人家翻了个身,呼吸变得均匀,原来已经睡着了。
她无法,只好拿张夏被给他盖上,决定去外面的沙发上睡。刚刚盖好要离开,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到唇边吻了吻手背,嘴里喃喃道:“慎言……”她以为他醒了,道:“别闹了……”刚想把手抽出来,他却已经将手指与她的手指扣在了一起。她只好坐下来推他,也不见反应。因为没有开灯,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呼吸声渐渐又是悠细绵长。
她在床边坐了许久,想起有时候出去散步,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这样握着她的手,而她总是把他推开。有一次他生了气,偏要坚持,一路都不肯放开她的手,弄得她做贼一样心情紧张。后来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也不让他这样做,让他知道她不喜欢。她不是怕流言,也不是怕配不上他,只是不想他受到丝毫诟病。
只是这样十指相扣,让她升起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渴望。

唐睿醒来时,天色已微明,睁开眼就觉得四周环境陌生,转头却看见顾慎言侧躺在旁边,睡得正熟。他努力回想,只记得昨晚从家里回来后想跟她说几句话,她开了门,大约是因为热,脸庞是绯红色的,后来的事情便没了记忆,不知怎么就躺在了这里。
他静静凝视着枕边的她,那脸白得仿佛玉石,能透出额上淡蓝色的血管。他伸手拂了拂她腮边的碎发,只这一动,她便醒了。
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她吓了一跳,心想怎么就在他身边睡着了?匆忙起身,不期然又被拉回去——原来他们两个的手指还扣在一起。她顾不得唐睿笑得暧昧,使劲挣脱他的手,急急跳下床跑到外面。
唐睿怕她生气,起身跟出去,看她正背身站在那里倒水,不禁笑道:“哎我说,你没趁着我喝醉了占便宜吧?”
顾慎言斜他一眼,把水递过来。他边喝水边道:“今晚一起去参加林山官邸的晚宴吧?你先别拒绝,不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孟文雄也会去,你不是早就想见他了吗?他过两天就去美国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到。”
孟文雄是有名的数学家,顾慎言曾经师从他学习过一段时间。见唐睿已经明悉她的心思,不禁红了脸,道:“我是要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没听到他说话,抬头看时,才见他皱着眉不断揉太阳穴。顾慎言有些着急:“很头疼吧?让你喝那么多酒!坐下,我给你揉揉。”唐睿依言坐下,她抬手轻轻按摩他的两侧太阳穴,微凉的指尖力道适中,他看着她专注的表情微笑。
顾慎言道:“怎么喝酒了,不是说酒精乱人心智吗?”“昨天是我父亲五十岁生日。”顾慎言笑道:“上次在报纸上看到唐先生照片,觉得你和他长得还真像。”唐睿淡淡道:“是吗!”
顾慎言侧首抿嘴而笑,道:“连现在这种不耐烦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唐睿捏着她的鼻子道:“小促狭鬼,再胡说看我饶你!”顿了顿,他起身道:“走了!”
唐睿回房不久,顾慎言便收到封加密电报,她想这个时间发报恐是急事,忙解出来,才知是唐睿亲译的东西,便到对门找他。唐睿正在刮胡子,满下巴泡沫,让她直接拿密码本。顾慎言道:“军座大人,这需要您亲译的。”唐睿闻言从浴室探出头来瞪她一眼,她方才笑盈盈地取了密码本。只是寥寥几句话,很快译完念出来,唐睿沉吟片刻,只道:“知道了。”
顾慎言问:“不担心吗?”唐睿洗了脸走出来,道:“担心什么?郁熹安?”听到他的名字,顾慎言不禁皱眉,道:“他明显来者不善。”唐睿笑道:“郁熹安这个人虽然有点拐孤,不过好在公私分明。大庆的哥哥在陕北,军功卓著也是实情,暂时扣押协助调查,亦属常情。”说着,他走到顾慎言面前,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道:“小丫头心思怎么这么重,不相信我了?”
顾慎言睨了睨他,转身欲走,又折回来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还望军座大人明示。”
唐睿笑道:“行,军座给你解疑释惑。”
“记得刚到汾州时,卢参谋长特意安排我破译密电,而军座大人您当时根本已经知道我部高层有人通敌,所以在我找你时,你连半分吃惊都没有。当时我就很疑惑,这种事为什么要参谋长亲自来安排,就算是参谋处的李处长来安排,恐怕都没有必要。”
“你怎么看?”
顾慎言笑道:“后来我才明白,我其实是棋子,给人看的那步棋。” “这话有趣,继续。”“那时,你刚接手汾州防务不久,千头万绪,各类事情都要处理,虽然肯屈尊拨冗接见我一下,但竟然同意我去查高层人员,却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哪里?”
“卢参谋长也知道这个通敌人员的存在,但让我查的意思,恐怕只是敲山震虎,并没有真指望查出那个人,只是想警告他们,不要再挑起事端,危及你的安全。而你,亦能明白他的深意。那为什么还要同意我去深查?”
唐睿伸手抚抚她的眼角,含笑道:“或许,是因为,我没法拒绝这双美丽的大眼睛。”顾慎言笑道:“军座大人会这样感情用事吗?”唐睿道:“不会吗?”顾慎言笑道:“还好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孩子。”
唐睿笑着低头想了想,道:“参谋长是我的父执,他们做事全是政客习惯。而我只是个军人,自然什么都用军人的方式。”
“所以在这次郁熹安的事情上,你明知他们来者不善,还是要用你军人的方式对待?”“说了半天,在这等着我呢?”
顾慎言笑道:“不敢。”然而她不能不担心,郁熹安处事完全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光明磊落如唐睿,狭路相逢时或许能勇者胜出;面对种种鬼域伎俩,却未必能常胜不败。
唐睿不愿让她担心,笑道:“别想这个了,回去我和余照说,专门调你去对付郁熹安,怎么样?”顾慎言嗔怪道:“什么呀!”转头便回了自己房间。

顾慎言因想林山官邸的晚宴是正式场合,自己所带军常服不适宜穿着,正盘算着到什么地方买衣服合适,却接到唐睿的电话,说马上就回来,让她等着。顾慎言以为有什么急事,不想他回来笑着说:“你不是说没有合适的衣服参加晚宴吗?我陪你去挑。”她顿时哭笑不得,道:“不用开会吗?”唐睿但笑不语,拉着她下楼。
他们步行到离此不远的华丽服饰店。那是家犹太人开的女装店,顾客多为达官,衣服款式比大百货公司还要别致。顾慎言看唐睿带她来这里,说什么都不肯进去。唐睿皱眉道:“又不喜欢这店的名字呀?”
顾慎言不禁一笑。有一次要买本书,他们一起走到书店门口,她却见里面有熟人,不肯进去。那时唐睿不明就理,问她为什么,她便笑说不喜欢书店的名字。然而此时却不能再如此搪塞,只好悄悄道:“这里很贵的。”唐睿没想到她竟然担心这个,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就往里走。顾慎言不想和他在大街上拉扯,只好乖乖地跟了进去。
这店虽开在闹市,却也闹中取静,墙壁全涂成暗绿色,配着黑色胡桃木衣架,幽深安静。选了件宝石蓝真丝缎西式小礼服试穿,虽然只是式样再简单不过的半袖裙子,长度只及膝,有些束腰,但那夜幕般的颜色衬得顾慎言本就白皙的皮肤光洁异常,像极了夜幕中的璀璨明星。她看到唐睿的眼睛亮了亮,脸一热,低了头。帮她整理裙摆的店员还不住称赞,说这样看似简单的颜色式样最挑人,难得小姐穿得这样漂亮,说得她更加脸红。
正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一个甜腻的女声叫道:“哥哥?”她心头一紧,随着唐睿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个穿着粉绿色洋装的女子朝他们走过来。
她大约和顾慎言差不多年纪,身材高挑,一张小小瓜子脸,娇俏可爱。顾慎言想,这样称呼唐睿,该是他提过的妹妹唐敏了吧?
那女子笑着对唐睿道:“怪不得哥哥要问我应该到哪里选女装,原来是要给这位漂亮的小姐献殷勤呀?”唐睿坦然而笑,道:“你不是要陪刘太太喝茶吗?怎么在这儿?”“还说呢,雪玉放我鸽子。这不被妈妈抓住帮她拿衣服来了!”
顾慎言只以为唐睿的母亲也在这里,吓了一跳,正欲望向四周,却见个二十三四岁、穿着中尉军服的军官走了过来。
“哥哥,这是顾伯飞,我和你提过的,记得吗?”那军官对着唐睿行个军礼,道:“唐军长,几个月前您到陆大讲课,和我们一班同学座谈过,我们还送了您一面锦旗。”唐睿想一想,才点头道:“我记得,你是篮球队队长。”
那军官笑着刚要说话,那女子已看着顾慎言道:“哥哥,少说闲话了,怎么不介绍这位小姐?”唐睿笑着给她们互做介绍,这女子正是唐敏;那军官顾伯飞刚刚从中央陆军大学毕业,准备到国防部挂职。
顾慎言看见唐敏听到她的名字时,眉头不由收紧;顾伯飞则有些意外地盯了她片刻。不过这两人教养良好,并没多说什么。后来他们借口有事先走,顾慎言从头顶凉到脚心,径直去了更衣间。
过了很久她才出来,把换下的衣服还给店员,对唐睿道:“我不想去了。”说完便转身出门,走得极快。
他追出去,看她边走边用手在脸庞上擦着什么。她穿件白色亚麻短袖旗袍,在这熙攘人群中,仿佛一枝孤寂的白莲。他有种难以名状的心疼,想上去把她拥在怀中,却又不敢造次,只能跟着她,在这繁华的街道没有目的地行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顾慎言觉得眼泪仿佛流干了,方才停下来。唐睿不禁伸手擦了擦她腮边还未干的泪水,顾慎言侧首让开,道:“大街上!”唐睿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倒知道是大街上了?一路哭成那个样子,也不管我在旁边有多尴尬。”顾慎言看他一身戎装实在显眼,不由暗暗责怪自己任性,轻声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二人就近找间咖啡馆,顾慎言叫了一堆食物,东西送上来她却一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唐睿只好道:“怎么连你最喜欢的栗子蛋糕都不吃了?”
顾慎言摇摇头,叹口气,道:“两年前,我去报考战干训练团,当时,黄宇是军令部负责招考的官员。”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这些事唐睿不会没有耳闻,然而他从没提起,她也从没说过。
“我们都是东北人,他对我很照顾。不仅是我,训练团里东北籍的人员他都很照顾。那时我们年节、周末都会到黄家去,黄夫人的酸菜炖粉条和黄瓜蘸酱不知温暖了多少像我这样……永远回不去家乡的人。”她一时哽咽,端起已经有点凉了的咖啡呷一口,那样苦,所以离开荣乡之后,她再没有喝过咖啡。
唐睿奇怪她为什么要说永远回不去这样的话,正待相问,却听她继续道:“训练团毕业的时候,正值瑞尔诺小组招聘人员,黄宇向负责人力荐我。大家都觉得奇怪,也有人说些闲话。不过,很快大家也就把这些闲话视为笑话。黄宇的女朋友是出名的多,谁都不认为他会对那么普通的我有什么特别青睐。”
“因为大家都在重庆,我们一班东北籍同学同事还是会不时到黄家去,吃黄夫人的家乡菜,听她讲家乡的故事。那个时候黄宇常跟我们一起聊天,他很和气很风趣,又肯帮人,人缘很好。有几次天晚了,因为我住的远,他还曾开车相送。但他不仅是对我一个人那样,他对所有人都像大哥哥一样。”
“去年除夕,黄宇说看我一个人过年太冷清,便邀请我去他家过年。我看许多无家可回的人都去了,也没多想。可是,我没料到,黄宇会……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我求婚……”
她回忆起那个尴尬的场面就痛苦万分,因为太意外,思维好像都停止了:“我向来……都不会处理这种场面,完全懵了,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段时间在我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但大约……真的让他很难堪……”
后来的事唐睿也知道,黄宇自杀,据说留了一份遗书,说是得不到所爱之人的芳心,万念俱灰,宁愿选择死亡。万幸因为发现及时,没有危及生命。
顾慎言双手环在那杯已经冷了的咖啡周围,两根拇指下意识地扣着杯沿,越来越用力,浅粉的手指变成了苍白色。唐睿心疼地把她的双手握住,指尖微凉的寒意也传到了他的心尖。
她依旧是下意识地把手抽出来,沉默许久才继续说:“那件事一发生,马上传得满城风雨。大家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弄得大好青年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不是你给我那份工作邀请,那我……”
说到这里,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他:那冷峻的双眸、挺直的鼻梁、轻抿的薄唇,那因风沙和日光变成古铜色的面容,那样英俊,仿佛看一生都不会厌倦。想到一生这个词,她心里像针刺一般。
“刚才,唐小姐和那位顾先生看我的眼神,让我知道,那件事,就是我没法逃出的梦魇。”她垂下头,说:“对不起,我不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唐睿道:“这就是你一直害怕的?”她叹气:“如果别人知道,你和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有瓜葛,会怎么看你?”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不肯松开:“你并没做错什么。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
顾慎言抬头看着他,目光茫然。唐睿不想她太伤心,故意笑道:“我们现在,还挺像首宋词的。”停顿片刻,方接着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顾慎言这才回过神来,忙把手抽回来,嗔怪地看着他,他却忍俊不禁。
咖啡店大门又被推开,走进来三四个人。唐睿侧目一看,道:“是郁长官,我去打个招呼。”
顾慎言远远望过去,见刚进来那几个人中,有个年近五十的军人,有着与郁熹安同出一辙的浓眉大眼。她想,这该就是郁熹安的父亲,松江行营主任郁海霖了吧?那通身的威严与英挺之气,是唯有他那个年龄男人才会有的岁月积淀而出的风华。张世铭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曾经为小小的她遮风挡雨,让她多舛的人生还留有那么多温馨的回忆。
把一客栗子蛋糕吃得七七八八时,唐睿方回来。顾慎言道:“时间差不多,你该去林山官邸了。”唐睿摇头道:“我要陪你。”顾慎言颦眉道:“长官这话真是折杀属下了。”唐睿不理,就是不肯动身,弄得她没办法,只好道:“那我也去总行了吧?”
唐睿眼睛里闪过一丝孩子般狡黠的神情,顾慎言发觉上当,气得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他们终于绕回华丽服饰店买衣服。店员见他们去而折返,使尽浑身解数推销,一时又道:“小姐穿这样的礼服一定要配套手饰,方不显得失礼。”唐睿从不见她涂脂抹粉,除了腕上一只有些古旧的Blancpain男装白金皮带手表,亦没有别的饰物,便做主帮她买下一对白色珍珠耳环。其实她这个年龄配珍珠是有些显老,不过试戴之后,珍珠莹润的光芒将整张脸衬得光洁明媚,顾慎言也很喜欢,便没推辞。只是付账的时候她极度不安,唐睿笑道:“难道我不能送女朋友礼物吗?”
顾慎言从没被人称为女朋友,既新鲜心里又甜丝丝的,那笑容一直挂到七十九军驻重庆办事处主任孙绍开车来接他们。

林山官邸建在半山,花园阔深,绿树掩映,浓荫累累,入门处十几株碧槐都已合抱,掩着幢漂亮的三层德式别墅。
顾慎言他们抵达时,花园两旁的汽车已经排满。官邸主人、军令部部长林茨和夫人听到通传,亲自到门口来迎接唐睿。
这虽是林茨以私人名义举行的晚宴,却邀请许多军界政界商界文化界知名人士,唐睿一进门便开始与新朋故旧寒暄应酬。顾慎言是低阶军官,不敢凑他们的热闹,与孙绍一起退在一边。一会儿孙绍遇到熟人,顾慎言便拿了杯冷饮四处闲转。
在乐池边听小型乐团演奏时,一个女声在旁边道:“顾小姐?”
顾慎言闻声转过头,只见个高挑女子站在身后,着一袭红得像火焰般的西式曳地晚礼服,烫过的蓬松乌发全从左耳侧堆泄在肩上,左耳际上插着支镶钻蝴蝶发插,着实艳丽无匹。
顾慎言向她点头致意,道句:“邱小姐好。”
邱芳怡手中拿着杯暗红色葡萄酒,十指鲜红蔻丹,血点子似的,笑道:“险些都认不出来了,顾小姐身体可好?我一直想到汾州探望你,可是那边战事紧张,也没有成行。”她已经不似初见时那般跋扈,嘴角的傲气却依然明显。顾慎言亦笑道:“多谢邱小姐关心,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