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然去上洗手间时,顾丽质笑嘻嘻地看着张庆晖不说话。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张庆晖有意拉下脸来,生气道:“干嘛这么看着我!”顾丽质笑意更浓,道:“晖哥,我发现你的秘密了。”张庆晖腼腆地笑着,却不肯承认,只道:“你终于笑了!真的,我这几天都没看见你笑过。你不知道我有多过意不去。”
顾丽质抿抿嘴,道:“我只是在伤心尹茉。”
说到这个,张庆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悲伤。顾丽质也叹口气,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说尹茉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张庆晖正要说话,转头看到唐欣然走过来,便道:“还是欣然和你说吧!”
唐欣然坐定,脸色凝重,眼眸中有极度的愤怒:“我们中间出了高阶层的叛徒。他知道我们所有的联络点和备用地点,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损失惨重。”“那你们岂不是也很危险?”
唐欣然摇头道:“那个叛徒是新派到荣乡的,人员倒还没有认齐,名单京生不知怎么留了心眼,没有给他。现在最危险的是京生,不过他已经离开荣乡了。唯有尹茉,是那天晚上接头时,被一个后来被捕的人记住的。”
沉默了一会儿,唐欣然问:“这几天,你一直在关东军的陆军医院?”“嗯。”
唐欣然便追问她什么时间见过细川。顾丽质不好意思说得过于详细,只道几天前见过一次。唐欣然低头想了半天,方转头对张庆晖道:“王启恐怕杀多吉少。”
顾丽质听得一头雾水。唐欣然解释道:“那天,京生和尹茉去丁香街要见的人,就是王启。”说着她压低声音,道:“王启带领的抗日义勇军很活跃,细川虽然刚到荣乡不久,但已经把他列为重点防范对像,显然十分忌惮。”他们坐在僻静的角落,周围都是空座,本不必如此,但唐欣然还是很小心,声音低如耳语:“那天他们约见,是件非常隐密的事。京生做了各方面的准备。这个时候他得到一个消息,让他更加确定这事不会出差错。”
顾丽质这才明白那天早上为什么尹茉会指责自己骗她,还会有那么委屈的神情。想到这些,她更加惶恐不安。
“京生非常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细川那样重视你,既然肯约会你,想必那天晚上不会有什么事。”唐欣然边说边摇头,面上有惋惜的神情:“那天晚上,虽然京生他们侥幸逃走,可是,你也看到,这些天城里戒备森严,一直在搜查王启。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也有一些自己的渠道,就在尹茉遭枪击的那天,把王启送出了城。”
这时,唐欣然低下头,眼中充满愤怒和悲伤:“那个叛徒把所有掌握的信息和盘托出,细川亲自带队在城外围捕。你说几天前见到他的时候感觉他情绪很好,那时候王启的队伍已经完全被关东军包围。”
顾丽质攒眉问:“那怎么能判断他凶多吉少?”
唐欣然道:“我们的组织受到很大破坏,许多联络线已经停用,城外的联络员暂时也不能进城,没法得到更多消息。我只能这样暂时判断:你说那天出院时,只见到了常峰,那恐怕是因为细川已经出城去了,这几天城里的巡逻已经放松,估计,细川在城外的战绩……”她咬咬牙,道:“卓著。”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顾丽质虽然没有看到城外抗日义勇军坚苦卓绝的战斗,然而她亲眼目睹了好友的死亡,那种悲愤是言语难以形容的。
许久,唐欣然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愿意加入我们吗?”
顾丽质又惊又喜,道:“我可以吗?”
唐欣然笑道:“每个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都可以!”
“那我能做些什么?”
唐欣然看看张庆晖,转头对顾丽质道:“你可以做的事很多,比如那天帮助京生。这些细节我们以后再商榷,你不用急,只要一天不把倭寇赶出中国,我们一天都不会停!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看天色已晚,便决定回家。顾丽质不想与张庆晖同行,便提前走一步。甫一出门,竟然看到细川的车停在门口。她身子一震,下意识想逃走,转念又担心在咖啡店里的张庆晖与唐欣然身份暴露,站都站不稳。这时,只见常峰下车走过来,道:“顾小姐,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顾丽质以为细川在车上,冷然道:“我没空!”
常峰看着她紧绷的面孔,只道:“刚才中佐也在这里,他想和你说几句话,又怕打扰你和朋友聊天,希望能约个时间和你单独谈谈。”
“常先生,麻烦你转告细川先生,很感谢他对我的帮助。但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常峰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怔住,半晌才道:“顾小姐,你不知道中佐因为你担了多大干息。这样说话,未免太过无情。”
不知是不是太熟悉的缘故,常峰的一些表情,还有很多细微的动作,都与细川相像,连说话时那种没有表情,只从骨子里透出寒意的样子都一模一样。顾丽质看着更加烦躁,不肯有丝毫示弱,只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常峰迟疑片刻,带着些为难的意思,道:“顾小姐的朋友尹茉,是抗日反满分子。顾小姐和她那么亲密,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丝毫牵连?”顾丽质当初对此的确有过怀疑,此时听他说出来,面上亦有些微微变色。
常峰继续道:“当时,是中佐跟宪兵队的石井大队长担保你的清白,并保证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由他全权负责,你才可以那么顺利地离开宪兵队。他其实根本不了解你,但他愿意为你冒这样的险,搭上的可能是他的前程。顾小姐屡屡这样任性,岂不让人寒心?”
听到这篇话,顾丽质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牙道:“他这样是把好意强加给我,我不需要!”“顾小姐没必要对中佐这样戒备,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他只是……”
顾丽质在心里冷笑,他的确没有强迫过她,他只是会抓住她的软肋,威逼胁迫而已。想到这里,并不等常峰说完,她冷然道:“我不愿意和他见面,也请不要强迫我!”

晚饭后大家聊天,张世铭方道尹会昌一家人已于今日被释放。顾丽质听了有些郁郁,道:“我明天去探望尹伯伯和伯母。”张世铭却道:“还是谨慎些。尹会昌现在已经公开与关东军合作,经营各种烟土生意。或许他只是为了自保,可是你们不必趟这个混水。”
顾丽质倒吸一口凉气。她过去听尹茉说过,关东军一直希望能利用她父亲的关系经营鸦片,好在她父亲还有些良知,不肯合作。不知这次怎么就肯就范,或许是出狱的交换条件?
张世铭又道:“这些话我本来也不想说,但这几天刚刚确认尹茉被击毙,还是觉得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尹会昌过去表面上虽然一直拒绝与日本人合作,其实私底下早已暗渡陈仓。我说过不希望你们与日本人打交道,便是这样的人家,我们也不便多来往。”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世铭一直盯着顾丽质的面容,见她除了悲辛,倒也没有其他的表情,方才略放下些心。一时又道:“上次丽质生病,还多亏那个细川清一,是应该好好谢谢他。丽质,你说该送些什么礼物才好?”顾丽质道:“都是我不懂事,给伯伯惹下这些麻烦。不过他也只是把我送到了医院,就算是普通路人也会这样做,谢礼我想也不必太贵重,免得人家说伯伯借机巴结这些日本人。”
张世铭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这天上午的数学课因为老师临时有事,提前下课。顾丽质不想这么早回去单独面对张太太,便打算去买束鲜花,到城外祭奠母亲。
在花店里,听到有人叫“顾小姐”,顾丽质回头一看是常峰,顿时眉头紧锁,道:“常先生也买花?”常峰道:“我一直在杜克先生家外等你。”
顾丽质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常峰继续道:“中佐在外面。”顾丽质一听脑中便是轰的一响。那晚之后,她便下定决心再不见他。此时听说他就在外面,便机灵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不过是西洋人说的那种kiss good-bye,是社交礼仪而已。
她颤颤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会再和他见面!”常峰轻声道:“中佐说,他只和你说几句话,以后便不会再叨扰你。”
顾丽质心念一动,转头看着常峰。他的身量与细川差不多,脸也是清瘦型的,人倒也显得英爽,只是眼眸中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神情,万事都与己无关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冷漠。
常峰看她面色松动,转身走过去把花店大门打开。
顾丽质走出去,透过车窗,看到细川剪影一样的侧脸,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坐上去,径直问:“细川先生想和我说什么?”
细川转头看抱着束白色芍药的她,小小面孔仿佛飘浮在花朵之上的一颗明珠,禁不住淡淡笑着:“是要出城祭奠令堂?”“嗯。您有什么事情?”“我今天有点时间,可以送你去。”顾丽质愕然间,细川已嘱咐常峰开车。
墓地离荣乡城很近,出了城门只要三四里路程。一路上细川都没说话,顾丽质渐渐很烦闷,亦不去理他。到了目的地,细川让常峰把车停在墓园之外,道:“我陪丽质小姐进去。”
这座墓园下葬的都是荣乡显贵,周围遍植松柏,此时只闻松涛阵阵,有股明显的萧索之意。顾丽质母亲的墓碑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环绕着长条形碑体的是一圈胖胖的、带翅膀的小天使,碑上只有七个字:“顾静伦女士之墓”。
顾丽质把花放在墓前草地上,静静伫立,神思飘飞。接近正午的阳光透过繁盛的树木枝叶落在她身上,像一锭锭小小的金子。
过了许久,她方向母亲的墓碑鞠躬行礼,细川也过来鞠了几躬。她冷眼看着,道:“你不必如此。”“怎能不必?这是对先人的敬意。”
他的目光太灼人,顾丽质有意别过脸去。细川停了一会儿方道:“丽质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和唐欣然那样的危险人物来往才好。”顾丽质心念一动,怕他觉察什么,并不敢看他,只问:“什么危险人物?你怎么会认识唐姐姐?”
半晌听不到他说话,顾丽质忍不住抬头,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目光似烈火般炽热。她顿时涨红脸,匆忙移转开目光。细川笑了笑,方道:“她的资料有厚厚一尺,想不认识也不容易。丽质小姐,话我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方,一旦再被宪兵队带走,可连我也没有办法了。”
顾丽质想到常峰说过的话,心情极复杂,脸上的神色变换不定。
细川道:“我知道,丽质小姐是在怪我唐突,才说出再不见我的话。可我的确不是有意冒犯,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软:“只是有些情不自禁。我向丽质小姐保证,在我们结婚前,绝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无礼的行为。”
心头仿佛被什么猛击一阵,顾丽质难以置信地道:“结婚?”细川轻笑道:“是。我已经委托市长先生做媒,希望能和丽质小姐尽快结婚。”
顾丽质只觉轻飘飘朝上浮,耳朵里嗡嗡乱响,心又跳得太厉害,伸手捂在胸口上,转过身,也没有辨明方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碎石子铺就的小路边有一畦畦整齐的花圃,里面种着有韭菜一样细长条叶子的植物,开着淡白的小花。她的双膝是酸软的,实在走不动,停下来,抬头望出去。远处也不知是电厂还是什么工厂冒着白气的烟囱突兀地矗立着,仿佛生满了霉斑,灰扑扑的。阳光太厉害,弄得她不由伸手挡在额间,想遮住那烈日似的。
这时,她听到细川走过来的脚步声,马靴踏在碎石径上,声音那样大。她猛然回过头,瞪着他,咬牙道:“这也太儿戏了!我们相识也不过两个星期!”细川的笑意却更浓了,眼眸中有遮挡不住的喜悦:“你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能不记得?他们相识不过几天,尹茉就离世了。而眼前这个穿着关东军军官服、彬彬有礼,微笑着说要和她结婚的人,正是杀害尹茉的间接杀手!更不用说王启,还有许许多多的抗日义勇军了,他们的死全都与眼前这人有关。他的手上,实在沾染了太多她同胞的鲜血!
细川笑着,语调中有前所未有的温情:“第一眼看见你,我的心就被你带走了。”
她看过很多小说和西洋电影,对于里面描写和展现的那种充满罗曼谛克的爱情十分向往……然而,此时头顶却似打了个晴天霹雳,胃里一阵抽紧,又疼又想呕吐。
细川看她面色痛楚,不禁走近两步,轻声道:“在这里,我可以向丽质小姐的母亲发誓。这一生,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照顾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她痛苦地抬起头,决然道:“这不可能!”细川怔一下,方道:“我是真心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顾丽质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冷然道:“我们绝不可能结婚!”细川脸上划过一丝意外,渐渐隐去笑容,声音发僵,带着些森冷的意味:“为什么?”顾丽质深吸口气,道:“因为……你是日本人。”
细川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事情,冷冷一哂,道:“这算是理由?”顾丽质凛然道:“对你来说,这当然无所谓。因为你们是占领军!而我们……只是治下的劣等民族。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结婚?”
细川的脸色变得极凌厉,声音中有金属般的冷漠:“如果我对你不够尊重,那根本就不必用这种方式。你以为我得到个女人很难吗?……”顷刻间,他看到她眼眸中燃起的怒火,便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许久,顾丽质方道:“这是你骨子里的优越感,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尊重我!”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冷然道:“不是只说几句话就不会再叨扰我吗?请你信守诺言!”

常峰在墓园门口看到顾丽质走出来,忙下车要为她打开车门,她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便过去了。许久,细川才从墓园里出来,常峰不禁问:“让顾小姐自己回去?”
顾丽质穿件西式白色窄身连衫裙,在一片苍翠的绿色中极显眼。细川远远望着,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匹枣红色马吗?”“是起了个很长的意大利名字的那匹?”细川嗯一声,道:“那可是匹烈马,刚运回来的时候,连碰都不让人碰。你还记得后来怎么样了吗?”
常峰道:“你骑着它参加东京马术锦标赛,获得了冠军。”细川笑着又望向远方,顾丽质的身影已恍如一道白色的影子:“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女人就像烈马一样,想让她们驯服,是需要些时间精力和技巧。不过,这征服的过程,很有意思。”

顾丽质把细川的话放在心上,回到城里就到东满大学去找唐欣然。时间近午,唐欣然正打算和同学去食堂吃饭,看到顾丽质急匆匆地跑来,白皙面颊上一片潮红,心中一紧,忙问出了什么事。
顾丽质急道:“连细川都说你是危险人物,你会不会被逮捕?”
唐欣然细问究竟怎么回事,顾丽质吞吞吐吐,只将细川说她是危险人物的话说了。唐欣然笑道:“我早就在警察局挂上号了,暂时还不会有什么事。”
“真的和王启的事没有联系?”
“可能性不大。”想了想,唐欣然又问:“你和细川单独见面了?他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顾丽质垂首支支吾吾笼统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唐欣然看她的样子,心里已明白大半,只道:“可是他说了什么让你难为情的话?”顾丽质顿时面红耳赤,咬着嘴唇道:“我已经告诉他,以后都不会和他见面。”
唐欣然一时愕住,半晌才道:“可我们刚想交给你一项任务。”
“我会努力去完成!”
“我们想知道,细川在城里的住址。”
顾丽质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唐欣然继续道:“细川是个很谨慎的人,大约,现在只有你有机会完成这个任务。”
顾丽质叹口气,不言语,表情有些冷冷的倔强。唐欣然也不太确定,是否应该牺牲这个无辜的女孩子,一时也是沉默。许久,她才宽容地笑道:“既然不愿意,那我们自然会尊重你的意见。”

☆、清颜如芷

张家这些天忙乱更甚,全力准备张庆晖到德国留学事宜,只有顾丽质注意到他的面色越来越阴暗,脸上仿佛带着些戾气。但她不方便直接询问,很是担心。
这天傍晚刚进家门,顾丽质便听到后院传出张世铭与张庆晖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语调很快,离得又远,声音含浑,并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忙问佣人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如此高声?大家面面相觑,只说张庆晖回来和张世铭说了些什么,继而张世铭大怒,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张太太到朋友家打牌未归,他们父子二人吵得如此厉害,家里佣人也不敢劝。顾丽质一边吩咐佣人给张太太打电话,一边到后院,想看看能不能暂时把他们两个劝开。
走到张氏夫妇卧房门口,便听到张世铭低声喝道:“你趁早别想,这事绝不可能!”张庆晖一贯温和的声音也变得嘶哑:“这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就不可能?我都听你的乖乖出国留学了,就这么点小事都不行?”张世铭怒道:“这是小事吗?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顾丽质心念一动,只听张庆晖小声叫道:“我就是喜欢她!不过是订婚,又不用你负担她去德国的费用。而且我也说了到那边得了学位才回来结婚,怎么就不行?”张世铭停了许久,方道:“你喜欢什么人我管不了,可你知道唐欣然是什么人?你那订婚恐怕也是一厢情愿,不信你现在问问去!”张庆晖朗声道:“欣然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我们说好了,等她毕业了就到德国去找我。”
唐欣然比张庆晖低一级,大约明年的这个时候也会毕业。顾丽质想他们这对小儿女竟这样私订终身,虽然意外,却不免有些欣喜。不想张世铭一声暴喝,道:“不行!”震得顾丽质心里都是一颤。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张庆晖急得声音都在发颤。张世铭语重心长地道:“晖儿,你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阅历还是浅得很。如果你真的喜欢唐欣然,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干涉,但只想你留学回来再说这件事。到时候,如果你还坚持和她结婚,我会祝福你们。但现在,不行!”
张庆晖从不当面顶撞父母,这次却似乎铁了心,气极败坏地道:“我都二十多岁了,难道不能自己做一次主吗?而且我也必须给欣然一个交待,如果您不同意,那也不必强求,我们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顾丽质听他们越说越僵,忙伸手敲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张世铭哑着嗓子道:“什么事!”顾丽质道:“有同学给晖哥打电话。”随即房门便打开,张庆晖急匆匆地出来,看了看顾丽质,欲言又止,转头去客厅接那个并不存在的电话。
顾丽质站在门口,看到张世铭颓然地坐在张八仙椅上,两颊的肉有些向下垂,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只觉心里难受,便走进屋中,倒了杯茶端过来,轻声道:“伯伯快别生气,晖哥也是一时的牛性子。”张世铭抬头看了看她,眼神中尽是悲伤,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们都长大了。”说着慢慢把眼睛闭上,靠在椅背上,只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顾丽质回到前院,正碰上张庆晖从客厅里出来。他问:“我爸怎么样?”“伯伯真的气坏了,他身体不好,上次那德国医生赫尔曼还说他血压很高,你这样和他针锋相对,可怎么行?”张庆晖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自然不会明白这种心情。”
顾丽质看他满怀愁绪,只觉得他也很可怜,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把伯伯气成这个样子,总是不应该的。不如想其他的办法。对了,伯伯与林伯父关系好,又肯听他的,不如你找他帮帮忙?”张庆晖眼睛霎时亮起来,小声叫道:“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
说着即时就要去找张世铭的好友林芮恒,看得顾丽质忍俊不禁,想他这样平素颇为内敛的人,遇到这种问题也明显慌了手脚。
“咚咚咚……咚咚咚……”这时忽然传来阵急促且无礼的敲门声,家人刚打开门锁,两扇门便“咣”地一声被撞开,旋即,一队荷枪的日本宪兵冲进家门。随后进来的军官,便是上次带顾丽质到宪兵队的中队长武田次郎。
武田的眼睛在院中逡巡,用生硬的汉语问:“张庆晖是谁?”
有机灵的家人早已到后院去寻张世铭。他匆匆赶过来,用日语问:“不知武田君有何指教?”武田冲他行个军礼,靴跟发出声钝响,道:“令公子牵涉到一件案子,需要跟我们回宪兵队协助调查。”张世铭冷静地问:“什么案子?”武田冷冷一笑,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张君请行个方便。”