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不可能随意招惹张世铭这种在荣乡有地位,在日本军界政界都有许多盘根错节关系的人。想到此处,顾丽质更加害怕,一旦张庆晖身份暴露,那影响的将是一家人。
张庆晖不等张世铭说话,直接走到武田面前,道:“我跟你走,别打扰我的家人!”
出门的时候,正值张太太回家,她看着儿子被黑洞洞的枪口压着,脸上虽然是高门大户女眷遇到紧急情形时克制得宜的风度,顾丽质却看出她眼中的极度不安。果然,等武田的人一离开张家,张太太顿时晕倒在地。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张太太抬进卧室,不一时她悠悠醒转,哑着嗓子叫:“晖儿……”泪从眼角流出,墨绿锦缎枕套短短时间就被打湿一大片。
张世铭站在床边叹气:“现在情况不明,你先不必如此,等我出去打听打听再说。”张太太半支起身子,斜眼看了看顾丽质,又将目光投向张世铭,恨恨道:“我就劝你不要惹那个细川,现在怎么样,报到你儿子身上了!”张世铭含怒道:“这都哪儿跟哪儿,你那宝贝儿子还不知道干了什么好事呢!你扯三扯四的做什么?”张太太也顾不上避忌,只道:“上次市长太太是怎么说的,我和你说了没有?要不然怎么那么巧,你刚刚拒绝了细川,你儿子就被捕了?”张世铭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顾丽质,看她低眉顺眼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不禁心酸,喝道:“你们都出去!”
看着大家都出门去,张世铭方才转头对张太太小声道:“说你是妇人之见!这件事和细川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关东军和宪兵队的隶属不同吗?……”顾丽质走在最后,只听到这么一句,但她已很确定张太太指的是什么。
回到房中,顾丽质想到日本宪兵队里那种阴森恐怖的气氛,心有余悸。张庆晖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哪里能经受得住那样的折磨?
不一会儿,张世铭走进客厅。透过开着的窗户,顾丽质看到他面色沉重地开始打电话,一个接一个,打了一个多小时。中间佣人请大家用餐,谁也没有胃口,都推说不吃。到了七点多钟,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张世铭回房换了衣服出门去。
这时候还要出去,看来张庆晖的事绝不简单。顾丽质忐忑地在房里踱来踱去,连灯也没有点。天空渐渐变成浅灰蓝色,佣人给两缸埋在院子地里的鱼缸加木盖,有嘭彭的钝响。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她的屋子,捻亮门口落地灯,淡淡的光晕登时照得室内影影绰绰。
顾丽质忙道:“伯母……”张太太快步走到她面前,道:“丽质,伯母求你……”她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地望着张太太。
张太太拉起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淌泪。
顾丽质这间屋里用的还是旧式拔步床,床围子是青缎刺绣百孝图,秋香色绫纱帐子上满是精致的花草虫鱼,挂帐子的铜钩子正好抵在她背上,硬梗梗的。
张太太道:“丽质,素日伯母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别挂在心上。”她抽出条手帕递给张太太,道:“伯母对我视如己出,这些话可从哪里说起?”张太太接过帕子拭了拭腮边泪水,道:“你也知道,我只有庆晖这一个儿子,他可就是我的命呀!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他!帮他,也就是救了我一命!”顾丽质嗫嚅道:“我……如何帮得上忙?”
张太太想她小小年纪便招蜂引蝶,心里不舒服至极,然而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你能不能,去找找那个细川,求他帮帮忙?”
顾丽质惊得半晌无言,神色紧张。张太太心中一沉,更觉得自己判断没错,要不然何以送她去了次医院,就闹到要结婚的地步?恐怕二人早已暗渡陈仓也说不定。
张太太思忖着、拿捏着,缓缓道:“这事你还不知道。”遂将细川求婚的事说了一遍。见她低头不语,张太太便明白她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攒眉道:“你伯伯虽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件事,可是,你听伯母一句话,无论你是到英国留学,还是成了什么女博士的,不是都得嫁人吗?那时候遇到的,可未必比这一个更好!”
顾丽质几番欲言又止,张太太也觉得自己有些跑题,忙道:“他既然肯这样正式的求婚,想来对你也是有几分真心的,你去求他,恐怕还有些用。”
张太太不断拭着泪,脸都有些浮肿,顾丽质心绪更加繁乱。她看到过细川眼眸中那种顺者昌逆者亡的偏执,当时情急,毅然决然地拒绝他,自然顾及不到这些,此时想来,却觉得脊背上都是冷汗。
看她一副惘然表情,却始终不语,张太太心里又气又急,道:“丽质,你不能说伯母这样只是为了自己儿子。那细川我见过,也是仪表堂堂、温文儒雅的。而且听市长太太说,这几天就要晋升大佐,他才二十几岁,再升上去可就是将军了。丽质,我知道你心性高,金子终需金子换,这样的人,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顾丽质被她几句话噎得不知所措,喃喃道:“他是日本人。”张太太立时便有几分薄怒,道:“日本人怎么了,现在谁不想和日本人攀上关系?就连皇上还和日本人合作呢!”她从来不肯承认民国,完全沉浸在她前清贵族的身份中。见顾丽质又垂下头去不说话,张太太心里紧了紧,叹口气道:“再说,现在又不是让你去嫁给他。只是为庆晖求求情,哪怕不管用呢,伯母也绝不会埋怨你!”
初夏的暮风阵阵,吹动床围上的丝绦,拂在顾丽质脸颊边,有些微微麻痒。那背后抵着的铁钩子却似刺在肉里。她在心里重重叹口气,轻唤道:“伯母……”张太太用带着渴望的眼神看她,髻子有些蓬乱,一绺头发垂在耳边,人很憔悴。
“我这就去找细川!”顾丽质深吸口气,道:“无论如何……伯母,请您接受,我代我妈妈对您的道歉……”
没等张太太从愕然中回过神来,顾丽质已起身跑出门去。

她并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细川,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接到关东军驻军营区。
此时天色已基本全黑,路灯下到处是匆匆而行的归人。她拦了辆三轮车,行到军营附近,车夫便不肯再走,说是不久前有同行拉日本兵,因为酬劳争辩几句,便被狠狠打了一顿,现在还在养伤,一家老少没了进项,已是上顿不接下顿。并劝她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在这个地方逗留,实在太过危险。她道声谢,转头慢慢朝那壁垒森严的军营行进。
没走一会儿,便有巡逻的士兵用日语喝问她。顾丽质停下脚步,惨白色的探照灯不时掠过,照亮她的面容,那一袭白裙在暗夜里很抢眼,用黑洞洞枪口对着她的士兵脸上有不怀好意的笑容。她沉下心,用日语道:“我是细川中佐的朋友,有事来找他。”那几名士兵显然很意外,却也不敢怠慢,只好把她带到门禁处。
不一时进来名军官,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是你要找细川中佐,什么事?”他态度倨傲,顾丽质本就嫌恶的心情更甚几重,迎着他的目光,冷然道:“我姓顾,是中佐的朋友。”她眸中的无畏与那军官寒冷的目光短兵相接,僵持了几秒钟,他收回目光,转身出门而去。
小小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她颓然坐在凳子上,只觉四处都是冰冷的寒气,□□的手臂上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兵营的夜晚很寂静,间或有汽车开过、闸门放开和一队队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门口的两个卫兵时不时地聊几句天,有很浓重的京都口音,绵柔软糯,与母亲教给她的日语发音极相似。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闪过明亮的汽车灯光,并没听见什么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便服的人已走进屋来。
顾丽质要过一会儿才看清楚走进来的人是常峰。她缓缓起身,茫然地看着他。常峰问:“顾小姐找中佐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当面和他说。”“中佐到新京开会去了。”
顾丽质提起的心放下去,瞬间又提了起来。
常峰道:“有什么事,不如先说出来,看看能不能有解决的办法。”
顾丽质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终是说不出什么。
常峰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常峰驾车带着顾丽质在城市的街道上急驰,一直开到离锦椿街很近的一座红砖洋房前停下来,道:“这是我的住处,请顾小姐别介意。”
虽然觉得这样晚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不太方便,然而也顾不了这许多。顾丽质苦笑着摇摇头,从心里长叹口气。
那红砖洋房前有个小小花园,青藤爬在矮矮的竹篱笆上,开出淡黄色小花。篱笆里几簇浅橙色的月季开得正艳,掩着条水门汀小路,一直通到小楼的花梨木大门。
她随着常峰走进大门,这小楼进门便是个穿堂,摆着桃花心木的衣架子,架子上挂着件女式的白绸外套,再往里便是楼梯。常峰把她带进楼梯旁的客室,里面摆着不多几件桃花心木西式家具,四壁贴着珠灰地碎花壁纸,柠檬黄的绸窗帘已经拉上。
顾丽质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就发起抖来。这时佣人送了茶进来,她下意识地端起那薄胎描金白瓷杯,心乱如麻。
沉默了一会儿,常峰问:“可是令兄的事?”顾丽质昂起头来,道:“你知道?”“我也是刚刚得知。”
她复又低下头去,轻呷着杯中茶水,欲言又止。常峰坐在对面,看她低垂眉目,脸色虽然苍白,却还是有种艳光四射的华彩。他不禁想起细川说她像富士山上的白雪,既清冷又晶莹。他倒觉得她有点像《红楼梦》里的那个“世外仙姝寂寞林”。
想到这里,常峰有些莫名的烦燥,接着道:“如果真是这件事,容我劝顾小姐一句,还是不要管了。”
顾丽质猛然握紧杯子,直视常峰,眸中的焦灼像水一样迸溅出来:“你知道我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常峰迟疑片刻,还是道:“据说是和游击队有关。”顾丽质倒吸口凉气,几乎要落下泪来。隔了一会儿,她才道:“常先生,能告诉我,细川先生什么时候回荣乡吗?”
常峰皱了皱眉,轻声道:“他不可能为了你,违反军令和原则。”顾丽质当下黯然——这亦是她早已想到的结果——沉吟片刻,她咬牙道:“哪怕有一分的可能,我也愿意试一试。”
常峰没想到她这样固执,皱眉道:“中佐要下个礼拜才能回来。顾小姐,你看这样可好?你考虑三天,如果三天后你还坚持要找中佐帮忙,那我会帮你联络到他。”
顾丽质握紧手中的杯子,轻声道:“三天,晖哥得受多少苦?他母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煎熬?”常峰在心里叹口气,道:“这些都不是你应该担心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令兄现在和游击队扯上,按照军部的命令,连审判都可以略去……”顾丽质惊愕地看着他,手中的杯子不期然摔在地上,虽然没有摔碎,团花地毯却湿了一片。她道声对不起,就要起身去捡杯子,常峰已经先一步把那薄胎描金白瓷杯拾了起来。
看着她无助的眼神,常峰觉得其实她也像极了这薄胎瓷器,脆弱易碎。想了想,他道:“顾小姐是聪明人,该知道这事有多大的干息,你还是……”
话未说完,穿堂里的电话“铃铃……”响起来,屋子里吸音不好,只觉得到处都是回声。有佣人接起电话,不过片刻,便走进客室,对常峰道:“先生,中佐找您。”
顾丽质心头猛跳,常峰与她对视片刻,起身出去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常峰回来对她道:“中佐……现在应该叫大佐了,提前从新京回来了。他知道你在这里,说会过来。”顾丽质垂目,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禁不住微微颤抖。常峰站得离她有点远,声音像一阵风飘过来:“顾小姐,凡事请三思。”
她轻声道:“常先生应该知道,我只是张家的养女。可是你不知道,十岁那年,我发高烧,伯母不眠不休地在我床前守了好几天;十三岁的时候,我们去骑马,我贪玩,骑得太快,从马上摔下来,流了好多血,是晖哥给我输的血;还有一次,我们出去,过马路的时候没注意,一辆车就那么冲过来,书琳姐姐把我推在一旁,她自己险些被撞到……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能自私地只想到自己?”说到后来,已经带着些哭腔,然而还是那样倔强地昂起头,不肯让泪水流下来。
常峰没再说话,在一旁静立许久才转身出去,只留顾丽质一人在这偌大的客室里。
夜风袭来,吹动柠檬黄的细绸窗帘,鼓起来,里面像藏了头怪兽。然而夜的凉风却透了进来,扑在面上,有泥土的清气,夹杂着淡淡花香。
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久到她的胳膊都已经凉冰冰的,门外才传来汽车引擎声音。再然后,大门被打开,有皮靴踏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那脚步声很从容,却足够令她心寒。
她缓缓回头,片刻,细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停脚步,径直朝她走过来,道:“让你久等了。”
她怔忡地仰头望他,他身着笔挺军礼服,胸前挂着各式勋章,肩章已由两颗星变为三颗星。她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这气息来自于细川——那领章上多出的一颗星,不知由多少她同胞的鲜血换来。
细川与她对视片刻,道:“峰的太太刚到荣乡来,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才好。”说着,他向她伸出手,他手上的白色掌套纤尘不染,她的意识有些恍惚,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方才幽幽站起,终是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
细川把那伸出的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无意识地朝门外走去。常峰站在大门旁,面上并无表情,眼神却满含警告。她苦笑一下,走出门去。
花园外停着辆军用吉普车,她随着细川登车,思维已经完全停止,甚至都没想,细川会带她到什么地方去。
车子很快行驶到锦椿街,深行下去,直到一幢红砖围墙的院子外停下来,里面即时便有人开了大门,能看到一条碎石子小径蜿蜿蜒蜒,直通到绿树掩映的花园深处。顾丽质还记得唐欣然说细川的住址很隐秘,其实也不过就是在锦椿街,这样一个与周边住宅并无二致的地方。
顾丽质跟着细川,沿着碎石小径行进。道旁花木扶疏,许多树木已是合抱,应该长了很多年。进了屋,顾丽质看这房子是欧式结构,一楼客厅里疏疏朗朗摆着几张欧式皮质沙发,几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挂着暗红色金丝绒窗帘,柚木地板亮得能映出人影。
她站在大厅里手足无措,茫然地望出去,灯很亮,明灿灿的。其实此时夜风已凉,她却出了一身薄汗,亦不敢转身看细川。
不知过了多久,细川方道:“坐下来说话吧。”她怔怔地坐在身旁沙发上,一阵风袭来,吹动裙裾,她下意识地拂了拂裙角,才感觉到,虽然穿了丝袜,小腿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细川在旁边坐下,并不言语,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没敢抬头,只嗫嚅着说:“能,帮帮我哥哥吗?”
细川半晌没有回答,她越发局促,抬头看他。细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是你和峰说的那件事吗?”她重重点头,硬着头皮道:“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实在很无礼。可是……”
不等她说完,细川已道:“丽质小姐有困难,能想到找我帮忙,我很高兴,也很愿意帮你的忙。”她既意外又欣喜,充满期待地望向他。其实他们坐得很近,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看不清他的脸。谁知细川话锋一转,冷然道:“不过这件事在我能力范围之外,恕我无能为力!”
她的一颗心直向下沉,眼睛噙了泪,哽咽难言,然而终是不肯在他面前落泪,把头转向一边。落地长窗的帘子并未拉上,外面星月熠熠,草丛里有萤火虫点点流徙。
细川道:“太晚了,丽质小姐还是早点回家吧!”他的表情既坦然又平静,端坐着,根本没有送客的意思。她亦没有动,只是用手指轻抠沙发扶手,小牛皮子的表面,触手有一点微微的凉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难道,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吗?”“丽质小姐,你要明白,现在令兄和游击队扯上关系,已经不是我肯不肯帮忙的问题了。军部前段时间有过明令,凡有此类嫌疑者,格杀勿论。”他的语调平淡,她却听得心惊肉跳,面色更加苍白,默默握紧双拳。
许久,她方下定决心,道:“求您,帮帮我哥哥,哪怕有一分的希望。”细川的声音沙哑而冷酷,一字一句像刀捅在她心口上:“对不起,我爱莫能助!”
她茫然地站起身来,细川也起身冷冷看着她,眼眸中隐隐有种得意的神情。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确是他的猎物,他设下陷阱,等着她来跳,而她只能这样束手就擒。她低头冷冷笑了笑,再抬头时,已是一副冷然面孔,眼眸中尽是无畏与凛然,道:“只要,只要你愿意帮助庆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细川弯起嘴角,似乎是在笑,然而那笑容带着诡异之气:“你知道说这样的话,会让一个男人怎么想吗?”她站在那里,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尴尬异常。细川忽然把手伸过来,拂在她的脸侧。他不知什么时候取了手套,手指尖仿佛烧红的烙铁,她猛然把脸侧在一边。
细川的手悬在半空,停了半刻,缓缓收回去,冷然道:“你回家去吧。”说着一伸手,道:“请!”她机械地迈步往门外走,只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缓缓转身,眼神空洞地望着细川。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送客,而是像猫在杀死捕到的鼠之前,总要把那猎物折磨得半死一样,充满残忍。
顾丽质转开视线,像对着空气说话:“你的朋友,西园寺龙吾,曾说我是你的未婚妻,这一定是你对他说的吧?”细川点头道:“对。包括对宪兵队的石井,我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不是我的什么人,那天你根本不可能离开宪兵队。”
她露出凄然到绝望的笑容:“你未婚妻的哥哥,和游击队有关,难道对你没有丝毫影响吗?”细川冷冷一哂:“如果丽质小姐记性不是太坏的话,应该记得,你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我,不愿意和我结婚。”顾丽质冷笑道:“可是石井大队长未必知道这个!”
细川凝视着她,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把她的整张脸抬了起来。灯光太亮,她觑起眼睛,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细川眼睛中的意味深长。
“我倒小看了你!”他的声音仿佛从齿缝中透出来。顾丽质使劲把脸挣脱出他的掌握,用力太大,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咬了咬牙,她道:“你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就算你说和我没关系,石井恐怕也只会以为你是不想和这件事扯上!”
细川双手抱臂,大笑起来,直笑得她心中越来越惶恐、面色越来越紧张,方才停下来,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顾丽质冷冷瞪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细川笑着端详她半刻,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呢!不过容我提醒一句,下次再要威胁别人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的情况都搞清楚。你以为我和石井之间就一定存在某种矛盾,彼此牵制吗?我可以告诉你,石井曾经在我父亲麾下服役,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就像我的兄长一样。”
他越说笑容越深,眼神里有浓浓的嘲讽。她脸上像挨了嘴巴子,火辣辣的,一时怒道:“既然石井和你有这么深的渊源,那你怎么会帮不上忙?”细川笑道:“丽质小姐这么聪明,还真的要我把实话说出来吗?”听着他这样无赖至极的话语,顾丽质恨不能冲上去掴他几耳光。
这时,厅里的座钟“当……当……”响起来,细川回头看了看,已是十点整,便道:“我今天很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要休息了。”
她牙关紧咬,握紧拳头,指甲扣在掌心,掐得生疼,声音都有些颤抖:“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妻呢?那么庆晖就是你的家人,你能不能帮助他?”细川微笑道:“这个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她深深吸口气,大义凛然般缓声道:“只要你答应帮助庆晖,那我……我就嫁给你!”
细川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目光像两把利箭般射过来,刺得她呼吸都不畅快。片刻,细川向前一步,伸手把她打横抱起。她吓得连挣扎都忘了,瑟缩道:“你,你要干什么?”细川并不答话,只是抱着她出了客厅,向楼上走去。她全身颤抖,面孔变成苍白色,背心全是冷汗。
上了楼,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那屋子很大,有朦胧的红溶溶的灯光,靠墙放着的西式雕花铜床那样显眼。顾丽质慢慢僵直了背。
细川把她放在铜床上,锦缎床单柔滑清冷如水,床垫子很软,她即时陷了进去。
细川冷冷道:“你不是要嫁给我吗?那让我们今天就做夫妻吧!”
她吓得几欲大哭,下意识地瑟缩到床头,离得他远远的,哽咽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